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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生活与思想”写作征文]大地物事
作者:颜全飚

《天涯》 2008年 第0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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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月同辉
       早晨,看到霜了。城内,今冬的第一场霜吧,在那个巨大老屋的瓦片上,白色的,有些单调。菜地上,没有看到霜色,只是感觉那菜叶给冻软了,不算严重。风,没有刀子那般锐利,却也寒冻得很,骑着自行车上班,于双手,于脸,于耳根,麻痛地似乎失去了它们。太阳早早升起,南方的天空和群山非常地清晰,明亮。
       正午,好久没看到这么蓝的天了。其实,秋天的天,比这蓝得纯净、高远、明快。今天的蓝是低沉的蓝,蓝得浓厚,密不透风。而与远山相接处的天边,我们仍然看到了灰黄的色调弥散在那儿,那是大地的尘埃,人类追求文明过程中的结果,它们一年四季存在着。我无数次观察南方的天空和群山,我感觉冬天的太阳是从南边升起来的,日落余晖也只是残留在南方的群山上。南方的山,像脊背,像双乳,像山自己的样子,迟来的早起的隐退的垂死挣扎的阳光,或柔弱或强烈或轻描淡写或执着雕饰,它们落在山的身体上,抚摸着,拥抱着,亲吻着,它们彼此妩媚而多情。中午,我都惊呆了,南边的天空,竟然有一个月亮,白色的上弦月,跟我在夜里看到的如此相似,它也一定照亮了南方的群山。我看着它,久久地看着,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在正午太阳朗照的天空高悬着月亮,这就是日月同辉了。
       月光照亮了大地
       月朗星稀,天空高而蓝,广袤,洁净。西方有几组明亮星辰,它们挨得很近,北边的一颗星大而亮,孤独地闪着蓝色的光。除此之外,只剩下寒冻的月光了。所有的山朦胧,看不清轮廓,这是空气中存在着大量尘埃的结果,我又开始可怜自己所生活的县城了。看到了霜,在屋瓦与车棚上,稀薄的一层,像白色的粉末,在月光下晃着光,那光是带了水的。青菜的叶子也白了,整棵摊开来,柔软无力地趴在地面上。球菜的叶子还挺着,僵挺着,顶住了一层霜。那些路灯,发出桔黄色或者苍白色的光芒,月光冲淡了所有。有水滴在不远处响,缓慢地滴着,被滞留着,很不情愿地往下滴,可是声音非常地清脆、透明,好像来自另一个世界。建筑物被霜冻结着,无言地坚硬和生冷,看了愈发寒冻。有一间房灯亮着,长时间地亮着,他或者她或者他们,也如我一样醒了吗?痴痴傻傻地于严寒中呆着;还是忘了关灯,沉睡在灯光下。有犬吠声无比地空旷,在街巷之间穿行,回响着。月光照亮了大地上的一切,一切都是寂寞的,孤独无助的,时间停了下来。
       音乐淹没了所有
       外面起风了,听到六中教室所有的窗户在哐当哐当作响,有一两块玻璃掉了下来,尖锐地碎在地上。听到校园几棵梧桐树上枯叶哗哗地全部落地,非常盛大地回归。落叶在地上飞走,被赶着奔来跑去。外面是个节日,我不知道是什么节日,但它是个节日。看到吹的是北风,小乔木往南边倒去,繁茂的枝叶于灯光下飞闪着桔黄色的光芒,树影在墙上,斑驳迷离,抽象,诗意。天的中央泛白,北方的天边黑暗,看不到山,只是黑着一团。北边五中教学楼灯光璀璨辉煌,成为黑暗中的风景。东南方向的天边模糊中有一丝光影,看到黑色的山体,从未有过的巨大和沉寂。六中校门口有三两个学生,在风中急匆匆地跑着,身子细小轻飘,灯光散乱,影子游移不定,气氛有些紧张。听到尖锐的哨声,吹了四下,一切好像都是在追赶,迫不及待。然后音乐响起,我听不懂那音乐,尖叫地乱成一团的女声,他们学生却喜欢,我是越来越不懂音乐,一度让我迷恋得死去活来的音乐,过去了。音乐淹没了所有:黑暗、灯光、人影、欲望。
       时光的意义
       今天初七,立春日。半夜里,我听到细碎的雨声,听到花开的声音,听到最后一片枯叶掉落大地的声响,听到雨棚那儿扑通扑通的声音,好似刚学步的小孩走来。我起来,我看到路灯只照亮了一棵宽大青翠的树冠,雨滴在树叶上,闪着动人的光。风在树上,轻柔地摆,春天在那里摆呀摆,无人知晓地摆。一瞬间,迎春的鞭炮声炸响,城市上空亮起红色的光,黄色的光,黑色的光。这个时辰一过,一切平息下来。慢慢地,天边有了一丝乳白色的光,春的第一天开始了,时光有了另一种意义。
       开满了花的村庄
       蜂房:先看到蜂房,再看到北洋崎。蜂房随意地搭在山里,在长满春天的杂木和芦苇丛中,蜂房在流水边上,有着流水的洁净和芬芳。那是蜜蜂温暖而又诗意的家,没看到放蜂人,四月初,我想蜜蜂的家空空的。北洋崎的杜鹃花、紫云英花、竹子花、野兰花,还有那些不知名的花,会结果的和不结果的花,它们是蜜蜂另一个家。位于北洋崎的盘古坑有三两座古老的木房屋,斜依着,似乎要垮塌。那屋子里也有蜂房,人们把家搬到了山下,屋子成了蜜蜂的家,那是更大意义上的家,蜜蜂的子孙后代在那儿繁衍,那儿没有风吹雨打,日晒雨淋。我只想是一只蜜蜂,在开满花的山里有一个家,一样勤劳,一样热爱着自然,热爱着北洋崎最为原始的那部分。
       山溪:丰满而又清澈无比的溪流穿过山的身体,穿过丛林,来到平坦地带,形成更宽大的水流。水中花水中树水中石水底的阳光在浅浅地飘,它们静若处子。水流从高处跌入潭中,溅出大朵的浪花,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北洋崎许许多多潭水只有唯一的一个故事,当地人叫作道士潭。我以为命名为少女潭更好,因为那是关于一个少女落水的故事,水之洁净与少女的灵魂有关。水之源头是瀑布群,瀑布高达数十米、数百米,或倾泻直下,仿若来自天外,或者折叠奇险,仰望无尽头。它们飞扬的水花落到眼睑,打湿衣衫,或消失在风里,幻影一般神秘。水是北洋崎的生命,北洋崎的温柔,北洋崎的壮美,与她有关。这是等待命名的一条溪流,我希望她拥有一个温暖的名字。我无法描绘她,她如梦如幻、多姿多彩,用文字无力抵达,只有心灵才可以触摸。
       榨笋坊:一个被遗弃的榨笋坊,乱石垒成的房子,粗糙、结实、古老。依水的场院,杂草丛生,破烂的榨笋工具杂陈其间,高高的笋架似乎要倒下来,那儿充满了腐朽的气息。竹筒子引来的水流还在流淌,依稀看到时间远去的痕迹。只身路过,似乎看到了劳动的脊背,古铜色的肌肤和阳光下的汗水。青青翠竹,在云里雾里,在一片带雨的阳光下,竹子的海洋,那是梦的一种,是北洋崎美丽的肌肤。下山,路经盘古坑,也有榨笋坊,一对夫妻在忙碌着。我知道,春分时节这儿开始出笋,榨笋经剥、切、煮、泡、榨、烤六道工序。向晚时分,溪流盘古坑大片竹林,山间小路依傍着溪流穿过,惬意的晚风,最后的粉嫩夕阳,暮色渐浓里,一对夫妻留在山里,演绎原始的生活。
       村庄:海拔1304米的北洋崎顶峰不是嶙峋险峻的苍石壁垒,而是一块盆地,这儿存活一个村庄,过去的村庄,消失了的村庄。登临绝顶,来到了村庄,我是一个客人,是村庄五百年后或者更加久远的真实的访问者。潺潺的溪水,缓慢绕过村庄,千百年来生生不息。碎石堆里的陶片、墙基,隐约的残垣断壁中看到一个巨大的房屋和院落,屋前临水处是否有一块光滑的青石板,一浣衣女子在某个清亮的早晨擦拭着娇羞的容颜。也有稻花谷香,也有青青碗豆花开,有牛羊马匹,有劈柴的人,有生火的人,有一场婚事,唢呐铜锣与鼓点,欢乐的歌与酒。传说中这些人间的富足和怡然的快乐在一夜间消失,血与火的杀戮将村庄摧毁。故事还在传说,人事已经不在。这是长满了杜鹃树的村庄,我们在杜鹃林丛里寻找时间的见证,脚印重合着脚印,一些古老的故事和情感是否在这个春天里透露出生命的气息。人间四月芳菲尽,这儿杜鹃花还未开放,说要等到五六月份,要过两个月来,那就是初夏了,这儿成了花的海洋,这满村庄的花祭奠着一个消失的村庄,祭奠三千多人的冤魂,年复一年。六月,我们再来,看望一个开了花的村庄,看望那些生长出花朵的生命。
       
       一只鸟在谷雨里失恋
       今天谷雨。天空灰灰的,浑混一片,阳光若有若无。气象预报温度18度至28度。于室外行走,微凉,须加件秋季外套才舒适。早晨风大些,过后平静。
       今天夜里十点,听到一只鸟不停地叫:“规——规——忽,规——规——忽。”这是我们熟悉的一种鸟音。我却叫不出名来,问了常年在山里劳作的父母,也说不知名。我们这儿最为亮丽的鸟叫还有三种:一种猫头鹰,多在晚秋黄昏在冬夜里鸣叫。一种是“狗地狗大大”叫着,于初夏。一种布谷鸟。我能叫出名来的鸟类极少,只有:燕子、麻雀、猫头鹰、乌鹳、斑鸠。像布谷鸟,我只认识它的声音,却不知它长的啥样。因此,我感觉当个鸟类专家真是不错。
       “规规忽”大概叫了两三个小时,到深夜十二点半,我睡着了,耳畔还有鸟音。鸟音好像在城市上空,在黑夜异常锐利清亮,婉转情深,自由庄重。有时远远地去,有时又远远地来,不知疲劳地叫了一整夜。我想这鸟是失恋了,才这样独自歌唱,歌唱着伤感,那是黑色精灵在凌空舞蹈,是张爱玲小说里美丽与苍凉的倾诉。
       地上有瞬间平息的几次蛙鸣。
       今天我想起了粮食的名字:水稻、玉米、地瓜、马铃薯、南瓜、大豆、花生。这个时节它们生长在大地上。这是个农人最为繁忙的季节。这个节气过后,夏季到来。
       我喜爱的散文家苇岸在《谷雨》中写到:从词义及其象形看,“谷”首先指山谷。瑞典汉学家林西莉在她的著作《汉字王国》中即讲:“我只要看到这个字,马上就会想起一个人走进黄土高原沟壑里的滋味。”当谷与雨并连后,它的另一重要含义“庄稼、作物”无疑便显现了。写完《谷雨》,苇岸离开了我们,那一天是1999年5月19日。
       
       怀念一只虫子
       今天温度最高:24到34摄氏度,有一种盛夏到来之感。夏天的傍晚最美丽,夕阳掠过城市的屋顶,鸟群的翅膀晃着银白色的光芒。粉红的山在遥远的北方,白云和晚霞在更遥远的北方,它们无比的开阔,它们进入一种时间程序,缓慢、平静、深情。这是非常适合向往陌生和自由的时刻,遥远的陌生,思想和身体的自由。傍晚的心情,除了在远方,一些对中年老去的向往外;还有一些怀旧,年轻无忧的过去。这些都与单纯有关。
       记录昨夜的怪现象:一只像兽一样的虫鸣于昨夜九点半再次响起,还是在房前树丛里,这次我断定它是在树上叫的,但它不是鸟。“呱、呱、呱”地聒噪比4月30日夜更凶猛,没有停歇,一直到凌晨五点多。我数过它最长一次可以一口气“呱”地叫146个,它大多叫二三十次后,停下半秒、一秒换一口气。它这样叫一整夜却嗓音不哑,它这样歇斯底里地叫到底为了什么?难道仅仅只是为了鸣叫,没有别的。一只虫子的执着让人敬佩,那是接近于绝望的哀嚎,在残害自我。是否在不远处还有一只虫在听?是否另一只虫子在某个夜里离去?我用一粒枇杷籽扔向那棵树,到扔了第二粒它才知觉了什么,停了大约十几分钟,又叫了起来。天蒙蒙亮,一只兽一样的虫叫气绝身亡般停息,而平静一夜的蛙鸣开始了。这一夜,我陪着一只虫子一起无眠。我不知道它的模样,但我会永远怀念着它。
       伤感的真味
       21日是二十四节气中的第8个节气——小满。“每年5月21日或22日视太阳到达黄径60°时为小满。从小满开始,北方大麦、冬小麦等夏收作物已经结果,籽粒渐见饱满,但尚未成熟,约相当乳熟后期,所以叫小满。它是一个表示物候变化的节气。所谓物候是指自然界的花草树木、飞禽走兽,按一定的季节时令活动,这种活动与气候变化息息相关。”
       《月令七十二候集解》曰:“四月中,小满者,物至于此小得盈满。”这就是小满名称的来源。此时我国北方麦类等夏熟作物籽粒开始饱满,而南方地区先后进入夏收夏种季节。今年,从5月21日起至今,连绵中雨,印证农谚:小满大满江河满。汛期到来。
       21日这天,大地一片迷雾,有一种回到初春时的感觉,微微的潮湿和寒意。这天,在雨水中鸟虫无声。
       家门前菜地上,茄子、空心菜、小白菜,刚插下的地瓜,它们都长势良好。四季豆已经开花,并且有了细嫩而短小的果实,瓜果的藤蔓学会了攀伸,角瓜架于昨日搭起,长长的一大排,似乎看到了丰收的希望。我所知道的是,角瓜花是黄色的,细小的花,在傍晚时分开放,天色越是黑暗,越是开得鲜艳。满架子的绿叶和花朵,任何人见到了都要知足的,喜悦者得到喜悦,伤感者找到伤感的真味,适闲无忧者愈是开阔旷达。
       篱笆雨
       下午三点,无意中看到南方那座遥远的山尖上有白色的雾积着,慢慢地,那雾往山下走来,到了半山腰时,我才发现这是一场雨,慢慢地,一座山就消失了。雨雾往西南方移动,又一座山消失了,它在一个巨大的山谷里停了好久,然后继续往西走,往北走,它是不是希望能够环绕着世界走一周呢?不久,南方的山清晰起来,洁净妖娆,楚楚迷人。南方的天空一片碧蓝如海,桔黄色的云朵在海上幻化,它们的四周是灰黑色的浑乱的云团,似乎要将那片海吞噬了。这就是篱笆雨了,东边日出西边雨,在秋日,最为经常。我突然忆起儿时追赶一片雨水的情景,那单纯无忧的童年,让我爱恋千百回。
       雨往遥远的西北方去了,近处的一座山拦住了我的视线,拦住了我对一场雨的观察。雨长了细长的腿一路走远,我想她一定走过无数个田野和村庄。我突然发现,有一些如豆大的雨点落到附近的那座屋瓦上,它们也仅仅落到那座屋瓦上,它们很慢很慢地下来,眼睛可以跟着它,看着它从天上缓慢往下掉落,雨滴折射着阳光的光芒,亮晶晶的,如一颗颗珍珠掉落,美丽了神话了那座有些破碎的屋瓦。不到一分钟,雨停了,北方南方的天澄蓝无边。这是一场很有意思的雨。
       我还要记下,今天是伟人毛泽东同志逝世三十周年的日子。想想,伟人也如一场雨,曾经润泽了天底下的千家万户。
       南方以南,北方以北
       今日霜降,是秋的最后一个节气。在南方以南,那几天寒意过后,又转晴热,人们依然穿着夏装。中午闷热,吃个午饭大汗淋漓。今年农历八月是大月,农谚说,八月大,无菜吃苦菜。有四十多天没下过雨了,验应了八月干旱的说法。雨是在午后两点四十分左右下的,好大的雨点,稀里哗拉地下来,屋瓦有了水流,远山开始模糊了,可以感觉到那北方以北的雨势更大,那儿的天地一片黑暗。雨一下小了,温和的闪电过后是无力的雷声,隔不久又响了两回,过后,大雨狂作,世界长久地浸在雨水声中。久旱见甘霖,这雨好似往心灵处淋洗,酣畅舒爽。这雨是不是对一个季节的告别?人们将彻底远离炎热,没经历一个秋季样,迎来冬天。母亲说,昨日种下花菜、白菜、芥菜、包菜得到这场雨水赐予,将很快成长起来,这个季节,什么菜都可下地了。我想,霜降真是个美好的节气,大地接受了生命成长。母亲昨日拔了一些萝卜,一些浸到盐水里制成咸水萝卜,一些做成萝卜丝,一些切成萝卜片儿,一片片串在篱笆墙上晒,白白嫩嫩的尤物,雪花片那样漫天飞舞,天使般,音符般,这个季节,我们的村庄童话一般。母亲说,这场雨到来,我们家里的柑桔果子可以长胖些。真是一场好雨。
       向晚,昏黄的一个夜色,散漫的雨雾,如轻薄的纱裹着潮湿的化不开的天地。菜地边上的两三盏桔红色的灯,灯影下的老屋,更远一点的瓷砖墙体,以及另一座去年新建的低矮的小平房。它黑色的屋瓦,屋前的几小畦菜蔬,几株深红的月季花和粉色的菊花开得如此的好。它们都是湿湿的,昏黄中有一丝冷意,调子低沉,轻轻的或者瘦瘦的愁伤,细微地将自己粗糙的内心抹平。我是非常羡慕这户人家的,这些天,我看着他家花儿开放,看晒在外面几竹匾的去了皮的柿子,由黄变红,由红变成紫褐色,最后变黑,变得瘦瘦的柿子干儿。今年初春,温和的阳光下,我看到男主人仰卧长椅,翻阅书本。我还听到他在夜里歌唱,唱《少年壮志不言愁》、《黄土高坡》,一次又一次地唱,音响和嗓声一样的破碎嘶哑,夜深了,他无所顾忌地唱,非常投入。他是个中年农民,一向衣衫褴褛。我还看到他在一场大雨里,跟一个老头打了起来,打的很凶,那老头把他家的衣物扔到屋外,他把老头摔倒在雨地里,一次又一次。他们满脸是泥,浑身湿透。后来,听说,那老头是他的父亲,他们俩积怨很深,他们都是很不像话的人。看来,人确实复杂,有时,摸摸自己的内心,也同样沉痛地感受到思想的冲突从未停止,罪恶感也从来没有消失。
       夜里,雨停了,空气非常潮湿,世界朦朦胧胧。却听到有一只蛙叫,只有一只,挺响亮的,这可是久违的声音了,突然间,有些亲切起来。而那秋虫声,远远地,细细地,湿湿地。人们进入了梦乡。
       在深夜的写作与阅读中,今天,我知道了中国十大最美的村镇,它们是江西婺源古村、重庆合川涞滩古镇、福建培田古村、浙江乌镇、山西皇城相府、河南朱仙镇、云南和顺古镇、安徽宏村、江苏光福古镇和江苏周庄。我向往着它们,我没有去过那些地方。婺源村放在第一位我是赞同的,从图片上看,那村庄真正的天然纯净,是大自然造化之美,没有人为有意的雕琢。
       大地动了
       2006年12月26日晚地震了,大地动了,我躺在床上,床动了,三五秒钟过后消失。是不是妻子逗女儿玩,床铺动了。妻子说,没有啊!显然她没感觉到。我想这是地震了,我打电话给在乡下的父亲。父亲说坐着看电视,没感觉。
       过不久,又动了。我问妻子,感觉动了吗?真的,这是地震了。衣橱在动,铝合金窗户也动了,吱吱地响,越来越厉害了。我想得躲一下,妻子以为无所谓,我跑到了卫生间,后来妻子、女儿也来了。后来不动了。父亲打来电话,这下真的感觉到地震了,对面那家正办乔迁喜酒,一大伙跑出来大喊地震了!同事打来电话,说地震了。我给在泉州的弟弟打电话说,地震了。弟弟在厦门打工的未来的小姨子也告知地震了,说上网看到了,震中在台湾。打开福建新闻频道,报道地震了,7.8级。
       小时候就知道了地震是怎么回事。大人们说,大地被地牛扛着,扛着扛着,就累了,那牛就换肩,大地就动了。地震有预兆的,生灵乱象。鸡乱啼叫,狗看着主人也会恶叫,猪会死命般拱破栅栏逃奔等等。我想地震前,一定天地黑暗,黑暗中一些恶魔在村庄道路上出现,看到人就吃。地震过后,一觉醒来,房屋可能反一头过来;家门前的菜地一头高一头低的;村子里那些山全倒,夷为平地,或者倾斜;也有可能,地上出现一个巨大裂缝、地洞,许多人掉到了那个洞里;村庄七零八落或者支离破碎。我想,那在天空中飞的鸟们真是好,它们可以趁地震那会儿,飞起来,逃过劫难。总之,地震太可怕,可是谁也没办法让那只牛永远安安静静地,耗尽体力扛着大地。
       有些事情,不得不让我们觉醒,哪一阵子,地牛生气了,发怒了,不再忍辱负重了,它频繁换肩,它不干了,一下便可以把大地摔得稀巴烂,我们不就全完了。我想地牛是不乐意扛着——山川枯瘦、溪流污染、空气浑浊,地上的人没有信仰,心事沉重,怀揣着私利——大地。我们也没有理由,让地牛一天愈是一天沉重背着一个巨大的黑锅。我们与一头牛将心比心吧!
       马蜂的家
       女儿指着窗帘槽内说,爸,那儿有虫虫。我看到了,真是惊奇不已,我数数了有十只马蜂,伏在两个小小的蜂巢上。有一只看风的,在离蜂巢有一米多远的窗帘上。我告诉女儿,这窗帘不能拉,不然虫虫就会飞下来咬你的。
       马蜂来我家安家,或者跟我做邻居了,是好事,在室内,这窝遮风蔽雨,真是温暖舒适。我每天都去看望它们,一周过去,却没看到蜂巢有多进长,还是那般细小,有些让人失望。
       我的朋友来了,我把这消息告诉他。他仰起头,看了看说,我以为是蜜蜂呢,原来是马蜂啊!这不是好家伙,处决掉。我告诉他真心话,我最担心的是女儿去惹它,它们会下来攻击她。他开始想用一把火解决,马上以为就不对了,火将把窗帘布烧了,把客厅墙壁烧得黑乎乎的。不然拿根棍子撮掉,他拿起一张纸对着那只看风的马蜂打过去,那蜂先下被打落,半空中一下飞回起来,远远地走了。要不,你也可以对着窝喷点药水赶掉它们。那蜂下落时,我的心也跟着沉了一下。我挺矛盾的,要是那窝做在书房也好,我可以把书房门关上,任何人不要进来。它长在客厅,我女儿总得在这儿玩的。
       我什么也没做,依然天天去看望它们。那看风的蜂也回来了,十只,没少。只是蜂巢仍然不见长大。那是不是一堆懒惰虫呢?它们生活在这儿想什么呢?
       我去出差一周,回来后去看望它们。它们走了,搬家了,蜂巢也没留下,收拾得干干净净。我问了妻子,是不是去动那马蜂了?没人去动它们,是它们自己走了,什么时候走的也不知道。妻子说。是不是两三天前,前面那座老房子失火,一个巨大的老屋瞬间烧成灰烬,那巨大的火光把马蜂吓坏了,它们因此逃离?
       散文家苇岸书房窗外有个胡蜂窝,苇岸先生观察,从10月9日起,许多蜂意外地起飞,一批批离去。这个时间,与我家的马蜂离去偶合。这是不是昆虫寻求生存的必然性呢?“它们为我留下的巢,像一只籽粒脱尽的向日葵或一顶农民的褪色草帽,端庄高悬在那里。在此,我想借用一位来访的诗人的话说:这是我的家徽,是神对我的奖励。”(苇岸《我的邻居胡蜂(二)》)它们却没有为我留下巢,我想,是不是我内心深处担心着它们来攻击女儿,它们知道了?或者,我朋友的话它们听懂了?它们因此离去,它们决然果敢,不留下一丝痕迹。这事,是个结,一直缠着我。
       颜全飚,公务员,现居福建大田。曾发表散文若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