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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典重读]《红楼梦》悲剧意义浅论
作者:杨实和

《文学教育》 2006年 第1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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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楼梦》的作者曹雪芹在自我忏悔的同时,写出了一个豪门望族的毁灭,似乎应是地道意义上的悲剧,其实,《红楼梦》的悲剧意义并不在此,笔者认为,贾府的大厦将倾,是神秘意义上的富贵贫贱轮回,即“风水轮流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更是贾府积罪累恶的必然结果。
       秦可卿死时给王熙凤的托梦内容归纳出来就是道学意义上“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否极秦来,荣辱自古周而复始,岂人力能可保常的。”(程高本第十三回)这是百载豪门共同的命运,就宿命论而言,似乎具有必然性,也无所谓悲剧不悲剧的。赫赫扬扬的贾府,宁荣二公开国开业时的壮阔情形,于“家国一体”的封建社会里,从来就是如此。然而轮到贾敬这辈,身为进士而不理国事家事,成天跟道士混在一起,欲长命不死而求金丹,而死于铅中毒。贾政表现稍好一点,小时还算努力,蒙皇恩额外赐了官后,工作平庸、治家能力平庸、眼力平庸,专结识贾雨村这样的虎狼之辈,实算不上是精明后嗣。贾赦袭了爵,不读《尚书》,不诵《诗经》,不拉弓习武,更不虑国事家事未来,除了玩玩女人而自悦,弄弄古董图个惬意外,万事不管,简直是臭虫一个,更不用说为了几把扇子而草菅人命。再看玉字辈,贾珍作为族长,在维护陈腐的宗法礼制方面,还算称职,然是一位废弃了的将军,于国是无望的,难怪后来的清王朝在鸦片战争中和以后的诸战争中都以耻败而告终。贾珍在玩弄女性方面有了宁国公式的雄性,在窝里斗时展示了他的精明,比如与贾琏联手对付王熙凤,然而在他身上的颓丧之势,也是不可逆转挽回的。贾琏是琐事忙,看书就头痛。贾珠是贾府的一缕希望之光而早早夭折。贾宝玉没有理想、没有信念,除了在女儿群中厮混之外,只图活一天过一时,图个心灵的快活,其他万事不管。他有怡红情怀,却又实是伤害少女的首罪人。他有呤诗的天赋和雅兴,但图的不是“群”和“怨”,只是为了满足贵族公子小姐小圈子的情性寄托,灵感流露,精神文化自需。回到历史的长河中,贾宝玉似乎有正面意义,而于民族,于国家,他恰是颓废之势的代表,他充当了封建满清王朝的掘墓人,遗憾的是他没能建筑一个更加美好的未来,哪怕是“理想国”。有学者说,大观园就是贾宝玉的“理想国”。不对,大观园首先是尊皇颂圣的耗财之作,其次才是贾宝玉精神的伊甸园,爱情的神圣地,纵情享乐的名园苑囿,不是社会意义上的理想国。贾宝玉的宗教信仰是从佛,贾宝玉的人生理想是混迹美女群。纵观《红楼梦》,看不出贾宝玉有任何政治意义上的追求,甚至是作为一个中国人的最底线爱国意识,他都谈化甚至说没有。这个意义上,他敢不上庶女贾探春,纵然是薛蟠,尚有爱国热血呢,而贾宝玉冷血。庶子贾环,更是不堪入目了。贾珍是“囊虫”。贾琏是“跑腿虫”,贾宝玉是“跟屁虫”,贾环是“丑虫”。玉字辈的子嗣是彻底无望了。而对于贾家破坏性最大的恰是贾宝玉。贾珍的单传子贾蓉在“腐”字上,是他父子所不及,在淫字上,贱到他舔舐品味女人的唾沫。先后两妻还迟迟不生一男半女。贾府之败,岂不是天意。至于“兰桂齐芳”,笔者认为应是破败的豪门,进入了下一轮兴衰百年了。当然也寄托了作者对贾府的同情和留恋,若按自传说而言,也有对家庭的祝福因素在里面。从这个意义上讲,贾府的毁灭是咎由自取;贾府的破败,是寿终正寝。贾府的灭亡是顺应天理,若要继续“造衅”下去,那才叫天理不公。贾府的破败从人类学、从社会、从政治学上讲,都是令人鼓舞拍手称快的事情,何悲之有呢?大凡悲剧,都应是正义遭到亵渎,崇高遭遇蹂躏的,而贾府的毁灭,是正义对它的宣判,是受压抑的崇高的又一次或然性的再生。国学大师王国维在他的《红楼梦评论》里言:“《红楼梦》一书与一切喜剧相反,彻头彻尾之悲剧也”,就有商榷的空间了。刚才讲过,贾府的毁灭,应是人间一件幸事,纵然是就悲剧情节而言,或是就悲剧人物来说:都有可供商榷的大空间。或者说,王国维站在悲观主义的立场上,只看到《红楼梦》中被毁灭的一面,而没能深究应该毁灭的一面。小说主线宝黛爱情是悲剧,其间纵横的支派就不都是纯粹意义上的悲剧了。
       刘姥姥自耕自织自生自衍的人生阅历,千百年来,农耕为主的中国,平常人的普遍履历,也无所谓悲喜。当然还有许多。贾府的罪恶,不仅仅是这群主子们物质的巨大消耗,还有对国家司法的干扰和撼动,对无辜生命的生死予夺,对每况愈下的世风的推波助澜。积罪累恶已成疴,不毁灭是不合天道的。《红楼梦》的悲剧意义在人,尤其是“金陵十二钗”,副钗,又副钗的纷纷毁灭。广义上的悲剧人物,应是遭受了苦难而毁灭的人,应无罪无过而无端陷入了巨大痛苦的人,应是理想所欲却结果悖反的人。这是悲剧人物构成的最基本要素。那么,对照着看来,林黛玉自幼时丧双亲,寄人篱下,这是第一悲,宝黛相爱,而无人做主,终归爱情破灭,焚稿断痴情,泪尽气绝而夭死,这是第二悲。林黛玉是遭受家族破灭的苦难、爱情失败而毁灭的人,爱的崇高、执着都不被认可而被外力无端的拨弄。这外力有门当户对的物质因素,也有体弱多病恐不能有子嗣而续香火因素,还有人情险恶的社会因素。宝黛爱情,因爱之切,互相试探产生了许多猜忌,矛盾,这是第一层悖反。最相爱的一对面临婚配被“掉包”是第二层悖反。故宝黛爱情是悲剧,黛玉人物是悲剧人物。薛宝钗是有爱的权力的,都道是金玉良缘,虽弄巧成了真,对贾宝玉齐眉举案,倒底临崖松手,虽婚而实寡,也应是悲剧人物。贾元春才选风藻宫,那却是最大的是非之地。元妃省亲时的一番含泪表白,是足以证明其生存的艰难,结果是不明不白而死,玉损于华年,香销于匿迹。大悲也。探春之悲,悲于封建嫡庶之原罪,悲于男权社会里而为女儿身,悲于王室之间的斗争而欲构不能,悲于家庭的颓势已定欲救不能回春,悲于远嫁别家园难于会娘亲。探春远嫁,是封建家国同构的必然结果,是做臣子的义务,这也是无奈的选择。贾迎春,既悲于家庭内部的罪恶,又悲于庶女的身份。一生悲于性格的软弱,终悲于封建罪恶的婚姻。贾惜春,情硬性寡,养成于宁国府恶劣的生长环境,母亲早丧,父亲尚道,亲哥哥忙于狩猎女人。自幼缺乏亲情之爱,从心理学上讲,是形成如斯性格的必然因素。侯门千金,孤守着清寺,如乞丐似的化缘怎不叫人心酸伤神落泪?妙玉是不知家姓的女子,此女子从苏州来必有玄机,她的从佛有明显的被迫之痕。作为女子,在封建社会是不出闺门,不参加社会竞争,何以“太高人愈妒,过洁世同嫌”,(程高本《红楼梦》第五回)分明是在暗示她父辈的艰难处境,甚至遭抄没之灾的。她有爱而被剥夺了爱。欲洁而终落红尘而大不洁。“无瑕白玉遭泥陷”,“王孙公子叹无缘”(程高本《红楼梦》第五回)。论美,她气质如兰,“妙”者,少女也。作者好像意在表现妙玉的诗才在黛钗湘云之上,有凹晶馆吟诗做证。妙玉之苦,胜于其他众钗。黛玉当有外祖母之怜爱,宝钗有母相伴,史湘云还有短暂的爱的抚慰。贾元春亲历皇妃豪奢,贾探春还有远嫁时的慷慨和场面壮观……妙玉之悲,众钗中之尤其悲凄者也。史湘云婴时丧双亲,一悲;爱哥哥不能言更不能如愿,二悲;好不容易嫁得个好郎君,转移了爱情视线而夫君病笃早亡,三悲。李纨守寡如枯木,但终儿子贾兰成了正果,尚有回报。王熙凤之悲在于婚姻,即贾琏的性放纵。此人身上的悲剧精神复杂斑驳,要靠专文方能论及清楚。若提及她的才毕,她不配做女中的伟丈夫,她的精明表现在恶化社会风气,制造人间罪恶上。巧姐尚幼,若论悲,则悲于她出于行将崩溃的罪恶侯门,悲于世态炎凉一茺落入红尘。后被刘姥姥救赎,嫁了扳儿,纺绩于远村。此时的巧姐,应是非喜非悲的。若视自劳自食为悲,那么天下的农夫都一大悲了。这就滑于泛义上的人生群悲。秦可卿,这人物是存有玄机。她首悲于皇权倾轧应是可能的。二悲于婚姻的错位,应嫁给贾宝玉方是。三悲于贾珍的荒淫而陷入二难境地自缢早亡。至于晴雯、袭人、金钏、鸳鸯等等丫鬟的悲剧,就个体而言,都是欲做稳了奴隶而带来的,奴性总伴随着血腥。就封建统治者而言,羔羊被宰,是不应在悲剧人物之列的。今天的读者看《红楼梦》,对这个群体的群悲意识的产生,都根基于今天的社会进步即建立在人格平等,性别平等,劳动类别平等基础上的。因而晴雯被逼而死,是去做了花神,袭人为了做稳奴隶费尽心机。金钏死后,银子立即填满了她父母的悲心。鸳鸯殉主是自甘自愿的。还有司棋的死,是她母亲希望的,等等。封建豪门侍女这个群体,说起来话语势必很长。若捡最重要的来说,也必有三大说点:其一,他们是一群封建制度下的奴隶,是封建地主阶级生活享乐的需要,性欲排导的后备需要,其间暗减有许多的权机。其二,是人性中奴性的一面的恒久性残留。为了物质上的优越,精神因素总是要退往第二位的。今天社会应该说是进步多了,具象可感的奴隶早已销声匿迹,而在精神心灵潜意识里的奴才,奴才意识依然存在,本不必舐人痔而找上屁门者大有人在。本不必为狗而贴上去死缠着要给人看门者也大有人在。本不必为人褥而自乐躺下为人褥的女性也大有人在。故贾府的奴才每每被驱撵时都寻死觅活的,也就不是太难理解了。鸳鸯抗婚,闪亮了一把,而终殉贾母而去,岂不是愚忠愚孝愚行愚为?其三,封建男权社会里,从礼制上愚化束缚住这个女性群体的精神,让她快慰于全方位地侍候主子;以从法律卜,置她们于非人的地位,没有人权、人格,就可放任放心地被驱使了。《红楼梦》中,小红、司棋等少数女奴的朦胧觉醒,应看成是封建女奴中的前驱,自然是曹雪芹进步思想的萌芽的一个方面。《红楼梦》是家庭悲剧,也是满清王朝的悲剧。贾府卷入皇室的政治斗争的漩涡而不能脱免是必然的。在家国同构的封建社会里,皇帝与臣子的裙带关系很微妙而必然。皇帝往往纳妻纳妃于臣子之门,关爱臣子,而求得利益同船,贾元春为妃就有普遍性。而臣子寻找靠山,依傍皇室王门是众臣的普遍选择。投靠对象的选择有很大的盲目性、投机性和变化性。贾府依傍义忠亲王失了算,后又依傍北静郡王而自然得罪了忠顺王府,政敌之间排他性,是封建豪门兴衰的重要导因。而这个重大问题上,贾府站错了队,而另一面,贾府的荒淫颓势,就兆示了清王朝的国运颓势。贾雨村、王熙凤乱法,自然枉了国法。武臣之门后嗣之庸废,国之军力必渐废也。探春远嫁,实为清军吃了败仗而被迫和亲,就已现清军战斗力颓丧之迹。封建统治阶级在利益上永远是共荣共损的。贾府后嗣的平庸无能,既影响了王朝的军务,又影响了王朝的政务。武官之门的孱弱必然带来清王朝御敌能力的锐减。
       贾府不仅仅是一代不如一代,关键是后嗣单薄,越传越单,也是贾府颓丧的根源。宁国府总在单传,到了贾蓉先后两妻而不见一男半女。荣府稍好,贾赦是无奈,先了琏儿又不学无术,琏儿又在王熙凤的内讧中绝了子嗣,另有一庶贾琮恰如贾环,奸头鬼脸,上不了台面。贾政的长子贾珠早逝,留一男。贾宝玉投胎,不过仅是看石人问是好玩,他是地道的于国于家无望之辈。以血缘为纽带的宗族制度下,子嗣的不蕃,是家族悲剧的一个必然性因素。从历史上看,历代王朝的政权憾动:一是起因于吏政腐朽;二是起因于后嗣单薄或孱弱。贾府就面临着子嗣不蕃的严重危境。故贾宝玉的角色地位异常显赫重要。故贾母终于忍痛Pass了外甥女林黛玉,而默许了丰臂肥臀的薛宝钗。
       贾政之悲总被人忘怀,是《红楼梦》研究的一个冷点。反复细读《红楼梦》,就会发现贾敬是一个颓废人物,贾赦是位烂泥人物,而贾政则是地地道道的悲剧人物。首先,他幼时努力,学业精益,冷不防被皇帝体恤,额外赐了官。看似是天降馅饼的喜事行为,而在封建社会,可是讲究科第的。这样,不仅中断了贾政的学业,也影响了贾政一生的仕途和在士人群中的威信和比重。贾政的人生,实际上,无论是在任职还是谪贬,官都不大,实际上小于他的妹夫林如海,也小于后来的贾雨村。这对封建士子来说,应属最大的不幸。故贾政对探花郎的妹夫,就格外谦恭和信任,卖力不惜。正因为这个理想的未遂,被压摁在下意识中,就只得转移理想于贾珠、贾宝玉身上。贾珠遂心却偏偏早亡,贾宝玉不理科举,不读经书,贾政的绝望程度就可想可知了。故贾政见到宝玉就厉声瞪眼,宝玉挨打是贾政的舔犊情怀,更是贾政移志于子不遂的积怨积恨所致。其二,家门不幸,给老夫贾政带来纷繁的悲音。先是贾珠之死,次是贾宝玉衔玉而生的怪诞和极恶读书,三是贾元春的猝死,直到家门被抄,带枷于闹市。其三,唯一嫡嗣贾宝玉的叛逆促成贾政的绝望,更是对贾府毁灭性的打击。其四,蒙于妹夫林如海的推荐,亲信小人贾雨村,给自身埋下隐患。贾府被抄时,贾雨村的落井下石使贾府雪上加霜。最后,作为臣子的贾政迎合主子的艰难和对皇权的恐惧,像两道阴魂似地跟随贾政的一生。在享受豪奢时也总是又惊又恐,在皇权、王权之间,像受惊的鸟一样活着。贾政是悲剧人物,但乏有悲剧精神。
       杨实和,华中师范大学在读硕士研究生,河南信阳职业技术学院中文系副教授。研究方向;中国古代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