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早在几千年前就写道：中国之君子,明于礼义而陋于知人心。“人心叵测”几乎是个不证自明的公理，连孔圣人也犯过“听其言而信其行”的错误，搞得对自己的学生都看走了眼；可见要“知人心”确实是件难事。但是“明于礼义”也并非像说的那样简单。
在男女问题上要做到“发乎情，止乎礼义”，那恐怕就真的只有修炼成君子才行。然而不幸的是，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小人”却以顽强的生命力存活了下来，始乱终弃的薄情男子们前仆后继还颇为壮观。《
诗经》中那个抱着布匹来换丝的小伙子，从“载笑载言”到“见异思迁”不过短短三年时间。于是愤怒的女主人公唱出了“女也不爽，士贰其行；士也罔极，二三其德”的哀歌。今天我们在《归妹卦》中看到的还是这样一个二三其德的男人的故事：善良而温柔的采西被姐夫阿良诱奸之后带着身孕嫁给了张角，婚后的不幸接踵而至。在张角死去之后，孤苦无依的采西只好住在姐姐家里。寄人篱下的她受尽了姐夫的羞辱和折磨，最后终于说出了真相。
在叙事中，作家以冷峻的笔调不露声色地写出了阿良的虚伪与刻薄。面对自己怀孕的妻子，他声色俱厉：“磨磨蹭蹭，像发了瘟的猪，鞋子经得几泡？还不把鞋脱了，哪有干活的样？”在天真的采西面前，他故作姿态：“地里太凉了，你身体不便，还是穿鞋好。”在占有了采西之后，他原形毕露：“嫁出门的女，泼出门的水，你是张家的人，吃采家的饭，还嫌饭馊？不吃？不吃就倒了喂猪。”寥寥几笔就把一个薄情寡义的负心人摆到了读者的眼前。
采西是作者“苦心经营”的人物。在没有遇到阿良之前，她的生活是平静的，静的像一潭死水：“没有比采西一家更善良的人了。采西舍不得弄死活蹦乱跳的鱼虾。桌子上有蚂蚁，她等蚂蚁爬开再擦桌子。”当阿良闯进她的生活以后，她也曾有过犹豫和徘徊：“阿良的做法曾使采西伤心，而后来她竟等他夜访，她又觉得羞耻。她盼望快点嫁出去，这是唯一的办法。”最后，面对咄咄逼人的阿良，带着撕心裂肺的伤痛，她说出了真相。
以上简要地介绍了小说的两个主人公。如果说这篇小说仅仅是重复了始乱终弃的故事原型，那么它的价值是会大打折扣的。我认为，作家的神来之笔就在于给这个耳熟能详的故事一个全新的结局。在传统的文学作品中，作为受害者的女性始终无力反抗自己的命运，她们只能自怨自艾抱恨终身。汉乐府《上山采蘼芜》中被抛弃的妻子见到前夫，不仅没有丝毫怨恨，而且还“长跪问故夫，新人复何如？”唐代大诗人刘禹锡在《竹枝词》中也曾写道：“山桃红花满上头，蜀江春水拍山流。花红易衰似郎意，水流无限似侬愁。”从中我们看到的是温柔敦厚的“诗教”——女人在被玩弄被抛弃之后还要“哀而不伤”、还得“怨菲而不乱”！这就是我们的“国粹”？
在《归妹卦》这篇小说中，作家给女主人公“松绑”了。面对人面兽心的姐夫，采西终于不再忍气吞声。她在最后的关头，揭穿了这个男人的“画皮”。在这里，压抑已久的情绪爆发了。一声“杀了他”打破了几千年来的中庸之道，被侮辱被损害的女性开始奋起反抗了。作家在这个始乱终弃的故事中描绘了一个反抗自身厄运的女性。
此外，细腻的环境描写也为全文增色不少。阿良出现时“晚霞如糜烂的伤口”；采西被诱奸后，“红淡了，绿浅了，水瘦塘枯……几缕淡云残缺，犹如巨大天空撒开的裂口”。采西忍无可忍说出真相后，“一缕阳光从厨房的小窗刺进来”。也许是天不藏奸，也许是人心向善，最终施暴者受到了应有的惩罚。带着几分快意，读者进入了阅读的胜境。
李定青，文学硕士，现居武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