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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硕士论坛]《雷雨》对历史理性的解构
作者:刘 庆

《文学教育》 2006年 第0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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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从幼稚走向成熟,社会从蒙昧走向文明。文明带来理性,理性带来秩序,也使人更加压抑,压抑着童年时对快乐的自然幻想,压抑着人类原始粗野的欲望和冲动,压抑着对感情肆无忌惮地表达。因为历史理性相信历史是有规律的,“是行动的过程,它有一个由思想的过程所构成的内在方面。”[1]尽管人类的原始热情和生命力被置于漠视的地位,人却从不放弃行动的权力,用极度的个性抗争迸发出生命的永久活力。曹禺先生真切地感受到理性的压抑和生命力的抗争,用独特的象征意象和艺术手段呈现两者的紧张对抗。
       一、父亲:历史理性的象征
       “父亲”一词具有特殊的历史意义,它象征着权威、力量和秩序。人类之初是没有父亲的,“圣人皆无父,感天地而生”。父亲是人类从蒙昧走向文明的象征之一,是历史理性的代言,他压制个体生命感觉,规范个体伦理自由,漠视个体自身的生命体验。因此,对于父亲的仇视,在人类早期已是不容争辩的事实。荷马史诗中就有这样的故事,费琉斯在法庭上为赫剌克勒斯辩护,公开反对自己的父亲奥革阿斯,对父亲的出尔反尔表示强烈的不满。这种不满情绪源于对个人付出的否定,是对压抑人的热情的一种拒绝的姿态。
       在《雷雨》中,历史理性以命运的方式出现,而神秘莫测的命运源于父亲。戏剧里几乎所有的人都挣扎在命运的浊流中,他们“盲目地争执着,泥鳅似的在情感的火坑里打着昏迷的滚,用尽心力来拯救自己,而不知千万仞的深渊在眼前张着巨大的口。他们正如一匹跌在泽沼里的羸马,愈挣扎,愈深沉地陷落在死亡的泥沼里”。[2]但这种挣扎却以悲剧的结局收尾。剧中人不时地把自己的遭遇归因为命运的作祟,侍萍回答周朴园的问话时悲愤地说:“命!不公平的命指使我来的”,把四凤和周萍的悲剧归为自己造的孽。但是稍加追究,就会发现剧中人的悲惨遭际并不是命运的安排,而是渗透到人们思想中去的历史理性造成的。因为在原始先民看来,杀父娶母并非不道德,俄林波斯圣山的天神宙斯就是杀父后娶母亲该亚为妻。随着社会的发展,人类从蒙昧走向文明,从感性走向理性,理性带来秩序,带来道德规范。在《雷雨》中,曾经有过留学经历的新兴资本家周朴园,充当了隐形的历史理性的执行者。他冷酷、专横、自私。他要求家人绝对服从,粗暴地逼迫健康的蘩漪喝苦药,以贯彻自己的意志,显示他的绝对权威,确立命令与服从的秩序。可是,正是周朴园年轻时的始乱终弃和本性的冷酷、专横,造成下一代一个个踏入乱伦的深渊。周萍果断地结束与后母繁漪的乱伦关系,“想由一个新的灵感来洗涤自己”,真诚的努力却让他陷入更实质的乱伦之中。当一切真相大白时,无辜者都受到天意的严厉惩罚:四凤触电身亡,周萍自杀身亡,侍萍、蘩漪精神失常。他们为摆脱桎梏而导致毁灭的悲剧,是人类反抗历史理性所付出的沉重代价的一种艺术写照,体现文明社会的理性秩序强悍的规约性。
       二、母亲:人类生命力的象征
       “母亲”一词具有超文化的意义,是超历史的自然概念,在文化尚未形成完整的系统时,民知其母而不知其父的事实就已经存在。《诗经·大雅·生民》开篇即言:“厥初生民,时维姜嫄。生民如何?克禋克祀,以弗无子。履帝武敏,歆攸介攸止。载震载夙,载生载育,时维后稷。”[3]大意是说,姜嫄受神的感应而生后稷。在这里,后稷的父亲处于缺失的地位,母亲却是生民之源。可以说,母亲是大地丰饶的赐予者,承载着女性的伟大,给人类日常的生活增添了无数的脉脉温情。如果说父亲象征着权威,那么母亲则意味着生命的温情和延续。对母亲的依恋,就是对生命的眷恋;对母亲的崇拜,就是生命的企望和礼赞。
       母性的爱和光辉、生命力的炙热在曹禺的笔下表现得酣畅淋漓。在《雷雨》中,侍萍在生下鲁大海三天后被赶出周家大门,30年饱尝人间的辛酸和苦痛,依然坚韧地活着。这种韧性,充分显示出人类生命的柔韧性。作为母亲,侍萍甘愿承担儿女在不明身世时造下的一切恶果。侍萍的善良、慷慨,带有母性的崇高,也是对年轻的生命力的疼惜和维护。与侍萍的呵护迥然不同的是,繁漪本身就包含着超常的生命力,有着不能把握的、甚至摧毁一切的强大的热情。她不顾一切冲决传统伦理道德的束缚,不惜放弃甚至亵渎圣母的光辉,赤裸裸地要求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情欲与性爱,这种超常态的欲望象征着生命力的郁热。曹禺本人在《雷雨》创作完成后这样评价繁漪:“蘩漪自然是值得赞美的。她有火炽的热情,一颗强悍的心,她敢于冲破一切的桎梏,做一次困兽的斗。虽然依旧落在火坑里,热情烧疯了她的心,然而不是更值得人的怜悯与尊敬么?这总比阉鸡似的男子们,为着凡庸的生活,怯弱地度一天一天的日子更值得人佩服吧。……也许蘩漪吸住人的地方,是她的尖锐。她是一柄犀利的刀。”[4]繁漪身上所体现出的自由奔放的情感,是人类童年时期原始粗放的欲望和冲动,是一种自然的快乐状态,是现代人所梦寐以求的。她的疯是对理性的冷眼相对,是因为在疯子的世界里,理性毫无意义,感情自由地表达,生命力自由地张扬。
       三、个性抗争:解构历史理性的手段
       当历史理性以规律和秩序为手段要求个体为之奉献时,个体价值就被漠视,个体的生命感觉必然处于困顿的无奈状态。然而人从来不会听天由命,而是选择一往无前,以大无畏的勇气和力量去进取。即使个性抗争只是在理性的牢笼中困兽犹斗,抗争也永远处于现在进行的时态。正如尼采所言:“面对这疯狂的、声势浩大的群唱,那吟唱赞美诗、拨弄竖琴发出幽灵般乐声的阿波罗艺术家算得了什么呢!……凡狄俄尼索斯涉足之处,阿波罗精神就被抛弃、被毁灭。”[5]历史的前进需要消耗人类难以计数的生命,个性的抗争也不会因历史理性的无情而退缩,这种持续的抗争是个人生命欲望的扩张,是酒神精神的飞扬。
       《雷雨》是一部充分肯定人作为生命存在的内在欲望,张扬酒神精神的作品。繁漪,有着对生活的狂热渴望,对幸福的爱情的憧憬。她还处在做梦的年龄却不得不在父母的安排下嫁给大她20岁的周朴园。周朴园冷酷、伪善、自私,过于理性化而缺乏生命的活力。相反,繁漪年轻、漂亮、富有激情、生命力强盛。她和这样的丈夫生活在一起,她渐渐地被“磨成了石头样的死人”,她的生命活力几乎被窒息。当周萍出现在她的面前时,那沉睡的爱的激情和生命意识被唤醒,埋藏在心底的被压抑的东西驱动她逃出那口“残酷的井”,摆脱那个里里外外都像发了霉的家庭的桎梏。而周萍早已厌恶自己与继母的畸形关系,他又紧紧抓住四凤,想由一个青春而充满活力的灵魂拯救自己。当残酷的现实露出狰狞的面容时,所有年轻的生命在瞬间被毁灭,有着炙热的生命力的繁漪和善良的侍萍绝望而疯,只有僵化而寡情的周朴园仍清醒地活着。在这里,历史理性再次摆出居高临下的架势,把所有的生命都抛入黑暗的坑。人并没有因此而放弃突围的努力,每个人都用尽心力来拯救自己,创造着自己渴望的未来。生命的消逝和疯癫突显出抗争的力度和独特性,巨大的历史理性无法取代他们在抗争过程中的独特感受。作家详尽地描叙个人的挣扎,用个人的突围和生命的破碎来解构权威的历史理性,用个体的酒神精神砸碎一切对生命的束缚,努力把生命从文明的遮蔽状态中拯救出来。
       总之,曹禺倾心地描叙命运的漩涡,突出人无论怎样挣扎终不免失败的生存状态。他选择具有家庭权威的父亲为意象,生动地揭示出历史理性的残酷。他又激情四溢地描叙在命运的火坑中挣扎的人,细致地刻画个人在抗争过程中的各种感受,用个人的体验使历史理性的樊篱土崩瓦解,并从母亲那里找到生命力迸发的源头和活路,表达出生命的坚不可摧。在他的笔下,虽然高贵的生命都被摧残得有的死,有的疯,有的流离失所,但是从本质上讲,人类并没有被命运的力量征服,因为在狄俄尼索斯式的反抗过程中,人类既经受了刻骨铭心的痛苦和灾难,也获得了旺盛的生命活力和昂扬的斗争激情。
       注释:
       [1][英]柯林武德著,历史的观念,何兆武、张文杰译,中国社会科学院出版社,1986年版,第244页。
       [2][4]曹禺,曹禺选集,人民文学出版社,2002年版,第183页,第185页。
       [3]朱东润主编,中国历代文学作品选第一册上编,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年版,第42页。
       [5][德]尼采著,悲剧的诞生,赵登荣译,漓江出版社,2003年版,第35页。
       刘庆,女,武汉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