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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鉴赏者]《项链》中的玛蒂尔德人物形象新论
作者:冯来文

《文学教育》 2006年 第1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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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读十九世纪末法国批判现实主义作家、短篇小说大师莫泊桑的小说《项链》时,一般认为是讽刺了小资产阶级虚荣心和追求享乐的思想,认为“玛蒂尔德的虚荣心并不是一种个别的现象,而是资本主义社会的产物,具有一定的典型性”。这个看法最让人难以信服。如果真像以上观点所言,那这篇小说在西方的知名度要大打折扣。况且,每一个敢于解剖自我的人恐怕都无法讳言自己身上的虚荣心,所不同的只是程度轻重而已。那种把它和资本主义制度联系起来的看法无疑是意识形态泛化的结果。可当我们细细品读时,对玛蒂尔德在这十年之间的变化,感受到了一种人性的回归,一种美好人性的赞颂!
       从我们大力批判玛蒂尔德的“虚荣”,到我们说这是命运对小人物的摧残,实在不是我们认可了她的虚荣,是因为我们发现:这,对于人而言,实在是一个极为普通的弱点。而很多时候,我们甚至不能说这是弱点。
       命运对她的不公,我们看看她在承受人世给予不公的同时,怎样把这种不公扩大了,传给别人。他不是她心目中的白马王子。“(她)最后只得跟教育部的一小书记结了婚。”
       她的丈夫对她如何呢?他把教育部职员很难拿到的舞会请柬带回来给了自己的妻子;他把自己预备买猎枪的钱拿出来,给妻子做舞会穿的衣服;玛蒂尔德在舞会上很快活的时候,他在一小客室里睡着了;他记着给妻子带了件厚点儿的衣服,防着舞会后会冷;得知玛蒂尔德丢失了项链的时候,他只是惊慌。而且更重要的是:他一直支撑着这个家。可是玛蒂尔德更在意自己的痛苦,没有感受到丈夫的深情蜜意。
       就是那最辉煌的一夜,又是最失落的一夜,前后只有一两个时辰之差,就改变了玛蒂尔德。玛蒂尔德懂得穷人的生活了。十年之后的一个星期天,玛蒂尔德看见一直让自己蒙受辛苦的项链的主人——佛来思节夫人。
       玛蒂尔德要上前去跟她说话吗?当然,一定得去。我们似乎看见年轻的玛蒂尔德每看望了佛来思节夫人以后,常常整天哭泣的情形。
       “你是说你买了一挂钻石项链赔我吗?”
       “对呀。你当时没有看出来?简直是一模一样的啊。”她带着天真的得意的神情笑了。
       我们仿佛看见了她孩子般的笑脸。这种笑没有出现在年轻漂亮的有着肉汤生活的玛蒂尔德的脸上,而出现在一个贫穷妇人的脸上,她已经不被她多年前的好友所认识。她笑了,她笑得如此真切。为什么不笑呢,一切都完成了,而佛来思节夫人还不知道,这该多有意思呢。它简直和真的一模一样的呀!故事结尾没有告诉我们路瓦栽夫人得知那是一挂假项链的时候,她有怎样的反应。但我相信:她仍然高兴!
       鲁迅曾给悲剧下了这样一个定义:悲剧就是把美好的东西毁灭了给人看。试想,当我们的主人公正在良辰美景中,品尝着生活的甘甜,沉浸于美好的人间真情中时,忽然,或一场灾祸,或一场战火,或一种破坏的力量,如一只魔爪把美好的青春,美好的生命,美好的家园,美好的亲情、友情、爱情,夺走、撕裂、毁掉。面对此情此景,我们不禁为之痛心、遗憾而黯然神伤。这就是悲剧的魅力。对于造成悲剧的原因,人们众说纷纭。有人说,是命运之神,冥冥之中的一种力量造成的。有人说,是人物性格的缺陷造成的,英国莎士比亚的悲剧就是性格悲剧。有人说,是无情的社会现实造成的,鲁迅笔下祥林嫂的悲剧就是社会悲剧。
       那么,《项链》中玛蒂尔德的人生究竟是不是悲剧呢?如果认为是的话,又是什么悲剧呢?重读名篇,思量再三,我发现,矛盾的焦点是对“美好”的理解。主人公的青春美貌和人格尊严,哪一个更美好?哪一个更重要?梦项链、借项链、失项链、赔项链、发现项链是假的——前一个矛盾的解决预示着新的冲突,直至发展到高潮。整个故事波澜起伏,引人入胜。情节的安排显示了作者独特精巧的艺术构思,人物的性格也在故事的发展中逐渐得以展示。
       小说一开始,在我们面前出现了一个整日耽于梦想的美丽忧郁的妇女。她“美丽”、“丰韵”、“娇媚”,她还有“天生的聪明,优美的资质,温柔的性情”。“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只是玛蒂尔德梦想创造的神话罢了。可是,由于玛蒂尔德面临的现实是:她没有一个好父亲,没有一个好身份,没有一笔陪嫁金,因此就无法找到有身份有地位的好丈夫,只好委委屈屈地嫁给了路瓦栽。如果她是高老头的千金,定能成为高贵的男爵夫人或伯爵夫人;如果她是守财奴的女儿,拜倒在石榴裙下的亦定难计其数。年轻的玛蒂尔德因为不能过上奢华的生活而整日郁郁寡欢。为了排遣自己的“不幸”和“痛苦”,她找到了一个出口,那便是“梦想”。她的梦境不是太虚幻境,而是当时法国富贵之家奢华的真实生活。由于当时法国的社会现实中,人们疯狂地崇拜金钱,拜金主义的思想如汹涌的浪潮无情地冲击着人们的灵魂、生活、婚姻,于是玛蒂尔德不愿面对现实,直面人生,而把理想寄托在梦境里。无庸置疑,此时,我们可怜的玛蒂尔德已经完全被虚荣心俘虏了。
       后来,由于一个舞会,他们借项链,也许是命运的捉弄,弄丢了项链,玛蒂尔德一下子从兴奋的云端坠入绝望的深渊。
       日子一天天过去,希望也一天天渺茫,“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项链一去兮不复返,玛蒂尔德夫妇可以有什么选择?
       一直关注主人公命运的我们不禁为之设想几种可能:一是逃走或赖帐。如果这样逃避责任,一走了之,那他们就是极其自私、不负责任的一对,然而他们这么做了吗?二是向朋友说明真相。但玛蒂尔德没有,因为她担心被人看不起,可见其自尊的一面。三是出卖色相。这倒是一条通向梦想的幽雅天堂的终南捷径,这样的例子在当时的法国、在今天的中国也不是没有,君不见有许多女子愿意以出卖人格,牺牲尊严为代价而做金丝鸟以换来高消费的享受?但是,玛蒂尔德没有这么做。
       他们做出了怎样的选择呢?路瓦栽“决然”说:“应该想法赔偿这件首饰了。”玛蒂尔德“毅然”、“决然”地打定了主意,“要偿还这笔可怕的债务”。他们没有犹豫,没有争吵,他们悄然坚决地选择了一条充满荆棘的人生之路,一起唇齿相依地走过风,走过雨,走过昨天,走过今天,走向明天。
       她变了!十年贫穷生活的磨练,不仅改变了她的容貌,更重要的是改变了她的精神。艰辛的劳动,艰苦的生活,把她从不切实际的幻想的云端拉回到切切实实的地面。站在我们面前的是一个新生的玛蒂尔德。在对玛蒂尔德肃然起敬的同时,我联想起另一个不幸的女子——包法利夫人。她与玛蒂尔德一样,在平庸的生活与令人窒息的社会环境里寻找梦想的幸福。但玛蒂尔德一夜狂欢后,选择了一条新的人生之路;而她在尽情享受了浪漫的爱情与奢侈的生活,财产荡尽,债务累累之后,没有勇气重新生活,而选择了死亡。两相比较,我不禁为玛蒂尔德喝彩。
       人生的际遇只是无数偶然性的连续,事前既无从遇料,事后也很难假设另一种可能。但是回首来路,我们还是情不自禁地设想:如果没丢项链,她现在是怎样一个景况呢?是仍旧每天做白日梦吗?是为了梦想而郁郁寡欢吗?是的,有可能。而丢了项链之后,青春美貌和人格尊严这两个砝码摆在人生的天平上,逼着她做出选择。她决定了,放弃了青春,选择了尊严。人生最重要的一刻就是懂得放弃,尤其是放弃那些最耀眼的、最浮华的、最具诱惑力的东西。那么这“极细小的一件事”是“败坏”了她,还是“成全”了她?豪华的生活的确令玛蒂尔德十分神往,但它不值得我们的玛蒂尔德拿出全部情感和人生尊严去下注。当风华一一过去,她定然知道踏实、恬静的心态是一笔怎样的财富。年轻时因追逐浮华而大喜大悲是多么的可笑可叹,根本没有脚踏实地地奋斗的人生更令人愿意去回味。
       故事发展到这里,我们已经明白,玛蒂尔德为了保全自己的人生尊严付出了巨大的代价,这才是玛蒂尔德让人敬慕的原因。一般认为,玛蒂尔德最初是被强烈得可怕的虚荣心所俘虏;后来面临选择时,她义无返顾地做出了令人惊讶的决定。十年中,她同普通的穷苦妇女一样生活劳动,在生活中找到了自己的位置,这又是多么令人欣喜!再联系结尾,我们同样惊喜地看到我们的玛蒂尔德再度遇见自己的依然年轻美貌的朋友时,脸上露出了灿烂的天真的笑容。这笑是她自信与骄傲的表现。她自信,因为她内心的充实;她骄傲,因为她找到了自己的人生价值。
       因此,我相信,这个小说使读者在悲欢感慨之余,还能对世上的人与事看得更深些、更远些。它发人深省之处就是让我们目睹了浑浊、虚假、拜金、物欲横流的社会中的一个纯朴、坚强的人性的回归。所以,玛蒂尔德身上最美好的东西最终没有毁灭,这才是玛蒂尔德美丽的根本!
       冯来文,教师,现居陕西凤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