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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鉴赏者]孙犁小说的诗情画意
作者:赵永华

《文学教育》 2006年 第0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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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富于意境是孙犁小说的独到之处,是他的小说特别是短篇小说的魅力之所在。
       意境是我国传统诗论、画论中的概念,但并非诗画所独有,小说散文同样可以富于意境。所谓意境不是一般的主观和客观的统一、形象与思想的结合,而是由生动、鲜明、富有启示力的境象与深厚的意蕴完美融合所构成的。因而,它是对艺术的一种较高的要求。
       孙犁的小说恰恰达到了这种要求,富于意境美。孙犁小说努力发掘生活中诗意的内涵,在描写具体生活画面时,浓缩进丰富的情愫,深刻反映现实生活,同时又将人引向更高的美好的境界。正是这一点使孙犁小说在中国现代文学独树一帜。
       孙犁小说植根于生活的土壤,在意与境的和谐统一中体现了现实主义的深度和理想主义的高度。与意境上的追求相联系,孙犁在选材上注目的是含有美的元素的生活材料。他的小说大多取材于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时期的冀中平原、太行山区。作为一个现实主义作家,他回避自己没有参加过的事情,很少正面写惊心动魄的战斗、气吞山河的壮举,而是力图从普通人民的生活斗争中去开掘,在事物的隐微之处、在人们经常见到而不注意之处再现美意。他涉笔的往往只是几个平凡的夜晚,几个普通的早晨,妻子支持丈夫告别家乡奔赴前线,群众关心爱戴子弟兵......这里有画有诗,有动人的歌。作者不是一般的反映现实,而是把群众的日常生活斗争与时代联系在一起,使人们看到那是灾难深重的年代,又是人民觉醒的年代,不仅有血和泪,更有剑与火。对劳动人民来说,抛妻别子,送夫出征,是几千年来阶级压迫下不以为奇的灾难,但革命战争赋予它不同以往的悲欢离合的神圣色彩。在这样的悲欢离合面前,作者满怀深情,献上了由衷的赞歌。他似乎着眼的是小事,但却接触到一个根本性问题:在民族危亡的紧要关头,是千千万万普通人民群众识大体、顾大局,为我们的事业作出了牺牲,他们是我们事业前进的胜利之源。
       在人物塑造上,孙犁同样追求美的境界,但这美是具体实在的,有生活内容的,他笔下的人物总是那样平凡又高尚,他们不讲豪言壮语,却有着最美好的心灵。《嘱咐》中在外转战八年的战士水生和妻子相聚了,妻子诉说着思念亲人的苦情,可是丈夫告诉她自己只能在家住一夜,她心中该是多么翻江倒海!八年来她拉扯着年幼的孩子,照顾着体弱的老人,在残酷的扫荡里奔跑喘息,在潮湿闷热的高粱地里度日,好不容易盼到亲人相见,竟只有这么短的时光!然而,她毕竟没有讲一句劝阻挽留的话。这里,自然有温柔妻子对丈夫的顺从,但更主要的是有觉悟的妇女对亲人事业上的理解和支持。第二天一大早,她送丈夫上路时,执意要丈夫去爹的坟上看看,这时她细细述说了几年艰苦岁月中老人的难处,却一点儿不提自己!临别她对丈夫的嘱咐那样动人心弦,情意深长。劳动人民的人情美,人性美和高尚的革命情操融为一体,是孙犁小说的主人公一个共同的特色。他们并非站在不可高攀之处而是活在我们身旁,他们富于人情味,使我们觉得可亲可信,他们又有着美好的情操,令我们感到可敬可爱。
       孙犁不仅在自己的作品中记下了当年踏过的石块、越过的小溪,记下了那时的风雪、泥泞、饥寒、惊扰和胜利的欢乐,更倾吐了对那个年代、对战士和人民的无比深情。他笔下境是美境、情是真情,二者相融,并且他还在其中如实传达了那个时代人民的乐观情绪和胜利信心。那支持亲人奔赴前线的妇女(《嘱咐》),那抗日儿童团的孩子(《黄敏儿》),更不用说出没在芦苇荡里、青纱帐中的战士(《荷花淀》),他们心中都充满着斗争的坚定信念,都内蕴着一股不可战胜的力量。作者通过具体的生活画面将这种信念、这种力量传达出来。他不浓彩重墨,不大肆渲染,而斗争的自信心和喜悦感、对胜利前景的憧憬和向往淡淡地渗透字里行间,恰到好处地将感人的时代精神表现出来。
       孙犁小说往往具有诗的单纯,头绪少,不枝蔓,截取的常是生活的一个侧面,一个片断,从中都显示出生活的全局,使人感受到时代气息;描写的常是几个平凡的人,却都隐现着一个英雄的民族,一个伟大的群体。《正月》写了多儿的婚事,多儿出生在一个贫苦的农家,她家有一台用了百年的织布机,是几辈人苦难的见证。但多儿终于赶上了好时候,她参加抗日,当了村里的妇女部长,它的婚事也不再走母亲和两个姐姐的老路,多儿和德发自由恋爱。她说服母亲,卖掉了那架旧机子,买回一架新机子,开始了幸福的劳动,为自己准备新装。正月里,两个村的贫民团一起热热闹闹为他们操办了婚事。整个故事平淡无奇,而意蕴却极为深厚,那新的织布机,那多儿办喜事的辞旧迎新的正月,甚至还有那村边小河里冰块溶解破碎的声音,不都可以看作时代交替的一种象征么?
       中国画论里,有“简于象而不简于意”“以一笔藏万笔”之说,这不仅关系作品艺术形象的简洁、含蓄,也关系着思想的深刻。孙犁的小说从不一泻无余,而有着弦外之音,言外之意,境外之味,有着超乎象外的广阔天地。他说“凡艺术,皆贵玄远,求其神韵,不尚胶滞。音乐中之高山流水,弦外之音,绕梁三日,皆此义也。艺术家于生活静止、凝重之中能作流动超逸之想,于尘嚣市声之中,得闻天籁,必能增强其艺术的感染力量”(孙犁《谈美》)。
       孙犁善于从单纯中求完整,于平易中见深沉,他所提供给读者的是特征充分而又单纯的生活画面、心灵画面,他清晰明了,使人感到亲切,又内涵丰富,令人心驰神往,韵味悠然。
       自然而隽永,朴质而优美,是构成孙犁小说意境之独特性的一个重要方面,也是它的小说引人注目的一个特色。孙犁的小说不以气势胜,而以情韵胜,它柔中有刚、寓刚于柔,于细腻委婉之中蕴含一股内在的不可征服的力量。他善于从谈笑从容中描摹风云变幻,虽写情趣而不落轻佻。
       孙犁小说的优美意境决不是奇幻和空想筑造出来的,而是整个浸透着现实,它没有给生活的面貌涂上脂粉,它只是把生活本来的真正的美显示出来。他也写到了敌人的屠杀,战斗的残酷,但从不大肆渲染,而是把注意力放在人民面对黑暗如何进行英勇的战斗上,放在生活中美好心灵的闪光上。
       孙犁小说自然质朴,毫无虚伪之情,造作之态。他的意境创造,虽经深化开拓但不露痕迹。他的小说,不是设色艳丽的工笔,而是白描淡素的写意。他善于寓华于朴,寓绚于素,表面上朴实无华,实际上珠圆玉润,意境浑成。
       孙犁在1962年写的一首题为《自嘲》的诗中说:“小技雕虫似笛鸣,惭愧大锣大鼓声,影响沉没噪音里,滴澈人生缝罅中。”作者在这里表示:就是一只小叶笛,也要拼将全部力气将真、善、美的人生大道理化做歌声的清泉滴澈人们心中。孙犁小说寓灼热于深沉,化丰腴于平实,以优美的意境感染人,这正是真、善、美的结合,是孙犁小说艺术生命力之所在。
       孙犁抓住意境构图的主体,将寓于心灵美的人物形象作为意境的内核。在作者笔下,一方面,人物性格往往充满诗意,另一方面,精确的细节描写又使之立足于现实的土壤。他将浓重而热烈的诗情熔铸在人物形象的塑造上,用诗意的细腻笔触歌颂那些平凡而又可爱的人。那河边洗菜的妞儿,撑着冰床飞快地送丈夫上前线的妇女......将读者领入诗一般的境界,诗情与人物性格交融,使人物带上了诗化的色彩。景物描写是创造意境的要素之一,孙犁写景有很高的造诣,但他的景物描写不是为了追求“诗意”所外加的装饰,而是融入意境之中,服务于人物性格的塑造。他常借景写人,在景物中传达出人的感情和情绪。如《荷花淀》里“那一望无际的密密层层的大荷叶,迎着阳光舒展开,就象铜墙铁壁一样,粉色荷花箭高高挺出来,是监视白洋淀的哨兵吧!”这里物我交融,烘托人,刻画人,这样景物描写就不是与意境相游离而是加强了对意境内核——人物形象的铸造。
       孙犁小说运用抒情手法烘托创造出意境的氛围。孙犁的小说往往覆盖着浓郁的抒情气息,在他的作品中,常常洋溢着诗意的抒情气氛。他的感情委婉深沉,蕴含在艺术形象里,情与景合,意与象通,从而创造出一种特定的艺术氛围,使作品外在的诗意因素,与内在的诗意成分水乳交融,将意境烘托得更为生动更有情致。他展示给人们的冀中自然风光是那样美好,象一幅幅具有明丽的地方色彩,又散发着泥土芳香的风景画。这景物又总是与社会生活联系在一起,与人物的思想感情熔于一炉。荷花淀里铜墙铁壁一样密密层层的大荷叶,哨兵一样高高挺出来的粉色荷花箭,分明隐现着强大的人民革命力量和严阵以待的革命战士形象,大自然的美在情景交融中得到升华,为作品增添了诗意情调。
       孙犁小说采用一种将小说、散文结合起来的文体,运用散文诗一样的语言创造意境。
       孙犁的小说既有小说生动的情节,动人的故事和典型环境典型性格的塑造,又有诗的凝练、散文的舒放。这种文体与作品的意境相和谐,极富表现力。
       孙犁小说的语言美是公认的。他的语言有一种铿锵流转和谐的内在的音乐美,清澈、明净、朴素、本色。他明畅而不流于浅露,优美而无刻削之痕,言近旨远,辞浅义深。似信手拈来,却于自然之中透着情韵,他的小说就通过这语言,像清泉一样流进读者的心田。
       赵永华,河北唐山师范学院初等教育学院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