转换到繁體中文

您的位置 : 首页 > 报刊   

[鉴赏者]诗歌《厨房公寓》的独特艺术视野
作者:康梅林

《文学教育》 2006年 第20期

  多个检索词,请用空格间隔。
       一、布鲁克斯生平和创作概述
       就美国诗歌史而言,格温德林·布鲁克斯(Gwendolyn Brooks,1917—2000)是一个不能忽略的重要的黑人女诗人,她的《厨房公寓》则是一首值得一读的引人深思的好诗。
       格温德林·布鲁克斯是第一位荣获美国普利策文学奖的非洲裔美国黑人妇女,无庸讳言,她是一位非常优秀的女诗人。美国前总统克林顿曾给予她很高的评价:“布鲁克斯以她美丽、有力的诗句为我们国家赢得了多方面的荣誉”,“她的诗深深打动了我们所有人”。布鲁克斯生于堪萨斯州,幼年随全家迁往伊利诺州,在芝加哥度过了大半生。她从小就开始写诗,十三岁即在《美国的童年》杂志上发表诗歌。作为20世纪美国文坛上不多见的多产作家之一,布鲁克斯一生著述甚丰。在她80多年的生涯里,布鲁克斯创作了大量反映黑人,特别是妇女、孩子们生活的诗歌。重要作品包括《布朗泽维尔的一条街》(1945),获得普利策大奖的《安尼·艾伦》(1949),《布朗泽维尔的男孩和女孩》(1956),《我们真酷》(1966),《在麦加》(1968),《带着白手套的老虎,或你真的是什么,就真的是什么》(1974),《黑人》(1987),《回家的孩子》(1988)等诗集。
       格温德林·布鲁克斯的诗路比较宽广,她是连接了两代风格非常不同的黑人诗人。50岁之前,在她的大部分写作生涯中,她追随着“哈莱姆文艺复兴”(Harlem Renaissance)时期的著名的黑人作家兰斯顿·休斯(Langston Hughes)和康梯·卡伦(Countee Cullen)。“哈莱姆文艺复兴”在美国文学史上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就。黑人作家通过他们的作品表达了黑人的意识,表达了黑人虽然作为美国的公民生活在美国却具有身处异邦感,当然它也激发了黑人的种族自豪感。1967年以后布鲁克斯结识了一批富有战斗精神的美国黑人作家,与他们一道写作,“他们激进的黑人种族主义思想为她提供了美国种族气候的‘晴雨表’,并深深地震撼和感染了她。此后不久,她加入了芝加哥的‘黑人艺术运动’,同马杜布提等黑人诗人结成联盟,走上了种族利益高于艺术的道路。诗集《在麦加》标志着这一重要转变。”
       布鲁克斯的诗歌艺术的确独具一格。她的诗歌汲取了黑人的街头语言,带有活泼放纵的爵士乐韵律和伤感的美国民歌的艺术手法,但是她的诗歌也明显地反映出她与英语诗歌中传统典雅的措辞渊源甚深。她的作品生机勃勃,节律铿锵,音韵和谐。头韵的运用得心应手。她还擅长于写作传统的格律抒情诗,甚至她还是当时为数不多的写作十四行诗的诗人中的一个。
       二、布鲁克斯的《厨房公寓》
       本文主要分析的是她的一首写于1945年,收入《布朗泽维尔的一条街》中的颇有代表性的诗《厨房公寓》,诗不长,照录如下:
       厨房公寓
       我们是枯燥岁月的物件,无意识的计划物件,
       在灰白的日子中苍老。“梦想”让人眩晕,但不强烈,
       如“租金”,“供养老婆”,“满足男人”。
       梦想难道能从洋葱的气味中升华吗?
       白中带紫的洋葱与烤薯片搅和着
       昨天的垃圾在厅堂里腐烂
       在房间里不安地飘动或歌唱着咏叹调
       即使我们欢迎梦想占据我们的心,
       有时间来温暖它,让它非常洁净,
       就能预先发个信息,让它履新?
       我们迷惑着。可是,并不好!一分钟都不要迷惑!
       既然5号已从洗澡间出来,
       我们就思念着温热的水,希望能溶进水中。
       布鲁克斯的这首诗向我们昭示:真正来自生活的哲理,是并不复杂,也不高深莫测的,反而有着最平民化的品格,最能关注日常的生活与理想。这才是人民所需要的哲理。“诗人并不是哲学家,然而,我们在诗歌中却常能听到诗人对本体存在的歌咏和诉求。”作为一位女性诗人,尤其是黑人女性,她所要考虑的问题往往是男性诗人所没有注目的问题。这些问题往往琐屑,不是重大题材,难入男诗人的法眼。但就是这些问题有时带有一种只属于女性身份意识的、本体性的思维色彩。譬如在厨房里的女孩子,她们有着什么样的梦想,恐怕男诗人做梦都想不到,估计也不屑去想。然而,作为女孩子或者说女人,她们对厨房是太熟悉了,当然这里的女人限于穷人或者说平民的范畴,然而处于这样范畴的女人,在人类的社会里总是大多数,所以,表现她们的愿望与实际所遇到的问题就因为她们是大多数而有着普遍的意义。再者,从一般情况来看,即使中产阶级的女人,也得下厨房,于是,女诗人关心这样的题材,写这样的诗歌,就自然有着更为普遍的意义。但是,“画鬼容易画人难”,这样的题材不好写,厨房在一般人眼里太没有诗意。可是,布鲁克斯却写得很好,充分显现了女诗人的才华。
       女诗人从厨房这个切入点切入到女性的生存状况之中,在深层次上与女性主义文学理论是暗相呼应的。女性主义文学理论虽然流派众多,但有三个共同目标:一是揭露父权社会的构建和对妇女的偏见和歧视;二是促进对女作家发掘和重新评价的进程;三是细考文学作品和文学批评中的文化、社会、心理和性欲等背景。不难看出,具有女性意识的作家首先关注的是揭示男权社会在文化和社会氛围中对女人的束缚和压制。多少年来,女性经受了以男人为中心的社会和传统习俗的遏制、歧视和不公待遇。女性为此进行了艰苦的反抗和斗争,因为如果坐以待毙,她们根本无法获得一个个体的人应得的自由、关爱和重视。许许多多有良知的作家在他们(她们)的作品中,充分展示了对女人的同情、关心和尊敬,不懈地为女人的平等和独立摇旗呐喊。布鲁克斯正是这样有良知的作家,她关注厨房不仅是视角特别,更是发自心底深处为女性生存的艰辛与缺乏应得的关爱而发出深情有力的呼喊。
       正如女性通常被摈弃在社会主流和中心之外,厨房也同样处在这个世界的边缘和角落。汉娜·阿伦特指出,私人领域和公共领域的区分相当于应该显现出来的东西与应该隐藏起来的东西之间的区分,整部女性史就是被隐藏的历史。“隐匿物所构成的领域在隐私条件下是多么的丰富多彩”,因为“有史以来,直至我们这个时代,需要隐匿于私下的东西一直都是人类存在于身体的部分”,“被隐藏起来的有劳工和妇女”。这就是说,厨房中的妇女最典型地代表了那种被隐匿的私人性的话语。
       这首诗写的是平民百姓待嫁的女孩子(多半是黑人女子)在厨房(作者按:尤其是空间狭小的厨房)里的梦想。蜷缩在厨房中的女孩子,经济上是不独立的,她们来到这个世界,只是一种偶然,她们的父母并非巴巴儿地盼望她们来到这个世界上。诗歌的第一句就不同凡响,说明了女性的生存的艰难。生在这样的穷困或普通的家庭,一旦慢慢长大,女孩子很早就要进厨房,因为历史积淀早已给男人女人们划定了生活轨迹——男主外,女主内。男人乃一家之主,社会的栋梁,“女子早已被限定在私人生活的语境中……完全是作为一种附属物而失落于历史长河中”。社会中的男权虽在历史大变革时常有些小小的摆动和破损,但仍会在延续中不断进行修补以保持其强大地位。因此女性主义抑或女权在喧嚣一时的时候,总也不能摆脱男性的影子,总得面向异性而存在。整个社会的语境从本质上仍被男性牢牢把握。
       三、厨房中的女性——不可忽视的“空白”
       著名的美学家叶朗曾经说过,人生大致可以分成三个层面,第一个层面是俗物,即柴、米、油、盐、日常应酬等等(笔者按:这一部分我将之称为私人生活领域);第二个层面是事业,事业因人而异,总的来讲就是要为国家与民族作一番贡献(这一部分是社会公共生活);第三个层面是诗意的层面,这个层面是超越俗物和功利的,是审美的生活。
       “我们是枯燥岁月的物件,无意识的计划物件”。这诗句多么有震撼力!它向我们表白了这样的一个事实:女性被局限于私人生活的领域中,所过的生活是平淡的,枯燥的,年复一年的,就在厨房里讨生活。女性下厨成为主妇必备的能力(所谓“洗手做羹汤”,西方人亦如是)。她们煎炸蒸煮,汗流浃背,注定终老于厨房之中。于是,她们的梦想,就是能有人来娶她,但这样的希望又并不十分的强烈,因为,她们意识到,那不过是从一个厨房换到另一个厨房而已。但换换环境也好,于是,她们就有一搭没一搭地谈着未来岁月中的生活:成家,买不起房子,就要租房子,租金不知贵不贵,那个男人如何供养老婆,作为女人,如何让男人满意……但这并不是她们真正的梦想,并不是她们真正想要的生活。她们想要的生活应该比这些更灿烂,但她们明白,她们的位置就在厨房里,就在家里,就在厅堂里,而在厨房里,气味难闻,眼里所见,无非是白中带紫的洋葱头与烤薯片相混合之类的菜肴。那么,厅堂里呢,也好不到哪里去,剩饭残羹的腐烂臭味会充斥整个的厅堂与房间。然而这就是她们生活的现实。此处,我们可以看到诗人的笔触明显涉及到了厨房——这小小的私人空间里所蕴涵着的沉重的女性意识和女性权利问题:她不相信从这样的厨房的现实中会升华出洁净美丽的梦想来。即使她们可以将梦想捂在心中,让它变得温暖动人,可以让梦想不沾现实的一点尘埃。这真是深刻的表述,不满于现实,又注重现实,有梦想,又知道梦想的不可靠,这是双重的悲哀与痛楚。索性没有梦想,日子便也就在浑浑噩噩中过去,从生到死,不过是厨房里的一溜烟,却也就没有烦恼。然而,心总有不甘,总要期盼点什么,在厨房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想想女人的归宿,女人的生活与未来,但都不起劲,因为这样的梦想,不算真正的梦想。但现实又是严酷的,洋葱、烤薯片、垃圾,无一不沉重得让心往下沉,但也无可奈何。这种清醒的无奈才真正让人揪心裂肺,欲哭无泪——比有泪的痛哭更加令人难受。她们的生活,就是厨房里的生活。正如中国当代女作家徐坤在其著名的短篇同名小说的开头说的一样:“厨房是一个女人的出发点和停泊点。”
       既然5号已从洗澡间出来,
       我们就思念着温热的水,希望能溶进水中。
       与其去想这样的梦想,这样不能升华的梦想,这样没劲头的梦想,还不如现实一些,干活干累了,想一会儿心事,慵懒地想一想,又清醒地回来,接受现实,去洗个澡,在温热的水中,那也是一种实在的享受。所谓的“5号”很可能是和她一起共同居住在这样的住宅里的女子,尤其是黑人女性。这看似不经意的一笔,这一小小的号码既点了题又象征沉重的含义!看来与这诗中女主人公具有相同命运的女子何其多也!正如美国评论家Richard Flynn所说的那样,所谓的厨房公寓其实就是“伴随着污秽和污浊空气的厨房,只有一间供三十或更多租客共用的盥洗室,这样的环境对黑人小孩极具杀伤力,其死亡率是白人小孩的两倍之多……”,“这样的厨房对正在成长的孩子的性格造成了非常不良的影响,扰乱他们(她们)的正常发育,使得他们(她们)看不到希望所在……”。“布鲁克斯笔下厨房公寓的住户都是一些潜在的艺术家,但现实迫使她们不得不编成号码在那拥挤不堪的盥洗室前排起长队……。”
       无论是诗中女子还是几号女子,她们最后还是不得不回到现实中来,那温热的水,可以浇灭梦想的火花,但人不能溶进水中一辈子,明天呢,还是在厨房里,是不是还会有梦想呢?
       应该还是有的。但是女人的梦想里面仍又会包含了多少的无奈!布鲁克斯这首诗的力度正在于这种对梦想与现实的碰撞一咏三叹式的描述,整首诗的话语都是平静的,但平静中却回旋着让人不得平静的凄凉的揪心的波涛。关于厨房中女性的生存样式,男诗人很少会想到,很少会关注,但对于普天下的女人来说,却是她们日日面对的现实。布鲁克斯写了厨房中的女人,于是,这首诗也因此有了极为广阔的现实意义,有了发人深思的启示意义。它使我们真切地意识到女性在这样的生活方式中所感受到的无奈和苦痛。鲁迅先生说得好:“一切女子倘不得到和男子同等的经济权,我以为所有好名目,就都是空话。自然,在生理和心理上,男女是有差别的;即在同性中,彼此不免也都有些差别,然而地位却应该同等,必须地位同等之后,才会有真的女人和男人,才会消失了叹息和苦痛。”
       诗歌虽然不能明晰应对现实世界中的真正的矛盾,却可以感受与表达真正的矛盾。通过布鲁克斯对女性在现实生活中,对厨房——这个处在边缘的小小的空间所做的事实性的感受与表达,使我们不得不思索这样的问题:首先,处在边缘的人能说话吗?有权利说话吗?一般来说,妇女(性别结构、社会结构和空间结构)处在边缘,她们(尤其是黑人女性)都患有某种程度上的“失语症”,就算有权利说话,像本诗作者这样的取得成功的黑人女性,并且具备话语能力的妇女,毕竟是少之又少!那些在历史中不留下一点点声音的人,特别是女性,不胜其数!譬如《简·爱》中阁楼里的那个疯女人,连声音都没有,在历史上就好像不存在。这是一个空白,而这空白正表达了妇女无奈的命运。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点:就算有声音,这种声音有没有人听到?有多少人听到?引起了多大的反响和重视?换言之,这种声音在从古至今的男性话语占绝对主导地位的语境中究竟能起作用吗?还是如同石沉大海,无声无息?
       因此,我认为,美国黑人女诗人格温德林·布鲁克斯是一个不容忽视的好诗人,她的诗歌《厨房公寓》是值得我们认真一读并深思的好诗。
       康梅林,武汉理工大学外国语学院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