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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研究]周作人美文风格浅论
作者:刘际平

《文学教育》 2006年 第1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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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作人对现代文学最可贵的贡献在于他对美文的倡导和创作,他在1921年5月发表《美文》一文,倡导多写记述的、艺术性的美文,给新文学开辟出一块新土地,从而打破了当时文坛上认为美文不能用白话的迷信。他早期的散文以风格而论,有两类,一类针砭时弊,以“浮躁凌厉”见长;一类恬淡从容,以冲淡平和为主,其散文的成就主要是通过后者表现出来。
       周作人对散文的热衷,以及对散文的“冲淡平和”这种精神内质的认定,是和他的人生旨趣、个性倾向及哲学意念紧密关联的。他说:“我的理想是中庸,这似乎是平凡的东西”。[1]他在11岁时就开始在三味书屋阅读《中庸》,且“能成诵”,虽然感到艰涩难懂,但也明白了“中庸者,以其记中和之为用”。[2]中庸,是儒家的最高道德标准。“中”, 就是不偏不倚,折中,无过,无不及,调和;庸,则有三种含义,其一为用,即“其两端,用其中于民”;其二是常,所谓“用中为常道也”,即恪守常道,不径情任性;其三是平常之意。周作人对中庸思想的偏爱,与其自身性格也有很大关系。他生性和蔼,待人厚道,处事强调恕道,坚守理智。因此为文也较温和,不似其兄鲁迅能以“寸铁杀人”,他的闲适之文专注于知识与见识的平和而真诚的传达,洋溢着中庸、通达、清朗之趣。
       周作人把散文小品的写作,看作是中庸之道的表达与求取。
       他在《秉烛后谈·序》中说:“鄙人执笔为文已阅四十年,文章尚无成就,思想则可云已定。大致由草木虫鱼,窥知人类之事,未敢云嘉孺子而哀妇人,亦尝用心于此,结果但有畏天悯人,虑非世俗之所乐闻,故披中庸之衣,着平淡之裳,时作游行,此亦鄙人之消遣法也”。周作人强调散文的非功利性,为营造一种冲淡平和的意境,在选材上,刻意选取远离社会矛盾,本身缺少激情的对象,他强调:“道不可见,只就日用饮食人情物理上看出。”[3]比如对一些日常小事,以及对草木虫鱼的描写,这类描写自然风物的散文常常写得清新、洒脱,同时又融入对人情物理和科学常识的介绍,既富有趣味性、知识性,又传达出作者对闲适淡泊的人生境界的追求和向往。如《鸟声》、《乌蓬船》、《猫头鹰》、《苦竹》、《苍蝇之微》、《冬天的麻雀》、《月亮婆婆》、《蝉的一声》、《蚊子与苍蝇》、《狼的声名》等。其中对动植物的描述,既渗透了作者对人情世故的理解,也表达出了他崇尚自然、朴实而又通达的审美趣味。名篇《故乡的野菜》,全文仅千余字,却言简意赅,颇耐人寻味。这是一篇情真意切的散文,作者用毫不伪饰的文笔,大方自然地展示着对自然的热爱,对童年时光的留恋,同时也有着极美的意境:“荠菜是浙东人春天常吃的野菜,乡间自不必说,就是城里有后园的人家都可以随时采食,妇女小儿各拿一把剪刀一只‘苗篮’,蹲在地上搜寻,是一种有趣味的游戏工作,那时小孩们唱到:‘荠菜马兰头,姊姊嫁在后门头’。”在文中穿插的民谣和谚语,使他的散文在冲淡平和之中,平添了一些“俗趣”,具有浓厚的地方风味,给人的感觉率真、朴实而温馨。
       周作人的中庸思想不仅表现在内容的选材上,也表现在散文小品的语言上。读他的散文,很容易体会到那种不愠不火、心平气和的心态,有一种中庸而得的舒心写意尽在字里行间。他说“凡过火的事物我都不以为好”,“我个人不大喜欢豪放的诗文,对于太白少有亲近之感。”[4]这就造成了他的散文语言质朴淡雅、言简蕴籍,在节奏上,从容舒缓,娓娓道来,而无紧迫、焦躁之感。在《喝茶》一文中他写道:“喝茶当于瓦屋纸窗之下,清泉绿茶,用素雅的陶瓷茶具,同二三人共饮,得半日之闲,可抵十年的尘梦。喝茶之后,再去继续修个人的胜业,无论为名为利,都无不可,但偶然的片刻优游乃正亦断不可少,中国喝茶时多吃瓜子,我觉得不很适宜,喝茶时所吃的东西应当是轻淡的‘茶食’。”“二三人共饮”、“得半日之闲”,“抵”,他纯熟地把文言文化用于白话文中,“一点儿不罗嗦不呆板,字字句句恰到好处。”[5]语言淡雅、精炼,短短几句就勾勒出一幅具有闲情雅致的画面。再如《雨天闲谈·序》中的一段:“今年冬天特别的多雨,因为是冬天了,究竟不好意思倾盆的下,只是蜘蛛丝似的一缕缕的洒下来。雨虽然细得望去都望不见,天色却非常阴沉,使人十分气闷。在这样的时候,常引起一种空想,觉得如在江村小屋里,靠玻璃窗,烘着白炭火钵,喝清茶,同友人谈闲话,那是颇愉快的事。不过这些空想当然没有实现的希望,再看天色,也就愈觉得阴沉。想要做点正经的工作,心思散漫,好像是出了气的烧酒,一点味道都没有,只好随便写一两行,并无别的意思,聊以对付这雨天的气闷光阴罢了。”这段话极似口语闲谈,但细品起来,却又意味无穷。如写到雨下的状态,“不好意思倾盆的下,只是蜘蛛丝似的一缕缕的洒下来”。一个“洒”字,写尽雨天的闲愁。把散漫的心思,比喻成“出了气的烧酒”,新鲜且贴切,正如作者所追求的“造出有雅致的俗语文来。”[6]语调在平静舒缓中透露出的是平和从容的气象,给人以心灵的放松和慰藉。
       中庸恪守常道,不径情任性的思想,也使得周作人在散文中表现出情感的节制、理性和淡化。朱光潜曾评价他的散文集《雨天的书》:“第一是清,第二是冷,第三是简洁。”[7]他不喜欢强烈的感情表达:“我的理想只是那么平常而真实的人生,凡是热狂的与虚华的,无论善或者是恶,皆为我所不喜欢。”[8]他倾向于崇尚理性,淡泊情感,因为“感情是野蛮人所有,理性则是文明的产物。”[9]把浓烈的感情淡而化之,求其品质、品位,这种允斥其中的中庸主义,使他在文中有了智者般的冷静与超然,但有时难以自控的情感的暗流也会在他极冷极淡的笔端悄然涌动流淌。如《若子的死》,女儿若子因病离世时年仅15岁,正值花样年华,而作者此时已年过不惑,中年丧女,心情之沉重悲痛可想而知。但在送殡回来之夜,他却以极冷的笔调,写下了这样的文字:“若子字霓荪,生于中华民国四年十月二十三日午后十时,以民国十八年十一月二十日午前二时死亡,年十五岁。”似乎只是极客观的写实记录,不着一字感情痕迹。但写到最后,这种压抑的情感便在字里行间流露出来:“我自己是早已过了不惑的人,我的妻是世奉禅宗之教者,也当可减少甚深的迷妄,但是睹物思人,人情所难免,况临终时神志清明,一切言动,历在心头,偶一念及,如触肿疡,有时深觉不可思议,如此景情,不堪回首,诚不知当时之何以能担负过去也。”沉重的丧女之痛,终于不可遏止的在笔端涌出,但尽管如此,和苏轼的“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的凄清悼词相比,感情仍是较为含蓄内敛的。
       透过周作人散文从内容到形式的审美趣味追求,我们不难看出,无论是内容的避世无争、远离尘嚣,还是语言的质朴蕴藉,或是情感的理性节制,其中都以和顺见长,充溢着中庸调和的雅趣。即使写苦,苦雨,苦竹……,也要从中寻出点乐趣来。这种“苦中求乐”的精神,主要源于儒家“贵生”的“乐感”文化的影响,孔子曾说:“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这种乐感文化,高于任何物质生活本身,超乎富贵贫贱之上。正是基于这种思想,周作人特别强调生命本身的存在,不管是过去的岁月,还是现在的日子,只要能给他带来生的感受和体验的,无论苦与乐,都有趣味。对他而言,中庸是一种适度,一种和谐,一种趣味,是心向神往的人生境界,在“美文”里,“任心闲话”,是一种享受。中庸之道的设定,成了周作人人生与文学的基本格调。
       注释:
       [1]周作人.秉烛后谈[M].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 1.
       [2]周作人.知堂回想录[M].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 31.
       [3]周作人.苦竹杂记[M].长沙:岳麓书社.1987. 58.
       [4]周作人.文艺上的宽容[A].自己的园地[M]。长沙:岳麓书社.1986. 229.
       [5]章锡琛.《周作人散文钞》序[A].程光炜。周作人评说80年[C]。北京:中国华侨出版社。2000.107.
       [6]周作人.永日集·燕知草跋[M].长沙:岳麓书社.1988.136.
       [7]朱光潜.雨天的书[A].朱光潜文集(第8集)[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1996.190.
       [8]周作人.书房一角·原序[A].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3.
       [9]周作人.谈虎集[M].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387.
       刘际平,河南焦作师范专科学校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