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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间语文]幸福女人生活手记(1996—2000)
作者:佚名

《天涯》 2008年 第0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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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床也忒宽了吧,一半就够”
       1996年7月,老哥毕业分配到深圳,在一家银行上班,我还在读研究生,在暑假作为随行特使来了深圳。
       当我们一人拎一个包,来到他们银行安排的宿舍时,两个人坐在地板上相视傻笑:一间大约8平方米的房内,除了一张1米2的床垫,空无一物。
       “我们有2000块钱,可以买很多东西的,我们有钱。”老哥豪气十足地伸出手,夸张地拍了拍他那人造革钱包,里面鼓鼓囊囊地装着从亲戚那借来的20张“大百”——我们全部闯荡深圳的费用。
       傻坐一会后,我们掏出纸和笔来列购物清单,写到床上用品时,老哥指指那张床,很诡秘地带着坏笑说:“这床也忒宽了吧,一半就够。”我笑着擂了他一拳。
       我们去最近的千百意商场(后来没过多久关门了,现在是酒楼),围绕着吃喝拉撒买了一大堆必需品,看到一盏台灯时,我的小资心理不顾当时的经济状况,狂作祟。
       那台灯的灯罩和灯座都有印象派油画的感觉,色彩绚烂,还可调节光线,我一看到它,立即想买。我感觉那8平米的家,如果有了这盏台灯,绝对不至于惨白和空洞。但一看标价,要160块,我吓了一跳,心想,简直是敲诈。
       我气得走开了,和老哥去选别的生活用品,但奇怪的是,离这盏台灯越远,我就越想买,绕了一圈后,又拉着老哥回到这盏灯前。
       老哥说:“这太豪华了吧,妹,我们还不能买电器呢(因为160块的‘天数’,台灯被尊称为‘电器’)。”我当然也知道,但实在想买,站着不动,摇着老哥的手说:“买了吧,哥哥,豪华一把吧。”我后来偷眼看到老哥把这台灯放进购物车时,脸上有一种“豁出去”的表情。
       这盏台灯后来成为我们家除人以外最大的亮点,它以调节光线的功能,充分地满足了我们的浪漫需求。有时我们将光线调到最低,体会“一灯如豆”的感觉;再大一点点,就朦胧成一片;更大时,橙红的光线就开始表现浪漫;再明亮的时候,我们就坐在床上温馨地用它看书。
       冬天的夜晚,我们经常早早关了日光灯,把放在床头地板上的台灯调试好光线,爬上床。老哥把枕头靠在床头冰冷的墙上,迅速用背压住枕头,坐好,然后笑着把双手张开,伸向我。我立刻像只温柔的猫,乖乖地坐到他怀里,盖上被子,顺势把我们刚脱下来的外套、毛衣压在被子上取暖。
       老哥负责捧书和翻书,我什么也不用管,只管把手窝在被子里暖和着。我的背贴着他的胸,他的头放在我的肩上,顺势一歪就能亲到我的脖子,他呼出的热气直吹进我的耳朵,我常常大叫“阅读环境恶劣”。
       我表现好的时候,就用手揉搓老哥冰冷的脚丫,我边揉他边躲闪,嘴里发出各种怪笑。有时我干脆在他的脚掌里使劲挠痒痒,弄得他满床打滚,边滚边喊“救命”。
       他乱滚一气的时候,经常会碰倒床垫旁的宝贝台灯,这时我们就会突然刹住笑,一起心疼我们家当时唯一的自买“电器”。
       每天晚上,我们一打开这盏台灯,心灵就开始享受。
       在我们后来的N次搬家行动中,这盏台灯总是成为第一重点保护对象。直到2003年,我的闺蜜玛亚到了深圳,我们把这盏台灯郑重地送给了她,她一直把这盏台灯放在床上,和她最爱的书一起,陪伴她。
       除台灯以外,我们还咬牙买了一张茶几,耗去巨资120块。这张黑色胶木板的茶几有四个轮子,可以自如地移位,还可以装拆。深圳的许多家具都有这个特点,据说是为了搬家,多数深圳人都会搬好几次家。
       这张茶几在我们家属于绝对多功能家具。我们用它当餐桌、书桌、写字台、熨衣板,晚上充当衣柜,搬家的时候当小型运输车。作为我们的主力家具,它受到我和老哥的百般呵护,我们用了三年多,一点刮花的痕迹都没有。
       后来,我弟弟也来深圳打工,我们把茶几送给了他。几年之后,他赚了点钱准备回老家发展,我们的茶几也衣锦还乡,现在还在我弟弟家中,在我们家乡继续发挥着多功能的贡献。
        “家的感觉是趴在
       窗户上等你回来”
       没想到在深圳搬家真的那么快,刚到深圳才一个星期,老哥他们银行就要我们从燕南路搬到深圳教育学院去,说那里的宿舍空出一间房,比这间大。
       房间真的大了许多,有十来平米,里面还有一些上一任房客留下的家具,但也还是“三无”房,没有洗手间、没有厨房、没有阳台。不过我们很高兴,房间大了就可以做饭,做饭就有家的感觉,而且比吃盒饭省钱。
       当时我的小老乡刘剑平在彩虹新都做保安,他比我们先来,我们去他那玩的时候,他送我们一个不知道用了多少年,也不知道前几任使用者是谁的巨型电饭煲。他从床底下搬出那个电饭煲时说:“掉了漆倒没什么,就是不自动跳闸了,饭很容易烧糊。”我极领情地说:“没关系,饭熟了不跳闸,可以闻饭的香味,饭香了就拔掉插头,还可以训练我的鼻子。”
       我曾经在10岁的时候,操持着巨大的铁锅和铁铲,在煤炉上做我们全家7个人的饭菜。读大学的时候,和死党笨笨,在宿舍用两只脚的电炉煮方便面。读研究生的时候,常和老哥一起用酒精炉做饭。现在居然有了电饭煲,那不是进入电器化时代了?
       那个暑假,我雄心勃勃地要考当时公认最难考的证,注册会计师。白天老哥去上班,我就在家准备注册会计师考试。老哥试用期只有1400块一个月,他要坐公共汽车上下班,我们一日三餐要吃饭,还要付房租,这1400块,必须通过科学的精算来决定每一块钱的去留。注册会计师考试有一门课是《财务管理》,我说正好“学以致用”。
       我们的正餐是老哥回家后的晚饭,经过我的专业精算,我们两个人每天的晚饭只能用5块钱。我每天四点多钟去泥岗路的菜市场买菜,做好饭等老哥下班回来。
       那个巨型电饭煲顿时发挥了作用,我既用来做菜,又用来做饭,有时先做好菜放旁边盖起来,再做饭,饭好了老哥就回来了。遇到那种应该马上吃的菜就先做饭,把饭打起来再做菜。有时一边做饭,一边在饭上蒸菜。有时把腊肠、豆子一类的东西直接放进饭里一起做,做成菜饭,既当菜又当饭,绝不亚于现在在一流粤菜酒楼吃到的腊味煲仔饭。有时还用它煲汤,汤好以后下进面条、粉丝,超级无敌美味。
       后来,当我和朋友们开心地说这一段故事时,一位80年代出生的妹妹大叫一声:“麦噶得,电饭煲还可以做菜?煲汤?”我大笑:“俺们无产阶级‘前辈’的生存智慧,你们新新人类难以想象吧?”虽然跟许多比我更老的无产阶级比,我这点事实在算不了什么,但好不容易逮着机会,当然要倚老卖老一番。
       不过,这也不能怪他们,他们吃的饭都是从电饭煲里盛出来的东北大米、泰国香米,也没看到过爸妈用电饭煲干过别的,当然想不到电饭煲会有那么多妙用。
       可是在那个暑假,巨型电饭煲是我这大厨唯一的武器。我每天变着法子做饭,每天吃的都不一样,用的晚饭钱都不超过5块。我估算着老哥回家的时间,快好了的时候,就趴在窗口看。老哥一进到院子就往我们家窗户望,望见我就猛挥手,然后一溜小跑回来。我在窗口一见到他,就立即把电饭煲插头拔了,然后盛饭,盛好饭时,老哥就刚好进屋。
       老哥在亲我一下之后就开始赞不绝口、“吧唧吧唧”地吃饭。他咀嚼和吞咽的声音,如同演奏欢乐颂,让我得意无比。那时他常常因为疼惜,因为感慨,因为感动而说的那些话,也比后来任何时候说的都动情。本人的贤惠,也在那一段时间发挥得淋漓尽致。
       而饭后被老哥牵着手在教育学院或银湖散步时的感觉,和多年以后在马尔代夫的夕阳里漫步,或在新疆阿尔泰的白桦林里听鸟叫时的心情一模一样。一样的宁静,一样的快乐,一样的美好。
       那个暑假将结束的时候,我很陶醉地对老哥说:“哥哥,你知道家的感觉是什么吗?家的感觉就是趴在窗户上等你回来。”老哥却说:“家的感觉就是两个人一起穷,一起快活,所以叫穷快活。”
       5块钱的“美味佳肴”
       尽管老哥吃着我用5块钱买来的“美味佳肴”大肆表扬说:“你不是用5块钱,你是用研究生的素质、律师的智慧、爱人的心思来买菜的。”但有时候,5块钱以外的这三样东西,也不是那么管用。虽然那是1996年的物价,但用5块钱去菜市场买两个人的晚饭,其实不容易。
       我那时每天下午四点步行去最近的泥岗路菜市场,泥岗路当时相当地名副其实,晴天灰尘弥漫,雨天泥泞满踝。下午四点去买菜的人主要有三类:一类是保姆,一类是老人,还有一类是永远穿着睡衣和拖鞋的女人,后者比较多。
       至于菜市场那种氛围,我从来不喜欢。我总是在路上就盘算好,今天吃什么,怎么搭配,一进菜市场,立即找到想要的菜,买了就飞奔走人。但有时我想要的菜并没有,有时有,又不新鲜了。更常见的问题是价格不合适,有时我认为单价太贵,有时他们不愿意卖两块钱的牛肉或三块钱的排骨。我要么只能作罢,要么得换一家试试,要么要想办法说服那些打着赤膊、浑身油污的卖肉者,这些,都让我难办。
       还有一次,本来是打算做肉沫烧豆腐、红烧茄子的,我买下两块钱的瘦肉后,意外地发现有一家有个猪腰很新鲜,一问,要3块钱,我想,如果改做肉沫豆腐加土法蒸腰花,那也不错,但那样的话总额要6块钱,超支了。
       我问卖家“两块钱可不可以”,他极不耐烦地摇头。我只好走开去别家看看,走了一圈,发现别的摊档的有的猪腰不如那个新鲜,有的不如那个大,我又回到原来那家,再试着问:“真的不能两块吗?”没想到他勃然大怒:“没有钱你就别买了,3块钱都付不起还想吃腰花。我告诉你,这腰花我不卖了,两块钱?还1块钱呢!”他怒气冲冲又鄙夷不屑地看着我,鼻子拼命地“哼”出一声。
       我本来只是再试试,他要不同意,我就3块钱也买了算了,完全没想到他会那么生气,我瞠目结舌,眼泪瞬间滚了出来,赶紧扭头走了,木木地按之前的方案再买了豆腐和茄子走出菜市场。
       回来的时候,深圳的天空彩霞满天,但我的内心酸楚得没有一丝力气,我拖着灌了铅的两条腿慢慢往回挪着,心里无限悲哀。
       快到教育学院的时候,我对自己无力地说:“这就是辛酸,辛酸也是一种感觉,辛酸也是一种体验。人生就在于各种体验,只有幸福、只有快乐,那是不完整的。”
       接着我分析了一下当时的情景,我对自己说我并没有错。至于他发怒不卖了,只能说明他的猪腰完全值他自己报出来的价格3块钱,而不是我想要的两块钱,他卖的东西物有所值,发现我居然不知道这一点,还跟他还价,他非常生气,或者那一刻他正为什么事生气,我撞到了他的气头上。
       这么一分析,我渐渐理解了那个卖腰花的人,接受了他的怒火。我甚至想,没准换了我,也烦了,为了1块钱,反反复复地讨价还价,爱买不买。
       “不过,我会有钱的。”我长叹一口气后,拼命给自己补充力气:“我读了20年书,是经济法专业的研究生,考过了律师资格,现在还在备考注册会计师资格。我不相信赚不到钱,我们现在是最穷的时候,只会越来越有钱。”
       我对自己说完这些之后,开始慢慢恢复体力,说服自己将这件事放下。
       踏进教育学院的大门时,我用劲甩了甩头发,心想,到家了,哥哥要回来了,我要像往常一样,做好5块钱的美味佳肴,等他回来。
       我被包围在隔离墙上
       1996年的暑假,我刚到深圳时,晚上经常和老哥去罗湖国贸大厦一带逛夜景。但当我们享受完那些高楼大厦外墙的繁华灯光,再回到教育学院我们那10来平米的简易宿舍时,初为深圳人的感觉常常变得复杂。
       当时从罗湖回泥岗路的教育学院只有一路公车,是24路。我们坐24路到泥岗立交桥下,教育学院在马路对面,立交桥下本来有地下人行通道,但当时晚上没有灯,地下通道就充当了许多人解决小急的场所,就算白天也几乎没人走,我们过马路都是在地面钻车的空子,然后猛冲。
       在当时看来,那马路宽得气人。从立交桥上下来,有比较陡的坡,车速都非常快,路中间有一米左右高的水泥墙隔开,我们过这马路得分好几步。先瞅准车的间隙,然后迅速反应,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到隔离墙边,再爬上隔离墙,接着等待时机,以同样搏命的速度过马路的另一半,才算过了马路到达了对面。有时运气不好,要站在隔离墙上等很长时间。
       有一次我一个人晚上回家,还坐在公车上就为要一个人过那马路不由自主地捏紧了拳头。可能是由于太害怕,下公车后我几次尝试着要冲过去,都只跑了两步又败下阵来,总感觉自己对车速、对距离估计不对,再加上那时我的眼睛没做近视矫正手术,看得不太清楚。
       一直犹豫到第五次,我将心一横,终于冲到了隔离墙下,刚一站定,一辆货柜车从我身边飞驰而过,“轰”地一声巨响,我感觉自己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爬上隔离墙时,我一屁股坐在上面。我强烈地感觉到,总有一天我会被撞死在这里,脑海里随即一幕幕浮现出各种车祸现场的惨状……当我惊恐地回过神来时,满脸冰凉的泪水,我感觉自己仿佛已经死了一次。
       坐在隔离墙上,我环顾四周。深圳的夜晚真是五彩斑斓,远远近近的灯光层层叠叠,集合成各种图案,把天空映成无边的橙红。长城大厦(那时候从泥岗路完全看得很清楚)真像长城一样长,密密麻麻绵延成一片。我知道那里的人都有了自己的房,每一两个灯光就意味着一个家,每一个家意味着一片令人羡慕的欢笑,他们在上演着各自的欢乐,而我,一个人坐在隔离墙上,只是一个黑影。
       东去西来的车一排排在我的前后呼啸而过。我被车灯包围了,被深圳夜晚的灯火包围了,我在灯火的中央,但我在深圳的边缘,被包围在隔离墙上。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进入这个城市的中央,什么时候可以成为深圳的主流人群……但我们既然来了,就必须进去,虽然现在什么都没有,但我们有希望,只要不放弃希望,就会有一切……
       那天老哥出差了,我在隔离墙上坐了很久,回到教育学院时,什么也没洗,就直接爬到床上睡了。
       爸妈差点让我们破产
       1999年秋天,爸妈来深圳看我们,刚一进家门,老妈一览无余后目光如炬地问:“只有一间房,怎么睡呢?”
       我们得意地带爸妈看了我们的阳台,在他们来的前几天,我们早就准备好了。
       阳台有1米2的宽度,我们去旧货市场买了一张1米1的床,正好放了进去,不过,上床只能从床头爬进去。我们把刚到深圳时买的单人床上用品,从简易的塑料衣柜里拿出来,再次派上用场。然后,去东门布艺批发市场,选了一种非常温馨的粉蓝色花布,批发了一大捆,再用铁丝、夹子,在床四面的墙上、窗户上打好钉子、连好铁丝,围成床帘。顿时,我们阳台上的小床就成了平民版的“公主”床。
       我们让爸妈睡1米5的大床,我们就睡阳台上这张小床。
       那天晚上,当我们两个人猫着腰先后爬进平民版的公主床时,感觉重新回到了可爱的童年。我们并排躺在床上,看着四周粉蓝粉蓝的床帘,非常得意,觉得那个小小的世界里弥漫着浪漫和梦幻,而我们的小床,就是小人国里王子和公主的婚床。
       正那么开心着时,老爸和老妈突然鼾声四起,我们静听了一会他们的鼾声后,两个人同时一把将毯子拉过头顶,在里面大笑不止。
       我们白天出去游玩,晚上四个人坐在大床上或沙发上,同看一部小电视机。深圳的深秋有点冷了,我每晚一冲完凉,就窝到老哥身上看电视,坐在对面的老妈则顺势把我的光脚抱在胸前,扯开她宽大的衣服包住我的光脚。
       对于我们所花的钱,必须在报价时非常自然地砍掉一个零或两个零,否则他们不但不开心,还会难受。在买水果上,更是如此。有很多水果,比如车厘子、山竹、布林等,都是当时的湖北老家所没有的。我们在报价上一律都按老家的橘子、香蕉等进行处理,单价都在一块、两块不等。
       不过这种报价,后来差点让我们破产。
       两个月以后,爸妈要回家了。在考虑带什么礼物给村子里的人们时,爸妈不约而同地想到了那些“又好吃又便宜”的水果。他们决定给村里的七户人家每家一箱车厘子、一箱布林。
       一听他们的计划,我和老哥在心里吓了一大跳,以眼睛示意,悄悄拿了计算器,藏进我们平民版的公主床里去算。这些要带回去给乡亲的水果,就算去福田农产品批发市场去批发,最低也需要5000多块。是坦白说出实价,还是咬咬牙买了?我和老哥小声地盘算着。
       最后,我们完全按爸妈的意见办了,但后来的事情让我们完全没想到。
       过春节时,爸妈打电话来说,乡亲们想要我们多买一些水果托运回去,“费用一块钱一斤也好,两块钱一斤也好,照付”。
       这下我们终于傻眼了,如果还照那样报价,如果每年过年过节都这样托运水果回去,我们绝对要破产了。
       我们只好老实交代。
       据说,爸妈后来对于我们的虚假报价感叹了一个多月,有难受,有痛惜,也有窝心。
       爸妈回去以后,我在办公室整理我们一起拍的照片,准备寄回去。同事们没事拿来看,看到我们的合影,说:“你跟你爸妈还挺像的呢。”我说:“是吗,难道我和老哥真那么有夫妻像?”他们非常吃惊地说:“你一天到晚跟我们说爸妈来了怎么怎么,我们还以为是你自己的爸妈呢。”我说:“我的感觉真的一样。”
       这么多年来,我每次想着我的光脚丫,轻踏着老妈松弛而热乎的肚皮的感觉,想着那柔软的肚皮,曾经孕育着我的老哥以及另外八个兄弟姐妹,想着她那安详宁静的表情,我的心里常有一种母爱大过天的温暖。
       事实上,爱我婆婆是件很容易的事,她虽然不识字,但很有文化,虽然没读过书,但世事洞明,在她身上,有着中国传统母亲的一切美德,她吃过很多苦,从来忍辱负重。
       老哥说他小时候半夜醒来上厕所,经常看到老妈用冷水和着剩饭,坐在一堆没完成的农活前,佝偻着背往嘴里猛扒,看样子是饿极了,才想到要吃点晚饭填肚子。我每次想到这个场景,鼻子会发酸,眼睛会湿。同样作为女人,她们那一辈人吃了太多的苦。
       我常常很感慨地对他们说:“你们养了这么好的一个儿子,自己没享到什么福,福都让我享了。”
       “谁知道那里面藏着宝呢”
        我和老哥师从同一个导师,郭锐教授,他视我们亲如己出。郭老师的大女儿叫郭少宁,我们叫她少宁姐姐。她常被我们尊称为与时俱进的杰出代表,很早就打破铁饭碗,来到深圳闯天下。
       1997年,郭老师也来了深圳,到少宁姐姐家过暑假,我们第一时间去看他。在考虑买什么礼物去看郭老师时,我和老哥几乎同时脱口而出:“荔枝!”
       那时侯,我们在内地吃不到新鲜荔枝,只能偶尔吃到褐黄色的荔枝干。对新鲜荔枝的向往,却因为背唐宋诗词,早已有之。
       我和老哥一到深圳就买来荔枝吃,当时根本不知道吃荔枝会上火,更不知道在吃完荔枝后要喝点盐水,只觉得好吃。我边吃边说:“怪不得人家贵为皇妃都爱吃。”那晶莹剔透的果肉,一口咬下去,满嘴甜汁,就算吐出来的核,都亮晶晶的,格外可爱。我们一口气吃了五斤,感觉真是过瘾。不过对当时的我们来说,荔枝的价格还是有点贵,要好几块钱一斤,我们吃了一次就没敢再买了。
       既然是我们的导师来了,再贵都得买来去看他老人家。
       我们拎着一大塑料袋荔枝去看郭老师,荔枝红彤彤的,外表虽然疙疙瘩瘩,但里面白白的果肉太有诱惑力了,我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老哥看我馋成那样,笑着从袋子里揪了一颗下来,说:“吃吧,一颗看不出来。”我急忙吃了,接着也学着他的样,从袋子里揪一颗下来,递给他:“吃吧,一颗看不出来。”他也大笑着吃了,吃完后还咂咂嘴。
       我们就这样你一颗我一颗,边偷笑边揪着,边吃边扮着鬼脸,时不时调整一下袋子里的荔枝,把被揪掉的蒂埋在下面,掩盖着“犯罪现场”。各揪了好几颗以后,快到了少宁姐姐家了。我一看到她家那栋楼,失望地说:“今天怎么这么快呢。”老哥看到路旁浓密的灌木,突然灵机一动,说:“妹,我们干脆藏一扎到这树里面吧,反正少一扎,看不出来。”我听了大笑,觉得老哥真是聪明绝顶。
       后来我们选了一根电线杆做参照物,我望风,老哥藏荔枝,他偷偷猫着腰藏完后,大叫一声:“快跑呀,快去快回。”我说:“不用,谁知道那里面藏着宝呢。”
       到了少宁姐姐家,我们跟郭老师聊了一会后,我对郭老师说:“吃荔枝吧。”郭老师似乎对国家时政的兴趣远远胜过好吃的荔枝,他没接话,继续针砭时弊。我本来盘算着,如果他吃,自然也会叫我们吃,那不是大赚了?
       等郭老师和老哥聊了一会,我还不死心,又说:“郭老师,吃荔枝吧,我们今天给你买的荔枝很新鲜的。”老哥听出我语气里的着急,突然会意,站起身直接去拿我们放在地上的荔枝。这时少宁姐姐说:“荔枝冻一下更好吃,把这些放冰箱吧,我把冰箱里冻的拿出来吃。”我和老哥大喜过望,抿着嘴相视一笑。
       冰过的荔枝好吃多了!冰冰的、甜甜的,肉多汁足,一吃到嘴里就变成一个“爽”字!我和老哥贪婪地吃着,谁也不说话。突然又觉得这样吃太不妥了,互相示意着,僵着手指放下荔枝。
       那种感觉是痛苦的,明明可以很爽,又不得不顾及着该死的礼节,克制着自己;明明可爱的荔枝就放在眼前,却只能偷偷地咽着口水。我们痛苦地坐了一会之后,几乎同时提议“走”。
       我和老哥都记挂着那一扎藏在树丛里的荔枝,虽然没有冰过,但吃起来可以无所顾忌。我们快速地走向那根电线杆。
       “荔枝不见了!”我大叫一声。老哥赶紧跑过来,细细地拨开灌木搜了两遍:“真的没看到!”我们突然像两个泄了气的皮球,瞬间耷拉下来。我气得要死,有一种小偷好不容易偷来的东西,却被别的小偷轻而易举盗走的感觉。
       老哥犹疑地想了一想,突然一抬头,看着电线杆,大笑:“妹,你搞错一根电线杆啦,我看了的,不是这一根!”。他快步跑向最近的那一根电线,一弯腰就拎出了荔枝!
       我们立即坐在草地上吃起来,那种失而复得的开心、那种狂吃的快感,都让我想就势在草地上打几个滚。老哥吃完后,假扮苏东坡,捋着那不存在的长须,无比满足地点着头说:“不妨长做岭南人啊,夫人意下如何?”
       几年以后,我们经常把荔枝一箱一箱搬回家,单位发、朋友送、自己去果场摘,每年都多得吃不完,有的珍稀荔枝还要几十块钱一斤。我们常常吃几颗之后,就不想再吃了。
       老哥这时就会说:“藏一扎到树丛里去吧。”
       骗婚记
       那是1998年9月初,我毕业分配到深圳才一个多月,有一天,老哥懒懒地对我说:“妹,现在你也分配过来了,我们得考虑一下买房子的事了,有房才有家的感觉,买了房才算个真正的深圳人。”我说:“哦。”回答这么简短是因为我不知道要说什么,我刚来深圳工作,对深圳可以说一无所知,所考虑的是怎样尽快胜任工作,买房这么的大事,我还没想过。
       老哥看我迷糊,接着说:“你知道吗,在深圳,有一种叫福利房,是专门分配给公务员、老师的,很便宜,但我们不符合条件。还有一种是微利房,有深圳户口的人都可以申请,比福利房贵,但比商品房便宜多了。”
       我一听,来了兴趣,说:“那我们不是可以吗?”老哥很平淡地解释说:“谁都想要的,所以要排队,先排到先得。”我不解:“那我们也赶紧排去呀。”老哥还是很平淡:“排队要证的。”我很纳闷:“证?什么证?”
       老哥完全没感觉地说:“结婚证嘛,得尽快去办了。”我轻轻“啊”了一声说:“那我不是要和你结婚了?”老哥头也不抬地说:“我们早就结婚了,我们早就‘那个’了啊,现在只是去办个手续,领个证而已,好排队买房。”他整个一去银行办张卡的感觉,而且一心为公,是为我们买房,这么重大的理由,叫我去办件小事而已,他对我的疑问似乎挺意外。
       我有点失望地说:“可是我原来是想要到教堂去结婚的。”我像许多女人一样,从少女时期就一直梦想着,和自己心爱的人,一起站在神父的面前,当着所有亲朋好友的面,庄严神圣地说出“我愿意”三个字,我认为只有那样,一生的爱情才算是有了着落。
       听我只是说到去教堂结婚,老哥飞快地说:“去教堂只是一种仪式,我们以后可以补嘛。先去排队买房要紧。”停了一小会,他又赶紧说:“我打听过办证的程序了,你明天去报社打个证明,证明我等下写好,你只要领导盖个章就可以了。然后我们请一天假,去把这事办了。”
       然后他从包里拿出一张纸来递给我,上面打印了办理结婚证的程序,他看上去有点厌烦地说:“真麻烦,形式主义。”
       我当时完全不知道他那种淡淡的、懒懒的语气里所蕴藏的阴谋,后来再仔细回想这一段对话时,发现他的奸诈在于,把结婚这么重大的事,淡化得如同只是要我去银行办张卡。而且,在整个“骗婚”过程中,他都极力避免提到“结婚”这个字眼,一直学法律的他,完全刻意地混淆了“结婚”和“那个”的含义。
       最后,关于我神圣的婚姻,我只是在日期上做了一点主。我选了那一年的阳历10月12日,即阴历的9月22日,作为我们去“办那事”的日期。我用我的方式看了个日子,10月12日,就是1012,意思是“要您要爱”,而9月22日,即“久爱,爱”。当我把那个日子及解释告诉老哥时,他压抑着心底的狂喜说:“妹,你真可爱。”
       一年以后,老哥一个也分配到深圳的同学来我们家玩,说起排队买微利房的事,老哥说:“微利房都很小的,而且位置又偏,我从来没有想过买微利房,要买就买商品房。”我当时在阳台负责做饭,听完这话立即猛冲到他面前,狠狠地指着他的鼻子说:“好啊,你这个骗子!”他那同学听了一头雾水,而这个被我识破了诡计的骗子,只是吐了一下他那狡猾的舌头,笑着问我:“妹,饭好了没?”
       等他那同学走了以后,我一把把他推到床上,猛地坐到他肚子上,掐住他的脖子说:“说!你为什么骗我?”他抱住我大喊:“救命啊,谋害亲夫呀——”
       他后来交代动机说:“你那么优秀,深圳优秀男人那么多,你要被别人抢走了,我怎么办?所以第一要紧的就是,趁敌人还没下手,先把你拿下,免得一天到晚担惊受怕。”
       这个骗局后来一再遭到我的清算,我每次提到这事时,老哥总是一副得逞的样子,他有时说:“嘿嘿,幸福的陷阱嘛。”
       不过我后来发现老哥对“结婚”也是真的没概念。有一次我在某种情境里感慨地说:“我们俩为什么这么好呢?”老哥牛头不对马嘴地说:“因为我们没结婚嘛。”我大笑:“嘁!”
       他接着很认真地说:“真的,我从来没有那种结了婚的感觉。我不像有的男人,一结完婚就放了心,老婆娶回家了,觉得这个老婆就是我的了。我一直都很紧张的,我觉得要是对你不好,你就会被别人抢去,所以10多年来我一直没结婚。”
       听完老哥这话,我突然明白,不管是骗来的婚姻,还是求来的婚姻,最好的状态就是像没有结婚。
       领证一日
       当我拿着老哥打印的未婚证明,来到报社找老总盖章时,报社一片哗然,一个个不敢相信地说:“怎么,你就结婚?”“才到深圳就结婚了?”“完了,我们白组织进攻梯队了。”我们部门的头儿老楚很善意地提醒我:“你确认了没有?”
       看到他们那么惊讶,我才知道领证这事,其实很严重。但是我已经答应老哥了,怎么办呢?最重要的是,就像老哥说的,我们已经“那个”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呢?我在内心暗自打架子鼓。
       不过一想到那些还没进攻就鸣锣收兵的“进攻梯队”,我膨胀的虚荣心就狂受不了,本来那么多人准备追我的,现在都没了,这损失,大了去了。
       我又突然想起,老哥其实都没向我求婚的,没有玫瑰,没有单膝跪地,没有钻石戒指,一切应该有的浪漫都没有,而且那句“那我不是要和你结婚了?”的话,还是先出自我的口,我气恼得不行,边写着稿,边把电脑键盘敲得噼里啪啦乱响。一整天,都在莫名的烦躁中度过。
       那天晚上,我把盖了章的未婚证明给老哥时,很不平衡地说了“进攻梯队”的事,并极尽夸张之能事,把假想中的“进攻梯队”,一个个描述成超酷超帅的世界级巨星。老哥一直静静地笑着听我神吹,等我终于发泄完后,悠悠然站起来说:“妹,你知道吗?一辈子被一个人爱着,才是最幸福的,你这辈子有我一个人爱你就可以了,别人爱不爱你,无所谓的。”然后他使劲地抱了抱我,力气比平时大了很多,我那颗七上八下的虚荣心,总算获得了些许安慰。
       走完所有既定的程序,1998年10月12日下班前,我们拿到了结婚证,真的办完了“那事”。
       回到家,老哥说:“我们去庆祝一下,去吃乌江活鱼吧。”那时候在桑达工业区里,有一条和燕南路垂直的小巷,有好几家乌江活鱼店,典型的排档,都是将整条鱼,用酸菜、红辣椒或青辣椒煮好,用一个脸盆大的铝盆端上来,连汤带水一大盆,味道比较鲜,我们偶尔去吃。
       我们选了一家,坐下来,点了酸菜鱼,等着。
       我坐的塑料椅子是绿色的,老哥坐的正好是粉红,我突然想起一个词,“红男绿女”,忍不住笑了。酸菜鱼端到桌上时,桌子有点摇晃,老哥把桌子移了个位,在地上捡了几块硬纸板,塞到桌子的两只脚下,桌子不摇晃了,我们开始吃。
       这一场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庆祝婚宴,老哥慷慨地花去了人民币32元。
       吃完乌江活鱼,我提议去老片坊坐坐。我心想既然是结婚这么重大的日子,好歹得浪漫一下留点记忆。老片坊离我们吃乌江活鱼的地方只有十来米,是一家西餐咖啡厅,特点是可以听到很老的唱片。
       那天是我们第一次去老片坊,也是我们到深圳后第一次去西餐厅。我忘了当时放的什么音乐,只记得灯光比较暗,是粉红色调的。我点了一杯橙汁,老哥点了一杯咖啡。
       橙汁送上来时,我喝了一口,嘴里居然喝到了一颗核。我跟服务员说:“橙汁里怎么还有核呢?”服务员一听,把它端下去了,过一会再送上来时,我又喝了一口,整颗的核没有了,而是被打碎在橙汁里了,我感觉满嘴都是渣。我把这感觉告诉老哥后,强按捺住心中的不快,对老哥说:“我们走吧。”
       于是在这个值得纪念的日子,我喝到了全世界最难喝的橙汁,我们在老片坊仅仅呆了十来分钟,就回到了家。
       洗完澡后,我们穿上了为各自准备的结婚礼物,一人一套睡衣。这是我们商量着在岁宝百货一起买的,是我的主意,寓意是我们结了婚,从此就要睡到一块了,结婚就相当于从此给对方买了件睡衣。现在想来,这解释真是牵强。
       我给老哥买了一套全棉的长衣长裤,上面有狗狗BOBO的图案,我们后来称BOBO衣,BOBO衣质量非常好,9年后的今天老哥还在穿,一点没有要坏的迹象。每次当我大笑着说起这长寿的睡衣时,老哥总是扯扯他的BOBO衣,骄傲地说:“98年才买的,结婚礼物呢。”
       老哥给我买的是真丝睡衣,上面有我最喜爱的玫瑰图案,但真丝太娇贵,第二年就不成样子了,我只好把它作为珍贵文物,珍藏在衣柜里。
       穿上结婚礼物后,我们打开了那盏一直钟爱的台灯,在柔美的灯光里,用VCD机放了一张音乐碟,在我们家好不容易空出来的三四平米的地板上,不太有节奏地跳了一支舞,我的光脚踩在老哥的脚上,脸贴着彼此的脸,我们抱着,一齐摇动着,感受着彼此。
       那一刻,我觉得那天真是我大喜的日子。
       “到家里过蜜月就好了”
       领证后的第二天,当我们一人拎一大袋喜糖去各自单位发完后,我们的婚姻大事也就圆满地宣告结束。
       没有婚假,没有蜜月,没有婚纱摄影。一直到现在,也没有某人情急之下所承诺的,去教堂“补”仪式,而是完全继承了我党革命时期的优良传统,取消了任何“腐败堕落”的形式,用最最庄严的法律的形式宣告了我们从此“合法”。
       不过,对于这些,我们的新郎自有谬论:
       “对我们来说,结不结婚都一样的,不过领执照要紧啊,咱们可是学法律的,哪能干那违法的事?嘿嘿。”
       “我们肯定要拍婚纱照的,等到钻婚的时候再拍,要不然哪天不相爱了,婚纱照就变成伤心照,怎么看怎么伤心,多惨啊。”
       “蜜月嘛,就是甜蜜的岁月啊,我们天天都有爱,所以我们天天都在度蜜月啊,到家里过蜜月就好了,哪里还要专门出去度蜜月!”
       现在回忆起来,觉得那家伙真是个偷换概念的高手,而且超级顽固,采取谎言重复千遍的策略,把我这刚出校门的纯情女生给洗了脑。
       不过,每当我看到路上行驶的绵延婚车、看到各类电影电视里的浪漫婚礼场面,还是会情不自禁地伸出魔爪,把某人拧得“哇哇”大叫。我总在心里冥想着,没准有一天,某人会屈服于我的二指禅,把蜜月、婚纱摄影一次补过?
       后来的日子,真像某人所说,结了婚像没结婚一样,两个人只在平常的日子里,找一些小机会疼爱对方,在家里过着蜜月。
       记得那年年底,各单位忙着吃年饭了。我们报社和老哥他们银行刚好安排在同一天晚上,只是在不同的酒楼聚餐。吃到八点半的时候,快接近尾声,我急忙先溜了。那天晚上,下着雨,天有点冷,我很想早点回家,打开温暖的台灯,放好音乐,等老哥回来。我希望为他开门,让他一回到家就看到我,看到温暖的灯光。
       我气喘吁吁跑回家,正准备掏出钥匙开门,突然发现里面有灯光,老哥居然比我先回。我边敲门边扶着门框大口喘气,他一听到敲门,应声说:“正准备打电话问你什么时候回呢。”他一打开门见我大喘粗气,忙问我怎么了,我边喘边说:“我想先回来等你的,一路跑,结果还是比你迟。”
       老哥顿时很得意:“哼,想跟我比,也不看看谁的腿长?本人也正想得第一呢。奖品是什么啊?”我听了非常吃惊,心想怎么连这样的想法都一模一样呢,毫不吝啬地奖了他一口后,老哥继续说:“天气这么冷,一打开门,里面黑乎乎的,我怕你哭嘛,所以还是先回来等你比较好。”我听了心里非常感动,那样的默契,那样的宠爱,那样的温暖,是婚纱照拍不出来的。
       有一次,老哥去兰州出差了,他还没回深圳,我又要出差了。我不能去接他,也不能在家等他回来,为此很难过。
       后来,我突然想到一个主意。
       我找出几张A3的白纸、毛笔、墨汁,用可爱的童体字写下3张大字报。字写得很大,还画了顽皮的笑脸。
       我把“我的哥哥回来啦,哈哈哈……”贴在一打开门就看得到的墙上,我要让他惊讶得嘴巴可以放进一个鸡蛋。他一放下包就会去洗手间洗手的,我把“哥哥回来啦,哈哈”贴在洗手间的墙上,要让他边洗脸边开心,洗掉周身的疲劳。洗完手后,他肯定一屁股坐到沙发上,沙发不正对着电视机吗,我把“哥哥,我爱你!”贴在电视机上,我要让他舒服地靠在沙发上傻笑。
       做完这一系列准备活动,我看着自己的杰作,想象着老哥回来时的惊喜,一个人坐在沙发上自顾自地傻笑起来。我无比得意,有一种小女人办了件大事的感觉。
       后来我问老哥那次回到家的感觉,他说:“我一打开门,觉得满屋子都是你的笑声。后来又看到洗手间和电视机上的字,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想了很久,是什么让你这么爱我呢。”
       后来我们再搬家时,老哥小心地把那三幅作品撕了下来,说:“得把你这辈子最好的书法作品裱起来,装框,挂在中堂,传之子孙后代,让他们知道当年他们的老祖宗是怎么相爱的。”
       但后来这书法作品一直没裱,只是用盒子装着,和我们当年的情书放在一起,放在书柜的最底层。我问老哥为什么放在最下面,他说:“万一发生什么火灾、地震之类的,好拿了这些就逃,所以要放到能最快找到的地方。”
       照顾彼此的感受,宠爱彼此的心灵,不花一分钱就乐翻对方,这就是我们的蜜月,在家过的蜜月。
       公主驾到
       2000年初,当我和老哥合计着手中的钱,发现居然有了好几万块时,我们所想到的最好的犒劳办法,就是春节一起去旅游。
       找来深广两地报纸旅游广告研究好几天后,我们选定了当时刚开发的路线,探险之旅——四川海螺沟。由于深圳团都是豪华团,团费要4000多,而广州有普通团,只要3000多,同样的线路,两个人可以省1000块,我们几乎是毫不犹豫地选择在广州参团。至于豪不豪华,对于第一次有机会郑重其事地旅游的我们来说,完全不在考虑之列。
       后来发现这是一项无比英明的决定——我们有史以来被成功地卖了一回猪仔:报普通团的只有我和老哥,旅行社不得不将我们卖给其他豪华团,一样的线路,一样的待遇!哈哈,老天真是厚待穷人啊。
       尽管在豪华团里,我们这两个普通分子一再遭到其他豪华分子的歧视。他们没有多交钱,但我们少交了钱,这让他们心里极不平衡,不断地用粤语问导游:“为什么他们普通团跟我们豪华团吃的一样,睡的一样?”
       我和老哥奉行听不懂粤语和看不见白眼的政策,笑得很响,玩得很HI。我们清楚地知道,如果我们沾了便宜,那也不是豪华分子的,最多只是让旅行社少赚了点而已,我们不欠他们。当然也不需要跟那些豪华分子去理论,穷人一定要想办法多快活。
       后来,这场探险之旅并无险情,只有温情。破天荒地,那次的旅行是我整理的行装,我继承以往“马大哈”的传统,少带了一样东西,结果多出了一个贝贝。
       那几天,我们在海拔几千米高的雪地里打滚、堆雪人,我在结着厚厚的冰的湖面写了几十个“哥哥”,开心得忘乎所以,完全没有感受到那欢乐的笑声里所蕴涵的生命气息。
       那一天,我们整个下午都泡在热气腾腾的露天温泉里。海拔几千米的海螺沟半山上,在山与山的接口,奇迹般地涌出一股温泉,当地人顺着这股温泉挖了梯田一样的池子,用小鹅卵石砌成温泉池。
       那样的雪山温泉已经够稀罕的了,更何况温泉上空还飘着雪花呢?我们泡在有些烫人的温泉池里,兴奋得像第一次看到大海的孩子,一个个张开嘴巴去接飘然而至的雪花。老哥有时淘气地向天空泼着温泉水,让雪花在扑向温泉前,先融化成水,有时又突然改向,往我身上泼。
       傍晚,我们从白雪皑皑的山上,回到摩西镇的温泉酒店时,酒店里的暖气又把我们带入了另一个温暖的世界。
       在那样暖融融的氛围中,在那样美好的心情里,人类当然应该做点什么。
       我现在还清楚地记得,那一晚我半夜醒来,发现房间灯火通明,洗手间、房间的各类灯,都没来得及关,老哥的脸,甜美如熟睡的孩子。
       我突然想看看窗外,光着脚丫走到窗前,拉开窗帘,看到窗玻璃由于温差太大,完全模糊成了毛玻璃。我一口一口哈着气,把玻璃擦开来一小块,再往外张望时,被眼前的美惊呆了,大朵大朵的雪花密密麻麻地涌向厚厚的雪地,雪地的反光把山峦、树木映照得清晰又朦胧,山的剪影和松林的轮廓,互相映衬着……整个世界,静谧,安详,唯美。
       我凝神站在窗前贪婪地看了很久,一直到脚发麻,才无比愉悦地爬进老哥的臂弯,继续入梦。
       后来才知道,就在那样的美好中,我们的贝贝,产生了。
       当验孕试纸透露有了贝贝时,完全没有准备的我大叫一声:“完了!”老哥也边笑边说:“完了,完了,得准备钱了。”他紧接着推算起来:“哈,咱们孩子以后填写籍贯,要写四川省甘孜州泸定县摩西镇呢。”
       我马上想起那一晚,对贝贝产生时的各种美好,记忆深刻。我在心底里希望着,在那样的纯美中产生的贝贝,一定也要美好,但愿她的一生充满爱和美,无论什么时候,心中都有爱、有美。
       在我看来,如果懂得了这两个字,也就明白了幸福。
       资料写作者:深圳女蛙,编辑,现居广东深圳。
       资料提供者:聂灿,记者,现居广东深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