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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面现实]我们靠谁生活
作者:梅桑榆

《杂文月刊(选刊版)》 2005年 第0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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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靠谁生活”这一问题,谁都能说出一个答案,或曰靠父母,或曰靠单位,或曰靠政府……然而更多的人则曰靠自己。有知识的人说他靠自己的知识生活,有技能的人说他靠自己的技能生活,总之,凡是有两下子的人,都可以说他靠他那两下子生活。至于我这个爬格子匠,也常大言不惭,说自己谁都不靠,靠自己码字生活,并且从未反省一下,自己这么说,是否有什么问题。
       我近读爱因斯坦的文章,发现这位伟大科学家的回答却与大众相反,他说:“我的精神生活和物质生活都依靠着别人(包括活着的人和已死去了的人)的劳动,我必须尽力以同样的分量来报偿我所领受了的和至今还在领受着的东西。我强烈地向往着俭朴的生活,并且时常为发觉自己占有了同胞的过多的劳动而难以忍受。”爱因斯坦当然不是说他没有经济独立的能力,得靠别人养活,而是从历史与社会的角度来看自己的生活,即他所享有的一切,都是别人的劳动成果。
       爱因斯坦所言,使我忽有所悟──认为靠自己生活与认为靠别人生活,两者境界大不相同:认为靠自己生活者,固然可以称其有自立自强之志,有自立自强之能,但其中有些人则因自视过高而生骄矜之心,而一生骄矜之心,便易视别人皆低我一等或几等,别人之存在皆无关紧要,认为自己所享有的一切皆靠自己挣来,不必感谢社会、感谢他人的劳动。帝王认为靠自己征战杀伐夺得皇位而视百姓为刍狗,官僚认为靠自己的才能或手段挣得乌纱而视下属为奴隶,靠一技之长、靠过人的学问干出一点名堂得以出人头地者,皆可以视别人为愚氓……而今一些靠演技、靠嗓门、靠伶牙利齿而出了名的演员歌星、电视节目主持人者流,动辄摆谱耍势,骄横粗野,脾气特大,别人稍有冒犯,便满口秽语,挥拳踢脚,便是一例。这些人只以名气和社会地位高于别人为荣耀,并且心安理得地享受别人的劳动,并且以更多地占有社会财富为满足,他们很少想到如何来报偿社会、报偿他所领受的别人的劳动成果,更想不到应该尊重别人,尊重那些虽然默默无闻,但却为他提供了精神与物质享受的人。
       认为靠别人生活者则不同。他认为自己生活所享有的一切,固然可以说是用自己劳动所得的报酬换来的,但那都是别人的劳动成果。他读古今之书,是别人的精神产品,有了这些书,他才可以长知识、懂学问,而后有所创造;他看电影电视听音乐,是别人的劳动成果,有了许许多多的影视和音乐作品,他才得以娱乐;他的衣食住行,无不是别人的劳动成果,粮食蔬菜为别人所种,衣帽鞋袜为别人所做,房屋为别人所盖,车船飞机为别人所造……总之,如爱因斯坦所言,他的精神生活和物质生活,都依靠别人的劳动。
       可以说,没有别人的劳动,他便会回到蛮荒时代,像原始人一样茹毛饮血,洞穴藏身。他把自己当作社会的一员,而不是高居于众人之上,无论他多么杰出,他与别人相比,虽然劳动的价值有所不同,但人格上都是平等的。如果没有别人的存在,他的存在也就失去了现有的价值,他的劳动与创造也就失去了意义。
       因此他不但尊重别人,同时尊重他们的劳动,他虽然没有爱因斯坦那么伟大,也会像爱因斯坦一样生活俭朴,勤于创造,用自己的劳动成果报偿他所领受的一切,而不是以占有和攫取社会财富为人生的终极目标。
       爱因斯坦之言,使我不禁为自己以前的狂语而惭愧,并对科学泰斗高尚的道德情操更加敬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