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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篇探赏]《小卖店》对女性的尴尬拯救
作者:朱金娥

《文学教育》 2006年 第1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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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伟的《小卖店》是一篇写法很独特的小说,它讲述的是一个拯救与被拯救的故事。开小卖店的良家女子苏敏娜与对面发廊屋的三陪小姐小蓝之间建立起了“紧张”的友谊,苏敏娜善良仗义,一心要把小蓝救出火炕,重新做人,但被拯救的小蓝并不领情,反而恩将仇报,以自己特有的方式摧毁了苏敏娜原本幸福的家庭,使拯救者陷入尴尬之中。
       小说的特色之一,讲述了生活中的种种错位。在我们的现实生活里,每个个体的心理都是一个独立的精神世界,人与人相处时的成见和误会往往造成理解与认识上的错位,在小说中,两个聚焦人物小蓝和苏敏娜的关系是从对抗到友好再到对抗,导致二人对话无法进行的根本原因是基于二人在道德观念理解和认识上的错位。于是错位构成了小说叙事的主要特征,也构成了作品意味深刻的反讽。
       首先是认识上的错位,在苏敏娜的道德观念中,她对小蓝所从事的“小姐”职业抱着根深蒂固的成见与鄙视,“贱货”,“不要脸”,是她形容这些人时嘴边最现成的词语。由于她对小蓝个人的好感,再加上她又善良地相信了小蓝自编的悲惨的身世,于是在苏敏娜的眼中小蓝从事这样的职业真是天底下最不幸的姑娘。但相反,在小蓝的心目中,“小姐”这个职业对她来讲,没有丝毫的羞耻感与自卑感,而有的恰是一种狡诘和得意,她以自己的观念和意识对苏敏娜所谓的幸福观给予了如此的颠覆和嘲弄,“苏敏娜真是感觉太好了,她的那种算得上贫穷的生活也叫幸福?如果苏敏娜过着的生活叫幸福,那幸福真是随处可见了”。
       其次是理解上的错位。这些错位在小说中随处可见,也构成了小说情节发展的一种手段。在小说中,小蓝和苏敏娜是看似相识相知,并且互相安慰和同情,但实质上却是自说自话,互不沟通,在两人心灵的深处,却隔着一层厚厚的壁障。狡诘的小蓝谈论自己对付男人的方法,但善良的苏敏娜却以为小蓝在吹牛,认为像她这样单纯的姑娘不被人骗就不错了。小蓝编造着自己被生物老师强暴的故事,天真的苏敏娜却听的眼泪涟涟;小蓝认为自己挣钱的方式很正当,生活也很惬意,但苏敏娜却以为她生活在水深火热中,却要为她另寻工作,把她救出火坑;小蓝拒绝接受苏敏娜给她寻的那份工作,是因为她恨苏敏娜居高临下的像个救世主,没有把自己当成一个平等的朋友,但苏敏娜却以为小蓝拒绝的动机是自暴自弃。于是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这两个看似友好,互相慰藉的朋友其思想和意识就像两条平行线,交往越深,相距越远。
       三是动机与效果的错位。一是苏敏娜对小蓝出自内心深处的同情在小蓝看来却是有险恶用心的,二是苏敏娜诚心诚意的帮助在小蓝方面却是一种深深的伤害,以至激起了她仇恨和报复。之所以造成这种结果的原因就是苏敏娜在小蓝面前表现出来的道德优越感,这种优越感是建立在小蓝编造的悲惨故事之上,也建立在对小蓝的道德鄙视之上。于是同情的结果在小蓝的眼里却变了样,“苏敏娜和那个台湾女人,和那个社区工作者一样,她们是一路货。她们假模假样,自以为高尚,就好像高尚是她们的私有财产,她们天然拥有,神圣不可侵犯,其实她们没一个是好东西”。小蓝对苏敏娜为她找工作的反映是,先是冷笑,后是眼泪夺眶而出,她首先想到的是,苏敏娜竟如此低看她,她在苏敏娜的眼里只不过是个婊子,是一个需要拯救的对象。小蓝渴望平等的对话,她拒绝了这种以鄙视为前提的帮助,她以报复的心理毁灭了苏敏娜那引以自豪的脆弱的“幸福生活”。“而这种报复,实质上是小蓝内心的尊严被伤害后的本能式反抗,是出于她对整个虚伪的道德生存的一次不自觉的嘲弄,是一种尊严与伦理的对抗”(洪治纲《让智性在幽暗的生命里飞翔》)。
       于是我们看到在小说的最后,拯救变的是如此尴尬与荒谬。拯救的结果是彼此都受到了伤害,人又回到了各自的观念中,又重新回到了敌视的起点上。小说对我们的日常生活经验,对我们习惯的思维方式以及传统的社会道德伦理都是一次无情的颠覆和嘲弄。
       小说的特色之二,叙事上的独特性。作者选用了第三人称内聚焦的方式来叙事。即在叙事视角上采用转换性人物有限视角来叙事,叙述者用人物的眼光取代自己的眼光,让读者直接通过故事中人物的眼光来观察世界,但并不放弃叙述者的眼光,即保留了用第三人称指涉聚焦人物以及对其描写的自由。小说中的聚焦人物分别是小蓝和苏敏娜,作者在叙述苏敏娜时,有时是叙述者的眼光,但大多是采用人物小蓝的眼光来观察苏敏娜。“她看上去没有良家妇女那种自以为是的德性。她对这里的姑娘们非常亲切,有一种家里人的亲切。” 这是小蓝眼光中最初的苏敏娜,但随着接触的增多,苏敏娜在小蓝的眼中变得虚伪了,“苏敏娜简直像个撒谎精,谎话随口来”,“看来苏敏娜比她那张善良的脸复杂多了”。到最后苏敏娜已变得面目可憎了,“小蓝见多了,这些没人爱的家庭妇女,在男人那里抬不起头来,可在她们这些人面前,总是趾高气扬,不知哪里来这么好的自我感觉”。她们在她面前永远都是“道德的化身,上帝的使者”。小蓝在苏敏娜的视角中变化不大,但在她眼中,小蓝一直是“不幸”的,是需要同情和拯救的对象。小说采用人物的眼光来叙事,这不仅仅是单纯的视角上变化,而是每个人物的叙事眼光都蕴涵着人物独特的思维方式和他们各自复杂的内心世界,小蓝的世界和苏敏娜的世界在现实中是两个对立的不能彻底相容的世界,一个是基于传统的道德伦理观念,对这种行为的极端厌恶和鄙视,一个是对鄙视的愤怒和不平,本能地维护着已经在现实中降为零的脆弱的自尊。因此,采用两个聚焦人物的叙事眼光,折射出两个心灵的世界,也是注定不能平等对话的两个世界。小蓝与周围世界的关系是紧张的,她感觉到生活中到处都是来自以苏敏娜为代表的那个道德世界的充满敌意的眼光,因此,她保持着对这种鄙视的敏感和仇视,也以她们特有的方式来报复人们的敌视。
       这种独特的叙述方式,又使作品具有了复调的意味,两个聚焦人物小蓝和苏敏娜所代表的各自生存群体的意识和声音在小说中互相对立,并尖锐地交锋,在叙述层次上作者安排这两个彼此相关又各自独立的意识和声音在小说中交替出现,彼此渴望着靠拢和接近,但最终却只能失望地远去。正如李敬泽在《2003年短篇小说·序》中所言,“这是两种价值观的辩驳,是左手与右手的缠斗。在这场斗争中,我们震惊地发现,原来没有裁判者,没有至高的、决断的声音,在表面的区分和秩序之下,我们的内心的语言变乱混杂”。
       虽然没有决断的声音,但在这拯救失败的背后,我们仍然可以从这同时共存的思想和意识中听到隐含作者的声音:还每一个生命以尊严,给每一个生命以平等的机会。
       
       朱金娥,女,河北邯郸学院中文系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