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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典重读]《诗经·豳风·东山》赏读
作者:杨 柳

《文学教育》 2006年 第1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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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代的远戍和行役,给劳动人民带来了深重的灾难和痛苦。许多反映这些社会问题的诗作便应运而生,《诗经·豳风·东山》是其中一篇佳作。
       《诗序》言:“《东山》,周公东征也。周公东征,三年而归。劳归士。大夫美之,故作是诗也。”认为西周初年,武王崩,周公当国后,奉成王之命兴师东征。他诛管叔、杀武庚,流放蔡叔与霍叔。三年后全师而归,奖励将士。大夫赞赏他,故作《东山》。其实这种说法是对古代封建统治者使“民忘其死以忠于上”的曲解和掩盖。如此悲喜交集辛酸漫溢的作品,应是东征归来的劳士所作。
       《诗序》言:“一章言其完也。”“我徂东山,慆慆不归。”想起当年我到东山去征战,离乡背井已经好多年。作品一开篇就点出了征人赴战已久,远离家乡的痛苦心情。“我来自东,零雨其濛。”现在我终于返回家园,天空却正洒落着濛濛细雨。凄清缠绵的景象使征人的心更加沉郁,不提“愁”字不画情,悲却从中来。“我东曰归,我心西悲。”士卒身在东山,心却早已西归回家。诗句朴实无华,却有力的表现了主人公强烈的归乡之情。“制彼裳衣,勿士行枚。”征人一想到早已准备好的家居衣裳,便为再也不用行军衔枚而感到喜悦。可“蜎蜎者蠋,烝在桑野。敦彼独宿,亦在车下。”却是笔锋一转,又回到了艰苦的东山之役。山蚕久在桑野,不正是我征人在野外战车下蜷曲独宿的写照吗?
       首章通过对行役生活的回忆描述,表现了征战士卒“完”而得归,返乡途中悲喜交集的心情。久役而归,是征人之“喜”;而战事的艰苦和对家乡强烈的思念又让他“悲”不能禁。这一“喜”一“悲”,巧妙的反映出频繁的战争给百姓带来的离之痛苦、思之悲哀。
       《诗序》言:“二章言其思也。”此章前四句与首章始四句同。其后“果臝之实,亦施于宇。伊威在室,蟏蛸在户。町畽鹿场,熠燿宵行。”出征多年,家乡如何?迷蒙的归途中,征人不禁神思:瓜蒌的果实也该爬到檐下了吧?然而转念一想,常年战乱不息、徭役不止,家园还能在吗?于是,诗人在悲喜犹疑的心境中看到了这样一幅画面:土鳖爬满阴湿的屋子,蛛网布满残破的门窗,宅院已成野鹿禽兽践踏之地,夜里还有幽幽飘闪的鬼火。久别后重回故园,本应在兴奋之余生出无限美好遐想。然而征人心里的家园却是荒凉衰败、惨不忍睹的。可见社会的混乱已到了何等地步!随处可见的凄凉荒芜,早已在征人心中留下了深深的阴影,他又怎敢去奢想自己的家园能美丽依旧。一幅用朴素细致的写实之笔描绘出的衰败图,深刻再现了当年战乱给社会带来的破坏。但即使如此,征人也“不可畏也,伊可怀也”。荒凉虽然可怕,但征人不能怕,只因心中难舍的牵挂。“畏”“怀”两字,写尽了古时征人的辛酸悲喜。如此情景交融,怎不触人心弦?
       《诗序》言:“三章言其室家之望汝也。”此章前四句与首章始四句同。其后“鹳鸣于垤,妇叹于室。洒埽穹窒,我征聿至。”屋外鹳雀在土堆上鸣叫,房内妻子在悲伤长叹。她一定在洒扫庭院,为了迎接她快要归来的丈夫。征人通过对妻子言行心理的想象,一波三折地表达了彼此的思恋。“有敦瓜苦,烝在栗薪。自我不见,于今三年。”为什么匏瓜密密缠绕着栗树薪草,因为我们分开已有很多年了!《诗经·王风·采葛》:“一日不见,如三秋兮。”更何况是许多年不见呢!由此,战乱的荼毒生灵可见一斑!方玉润《诗经原始》评《诗经·小雅·采薇》末章:“真情实景,感伤时事。别有深情,不可言喻。”其实《东山》此章虽为想象,却亦为真情感伤!
       末章,《诗序》言:“乐男女之得及时也。”此章前四句与首章始四句同。其后“仓庚于飞,熠燿其羽。之子于归,皇驳其马。亲结其缡,九十其仪。” 征人的回忆忽然回到了那最美妙的时刻:春光明媚,黄莺闪翅飞翔,迎亲的马匹富丽堂皇,新娘子当然更漂亮!母亲为女儿结上佩巾,又把礼节细细叮嘱。“其新孔嘉,其旧如之何!”新婚是美好的,然而已成往事。如此乱世,存亡与否怎可知?征人再次回到“零雨其濛”的现实中,怎能不发出对幸福不再的慨叹?宋之问《渡汉江》:“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都是不着一字,尽得悲情。
       《诗经·豳风·东山》逐章逐句地通过征人的回忆,描绘出一幅幅激荡澎湃的思潮图,借丰富的想象刻画出悲喜交集的心情。诗人真挚凄楚的情感,是在对和平安宁生活的向往中升华而来的,这就使《诗经·豳风·东山》在描写平常夫妻之情的同时,提升了主题。以家庭生活展示广阔社会画面,深刻暴露战争的罪恶以及离乱给社会带来的严重问题,作品强烈深刻的社会思想意义便由此展开。曹操《苦寒行》有“悲彼《东山》诗,悠悠令我哀。”可谓深领本诗旨意。
       《诗经》的文学成就是非凡的,作为佳作的《豳风·东山》亦有鲜明独特的艺术特色。
       首先是强烈的现实主义精神。作品是作者用真实细致的笔触所描绘的家庭社会生活画面:征戍生活的孤苦、故乡风物的设想、新婚燕尔的遐思……征人回忆的是现实中的事物,作者描绘的也是现实中真实的场景。作者还用惊人的艺术概括力,真实再现当时的社会面貌,把握并揭示了战争给人民带来的灾难和痛苦,表达了广大劳动人民对和平安宁生活的深切向往,具有强烈的现实主义精神。
       其次,赋、比、兴表现手法的综合运用。
       抒情主人公在细雨濛濛的还乡途中期盼着家园,一片荒芜:“果臝之实,亦施于宇;伊威在室,蠨蛸在户。町畽鹿场,熠燿宵行。”转而怀念新婚,却是明媚欢快:“仓庚于飞,熠燿其羽。之子于归,皇驳其马。亲结其缡,九十其仪。”情感不同,铺叙的景物也有所不同。南宋朱熹言:“赋者,敷陈其事而直言之者。”(《诗集传》卷一)可见赋法可以穷形尽状。此诗即是以赋法言情,悲喜溢于言外。
       朱熹言:“比者,以彼物比此物也。”(《诗集传》卷一)“蜎蜎者蠋,烝在桑野。”蜷曲于桑树的野蚕好比是独宿于战车下的自己。刘勰《文心雕龙·比兴》言:“何谓比也?盖写物以附意。”作者以蠋寄寓战事中独宿的孤苦无告,更见战争的罪恶。平淡比喻,却是痛苦呐喊!
       朱熹言:“兴,先言他物以引起所咏之词也。”即以自然事物的描写为始,然后借联想和想象引出诗人内心世界的思想情感。《东山》每章以“零雨其濛”起兴,营造出萧落凄清的意境,既渲染了战后社会衰败的气氛,也暗示了主人公的对此茫茫、辛酸不已!
       “蜎蜎者蠋,烝在桑野。”蠋和桑野触动了征人,把征人难以捕捉的情感活动物化为可以感触的具体形象,是“比兴”同用。明代郝敬言:“赋、比、兴非判然三体也。”(《毛诗原解序》)《东山》是为一例。
       重章复句的用法在本诗中很突出。每章始四句都是相同的,这样回环往复,不仅显示了“以诗入乐”的特点,更强化了作品的主题,增强了其艺术感染力。全诗四章,内容复杂:有军旅艰苦生活的回顾,有对故乡和亲人的思恋,有对家园荒芜凋敝的痛苦设想,还有对新婚时的美好回忆……如此复杂丰富的内容,却由每章起始的重复浑然天成地统一为一体,使读者思绪万千,却又不致不知所措——征人所想所感都正在还乡途中。诗作真可谓“草蛇灰线,一笔不乱”。
       意境鲜明、情景交融,是《东山》一大特色。征人在还乡途中想象的景象是由情而生,又与情相融。急切期盼,才会步步不忘家乡的草木;思恋痛苦,才能听到妻子的叹息,故而悲喜同生。王国维:“一切景语皆情语也”,如此情景相融,才会有意境,从而引起读者情感上的共鸣。
       《东山》语言的丰富生动、形象朴素,以及修辞手法的运用也为后代文学提供了新鲜的范例。征人以蚕自比,是隐喻;归途中的思情、荒景,纯用想象;新人的美丽、婚宴的盛隆是在追忆;以新婚的幸福欢乐与战后的荒凉衰败作比,是用反衬;“其新孔嘉,其旧如之何?”用反问加强抒情效果。
       《东山》在结构上以四言为主,末句却为五言,使全诗工整而不失灵动。全诗用韵自然、从容婉转,又有叠字“慆慆”、双声“熠燿”、叠韵“蠨蛸”。如此和谐声韵,使诗作行云流水般富有音乐美。
       杨柳,河南许昌学院文学院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