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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鉴赏者]《山居秋暝》的美学意蕴
作者:代晓冬

《文学教育》 2006年 第0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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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维,是唐代山水田园诗的集大成者。其人,少年得志,后屡遭挫折,中年半官半隐,居辋川别墅,作成《辋川集》;其诗,描摹山水自然,清新雅淡,自成一格。《山居秋暝》为其名作之一。现将所读所感,摘要以飨读者。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空山”的意象在王维笔下多次出现。如:“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清川兴悠悠,空林对偃蹇”、“荒城自萧条,万里山河空”。从景物本身来说,山之高为空,幽也叫空;从赏景人角度来说,“空”可指心境之幽、之远。此处当为诗人身处大山之中寂静寥阔之主观感受。“新雨”从字面上讲,意为“刚刚”,但若光从字面上解,就不能把握诗之神韵。刚下一场雨,暮雨浥轻尘,森林新气象,连空气似乎也弥漫着湿润、清新的味道。“天气”多被解为“季节”,但古汉语中多用单音节词,“天气”即“天之气体”,当为雨后山中升起的薄薄一层云气。
       颔联“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此联所写景物最为常见。山中何处无松?何时无明月?大雨过后,十步一泉,五步一瀑。稀松平常之景,作者随手拈来,既觉熟悉亲切,又觉新鲜警醒。难怪后人读之,认为“天真大雅”[1],“自然妙境”[2],“随意抒写,得大自在”[3]。此句从天地入笔,一上一下,一静一动,清澈澄静。
       “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实际语序为“浣女归竹喧,渔舟下莲动”,浣女不同于淑女,无清规戒律束缚,在这样美好的月夜,一群小姑娘自由自在,无拘无束,欢欣喜悦,叽叽喳喳的声音越过夜空,飞过竹林,在空山间飘荡;渔舟唱晚,在莲间划动,发出飒飒之声。
       此山此时,斯人斯景,诗人身心逸飞,满足之情使其欣然吟出“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
       此诗正如张谦宜所评:“首两句起法高洁,带得通篇都好”[4],好就好在意象高洁。空山、明月、松石、竹莲都为极富中国传统文化韵味之物。孔子说“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出淤泥而不染,濯清莲而不妖”,此诗不仅是对自然的描摹,更是诗人高洁心灵的观照。
       诗中有画
       苏东坡论王维诗画曾说:“味摩洁之诗,诗中有画;观摩洁之画,画中有诗。”
       《山居秋暝》富有画意,且一幅画难以抒其妙,一组画方得之神韵。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这幅画最重要的物象是“山”,刘熙载云:“山之精神写不出,以烟霞写之。春之精神写不出,以草树写之。”此山之神为“空”,过于写实,反倒失神。所以不必求其形似,寥寥几笔,勾出远山近峦,淡墨浸润,形成一片烟水迷离之景。
       空山是诗人视象心感,山之高远与人之渺小,可形成强烈之比较,诗人在画中甚至可缩为小小的一点。
       诗人漫步松林,月光透过林间空隙,“留下参差的斑驳的黑影,光和影有着和谐的旋律,如梵阿玲上奏着的名曲”[5]。嗅一嗅,林间散发着松的清香。耳边传来叮咚声,遁声而去,只见一条飞瀑飞流而下。明月在天,清泉在地,明月又将清辉撒向大地,明泉晶洁的泪珠,也折射着点点星光。光,是晶莹的;水,是流动的。
       这时的诗人已无处不在,因为诗句已“打破了心与境的对立,取消歌咏者与被歌咏者中间的隔离”[6],天人合一,物我浑融。
       至于颈联,要绘出竹林荷塘易,用衣褶的飘洒流动表现浣女的生命姿态也易,甚至还可细致描绘她们快乐的情态。可是把这些组合到一起,却觉得实在低劣。在此联中,“竹喧”、“莲动”已向我们揭示,此景不是目力所逮,而是听力所闻。莫如就画一个诗人,峨冠博带,一袭白衣,立于竹间,坚耳凝听。
       尾联是诗人抒情之句,无景可描,不妨就在诗人神态情意上下足功夫,宁静、沉醉、满足。
       动之精神
       世人多认为王维诗多喜刻画一种寂静幽美的境界,善于以动衬静,动中显静,用以表现隐士心境。似乎诗人追求目的在静,“动态”描写只是他达到静之境的手段。笔者认为不尽如此。
       王维“晚年唯好静,万事不关心”,遁居辋川,追求“山下孤烟远林,天边独树高原”。王维真的就心如止水吗?纵观《辋川集》诗歌,多喜描画动景,“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雨中山果落,灯下草虫鸣”,“夜坐空林寂,松风直似秋”。松风起,清泉流,草虫鸣,但凡居深山之人都可体会,桂花落、山果落之声恐怕就非常人所能企及。桂花非常细小,如无人摇曳,一片片落下,当为无声无息,可是诗人居然也能听到。一方面说明环境幽静,另一方面恐怕与诗人内心对动感的渴望追求不无关系吧。禅宗有一则故事,弘忍欲传衣钵,让弟子作偈以表对禅的见解。神秀先作一首“身似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烧饭僧慧能也作一首“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弘忍遂秘密传位于慧能。王维修禅,禅功恐怕只当神秀,难及慧能。不然何以会倾注于幽微世界,沉迷于纤细之声?所以,勿宁说他追求宁静,不如说他总在静谧中追求自然神秘的悸动,来打破心灵的沉寂。
       动和静是哲学中一对不可分割的概念。艺术尤其文学如何表现自然,宗白华曾说“自然是无时无处不在动中,物即是动,动即是物,不能分离。这种动象,积微成著,瞬息变化,不可捉摸。能捉摸者,已非是动;非是动者,即非自然”[7]。雕塑家罗丹认定“动”是宇宙的真相,惟有“动象”可以表示生命,表示精神,表示那自然背后所深藏的不可思议的东西。
       王维也是一流的艺术家,把握了自然动之真谛。《山居秋暝》处处动,时时动:雨后云气缭绕,松林光影变幻,明泉叮咚作响,还有姑娘的喧哗,渔舟的晚下。
       可以说,正是有了动感,才安慰了诗人如槁木、如死亡的心灵,使之灵动,富于生机;正是有动感,王维才安然度过孤独的隐居岁月;还是因为动感,引发王维深层的哲理的思考,步入禅的世界。
       他者的出现
       王国维曾说:一切景语,皆情语也。《山居秋暝》就有一条情感的线索。情绪渐趋欢快,意态渐趋饱满。除了“动感”之描摹外,“他者”的出现也是一个重要的因素。
       任何山水田园诗,背后都站着诗人。“他者”不同于诗人。《山居秋暝》前二联皆为写景,第三联中点及“竹喧”与“莲动”,是“浣女”、“渔舟”活动的背景,且人物已非诗人自己,而是“他者”。如果说第一、第二联诗人的情绪还只是由平淡到喜悦的话,第三联就是情态最高扬的时候。
       假使没有“他者”的出现,不知王维还会不会欣然感叹“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
       《辋川集》中但凡有“他者”出现的诗歌,读来格调都比较明朗。如《赠裴十迪》“风景日夕佳,与君赋新诗”,如《终南山别业》“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偶然值林叟,谈笑无远期”;如《田园乐七首》“杏树坛边渔父,桃花源里人家”。
       《竹里馆》也是王维一首名作,“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物境与《山居秋暝》相似,世人多认为此诗不仅描写了环境的幽静深僻,还表现诗人自身领受佳境的快乐。但笔者读来却只觉如一点烛火,在微微的风中渐摇渐灭,直至最后趋于无言的虚无寂灭。孤独地坐在竹林间弹琴,也许先是作者追求的一种意境,可是终不免有“高山流水,知音难觅”之悲叹,“长啸”之啸有两种解释。一说蹙口出声,以舒愤懑之气,一说即是哭。闻一多《通义》:啸歌者即是歌,谓哭而有言,其言又有节调也。无论哪一说,长啸之声实表现诗人内心的寂寞痛苦。这番幽微要渺之心思,随明月相依相伴,又有谁知晓呢?所以“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
       此类诗歌还有几篇。“独坐悲双鬓,空堂欲二更。雨中山果落,灯下草虫鸣”,《秋夜独坐》似乎能看到诗人“对影成二人”之凄凉。
       总之,读“无人声之诗”多有幻灭感;读“有人声之诗”则觉亲切,兴味浓厚。
       看来,隐居的王维的身心存在着斗争的矛盾。一方面他对世俗人情,尤其官宦生活极其厌倦;另一方面却又表现出对动感自然、美好人情的期待与向往。王维诗歌之所以清新动人,正是因为他的双脚立于云端,也立于尘世,他能看到一般人关注不到的自然动感,并用他的诗句传递着物我两境的和谐相处。更难得的是,他的笔端融于尘世中人性美好的一面,欣赏着,探求着,表现着。
       注:
       [1][2][3][4]《王维集注》中华书局
       [5]朱自清《荷塘月色》
       [6][7]宗白华《艺境》北京大学出版社
       代晓冬,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在读硕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