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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淘金者]呼兰河畔寻萧红
作者:马国兴

《文学教育》 2006年 第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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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个人的起初都是一条清澈甘甜的小溪,可是它们并不知道,这个小溪终有一日要汇入江河,变成那种浑浊的湖水,它们更不会想到,所有的江河湖泊有一日都要汇入海洋,变成那种又苦又涩的海水,回想当初小溪的清凉,颇有一种恍如隔世的茫然……
       然而,这或许是每个人的宿命,难以逃脱。1940年,萧红落脚乔港,这一年她只有29岁,却已是历经坎坷,在她的身后,是由哈尔滨到青岛到上海到西安那渐渐消失的脚印,她的心中,是曾经温暖过又伤害过自己的那些渐渐模糊的容颜。无休无止的漂泊让萧红心生厌倦,回望逝去的岁月,心怀北向之痛,她写出了清丽又哀婉的《呼兰河传》。2003年,我怀揣一本《呼兰河传》,到呼兰河畔踏寻萧红的足迹。呼兰河是北方一条实实在在流淌着的河,然而对外乡人来说,“呼兰河”首先是一部书名,然后,才是河流本身,是萧红为这条河注入了血液和灵魂。毫不夸张地说,许多人和我一样,之所以被呼兰河吸引,完全是因为读了萧红这部以呼兰为场景的小说。
       我的第一站是哈尔滨。由于是夏天,哈尔滨如同素面朝夹的邻家女子,没有什么味道,让我提不起逛的兴致。或许,冬天的她更让人惊艳吧?便给绥化的文友张爱玲联系,相约到呼兰走走看看。次日,由哈尔滨北行一个小时。我们就到了呼兰县城。县城并不大,人们仍旧是不徐不疾地生活,时光似乎没有改变什么。
       不,时光还是有“成绩”的。站到萧红故居前,我不由感叹,一个人声鼎沸、让萧红爱恨交织的居所,如今成为后人凭吊的寂静的所在,不过是时光之手翻覆之间就完成的。每个城市都有自己的“心脏”,然而真正拥有人文心脏的城市并不多。一如鲁迅故居之于上海,沈从文故居之于凤凰。萧红故居就是呼兰的人文心脏。且让我们走进它,感受它的节奏。
       物是人非。院落里再也没有祖父的身影,冯歪嘴子、有二伯、团圆媳妇也已是生命的匆匆过客。正如傍晚那稍纵即逝的火烧云。他们,连同儿时的乃莹(萧红本名),都鲜活在《呼兰河传》里,空留此居,任花开花落云卷云舒,任后人喜笑怒骂臧否批颂。我们在这个极具北方特色的院落里穿行,似乎也在温习自己的经历——经由阅读《呼兰河传》,我们已经在这儿生活过一次,此行不过是来印证来感怀而已。
       院落一角的三间房内,呼兰的有关部门专设为“名人书画展”。前言中云,1986年故居开放以来,已有5000多位“名人”参观并留笔墨,室内展出的只是很少一部分。我们巡视一遍,为自己的孤陋寡闻而汗颜,也怀疑自己的艺术鉴赏力有问题。这些“名人”的作品,多数颂扬之辞颇为肉麻又大而无当,大约到了另一处,对另一人也是可以如是说一番的。“我家是荒凉的”,60多年前,萧红曾出此言,那是一种热闹里的荒凉,而如今,不过是荒凉里的热闹罢了。
       我们认定,萧红不在这荒凉里的热闹中。张爱玲提议,到西岗公园的萧红墓祭奠一下。萧红1942年病逝于香港,葬于广州,呼兰怎么有她的墓?张爱玲说,这是她的衣冠冢,是“影葬”。西岗公园甚是普通,有草有树有活动的场所而已,但我从碑记中得知它建立于民国初年后,不由得对创立者肃然起敬。在西方,公园是随市民社会的成熟才出现的,在这之前,有的只是皇家园林和贵族私家园林,平常人难以漫步其间。中国的情况更不必说,就是在前几年,每个城市又有几个公园是免费向市民开放的?
       由于张爱玲也是听说西岗公园有萧红墓,并未来过,所以免不了要询问呼兰人——却颇费周折。年轻人并不知道萧红的墓就在西岗公园,问年长者,有的指着萧红故居的方向——我们已转遍故居,不可能有遗漏,再说,哪有将墓园设在故居的道理?走走停停问问,终于到得萧红的墓园,却是铁将军把门。一墓一碑,被一圈铁栅栏环绕,我们望而不得亲近。“要不,翻墙进去?”我们异口同声,相视一笑。这个张爱玲有女性所少见的率性,曾经在众人失约弃信之后,于某年农历八月十六,孤身前往长城赏月。她说:“感谢自己,在接受岁月的洗礼时,还让骨子里留有那么一点激情、一点儿冒险精神和一点儿浪漫。”
       许多事情往往在一念之间完成的,比如我们翻墙入围。墓园是呼兰的“爱国主义教育基地”,在纪念碑文里,萧红被解读为以笔为戈抗击日帝侵华的战士,藉此激励后来者奋发图强。我想,从一定意义上说,这未尝不是一种误读,或者说是片面的解读,但或许由于误读才能保留一些物质的东西,延续一些精神的东西吧。在萧红的墓前,我点燃了一支香烟,权作祭奠。
       正沉思间,张爱玲唤我,让我辨认碑旁的树上是什么花。“树”其实是灌木丛,“花”是小白花。我一下子还真的说不出来。一边走近一边猜测:“难道是一纸花?”果然不错,是用绢纸做成的白花。系在枝条上,经风历雨,已不成样子。可以想象,墓园每年清明前后才开放,学生们来此扫墓,扎上几朵纸花寄托哀思,这不过是另一种荒凉里的热闹。平常的铁门紧闭,造就了本城人居然不知有此所在,而不开园的原因,或许可以从纪念碑上的斑点凿痕和翘起的肖像浮雕窥知一二,这也许是一剑的两刃,让人无奈。关着门,是否在考验来者,如果真心拜谒,就如同我们一样翻墙入园?
       还是去呼兰河边走走吧。我们决定不再乘坐代步工具,徒步走向呼兰河。一路上也是走走停停问问,收获了不少狐疑的目光,映照出我们的痴傻。终于来到了魂牵梦绕的呼兰河,这条呼兰人的血脉之河。如今的呼兰河依然流淌,水清且缓,继续哺育着河畔苍生,一如萧红的作品滋润了一代又一代读者的心灵。“呼兰河载着她优秀女儿萧红的名字流向了世界”,萧红纪念碑碑记上的话很好,如果不是萧红的《呼兰河传》,又有谁知道北中国还有一条叫呼兰的河流呢?在地理意义上,呼兰河是萧红的母亲,而在人文意义上,萧红却是呼兰河的母亲!
       在《呼兰河传》里,萧红藉由呼兰河,铺排了一幕幕东北社会多姿多彩的风俗剧。它有面的描绘,呼兰城的人文地理,呼兰人的精神文化生活;它也有点的雕饰,祖父、团圆媳妇,有二伯、冯歪嘴子,你方唱罢我登场,十足的热闹。热闹里透露出伤感和冷清。呼兰人并非完人,呼兰城并非世外桃源,萧红笔下写的是童年和故乡,却尽显阅尽世事的感触,在这里,故乡是自己过往岁月的一块印记,是对生命失去信任或者对韶光流逝感到悲悯时的一种怀念。由此,《呼兰河传》便有了超越时空的意义,我宁愿相信那是上苍的书写,只不过是选择了由萧红执笔,而呼兰河只是一个偶然的承载体,可以忽略不计。
       在我面前,一条唤作呼兰的河流波光粼粼,无言行进。
       (选自《广州文艺》2006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