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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淘金者]遐想的美丽
作者:采 薇

《文学教育》 2006年 第1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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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长好长时间以来,迫于生计和工作的压力,忙忙碌碌又昏昏噩噩,即使身体上稍有安闲,心情也难以恬静如水,绚烂如花,以至于几乎淡忘了人生中还有一种大美存在,那便是遐想的美丽。
       遐想似乎是专属于少年的梦。
       少年时代,我常常坐在自家门口的土堆上,矮墙边,或者树阴下,仰望苍穹,万里晴空中洁白如雪的流云,组成棉花垛,在一望无际的蔚蓝中飘来飘去,居无定所,随意,悠闲,安然,自在,吸引我的心神变成一只高飞的云雀,直攀上云端,想要看看天空中云之上是不是真的有神仙在那里打盹儿,伯母在讲故事的时候总是说神仙住在天上。
       在旁人看来,我那痴迷的模样一定是颇有些呆气的吧,即使树上群蝉齐鸣,如雷灌耳,亦浑然不觉。为此,经常被隔壁长我两岁的二丫讥笑说:“哦,又发呆呢!割草去了。”这时,我便回过神儿来,收拾东西,与她一起去了。当然,割草的时候,我也常常会发呆,不仅对着天空的流云,而且也会对着哗哗流淌的河水,以及水草中穿梭一样来往的鱼儿们。
       现在回想起来,鱼之乐显而昭彰,偏那个爱抬杠的惠施要诘问庄子:“子非鱼,安知鱼之乐?”结果碰了一鼻子灰。人之乐,手舞足蹈,鱼之乐,欢而畅游。若仅仅因为子非鱼就不知道鱼之乐,那么,人类还奢谈什么明察秋毫?还夸夸其谈什么一叶落而知秋,窥一斑而知全豹呢。观鱼之乐,乃人生之乐也,由此可知惠施不及庄子智慧。
       若以是否懂得观鱼之乐来划分智与不智的话,可以说智慧本天成。没有谁教一个孩子如何专注地看游鱼戏水,孩子自己就痴迷于此,这就好比鱼天然的就会在水中悠游,追逐嬉戏于水草之间。反倒是成年人丢掉观鱼之乐,而追求钓鱼之乐。这一“观”一“钓”,意义大不同。“观”是一种欣赏,“钓”是一种欲望。“观”之目的在于与鱼同乐,感念天地之大情怀,领略天人合一的曼妙;“钓”之目的在于掠夺和占有,狭隘地把一己之乐建立在鱼的痛苦之上。观鱼的时候,想的是对生命的眷恋和对自由的无限向往;钓鱼的时候,恐怕多半儿想的是鱼肉的肥美,勾起人的馋涎。若设想你在观鱼时鱼也在观你,你定会哑然一笑,乐而忘返;若设想你在钓鱼时鱼也在钓你,你会做何感想?欲与求是人生苦难的根源之一,佛家把“五蕴盛”和“求不得”列入人生八苦,不可不思。
       离题有些远了,是吧?现在就回到开头。
       应该说,我少年时的发呆纯属无知无识,好比鸿蒙未辟时的混然状态。自盘古开天以来,人们就喜欢追求澄澈清明,讨厌晦暗混浊;追求耳聪目明,讨厌目盲耳瞽。于是就传承文明,开启智慧,于是就有了教育的创立与发展。虽然生逢一个叫嚷“知识无用”的时代,我还是有幸踏入了校门。肚子里积了一些墨水之后,才知道我那时的发呆有一个极动听的命名——遐想。
       少年的心无忧无虑,好像专门就是用来遐想的,如果有谁在少年时代没有对着花草流云飞雁雏鸟发过呆,那简直就让人为之遗憾了。
       说也奇怪,知道遐想这个词之后,遐想的机会反而少了,每天在老师的督促下读书,在父母的唠叨中做家务,在同学的纷争中体会人心之复杂难测,又在时代潮流的裹挟下,与万众一起挤向高考的独木桥……
       人生有得必有失,我得到了一张高校录取通知书,而失去了很多遐想的时间和机会;那张录取通知书又勾起我对于人生未来的美好遐想:我不必再向父母那样面朝黄土背朝天地辛苦劳作,最终却攒不下几毛钱;我不必在风吹日曝中左一锄头右一锄头地耪着几棵秧苗,而最终也收获无多;我会在工作之余,一边听音乐一边吟诗诵赋;我会尽情地携着爱人的手于花前月下感受暗香浮动的韵律;我会和朋友一边品茗一边享受庶几与劳顿无关的软如丝温如玉雅如细柳的闲情逸致……
       这样的遐想好像是在大学校园的草坪上独对远山夕阳时进行的。如今仔细回想起来,我正是在那时候掉进了深深的欲望之壑却全然不知。
       佛说,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哪里就那么容易呢?猛回头时,你才发现自己已经离岸太远,童真已失,童趣杳如黄鹤,曾经洁白如纸的心灵染上了过多过重的色彩,必须在继续泅渡的过程中,慢慢漂洗,以求到达彼岸时心灵洁净。
       泅渡之中,常把书页当成了渡船。于是就读到了卡夫卡,被他的《一道圣旨》感动,确切地说,是被《一道圣旨》的结尾一句深深地触痛。前人阐释《一道圣旨》,得出无数个解,我相信后人阐释《一道圣旨》,仍然会得出无数个解,正所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而我,专门儿就是被文章中的“遐想”一词深深地感动着了。
       想一想吧,那个“在皇天的阳光下逃避到最远处的阴影下的卑微之辈”,那个“单纯的可怜的臣仆”,他肯定预知皇帝在临死的时候会下一道圣旨给他——请他出山匡扶王业,我想,与其说那个身负王命的使者,那个孔武有力、不知疲倦的人,无论怎样努力也无法穿越层层宫殿来到大街上,勿宁说那正是“臣仆”的希望,“臣仆”希望那道圣旨永远也不要送达他的手中。那样,日复一日的“夜幕降临时”,就可以坐在窗边遐想。沉浸在遐想中的人是不希望被人打扰的,那是生命的沉醉,是对天堂的回想。
       我曾经像那个企图穿越层层宫殿的大力士一样,企图穿越卡夫卡轻易就堆积起来的种种喻象,其结果是想破头皮也想不出来卡夫卡到底要表达什么思想。偶然的一闪念间,灵光乍现,我感悟到卡夫卡此文的文眼当在“遐想”二字上。
       卡夫卡是研究过东方文化的,据说还专门研读过老庄思想,即使他不知道击壤歌,那也必是了解庄子的逍遥游思想的,以卡夫卡的单纯和内敛,必定对“遐想”一往情深。只不过,由于他特殊的成长环境,以及上帝赋予的极度敏感的心灵,使他的遐想变异了,变异成《地洞》、《变形记》,变异成《城堡》、《审判》等等。
       以《一道圣旨》的结尾一句话推论,卡夫卡当是成年人中最懂得遐想之乐者之一,此前我只知道有中国的庄子和苏轼。武跃速博士在她的关于西方现代文学的论著中说到卡夫卡时,称他是成人世界中永远也长不大的孩子。
       我真想回到那个能够让我遐想的童真时代,那是人生真正的黄金时代。
       佛说,空,空空如也,方能容纳。道说,无为,而后方能和光共尘。成年人之所以很少再遐想,就是因为心已被欲望、责任之类的东西填得太满,满得都要溢出来了,哪里还盛得下无关乎功名利禄的遐想呢?
       “倒空你的杯子!”我常常这样对自己说,“为自己泡上一杯新茶。”
       (选自《散文百家》2006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