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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鉴赏者]杜甫《蜀相》中的悲剧情感
作者:褚宛玉

《文学教育》 2006年 第0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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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诸葛亮是中国封建时代士人心中的高峰和偶像。高唱着“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却生不逢时的杜甫,心中始终存在着一种“蜀相情结”。入蜀后,先后拜谒了刘备、诸葛亮君臣留下的古迹:先主庙、武侯祠、八阵图、白帝城,写下一系列的咏怀诗篇。乾元三年(770年)春,杜甫去成都南郊拜谒了武侯祠,贫病交加的一代诗圣,写下了饱含血泪的名篇《蜀相》:
       丞相祠堂何处寻?锦官城外柏森森。映阶碧草自春色,隔叶黄鹂空好音。三顾频烦天下计,两朝开济老臣心。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杜甫“晚年惭于诗律细”(《遣闷呈路十九曹长》)[1]晚年的诗歌更加凝炼。诗的开头四句,写尽了历史烟尘过后的荒凉感。武侯祠的位于繁华的成都古柏森森的郊外,工整的对偶写出春天的景色。“空”、“自”衬托出武侯祠的寂寞与荒凉。杜甫在《咏怀古迹五道》之五称赞诸葛亮:“诸葛大名垂宇宙”、“万古云霄一羽毛”,将孔明比作伊吕尚,功盖萧何、曹参。然而,这样的盖世英雄如今到了哪里?“卧龙跃马终黄土,人事音书漫寂寥”(《阁夜》)[2]一代圣贤已入黄土,目前的人事和远地的音书都只能托给天地间的大寂寥了。英雄作土,空余碧草春色依旧,黄鹂声声依旧!
       这样的沧桑感,促发英雄人生苦短的悲叹。他们渴望在有限的人生,建功立业,青史留名。可是,正如韩愈叹惜的:“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杂说·世有伯乐》)。[3]机遇和才志的矛盾却造成了无数的人才悲剧。“三顾频烦天下计,两朝开济老臣心”,高度概括了孔明不同寻常的一生。诸葛亮何其幸也,刘备三顾茅庐,咨之以天下大事,委之于重任,赋之以托孤之重,君臣之间,如鱼得水,无所猜忌。虽然刘备这样猥自枉屈是为了笼络人才,成己霸业,然伯乐难遇。诸葛亮感激刘备对自己的知遇之恩,“受任于败军之际,奉命于危难之间”(《出师表》)力挽狂澜,为无立锥之地的刘氏挣下三分天下的蜀汉基业。刘备深知自己儿子是昏庸无能之辈,故于临终前托付孔明:“君才十倍于曹丕,必能安国,终定大事,若嗣子可辅,辅之,如其不才,君可自取。”并令后主事之若父。古来才俊,几人能受到君主这样的恩宠、殊荣。刘备的几句安抚之辞,换来的是诸葛亮的感激涕零:“臣敢竭股肱之力,郊忠贞之节,继之以死!”[4]士为知己者死,几乎是风烛残年的诸葛亮,依然率领大军连年征战,又不放心昏庸的后主,临行前上《出师表》,反复叮咛嘱咐“远小人,亲贤臣”,然后“五月渡泸,深入不毛”,渴望北定中原“攘除奸凶,兴复汉室,还于旧都。”(《出师表》),趁自己有生之年,拼死把一块扶不上墙的烂泥,扶上皇帝的宝座,才可以无愧地面见先帝,报答他的三顾之恩,托孤殊荣。据《魏氏春秋》载:“亮使至,宣王问其寝食及其事之烦简,使对曰:‘诸葛公夙兴夜寐,罚二十以上皆亲览焉,所噉食不及数升’,宣王曰:‘亮将死矣!’”。日夜思报效,至于累死。杜甫在《武侯庙》中叹道:“遗庙丹青古,空山草木长,犹闻辞后之,不复卧南阳。”
       杜甫也像无数才志之士一样,窃比稷契。现实的残酷并没有改变他忠君恋阙、仁物爱民的初衷。“非无江海志,萧洒送日月。生逢尧舜君,不忍便永决。当今廊庙具,构厦岂云缺?葵藿倾太阳,物性固难夺。”葵藿倾太阳的本性使他面对屡屡的打击和失败,依然痴心不改,不肯做萧洒送日月的隐士,甚至于在因贫寒交困,幼子饿死的情况下,还要“默思失业徒,因念远辛卒。忧端齐终南,鸿洞不可掇。”(《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心中依然装的是天下苍生。安史之乱,杜甫陷于叛军,被押至长安,面对破碎的山河,他忧心如焚:“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春望》),以至于白发搔落。后有幸逃脱长安,他历尽艰辛,不远千里奔赴凤翔,追寻肃宗。“麻鞋见天子,衣袖露两肘,朝廷愍生还,亲故伤老丑,涕泪受拾遗,流离主恩厚”(《述怀》)。衣衫褴褛、白发苍苍的诗人,九死一生之后站在肃宗面前,感动了君王。五月官拜左拾遗,自以为得到了报效朝廷机会的杜甫涕泪交流,思感皇恩,哪里想到,因疏救房绾,触怒肃宗,八月即被放还鄜州。“拜辞诣阙下,怵惕久未出。虽乏谏诤姿,恐君有遗失。君诚中兴主,经纬固密勿。东胡反未已,臣甫愤所切。挥涕恋行在,道路犹恍惚。”(《北征》)遭弃的杜甫,不愿离开,一步三回头,依依难舍。非是贪慕富贵,而是担忧主上有失,挥泪远行,却念念不忘东胡未平,以至于行路时神思恍惚。沿途看到满目疮痍,生灵涂炭,国家处于动荡和危险之中,诗人肚肠寸断,幻想着大唐帝国的中兴:“周汉获再兴,宣光果明哲。”“煌煌太宗业,树立甚宏达!”(《北征》)哀莫大于心不死。如果心死了,放下包袱,反而没有了沉重。唯有屡受打击,心却不死,知其不可为而为之,每一轮的挫折和失败都会使人清晰地感受到心头流血的疼痛与凄楚,痛到深处,人何以堪!
       刘备为了得到贤才而三顾茅庐,杜甫千里迢迢寻肃宗,却被拒之门外。“蛰龙三冬卧,老鹤万里心。昔时贤俊人,未遇犹至今。稽康不得死,孔明有知音,又用垅坻松,用舍在所寻。大哉霜雪干,岁久为枯林。”(《遣兴五首》)蛰龙伏于野,志在九天,老鹤不改万里翱翔之心。稽康遭戮,孔明得遇知音。岁月已晚,大材不用,终成枯林。岁月无情,忽乎老之已至的诗人虽有“材大难为用”的忧愤,仍然不改其壮心,依然不肯做“萧洒送日月”的隐士。《秋兴八首》表达了晚年的诗人虽流落他乡,仍心恋京华故阙的宿愿。“夔府孤城落日斜,每依北斗望京华。听猿实下三声泪,奉使虚随八月槎。”(《秋兴八首》之二)被命运抛弃,风烛残年的老人,每日独坐在夔府孤城,痴痴遥望京城方向,直至夕阳西下,耳听凄凉的猿啼,心念着朝廷社稷,望眼欲穿。“一卧沧江惊岁晚,几回青琐点朝班。”(《秋兴八首》之五)身在万里之外的江湖之野,梦里又回到了朝堂之上,致君尧舜,醒来却在杜鹃啼血猿哀鸣的巴蜀,镜中已是满头白发,自己的壮志雄心,自己的济世之才,终究要埋入土灰,却无人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辛弃疾)[5]
       受儒家文化的影响,中国封建时代的文人一向以出仕为自己的人生目标,怀抱“兼济天下”的才志,渴望建功立业,青史留名。然而,才志和机遇并不是一致的,千里马常有,伯乐难遇。即便是少数的佼佼者得以一展才志,也往往落下“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的下场。诸葛亮是幸运的,先主信任恩宠有加,后主奉之若父,身为蜀相,实掌国政,在历史的舞台上,尽情施展,甚至和帝王一起享受后世的香火。杜甫在《咏怀古迹五首》之四中吟道:“武侯祠屋常邻近,一体君臣祭祀同”,羡慕之情,溢于言表。然而,命运总是弄人,诸葛亮竟然在出师北伐未获全胜的时候,过早地陨落于五太原了。陈寿说:“亮之器,能理政,抑亦管萧之亚匹也,而时之名将无城父、韩信,故功业陵迟,大义不及邪?盖天命有归,不可以智力争也。”[6]就是这样一个才志盖世、又遇千载难逢机遇的幸运儿,熬尽了毕生的心血,也没有实现自己一统汉室江山的宿愿,他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地为刘氏父子规划的霸业蓝图,挣下的三分天下,随着他生命的耗尽,也日渐走向穷途末路,最终灰飞烟灭于历史的长河之中。非才不足,非无机遇,怎奈苍天无情,命运弄人,以至大事未成,空余遗恨,死难瞑目。孔明尚且有此遗恨,怎不让人产生强烈的悲剧感和幻灭感,后世士人怎不扼腕长叹人生的残酷与悲凉,为自己,为孔明,为天下所有的英雄,泪洒青衫。
       公元770年,一代诗圣在寂寞中长逝。《蜀相》即是这一年写下的。“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站在寂寞的荒郊古庙,凭吊已逝的英雄,诗人老泪纵横,残阳如血,春草无情,英雄末路,天地无语。用漫长的一生,也没有追寻到那个美丽的梦幻。“倩何人,唤取红巾翠袖,揾英雄泪!”(《水龙吟·登建康赏心亭》,辛弃疾)[7]
       参考书目:
       [1].《中国文学史》卷二,袁行霈,高等教育出版社,1999年
       [2].《读杜心解》,浦起龙,中华书局,1977年,下同
       [3].《中国历代文学作品选》中编第一册,朱东润,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
       [4].《三国志选注。诸葛亮传》,缪钺,中华书局,1959年
       [5].《中国历代文学作品选》中编第二册,朱东润,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
       [6].同[4]
       [7].同[5]
       褚宛玉,女,河南南阳医专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