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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语言]《金锁记》修辞艺术新探
作者:江佳慧

《文学教育》 2006年 第0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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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锁记》对人物心理的深入刻画是众所周知的。通过对人物心灵的挖掘,张爱玲成功地塑造了曹七巧形象。高超的修辞艺术对该人物形象的成功刻画也起到了画龙点睛的作用。小说多用比喻,但与一般意义的比喻又不同,那就是这些比喻的本体和喻体都有很大落差,要么以死写生,要么以丑写美。往往选用无生命的喻体来冲淡本体具备的生命特征,从而使人物打上了颓废、乖戾、变态的烙印,揭示了人物性格的本质特征。
       一、生与死的对白
       《金锁记》在描画人物时,往往选用无生命或生命体征已消失的喻体来消解人物本身的生命性。对于活生生的人,张常用的喻体是“死去的鸡的脚爪”、“冷去的尸身”等充满死亡气息的喻体,与人有关的事物也常常做了类似处理,使生命应该具备的朝气与活力大大减弱,从而揭示人物死寂的生存状态。如:
       ①在年下,一个(长白)穿着蓝摹本锻棉袍,一个(长安)穿着葱绿遍地锦棉袍。衣服太厚了,直挺挺撑开了两臂,一般都是薄薄的两张白脸,并排站着,纸糊的人儿似的。
       ②她(长安)再年轻些也不过是一棵娇嫩的雪里蕻——盐腌过的。
       ③芝寿直挺挺躺在床上,搁在肋骨的两只手蜷曲着像死去的鸡的脚爪。
       ④月光里,她(芝寿)的脚没有一点血色——青,绿,紫,冷去的尸身的颜色。
       例句①中的长白和长安兄妹当时不过十二三岁,正是茁壮成长,充满生命活力之时,却被描绘成“纸糊的人儿似的”,显示了生长在这种家庭的孩子早已打上了先天不足的烙印。从生理上看,兄妹俩出生前,其父已常年患病;从心理上看,父亲的早逝让他俩失去了父爱;从精神上看,其母的非常管制使他俩失去了健康的成长环境。兄妹俩就像母亲的玩偶一般任由母亲摆布,何以奢谈生命的朝气与活力?此喻看似有悖常理,却生动地揭示了长白长安的生存处境。
       例句②中的长安当时正值花季年龄,本应充满生气,然而,在张的笔下,长安却是“盐腌过的雪里蕻”,不仅失去了水分,连颜色也失去了。因为长安被母亲剥夺了上学的机会,关在了变态家庭中。失去了学习机会的长安精神变得极度贫乏,与失去灵魂无异。少女的灵魂一旦被抽走,再年轻也不过是一具枯干的躯壳。张用这一喻体揭示了长安在精神世界被掏空后那种麻木的生存状态。
       例句③④中芝寿本是正值妙龄的少妇,因在变态的家庭环境中饱受精神摧残,早早地失去了健康。张选用这些充满死亡气息的喻体揭示了芝寿在遭受精神戕害之后必死无疑的结局。
       二、美与丑的较量
       张除了以死写生之外,还往往以丑写美。通过本体与喻体反差很大的比喻来揭示人物的生存环境或性格特征。如:
       ⑤她(曹七巧)睁着眼直勾勾朝前望着,耳朵上的实心小金坠子像两只铜钉把她钉在门上——玻璃匣子里蝴蝶的标本,鲜艳而凄怆。
       ⑥隔着玻璃窗望出去,影影绰绰乌云里有个月亮,一搭黑,一搭白,像个戏剧化的狰狞的脸谱。一点,一点,月亮缓缓的从云里出来了,黑云底下透出一线炯炯的光,是面具底下的眼睛。
       常言道“千好看,万好看,不戴耳环不好看”,耳坠本应是映衬美丽的饰品,但在例句⑤中却被描绘成束缚人的工具,失去了饰品应有的功能。该比喻深刻揭示了七巧被金钱异化的人生。七巧把自己卖给了金钱,“三十年来她戴着黄金的枷。她用那沉重的枷角劈杀了几个人,没死的也送了半条命”,所以,她自己及其亲人都失去了正常的人生。他们的精神全被掏空了,只剩下没有灵魂的躯壳。因此,有等同于无,活与死无异,美与丑同一。
       例句⑥中美丽的月亮变成了狰狞的面具。七巧的家里到处都是彻夜难眠之人,不眠之人眼里的月光更觉凄凉,因家庭温暖的缺乏,月光下景物的模糊也使人心生恐惧,产生各种可怕的幻象。张用此喻揭示了生活在这个变态家庭的人们惴惴不安的生存体验。
       饰品和景物在张的笔下都是反常的,它们失去了原有的生气和美丽,像张笔下的人物一样变得颓废、丑陋,是一些被扭曲的形象。张之所以如此处理,是为了给笔下那些扭曲的灵魂、异化的人生勾勒一个与之相应的背景。在这些失去正常人生的人物眼里,世间万物都是被扭曲的凄惨人生的一个陪衬。他们自己也无奈地成为大背景中的小陪衬。
       三、雅与俗的对抗
       张除了以死写生、以丑写美之外,还往往以俗写雅,揭示主人公求雅反俗的俗世人生。
       ⑦七巧天生着一副高爽的喉咙,现在因为苍老了些,不那么尖了,可是扁扁的依旧四面刮得人疼痛,像剃刀片。
       ⑧为了竭力按捺着,那呜呜的口琴忽断忽续,如同婴儿的哭泣。
       ⑨敝旧的太阳弥漫在空气里像金的灰尘,微微呛人的金灰,揉进眼睛里去,昏昏的。
       姜家这种名门望族讲究的是“内言不出,外言不入”,言行举止都有一套规范,但由麻油店嫁入豪门的七巧却根本不理会这些,不仅言语尖酸刻薄,而且满口荤言俗语,遭到上上下下的白眼。只因别无其他资本,也无法靠别的努力融入这个与她的成长环境有天壤之别的家庭,她只好靠一张利嘴来保护自己,说话也越来越尖酸刻薄。靠着这张利嘴,曹七巧骂走了她所认为的敌人,也赶走了娘家亲戚,同时,也靠这张嘴断送了儿子女儿的婚姻。她既伤着敌人也伤遍了所有的亲人,最终也伤害了她自己。例句⑦中“剃刀片”这一喻体形象生动地描画了人们对七巧的厌恶,又揭示了七巧既可怜又可恨的生存状态。
       音乐本是高雅的艺术,但七巧的家里是容不下雅的,例句⑧中,长安想吹口琴,也只能竭力的压低声音,否则又会招来其母的痛骂。口琴是长安短暂的学校生活的标志,吹吹口琴是她化解内心烦闷的唯一途径,但她连回忆这段美好生活的自由都没有。因怕母亲听见,只得刻意压低,时断时续的口琴声已经失去了音乐的美感,是被剥夺了精神自由的长安的悲鸣。
       例句⑨中,阳光给人的感觉不是温暖、光亮,而是使人昏昏欲睡的催化剂。该比喻消解了太阳在人们心中的神圣地位,变得像灰尘一样微不足道,失去了原有的生气盎然之感。主人公曹七巧常年累月不知白天黑夜,只知攫取和保护黄金的生存状态使得她眼中的太阳也成为“敝旧”的器物,只有那金的颜色还让主人公如此敏感。
       主人公曹七巧因为婚姻的不顺,爱情的缺失使她大大增强了对金钱的占有欲,这种畸形膨胀的欲望使她一步步走向疯狂,并借其疯狂毁掉了自己的一生,更可怕的是儿女的人生也被她彻底毁掉了。七巧的家就是一个疯人院,不疯的人也被她折磨疯了。因此,张选用那些看起来似乎不合常理的比喻揭示了主人公异化的生存状态。
       采用修辞手段来以死写生,以丑写美,以雅写俗正是张爱玲的独到之处。
       江佳慧,女,湖北民族学院文学院讲师,主要研究方向为现代汉语语法及汉语教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