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换到繁體中文

您的位置 : 首页 > 报刊   

[鉴赏者]《树树皆秋色》中知识女性的情感涅槃
作者:黄 兵

《文学教育》 2006年 第18期

  多个检索词,请用空格间隔。
       方方从未发表过有关女性主义色彩的文学言论,但一直深切地关注女性尤其是知识女性的情感和命运,在《桃花灿烂》、《随意表白》、《在我的开始是我的结束》等作品中有出色的表现。更为重要的是,方方在对女性情感和命运进行深切关注的同时,特别强调一种理性认知与知识分子书写立场,坚持“世俗化时代的人文操守”[1],超越了一般的性别写作,既表现出面对现实纷扰而产生的“一种无边无际而又无言无奈的痛苦”[2](p1) ,又有对理想信念的执著追寻和坚守。在绝望中突围与突围的绝望,成为方方小说中最为醒目的“风景”,其中“有着关于艺术与生活的错位、理想与现实的错位、哲学与生活的错位”[3](P246),传达出当代知识女性理想与现实之间的错位与疼痛。中篇小说《树树皆秋色》(原载《北京文学·精彩阅读》2003年11期),既是对过去的题旨的延续,延续中又有所突破,对当代知识女性的情爱理想与困境作了独特的描述。
       方方对情爱有一些独特的认识和思考,许多作品如《桃花灿烂》、《船的沉没》等对情爱进行了丰满而且细致的描写,并贯穿着她特有的冷静睿智。有研究者称《树树皆秋色》为“一个人恋爱的爱情模式”[4]。因为,小说的主人公是身为高校女教授的华蓉,一直单身未婚,而另一位“男主人公”——老五自始至终都未正式露面,故事之外的读者甚至连故事中的当事人——华蓉,都只能“听”到他从电话里传来的“声音”,仅仅是“声音”。
       华蓉出身于知识分子家庭,品貌端庄,是大学教授和博导,算得上条件不俗的知识女性。她长期忙于科研和教学工作,很少与外界交往,再加上“与人交往从来都不曾主动出击过”,因此始终没有找到合适的伴侣。故事是从一个误打误撞的电话开始的,一对年龄不同、身份迥异的男女始终凭借电话进行交流与沟通。那个“神秘”的电话不仅敲开了这位单身多年的女教授封闭已久的心扉,而且使她几乎神魂颠倒,甚至痛不欲生。就在华蓉准备与对方进一步发展的时候,老五却消失得无影无踪。最后华蓉从大病中刚刚恢复过来,老五又“出现”了,而此时的华蓉的第一反应就是换掉电话号码,也是从生活中将老五彻底“剔除”了。对于这场“一个人的恋爱”,我们既看到了一个中年女人的爱情悲剧,看到了一个脆弱敏感的心灵如何在纷繁庸俗的社会中遭遇到一种沉重的打击,又看到了情爱理想与世俗纷扰的矛盾纠葛。华蓉与老五的交往,其实是一次错位的“感情纠葛”,与真正的爱情有着很大的距离。
       首先,在情感定位上,老五始终是把华蓉当作“哥们儿”来看待的,他与华蓉之间的感情决不是爱情,充其量只是友情或者游戏;而华蓉“对老五生出许多依恋”,是真的恋爱了。正如华蓉的同学兼同事梅芜所说,单身多年的华蓉心里非常寂寞。她错把老五那神秘朦胧的“情感”当作“爱意”,不知不觉地“坠入爱河”。因此,在情感定位上,是华蓉的感知发生了错位,她误读了这种“情感”。这种“错位”与“误读”,一方面反映出华蓉内心的空虚、寂寞,渴望爱情;另一方面也为后来的悲剧埋下了伏笔。
       其次,两人的交流方式是值得注意的,电话在其中起到了相当特殊的作用。随着科技的发展,人类逐渐进入数字化时代,交流与联系变得越来越便捷。大众传播媒介使地球变得“越来越小”,人类跨越空间和时间的限制,使信息在瞬息之间即可传送到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地球村”中村民相互之间的信息传播和思想交流极为方便。因而,思想的交流,情感的沟通,友谊的维系不一定非得促膝谈心。然而,电话这种数字化的交流方式能够产生一种极易令人迷惑的神秘化语境,多少给人一种虚幻之感。因此,在这个神秘的语境中,有可能发生许多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电影《手机》正是表现了数字化交流方式所产生的虚幻与荒诞的情景。电话线的那一端究竟是谁?他每时每刻都在干什么?……这些都是困扰着女主人公华蓉的问题。这里,在交流方式和意愿上,又发生了一次错位:老五热衷于“一线牵”,选择了一种既神秘又浪漫的方式,愿意通过电话线来传递千般心事;而华蓉则希望“面对面”,希望老五真实地出现在自己面前,希望老五“向我表达爱意”。
       为什么会发生这两种“错位”呢?小说中的老五自始至终都是在按照自己的逻辑生活着,关心抑或作弄一下美丽的女博导,在她困难时候拔刀相助,在需要华教授引见时套一下近乎……这些似乎都不过分。老五也许只是在这种约定俗成的游戏规则中游弋,他没有诱惑、更没有误导华蓉。问题的症结在华蓉自身。其实,与同龄人相比,华蓉是相当孤独的,在大学校园里形单影只,情感世界几乎一片空白,虽然此前也有过三个以上的男子明明暗暗地对她表达过爱意。貌似坚强、事业得意的她,内心是虚弱无力的,像一株“没有人间气息”的枯树,情爱之花从未灿烂地开放过,枝头满挂着空虚、无聊和寂寞,没有爱情甚至也没有友情,因而极其渴望爱情。因此,老五的出现能够轻易地敲开她封闭已久的心扉,让这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如此潮起潮落,几近颠痴。
       因此,就外部结构来看,《树树皆秋色》是一种“一个人的恋爱”悲剧,折射出步入中年的知识女性在坚硬、理智的外表包裹之下的内心孤独和情感欲求,这种孤独使她丧失自己,这种欲求使她陷入迷离,无奈与困惑始终纠缠着她。为什么条件优越的华蓉会遭遇这样的爱情悲剧?小说中除了华蓉“一个人的恋爱”这条情节主线以外,还有一条副线:华蓉与周围人群的关系。而这条“情节副线”恰恰透露出作家所要表现的关键所在:其中既呈现出知识女性的感情烦恼和情爱困境,又反映了圣洁情爱与世俗纷扰之间的矛盾,更蕴涵着理想信念与世俗现实之间的搏斗。知识女性的情感涅槃是小说探寻的内在中心。
       曾经有过的“爱情”经历,以及对待梅芜、王志强为她介绍对象这件事情的态度,透露出华蓉的爱情观,在一定程度上也就是方方的爱情观:“高智商的聪慧、正直的人格底蕴与机趣幽默的外表、纯正高雅的趣味、广博的知识,是情爱前提;两情相悦、相知相爱,是情爱的基本形式;相应的社会身份,是情爱的现实基础;忠贞不一(疑为“二”,引者注)执著而纯洁,是情爱的基本准则。”[5](P114)这种既理想又保守的爱情观虽然有比较深厚的古典浪漫情怀,但与当今世俗纷扰的社会格格不入。《树树皆秋色》延续甚至深化了这种爱情观。在情感认知上,华蓉显然是把老五对她的情感当成爱情,因为老五基本具备了华蓉理想中的条件:聪慧、正直,机智幽默,知识广博,热情执著。然而华蓉“矜持”、“清高”,爱自然、好幻想,她的整个生存都似乎是被动地“一直在等待”,“事业得意,情场失意”。华蓉的凄清、孤独以至遭遇爱情悲剧,是超越世俗功利主义爱情观的必然结果。她的理想主义爱情观与世俗现实是错位的,而这种“错位”恰恰部分地反映出知识女性的情爱困境。
       “华蓉”与方方此前作品中的“星子”、“靳雨吟”、“黄苏子”等知识女性一样,她们并不是先天地拒绝爱情,但最终都经历了情爱绝望的悲剧。她们与七十多年前丁玲笔下的莎菲女士一样,憧憬生活,渴望爱情,执著地追寻爱情的纯洁与神圣、忠贞与快乐,并且保持着独立自尊;她们需要异性之爱,但绝不做男人玩弄的工具或游戏的对象,在洞穿了男人的虚伪和自私之后,采取一种决绝的叛离姿态,以自己特有的方式表达对男性世界与社会现实的失望与反抗。莎菲通过排斥一切男人,逃离现实,来捍卫自己的人格尊严和爱情理想,哀叹着“悄悄的活下来,悄悄的死去”;黄苏子以沉醉于赤裸裸的性交易活动,来实现对现世情爱婚恋的逃避与叛离;华蓉则将自己鲜活的生命禁锢于一隅,寄情山水,在想象中与自然世界无性交合,几乎成为一个现代版本的“梅妻鹤子”,沉浸在“树树皆秋色”的幻境之中。在这里,知识女性的情感涅槃是作家们的探寻基点,方方与丁玲等“五四”作家遥相呼应,形成了一种跨世纪的精神对话。
       在某种程度上,华蓉就是方方的“侧影”。作为知识女性,方方是“一个理想主义者”[6],具有传统人文知识分子的人格理想和价值观念,虽然面临理想与现实的巨大差距和错位,甚至遭遇到悲剧性溃败,但是,总能超然物外,从不放弃对人文理想的执著追寻,始终坚守着健朗、文明的人性精神价值。
       
       注 释:
       [1]李骞,曾军.世俗化时代的人文操守—方方访谈录[J].长江文艺,1998,(1).
       [2]方方.方方文集·白梦[M].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1995.
       [3]姜广平.经过与穿越—与当代著名作家对话[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
       [4]李雁.叹不完的悲情—论方方笔下的几种悲剧爱情模式[J].当代作家评论,2005,(6).
       [5]李俊国.在绝望中涅槃—方方论[M].武汉:湖北人民出版社,2000.
       黄兵,湖北咸宁学院中文系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