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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负暄琐话]纪律与自由
作者:梁厚甫

《杂文月刊(选刊版)》 2004年 第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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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人都说,今天美国是自由国家,但是,说这句话的人,似乎忘记了一点,今天美国,也是纪律国家。
       在美国,政府有政府的纪律,军队警察有军队警察的纪律,企业界有企业界的纪律,而纪律之严,凡是未住过美国的人,是无法想象得到的。
       昨天我碰到一个实例,可以说明上面的话。我有一个老朋友,最近由香港移民美国。去接他飞机的时候,他对我说:“一下飞机,我觉得处处都是自由空气,好像是另外投过了胎。”我对他这一句话,感到莫名其妙。不过,人们的脑袋,是不会时时都正常的,我认为,他或者坐飞机坐得困倦了,就口无择言。
       晚上到他的旅店,他的精神稍为正常了。他对我说:“我有一个儿子,现年18岁,在香港的中学读书不成,因而无法进入美国的大学。为了补助家计,也想他出来做事情。”我记起,有一个朋友,最近升任一家美国地方报纸的经理,我打电话给我的朋友。
       朋友说:“我们报馆一切职员,都要经过考试,但是,现有一份职位出缺,是我们写字间内边的跑腿,即是每日把稿子在写字间内边送来送去,因为这不需要专门的技能,不必考试。如果你认为有人可以胜任,那么,你就叫他来见我吧。”最后说,薪金是每星期225元。
       朋友的儿子去过以后,被录用了,但过了两天,再来见我,几乎要哭出来。
       我问他什么原因,他说:这一份职业,太不自由了。
       我问他怎样的不自由,他说:“第一,报馆内每一张椅子,都有人坐,我每天八小时,如果不是跑着,就是站着。中午吃午饭,只得15分钟,附近要找一个可以吃‘碟饭’的地方,也找不到,吃三文治,我却不能充饥。”
       我怕这孩子在我的朋友前边出洋相,劝他立刻辞职,他同意之后,我就打电话给我的朋友,结束了这一件尴尬的事情。
       在这里,可以说明一个问题,美国是自由国家,同时也是纪律国家。纪律与自由,是相辅而行的。在写字间的时候,一天八小时,只能站着走着,而不能坐下来,这是纪律。但是,下班以后,你如果在饭馆内边遇到你的经理人,你大模大样的坐着,不起来打招呼,经理人无法开除你。即使怀恨在心,他日借故开除你,你也可以向董事长告他一状,或者告到官府去,这是自由。
       只说美国是自由国家,而不说美国是纪律国家,这是会误人的。凡是自由愈发达的国家,纪律必然愈发达。不论一个在报馆内边做跑腿的人,要每天跑足八小时,一个在餐室内边做企台的人,也一样的要跑足八小时。美国每一个餐馆侍者,平均要照顾12张四人同坐的桌子。如果12张桌子经常坐满了人,你就要跑到不亦乐乎。如果12张桌子不坐满了人,你一样要跑,想不跑,辞职不干是也。
       看一个地方之发达与否,先要看这一个地方的纪律。纪律与自由,是相辅而行的,是水涨船高的。
       以香港而论,香港的自由,不及美国,而香港的产业纪律,亦不及美国。所以,香港的人初到美国来,尚未享到自由,就先受到纪律的约束,甚而怀疑到美国并不是自由国家。其实,法律与纪律,是两件不同之事。
       在美国,法律先赋予产业界以制订纪律的自由,产业纪律无论如何之严,法律都不予干预。法律不予干预的原因,就因为,择业是有自由的,某一家公司的纪律过严,它自然无法雇到工人,无法雇到工人的结果,纪律就不能不松弛下来。
       法律与纪律的关系,自由与纪律的关系,这里不再谈了,且谈近来有不少亚洲人到美国,碰到美国的生产纪律,为之哭笑不得。有一个“越南难民”的朋友,来到美国之后,在一家法国餐室内边当助理厨师,一天要工作12小时。太过辛苦,最近患上了失眠症,甚而感到连生产机能,都有点衰退。他对我说:“谁说美国是自由国家,我来到美国之后,觉得比坐牢还见辛苦。”
       说美国没有自由,那是假的。如果美国的产业界,没有制订生产纪律的自由,那厨师哪会感到做工如坐牢。
       实际的问题是:亚洲方面的人,只听到美国是“自由国家”,而没有听到美国是“纪律国家”。此所以,一来到美国,就觉得有如坐牢。
       以我的朋友而论,他甫下飞机,就说嗅到美国的“自由空气”,到他的儿子,才嗅到美国的“纪律空气”。依我的猜想,他们父子两人,在家内边的时候,一定抱头痛哭,自怨来错了美国。
       是不是来错了美国呢?与其说是来错了美国,不如说是投错了胎。只要投胎做人,不论到什么社会去,都得一尝纪律生活的滋味。
       纪律生活不高的社会,一定是生产力不高的社会。在同一纪律生活下,较先进的社会理念,才能发挥其优越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