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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淘金者]生活的细节
作者:程 艳

《文学教育》 2006年 第1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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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芸芸众生的爱情往往没有情节。有的只是生儿育女、锅碗瓢盆的一堆细节。
       有一对差点离异的夫妻的故事很让人咀嚼。这对夫妻离婚的主要原因是丈夫每天在外应酬多,接触到的都是一些高雅而有趣的“上层人士”,逐渐地他认为妻子太家庭妇女化了,而且两人在许多事情上的看法差距越来越大。丈夫问即将搬出去生活的
       妻子还需要他做些什么?妻子平静地说:“我为你做了十多年的饭了。现在只想你也下厨为我做一餐饭。”丈夫答应了妻子的要求,一大早就去菜场买菜,然后洗菜、披上围裙炒菜……妻子一直都在旁边平静地看着。等一桌丰盛的饭菜摆上来,丈夫端起酒杯对妻子说了一声“对不起”,事情便出现了戏剧性的变化。丈夫开始请求妻子原谅,说不想离婚了。通过做那一顿饭,他重新审视起了妻子对自己的爱,站在煤气灶前的那种感觉特别强烈,透过呛人的油烟味,他仿佛看到了那个嘈杂的菜市场,那便是妻子看了十多年的景色。灶台是妻子观察社会和生活的角度,而他偶尔有空也只是在摆满盆景的前阳台看看大街上的车水马龙。站在妻子的角度去观察,他便觉得妻子平时对自己唠叨的一些家务事有了许多情趣。
       另外一对即将离婚的夫妻,妻子总嫌丈夫委琐,没有男子汉气概。他们决定出去旅游一趟,然后好合好散。当他们在庐山上看风景时,妻子注意到每当走在一侧是悬崖的山路上时,丈夫都会悄悄地走在靠悬崖的那一侧。这让她想起每次过街时,丈夫这个“小男人”总会情不自禁地去牵她的手……终于,她主动伸出手去,牵住了路上一直保持着一扇之隔的丈夫的手,并决定永远不再放下。
       对人们来说,蕴含在日常细节之中的爱情体验更真实更弥足珍贵。爱情的细节散落在生活中,是一些泥沙也不能湮没的珍珠。能用欣赏的眼光将珍珠串起并珍藏的人才是幸福的。
       2
       长久以来,我一直被失踪这个词所迷住,希望做一回失踪的女子。从这个城市、这个世界、这个人群中淡淡地出去。无论以什么样的方式,彻底地消灭掉一丝一毫存在过的痕迹。我知道终究有一天这会实现的,那是生命的终结,那是死。而我所向往的是失踪。
       失踪,我喜欢这个词。那里有一种不知死活的快意,决绝而温暖,就像李若彤对金城武所请求的那样:“不看电视,不看报纸,这样,你就永远不知道死了。”我不记得金城武狭长的眼睛,在灯火阑珊的街头,他没有说话。当黎明到来的时候,注定有一个人要从他的眼前消失掉。可这又有什么要紧呢?大家不过是陌路人。即便是他替李若彤执行了任务,最后他们都存活下来。可这又有什么要紧呢?反正他们都彼此在对方的世界里失踪了,甚至连说再见都没有必要。
       我也想就这样在你的世界里做一个失踪的女子。不一定要什么毅然决然的姿势,也不需要无比巨大的勇气,只是悄悄地就这样散去就可以。恍如被一阵风吹散的云彩,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在你面前化为空气,不发出一点声音。
       我希望你没有办法打听到我的消息。死去或者出走都不知道,后不后悔都不知道,思不思念也不知道。若日子能从你的心里把我的每一丝丝痕迹都抹得干净,那么这也未尝不是一件残忍而痛快的事情。
       那个在阳光下化成气泡的海的女儿,我一直相信她有一头淡蓝色的长发。很小的时候读这个故事时,我就一直在想,第二天早上王子醒来的时候该是这样。他会记得她吗?他会找她吗?她会知道她爱他吗?我曾经希望他最终发现自己是爱这个女人的,然后追悔莫及。
       然而一切在隔了那么久的日子以后已经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将会把她遗忘。而她,不曾存在过。
       所以做泡沫吧。我终于在很多年后喜欢上这个结局。也喜欢上了这个我曾哀其不争的神话女子。失踪就该失踪得如此彻底。不回头,也不站在一旁冷冷地观望,一旦我从你的身边走开,你也就可以将我忘记了。即便在未来的日子陌路相遇,也彼此不讶异,不惊喜。
       为什么不呢?也许你从来没有觉察过我的失踪,因为我从不曾在你的世界存在过。
       3
       清康熙年间,江南无名镇吴秀才生有一个女儿取名秀美,女儿不仅貌美,而且知书达理,文才出众。到了出嫁的年龄前来提亲的人络绎不绝,却没有一个能让秀美中意的。几年过去了。秀美仍待字闺中。秀才夫妻有些着急。一日全家商议,何不以联招婿?于是张榜出联,招对出下联最佳者为婿:联日:羊毫笔写白鸾笺,鸿雁传书,南来北往。
       上联公布多日,看热闹的不少,却无人应对。因为那时识字的人少,识字且会吟诗作对的人就更少,再说一般人家也不敢高攀秀才家的千金。又过了一些时日,一个年轻皮匠路过此地,也上前看热闹,心想有幸遇到这等好事,何不碰碰运气!皮匠识字不多,却头脑聪明。他根据自己的职业特点,灵机一动,就对出了十分妥贴的下联,正所谓三句话不离本行:马蹄刀切黄牛皮,猪鬃引线,东扯西拉。
       此下联一出,围观者一片欢呼,无不叫好。特别是以“黄牛皮”对“白鸾笺”。以“猪鬃引线”对“鸿雁传书”等,真是惊世之笔,妙不可言。皮匠虽然门楣不高,却也五官端正机灵可爱,再说他也没有笫二个竞争者。秀美及其父母按约定将皮匠招为上门女婿,成就了皮匠与小姐的一段姻缘。
       还有两则以联择婿的故事,听来亦有趣味。
       清道光年间,江南有个中药店老板特别喜欢对对子。老板有个独女,年方二八,天生丽质,人见人爱。求亲的人不少,但老板想为女儿挑选一个才华出众、精通医道的如意郎君,左挑右选也没有中意的。老板突发奇想,何不以联招婿!消息传出后,仰慕小姐的求亲者纷纷来到药店门前跃跃欲试。老板出的第一条上联是:玉叶金花一条根。
       联中多用中药名,求亲者大多不通此道,只有干着急而无法应付。这时,一个翩翩少年走出人群,打躬对曰:冬虫夏草九重皮。
       下联也以中药名对得天衣无缝。
       老板又出一联:天南星半夏日日有。
       那少年又对日:地骨皮天冬回回来。
       老板出联:水莲花半枝莲白花照水莲。
       少年对日:珍珠母一粒珠玉碗捧珍珠。
       少年对答如流,老板甚是满足,又出一联直奔主题:白头翁牵牛耕熟地。
       少年也不含糊,坦诉衷肠:天仙子相思配红娘。
       联中的“相思”一语双关,既是中药相思子的简称,又表达了少年对老板女儿的思慕。才子佳人的姻缘水到渠成,于此成就。
       在杭州东南有座凤凰山,山上有座寺庙,庙中有一个出家不久便难耐佛门生活枯燥和寂寞的小和尚。一日,小和尚趁师父不在下山去玩耍时,遇到一个眉清目秀的妙龄小尼姑在伤心哭泣。看到小尼姑哭得死去活来的样子,小和尚亦感心酸,便置佛门戒律于脑后,上前安慰。经询问得知,小尼姑原是被狠心的继母强行送入尼姑庵剃度的,与小和尚一样,也是难耐青灯黄卷、暮鼓晨钟的寂寞生活,故而在此哭泣。同是空门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小尼姑见小和尚谈吐不俗,陡生爱慕之心,于是俩人互诉衷肠,依依难舍。小尼姑在托付终身前想试一试小和尚的才情,便出了一个上联抒发身世之感:寂寞寒窗空守寡。
       这下联确实不好应付,因为上联七个字都有宝盖头,下联也须如法炮制。小和尚沉思半晌,心想若不能与这小佳人同鸳帐一走了之岂不可惜。想着想着,小和尚一拍光溜溜的脑袋大喊道:“哇噻,有了!你有宝盖头,我何不来个走之脚!”于是,小和尚对曰:退避迷途返逍遥。
       闻听此联此意,小尼姑破涕为笑,从此俩人背离佛门“迷途”,大胆去追求属于自己的尘世幸福。
       佳联成就佳偶,乃人间美事,亦为联坛之佳话。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也有欲以联图谋不轨者。
       清嘉庆年间,中州陈员外有一个才貌双全的女儿和一个年幼的儿子。员外请了一个先生教儿子读书。一日,先生教学生对对子,留下作业让学生对之。出上联曰:有客登堂,惊醒万里春梦。
       学生启蒙日短,对不出,便求姐姐代对之。姐姐对曰:无人共枕,枉费一片痴心。
       先生看了,知道小孩子对不出这样的艳句,猜想是其姐代笔,便自作多情,以为小姐对自己有意,又给学生出上联试探:六尺彩绫,三尺系腰三尺坠。
       小姐聪明,已知先生垂涎于自己的美貌,也想考验之。故意代弟对之曰:一床锦被,半床遮体半床闲。
       先生看罢心中窃喜,小姐果然有意,不免得意忘形。又出联曰:风紧林密,问樵夫何处下手?
       这时小姐确认先生不是好东西,便代弟对下联劝诫之:山高水深,劝流氓及早回头!
       先生遭此恶骂仍不思悔改,厚脸厚皮继续出联纠缠道:桃李杏梅,这些花几时开放?
       小姐动怒对道:稻麦黍稷,此杂种怎做先生!
       小姐骂人也真够狠的。陈员外得知此事后,便将那个无良先生赶出了家门。
       4
       有一年冬天,我大约二十岁吧,我去叔叔家过寒假。我听婶婶说,隔壁的那个楼道里有一个老太太,年轻的时候是个妓女,是过去这个城市有名的“翠香楼”里的当家花旦。
       一天,我与婶婶一起下楼去买菜,看见了她。她坐在楼底下晒太阳,她的身边站着一个中年女人,正弯腰拨弄着一盆花草。婶婶说那是她的养女,很多很多年前就认领了的,后来成了家,也有了孩子。就把老太太接过来一起住了。
       我婶婶上前打招呼,母女俩都抬起了头,笑着回应着。我看见一个很美的老太太,八十多岁的人了,很安详很慈眉善目的样子。她的脸白皙端正,五官是那样的秀丽,合分寸。她美得很安静,在阳光底下,她的容颜就像一尊白玉大理石雕塑,有着脉络清楚的静物的美。
       老太太穿着蓝灰的对襟罩衫,立领、盘扣,下身是一色的瘦身棉裤。虽穿着布棉鞋,仍能够看出她那小小的三寸金莲的脚……我想起了旧小说里所描写的风月场中的情景,两个男女举杯对酌,男子借口弯腰捡筷子,却仲手在那尖尖的绣花鞋上一捏!
       很多年前。那是一双多么性感多么诱人的小脚啊。
       老太太的白发很疏朗,干净利落地盘在脑后。能看出来,她的身体还算健康,神智也很清醒,她宽容地笑着,对于人世,我想大概她也有自己的老道辛辣的见解吧?
       这完全不是一个普通的老太太,能看出来,她不在市井中,光是那美。她从来就是美的,可是她把这美维系了一生,她的神态是训练有素的,她的矜持是职业的,久而久之,就成了发自内心的。
       市井女子没有这样的美法。简单的心事、纯良而有逻辑的生活是一种代价,慢慢地毁了所有的良家女子。我看到了年华怎样在一类女人身上开出花来。而在另一类女人身上落下灰尘,使她们不再敏感,身上有油烟气,声音变得粗糙,容颜枯皱得像干菊花。
       总之,这是代价。
       我听婶婶说,老太太性格很开朗,每天要读晚报,要和家人一起看连续剧,要和剧中人一起笑着生气着。只是她不爱哭,也从不淌眼泪;逢着剧中软弱上当的痴情女子,她就会转过头去一直忍耐着。
       我能明白,因为她从来不在市井中;虽然每天也要穿衣吃饭,也在冬天的阳光底下晒太阳,可她仍是远离烟火的,单纯的。
       我问婶婶,家人对她好吗?婶婶说很好,她是个干净的老太太,也刻己,从来不麻烦别人。她手里总还有一点余钱……我婶婶说了很多。我明白了。
       我从她身边走过时,我也一直微笑着。我想我是小心翼翼的,近乎于讨好她,也不知为什么。很多年后,我一直记着那一幕,她们母女俩在阳光底下说着闲话,那安静亲和的一瞬间,我以为它是美的。我心里只有敬重。
       一生的大部分年华都已走光了,一生中所遇的男人老的老死的死,活着的有的也败落的,全都不相干了。而她也已风烛残年,身体里埋着多少复杂的往事,到末了也还是简单的生活。我猜想,她大约很少去回忆了。
       (选自《青年文学家》2006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