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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那个叫克什米尔的天堂
作者:沙 蕙

《天涯》 2006年 第0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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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克什米尔任务》的开头:恬静而安祥的世外桃源,纤尘不染的湖面上,一条小船,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突然爆炸、起火、燃烧。紧接着如禅宗般悠远空灵的歌声响起。“烟,只有烟,到处都是烟;烟,只有烟,到处都是烟;在这些阴谋的风中,在这些诡计的风暴中,这片神圣的众神之地,已经染血了。我们不再听到海螺的神圣呼唤,也听不到信徒的呼喊,唉,我的大地遭到诅咒,这些人为何都逃走?这些家园为何被烧毁?烟,只有烟,到处都是烟……”镜头掠过梦境般翠绿宁静的青山碧水,歌声如轻烟缭绕:“谁在这些柔嫩的草原上,点起火苗;对生命的急切渴望,都体现在每一具尸体上;这是一场权力之战;政客间的战争无辜人民的鲜血,就是用来,在我们心间,画上边界的色彩……”歌声渐渐消逝处,画面右下方赫然出现一柄冲锋枪,一支巡逻队,一群荷枪实弹的警察,带你进入危机四伏、战乱频仍的印巴争端最敏感地带——克什米尔。
       影片中主人公们全力争夺和保卫的克什米尔,正是长久以来印度和巴基斯坦的心腹之痛。就在电影公映不到半年时间,2004年9月24日,巴基斯坦总统穆沙拉夫和印度总理辛格借出席联合国大会之机,在美国纽约曼哈顿区一家饭店进行了首次面对面单独会谈。两位领导人在会谈结束后发表联合声明说,印巴两国将继续对话以“恢复常态与合作”,实施建立互信的举措。他们一致认为,印巴两国应该“真诚和坚定地探求”通过和平谈判的手段,解决克什米尔争端。而几乎与此同时,印度警察对外宣布他们在印度管辖的克什米尔地区击毙了五名据说是从巴基斯坦控制的克什米尔地区潜入的分离分子。因为亲切友好的会谈而产生的对于未来的乐观而美好的憧憬与想象,由此又蒙上了一层阴影。
       《克什米尔任务》不失时机地将印巴两国长久以来悬而未决的领土争端、宗教冲突、种族矛盾等等重大社会历史问题放入爱情、友情、亲情的框架中,以喜闻乐见的电影形式表达对于和平的渴望,对于生灵涂炭的战争的仇恨,这不仅提升了电影本身的品质,摆脱了旧有的宝莱坞的俗套,使故事更加深刻和耐人寻味,而且也逼迫观众在欣赏影片的同时,身临其境地感受克什米尔的苦难深重。
       可汗警官:一场誓死保卫
       克什米尔的正义之战
       影片中男主人公之一的伊纳亚·可汗警官带给人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他是好莱坞大片中的超人、邦德、角斗士,千钧一发之际力挽狂澜,无所不能,无坚不摧,智勇和才貌双全的孤胆英雄。伊纳亚·可汗,印控克什米尔地区的穆斯林警官,有着崇高的精神和人格,深爱着祖国和自己的家乡,并愿为此付出鲜血和生命。
       一出场就那么惊心动魄。巡逻队刚一下船,锡克族的警察葛迪就冒冒失失地踏上临时码头,紧跟着他听见一声大吼:“别动,别喘气。往前看,看到什么吗?看到尸体吗?有人炸毁一只空船,你站在什么上面?有一些电线。是炸弹。你一动就会炸飞,头飞到那边,腿在这边。” 临危不惧的可汗警官似乎胸有成竹,他的语气里居然还有开玩笑的意思。只是一瞬间,在谁都没有来得及反应的瞬间,他已经抱起战友纵身跳入水中,爆炸声在他们身后轰然响起,又是熊熊燃烧可以吞噬一切的火焰。
       但这仅仅是个开头。灾难接踵而至,甚至不给人喘息的余地,它扑面而来,令人窒息。那个面孔和善笑容可掬的阿克塔医生是可汗全家的好友,却因为救治了受伤的可汗,违背了“克什米尔独立军”颁布的“不许给印度警察及其家属治病”的法令,在万籁俱寂的夜晚遭遇灭门惨祸。
       几天以后,可汗九岁的儿子伊方在家中玩耍时不慎坠楼摔成重伤,却没有一家医院一个医生敢为他救治,他们甚至连“碰都没有碰他”,眼睛里充血,怒不可遏的可汗拔出手枪直逼医生的脑袋,却得到这样的答复:“你杀了我吧,杀了我至少可以保住我的全家。”
       送走了好友全家又埋葬了独生儿子之后,悲恸欲绝的可汗警官似乎只剩一条路——复仇。并肩战斗生死与共的弟兄们打听到“克什米尔独立军”的首领将在一个小村庄里参加婚礼,所有人全副武装,戴上了复仇的黑色面罩,在又一个夜晚降临时乘船静悄悄地靠近了张灯结彩毫无防备的村庄。
       这个夜晚注定要发生悲剧,要埋下仇恨的种子,当喜庆的鞭炮声和复仇的枪声同时划破村庄上空时,这个夜晚将改变所有人的命运——可汗和他的部下在激战中打死了九岁男孩亚塔的父母和妹妹,毁了他的全家;可汗的妻子尼露以母亲的名义善良地收养了与自己儿子同龄的孤儿;两年后,十一岁的亚塔在无意中发现了那个黑色面罩,背负着对可汗不共戴天的仇恨毅然决然离开可汗的家;十几年后他长成英俊魁伟的青年,再次回来,带着复仇者坚定的决心和天衣无缝的计划,以及教父希拉交给他的,毁灭克什米尔的血腥的“克什米尔任务”。
       注意,这原本是商业电影里司空见惯的情节,血海深仇+冤冤相报+无辜者的牺牲+幸存者的绝望,但它又恰好和残酷的现实重叠,印巴冲突阴云笼罩下的克什米尔的现实,可汗警官和亚塔之间“无穷的爱与无尽的恨”,其实不过是挣扎在水深火热中的克什米尔人民现实生活的真实写照。
       揭开电影的历史幕布,回到灾难发生的那个日子。1947年8月,印度、巴基斯坦同时建国,立即为争夺克什米尔开战。爆发了第一次印巴战争,同时也是两国的建国之战。随着蒙巴顿方案出笼,印巴分治,在克什米尔占多数的穆斯林居民希望并入巴基斯坦;而信仰印度教的克什米尔土邦王公则期待并入印度。克什米尔归属问题尚未决定,爆发了穆斯林大规模起义,一些地区自行宣布并入巴基斯坦。克什米尔很快进入分裂状态,穆斯林和印度教徒之间从此摩擦不断。
       印巴第一次战争的结果,是双方于1949年7月在克什米尔划定了一条751公里的实际控制线(停火线):巴基斯坦控制区约占全部面积的2/5,人口约100万;印度控制区面积约占3/5,人口约400万。之后,印度在其控制地区成立了查谟—克什米尔政府,巴基斯坦也在其控制区成立了自由克什米尔政府。
       “从此,印巴两国士兵终日在克什米尔停火线两侧枕戈待旦,严阵以待,原本是一片远离尘嚣的世外桃源,硝烟弥漫。”
       如同《克什米尔任务》的另一个名字《血染天堂》所揭示的那样,圣洁的克什米尔原本是一处人间天堂。辛哈·班纳吉的《印度通史》中介绍,古代的克什米尔人口密集,土地肥沃,是一块富庶的地方。莫卧儿王朝的历代统治者更对克什米尔的风光情有独钟,十分依恋,阿克巴、贾抗格尔、马尔迦·鲁尔贾汉数次到克什米尔视察、巡游,称克什米尔为“地上天堂”,并大兴土木,构筑皇家园林。到1947年印度次大陆被分割时,圣雄甘地还曾经宣称:克什米尔立于大屠杀的循环圈之外,是“世俗主义”的“光辉榜样”。但随着第一次印巴战争的爆发,克什米尔从“天堂”坠入了屠杀圈,从此再无宁日。
       再加上1965年和1971年的两次战争,三次印巴战争更大大加深了印巴两国间的宿怨和互不信任,大大加深了克什米尔地区民族、宗教的隔阂与矛盾,克什米尔的民族、宗教的冲突逐渐形成了一个越缠越紧的死结。印巴两国政治、外交关系稍有风吹草动,克什米尔就会发生民族、宗教的武装冲突;两国外交一旦发生危机,克什米尔就会出现重兵对峙、剑拔弩张的紧张状态。
       学者陈延琪在其著作《印巴分立克什米尔冲突的滥觞》中指出:“长期以来,印巴两国都将各自半数以上的兵力部署在克什米尔停火线地区。印度在印巴边境地区部署了52%的陆军精锐部队和将近50%的空军飞行联队,保持着对巴基斯坦的进攻态势和强大的军事压力。对此,巴方也采取了相应的防御部署,与印度形成长期的、尖锐的军事对峙。1971年印度发动肢解巴基斯坦战争后的二十多年里,两国在克什米尔虽无大战事,但双方部队的小规模交火从未停止过。特别是印度于1984年强行以武力夺取克什米尔停火线末端具有战略意义的锡亚琴冰川地区,从而引发了耗资巨大、旷日持久的对该地区的争夺战,使克什米尔地区军事对抗进一步升级。鉴于国际社会的压力,以及印巴两国国内的严峻形势,两国领导人目前对战争升级还抱有极大顾虑,留有一定的余地,但克什米尔冲突一直处于长期的对峙状态,是十分危险的。据报道,在2002年印巴双方沿克什米尔边界共部署了100万名士兵,这是自1972年两国爆发战争以来,最大规模的军事集结。克什米尔的民族、宗教冲突又呈现激化趋势,只要一个火星就随时会引发两国间的大战。”
       危机随时都会爆发,任何一场冲突都可能酿成惨绝人寰的灾难。可汗警官在劝阻亚塔执行克什米尔任务时有这样一段振聋发聩的解说:
       “想知道是什么吗?和印度总理的来访无关,今天是星期五,数千人会聚在哈拉巴清真寺祈祷,当他们跪下时你的飞弹正好击中。无辜回教徒的血会将寺院染红,要负责的是你。印军会因轰炸哈拉巴寺遭到谴责,想想看你的弟兄穿着印军军服被拍下来。这还不是所有真相,记住尼露在你小时候常带你去的圣克拉查亚寺,今天你的飞弹会击中那里,他们会说回教徒为了报复失去清真寺而炸掉寺庙,这就是你的克什米尔任务。
       “他们为了散播这谎言而摧毁我们的电视塔台,这样他们的电视就能播出那些假画面,你心爱的苏菲·帕瑞将目睹这场惨剧。想想看枪在黄金庙扫射时所造成的伤亡,想想如果圣克拉查亚寺和哈拉巴寺被毁掉,我们的世界也将会毁灭,血腥灾难会夺走我们的生命,人类会变成畜牲。
       “亚塔,我的一个错误毁了你的一生,但是你的这个错误却毁掉克什米尔,你永远不会原谅我,克什米尔也永远不会原谅你,因为克什米尔任务就是克什米尔的灭亡。杀了我,亚塔,但是要拯救克什米尔,如果这双眼睛让你无法入睡,从他中间射进去,为了你的妈妈,儿子,救救克什米尔,开枪吧!”
       在历史的大灾难面前,个人注定是无力的。即使是铁肩担道义的神勇无敌的伊纳亚·可汗警官也不可能真的挽狂澜于既倒,就像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朋友、儿子和妻子一个个死在复仇者的枪下,拯救克什米尔也只是一个难以实现的责任。但他不畏牺牲慷慨赴死的精神象征的是电影人的良知,还有充满了良知的电影人的美好愿望。他的努力也不仅仅是为着指出一条出路和一种可能,而是为着表达一个共同的信念——结束冲突,结束战争,以民族之爱握手言欢。
       很可能是为了保持一个客观公允的立场,影片的印度创作者们特意把可汗的身份设定为和亚塔一样的穆斯林,影片中除了可汗的妻子尼露是印度教徒之外,主要人物全都是穆斯林。
       在亚塔小的时候他和可汗之间有过一段对话。
       天真的亚塔问尼露:“你为什么会叫尼露,那可是印度名字?”
       可汗回答说:“因为她是印度人。”
       亚塔又问可汗:“那么你们怎么可能结婚呢?”
       可汗意味深长地回答说:“像其他人一样。如果她叫莎玛不叫尼露会有什么不同吗?我是因为爱她才娶她不是为了宗教。”
       由此可见,整部电影一直都在渲染的可汗与尼露之间深挚热烈的夫妻感情,实际上象征了作者和观众心目中印度教徒和穆斯林之间和睦相处、相亲相爱的理想关系。
       就像北印度穆斯林启蒙活动最主要的活动家赛义德·阿赫默德汗在1883年所说的:“印度教徒兄弟和穆斯林共同呼吸印度的空气,共饮恒河和朱木纳圣水,共食印度大地上生产的粮食……印度教徒和穆斯林实际上属于一个民族。”
       “印度教徒和穆斯林是住在同一土地上,受同一统治者统治,风雨同舟,患难与共”,“我们应当同心协力一致行动,如果联合就能相互支持,如果彼此反对就会共同灭亡”。
       需要结束冲突,结束战争,以民族之爱握手言欢的,不仅仅是印度教徒和穆斯林,印度境内各个宗教和民族都需要和平和团结。
       一直以来,人类学家把印度称为“一个人种学的博物馆”。据统计,印度的人种包括达罗毗荼人、印度雅利安人、土耳其—伊朗人、雅利安—达罗毗荼人、蒙古人和色底安—达罗毗荼人等。印度现有民族几十个,“部落民”三百多个,总人口9.116亿人。而包括克什米尔人等在内的少数民族占4%,约有3600多万人。另外,印度的语言、宗教信仰和种姓也很复杂多样,其中宗教在社会的政治和文化生活中占有重要地位,像尼露这样信奉印度教的,教徒占82.7%,像可汗、亚塔这样信奉伊斯兰教的,教徒占11.2%,另外还有基督教,教徒占2.6%,锡克教,教徒占2%,以及佛教、耆那教、袄教、犹太教等等。“他们彼此之间既有差别与隔阂,更有千丝万缕、血脉相通的联系,同一块南亚次大陆上共过生死的兄弟,总是会等到真正实现和平与团结那一天的到来。”
       当尼露手牵着手带领亚塔进入哈拉巴清真寺,进入圣克拉查亚寺;当可汗用穆斯林深情的眼神凝视尼露;当拯救克什米尔的可汗最终与亚塔相拥而泣,人们会情不自禁地想起很多很多年以前,那个白发智叟般善良慈祥的印度老诗人泰戈尔写下的祝福:
       “你是一切人心的统治者,你印度命运的赋予者。你的名字激起了旁遮普邦,辛德,古甲拉特和马拉塔,达罗昆荼,奥利萨和孟加拉的人心。它在文底耶和喜马拉雅山中起着回响,掺杂在朱木拿河和恒河的乐音中,被印度洋的波涛歌颂着。他们祈求你的祝福,歌唱你的赞颂,你印度命运的赋予者,胜利,胜利,胜利是属于你的。
       “你的声音日夜从这地走到那地,召唤印度教徒,佛教徒,锡克教徒,耆那教徒,和袄教徒,伊斯兰教徒,基督教徒,来围绕在你的座前,从东陲到西极向你龛前敬礼,来编成一串爱的花环。你把一切人的心融合成一个和谐的生命。你印度命运的赋予者,胜利,胜利,胜利是属于你的。”
       希拉:一条摧毁克什米尔的
       死亡之路
       关于克什米尔名字的来历,有这样一个动人的神话传说,那是卡兰纳在十二世纪写成的克什米尔诸王的朝代编年史《诸王流派》中记载的:远古的克什米尔是一个大湖,名叫萨蒂斯尔湖,湖中住了许多吃人的妖魔鬼怪,魔王叫贾洛德帕瓦。为消灭恶魔,仙人迦西耶布修行整整一千年,但与恶魔的斗争仍然艰苦卓绝,难分胜负。雪山神女下凡帮助他,拿起一块石头,向贾洛德帕瓦投去,打死了魔王。投出的石头变成一座山,就是现在斯利那加附近那座有名的哈里巴拉瓦德山。魔王死后,其他大小妖魔鬼怪也都四散奔逃。迦西耶布仙人把湖水从巴拉木拉排出去,让人住进来。从此以后,这个地区命名为迦西耶布·迈鲁,即迦西耶布山,后来在口口相传中逐渐讹化为迦西耶·米尔,迦西米尔,即今天汉译的克什米尔。
       透过这个神话传说来看伊纳亚·可汗与希拉·希拉科西塔尼的关系会获得一种独特的启示。正像仙人迦西耶布与恶魔贾洛德帕瓦一样,伊纳亚·可汗与希拉·希拉科西塔尼也是不共戴天,势不两立的。同是穆斯林,同是虔诚的宗教徒,但信仰却决然不同:
       一个为着和平与拯救,一个为着分裂与复仇;一个目光中充满了深沉执著的爱,一个眼睛里燃烧着毁灭的火焰;一个预示着光明美好的前途,一个象征着漆黑一片的世界末日。
       与可汗的光辉形象正好相反,希拉的每次出场都是阴森可怖的,背景永远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夜,一张硕大无比的脸,泛着死魂灵的幽幽的惨淡的绿光,嘴里总是发出低沉沙哑如受伤的野兽般的嘶吼,嘴角流出一缕鲜红粘稠的血水。这个号称“在阿富汗连苏联士兵听说了名字都会放弃坦克望风而逃”的杀手,在影片中被塑造成了一个阴险、狡诈、贪婪、残忍、邪恶世界的化身,正如传说中十恶不赦的吃人魔王贾洛德帕瓦。
       正是他教会了无辜的纯真青年亚塔如何去恨,如何去复仇,将他蒙在鼓里,执行毁灭家园的克什米尔任务。
       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惨无人道,令人不寒而栗。每当有人流露出动摇或者善意,都会出现他那双无处不在的为复仇而淌血的恶魔般的眼睛,这的确是一个十恶不赦的魔鬼:“时间,圣战和死亡,都是不等人的。”他总是这样喃喃自语。
       当亚塔因为与少年时代的恋人苏菲·帕瑞重逢而产生犹豫时,他竟然趁人不备打死了对亚塔好言相劝的奇纳堡,却又欺骗他们:“我们不能输掉这场战争。奇纳堡为了圣战牺牲了小我——需要一个尸体来掩护下一步的行动计划,他说让我们成全他。现在,趁他的尸体还没冷,带他出去。成全他。”当亚塔为了复仇失手错杀了如亲生母亲般疼爱他的尼露而捶胸顿足、悔恨不已时,他又以这样的谎言向更深一步的深渊里推他:“印度总理不该活着离开山谷,牢牢地记住我们的克什米尔任务,安拉为什么要召唤你的母亲?就是为了让你执行任务时双手不会颤抖。”
       《古兰经》开篇即说“奉至仁至慈的真主之名”,而希拉却以真主的名义将无辜青年引入歧途,并在圣战的旗帜下大开杀戮。伊斯兰教不容许这样的亵渎,幸好还有真正符合教义的解说:“真主的仆人在路上小心翼翼地走着,蒙昧的人呼喊他们,他们回头答曰:‘和平’。”伊斯兰教是和平的宗教,穆斯林是爱好和平的信徒。这就是影片结尾所要表达的。
       在最后一刻幡然悔悟的亚塔悬崖勒马,对准可汗的枪口掉转过来指向希拉,子弹射穿了他的胸膛,但还不能让他立即死去,因为只有他知道瞄准寺庙的导弹的位置。于是亚塔背起了希拉,恶魔在临死的刹那还不放过他,他垂在他的耳边继续发出指令。
       希拉:孩子,真主在考验你,他在看你是否选对了道路,用你的枪干掉这个安拉的敌人……
       歌声:烟,到处是烟,是谁用真主之名造成我们生命的冲突。
       希拉:孩子,记得吗,我照顾过你,我把卡宾枪交到你手里,我带你走上圣战的道路。
       歌声:这种压迫,这些罪恶,谁说它是圣战。
       希拉:我很感谢今天你亲自带我走向天堂之路。
       歌声:这些风暴何时停歇,数千枝嫩芽已从枝上冒出……
       希拉:杀死异教徒是你的唯一目的。
       歌声:谁在破坏我们的天堂。
       希拉:杀了他这是你唯一的信仰。
       歌声代表着可汗的立场也代表着正义,它与希拉争夺着青年亚塔的心和未来。在最后的时刻猛醒的亚塔作出了最终的选择:“你借宗教之名滥杀无辜,让纯真小孩变成冷血杀手,将克什米尔天堂变成地狱,因此我判处你死刑。”他再次开枪,希拉应声倒地。
       其实不仅是神话传说,在现实世界中更能找到希拉的影子。往更深一步看,希拉也只不过是一枚棋子。在电影开始那个洞穴般的秘室里希拉和几个外来者的秘密会面以及他开口1000万美金却得到对方2000万美金的报酬的讨价还价,揭示出希拉也不过和亚塔一样是“克什米尔任务”的执行者,而“克什米尔任务”之所以惊心动魄,是因为在他们的背后,还隐藏着更大的阴谋:“1947年起攻击印度的团体都由政府所组织,我们不效忠任何政府,我们是独立团体。我们是自由斗士。印度的回教徒比巴基斯坦还多,一旦任务完成,他们也会加入我们的圣战,我们这支默默无闻的团体将成为全世界最杰出的回教游击队。印度在1971年改变了亚洲,现在我们要改变印度的国土。伟大的胜利需要伟大的牺牲。”
       “我们”,洞穴一角始终都没有露出面目的那个黑影。所有人,包括希拉和付钱给希拉的人都在听从着这个影子的指示。当亚塔按照希拉的吩咐炸毁了电视塔,电视屏幕一片漆黑,洞穴中的数人全都望向远方那个黑影:“克什米尔任务第一阶段结束。我们要看到印度炸成碎片。”
       这是一个非常明确的暗示,当你看见那个黑影虽然面目模糊却轮廓清晰,瘦削而高挑,文静而神秘,并且还蓄着一把漂亮的山羊胡子,运筹帷幄又按兵不动,答案再清楚不过了,那是宝莱坞向好莱坞靠近时必然给出的答案,那是印度人在和美国日益交好的过程中必然给出的答案。
       没必要在敏感问题上过分纠缠,一个清楚的事实是,尽管冲突不止,战争不息,尽管握手言欢的同时依然短兵相接,但印巴双方在克什米尔问题上倒是有一点立场始终相同,难得地保持着一致和共识,即,他们都反对所谓的克什米尔独立的“第三选择”,也就是影片第一段落中出现的化名“酋长”所领导的“克什米尔独立军”,以及后来由黑影暗喻的国际势力所试图达成的“第三选择”。
       值得注意的是,克什米尔地区印巴冲突的同时,一直存在着这样的要求独立的“第三势力”。这股势力是由“自由克什米尔力量”发展而来的。他们既不愿加入巴基斯坦,也不愿并入印度,而是主张将印巴分治下的克什米尔与中国新疆和阿富汗境内的一部分地区联合起来,建立独立的“克什米尔斯坦”。
       克什米尔北邻阿富汗,隔着几十公里的瓦罕走廊与中亚费尔干纳盆地相望,形成三角形战略地带。克什米尔伊斯兰各派武装,阿富汗塔利班和中亚伊斯兰极端组织之间相距很近,他们信仰相同,人员互相渗透,使得这三部分武装力量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这些克什米尔伊斯兰教武装派别多以巴基斯坦和巴控克什米尔地区为基地,主要成员来自阿富汗圣战组织以及在印控克什米尔地区招募的穆斯林青年,他们在巴基斯坦接受军事训练,然后越过实际控制线被派往印控克什米尔地区。
       当黑影提出要求:“我需要一个不怕死的人,置个人生死于度外,摧毁目标舍生取义。”时,希拉胸有成竹地回答:“我有一个,这就是我的孩子,亚塔。他已经穿越边界到印度去了。”在希拉的目光下,印巴边境高耸的山峰和茂密的丛林间,有一个年轻而斗志昂扬的身影在急速地飞奔——这就是长大成人的亚塔·可汗。
       亚塔:一条自我灵魂救赎的光明之路
       亚塔与可汗之间的关系无疑是整部影片最扣人心弦、最引人入胜,因而也是最煽情和迷人的段落。如果说可汗是神勇无敌的超人,那么亚塔就是迷途知返的羔羊,纯净、善良、勇敢、刚强,是仇恨和希拉的引导使他误入歧途;如果说可汗和希拉之间是势同水火的较量,是正义与邪恶、真理与谬误、拯救与毁灭的斗争和较量,他们争夺的焦点不仅仅是克什米尔的存亡还有青年亚塔的前途命运,那么可汗和亚塔之间就更像是一对纯粹意义上的精神层面的父子。
       这是一个再熟悉不过的逻辑,当亚塔的眼睛里燃烧着复仇的火焰将枪口对准可汗时,当可汗怒不可遏地质问尼露在最终的生死面前选择亚塔还是他时,当亚塔一面扑倒在尼露的怀里泪流满面一面却依然一丝不苟地照原计划报复可汗时,知识分子会拿起他们惯用的、时髦的、超脱而又随心所欲的精神分析法,判定亚塔有病——又是弗洛伊德的俄狄浦斯之弑父娶母之恋母情结。
       有点俗是吗,但一定会是这样,一个无与伦比的强势的父亲,一个脆弱而且有着巨大心灵创伤的儿子,还有一个被父亲深爱着的、美丽而多情的、如“夜空中一轮温柔的月亮”般的、闪耀着神圣光辉的母亲。还能想什么别的呢?
       更何况,这个母亲在亚塔的人生中,的确起到了扭转乾坤的决定性的作用。
       当可汗为了报仇无意中误杀了亚塔的全家使亚塔沦为孤儿,是母亲尼露恳求可汗:“带他回家——神给了我们一个机会,我们要给他一个家;他失去的我会还给他,我会比疼爱自己的亲生儿子还要疼爱他,比他的亲生父母更爱他。”当亚塔因为恐惧与仇恨在深夜里哭着醒来,是母亲尼露躺在他的身边将他揽入怀中为他唱起曾经唱给自己儿子伊方的摇篮曲:“在远离地球越过七大洋的某处,在遥远的天空之中,有一个梦幻世界,那是个爱之地,那里充满着爱,只有爱,亲爱的孩子,去吧,仙子们正在等着你。那里有覆雪的原野,木桥,粉红色的屋子……”
       正是因为这伟大的母爱,当可汗与少年亚塔第一次对峙时尼露放走了亚塔,正是因为这爱,十年之后,当长大成人的亚塔怀着满腔仇恨回到克什米尔时,尼露又冒着生命危险,在最危急关头瞒着丈夫只身前往被通缉的亚塔的藏身之处。
       是她在临死之前对亚塔说的那番话最终拯救了亚塔:“不管谁发射那颗子弹都会射穿我的心,那不是你和可汗之间的战争,一边是爱,一边是仇恨,一边是同情,一边是恐怖行动,你必须选择,善或恶,残暴或人性,克什米尔或大屠杀,什么能存活下来,你必须决定,只有你能,发射那颗子弹前,请好好想想,请仔细地想想。”
       在那个决定“克什米尔任务”的千钧一发的时刻,不仅仅是可汗的精神感召改变了亚塔枪口瞄准的方向,更是那一绢从可汗的口袋里不经意滑落的尼露的白色手帕让亚塔幡然悔悟——“你必须决定,只有你能。”在最后的瞬间,是尼露的爱,拯救了克什米尔,改变了亚塔的命运。
       无疑,这是一个光彩照人的伟大的母亲。与俄狄浦斯无关——这爱,是圣洁的。
       当然还要有爱情。这是印度电影的杀手锏。印度版本的《爱上女主播》:曾经手牵着手一起长大的克什米尔穆斯林少女苏菲·帕瑞长成了亭亭玉立的电视新闻的女主播,她开朗、热情、聪明、美丽、活泼、善良,亚塔在重逢的第一瞬间便再一次深深地爱上了她。她如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温暖着亚塔在仇恨中渐渐冰冷和老去的心。
       但是幸福的时刻总是短暂的,为完成“克什米尔任务”回到克什米尔的亚塔不是来享受甜蜜爱情的,因此即便是久别重逢的爱人也没能阻止他一丝不苟地执行希拉计划的第一个步骤——他利用苏菲的信任混进电视台炸毁了电视塔,也亲手毁掉了苏菲对他的一往情深和他们十年后好不容易拾回来的爱情。
       分别的那个夜晚暴雨倾盆,他冒着危险来到苏菲的住所:“明天我要永远离开。临走之前我想问一件事。尽管我知道你的答案但我还是想问,等这场风暴结束后,你还愿意和我一起去乘船吗,像我们小时候那样?”“如果我再也无法见到你了,我至少还会做梦,会梦到那些我们共度的时光,还有那些我们无法共度的时刻,可以的话,一起分享那个梦。”当亚塔在转回头的忧伤里看见苏菲的墙上挂着自己儿时的绘画习作,看见曾经那么熟悉的家乡的山山水水,当他们流着泪回想起天真烂漫、无忧无虑的孩提时代,欢笑着唱克什米尔民谣《大黄蜂》的岁月,当亚塔说“我会梦到那些我们共度的时光,还有那些我们无法共度的时刻,可以的话,一起分享那个梦。”那一刻,就像眼睁睁看着刚刚长成的小树在狂风暴雨中夭折,心底满盈的,除了忧伤和失落,更是深深的、深深的痛惜。
       从可汗警官或者是他所代言的印度电影人的立场和角度看去,故事至此已经交代完全:一个十一岁的男孩由于遭遇了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坠入仇恨的深渊,仇恨蒙蔽了他的双眼和心灵,使他误入歧途,在亲人和爱情的召唤下他回到了正义和人道的路上。从执迷不悟的殉教到幡然悔悟悬崖勒马,从杀身成仁到立地成佛,原本就应该是一个有惊无险的必然选择。
       但如果换一个角度看呢,如果从亚塔的立场而不是可汗的或者宝莱坞或者好莱坞的立场去讲述呢,电影就会出现另外一个版本。像哲人所说:“由于命运的悲剧,圣战和教争通常都以殉死为结局,留下来的痛苦,永远由选择了心灵痛苦的生者来完成。”
       当面对错综复杂的地区冲突和战争,尤其是涉及了历史遗留的宗教和领土问题时,印度人开始显得有些左右为难了,在一些时候,需要图解政治,在另外的一些时候,又需要澄清事实;无论如何,从任何一个单个的立场叙述整个事件都难以自圆其说。
       “全部细节都是真实的,全部事实都是不可思议的,全部真理都是离群的。”那些在血路上越走越远,背影孤绝而义无反顾,以抽象而刚烈的信仰对抗被侮辱与被损害的绝境的人,是沉默的,人们只看见他们以死相拼时的狂热和迷醉,却从没有看见他们行动背后,在他们心里掩埋着的痛苦和深仇大恨。
       要怎样的仇恨才能使他们将前赴后继的牺牲当作自己尘世里最后的慰籍和冀望?那些并非生来嗜血也曾经如你我一样爱好和平天性纯良也曾经如你我一样敏感、多情、温厚、诚实的人,为什么最终选择了“提着血衣撒手进天堂”的绝路?
       目睹了他们的眼泪倾听了他们沉默背后的诉说之后再义正辞严地谴责,人的良知是会受到拷问的。
       我们听见约会中的亚塔对爱人苏菲这样诉说:“十年后的今天你坐在我面前,你依旧美丽,但我已感觉不到你的存在,十年后的今天我坐在儿时我们一起玩耍的船上,附近的风光依旧美丽,但是我却看不见。烟,只有烟,到处都是烟,子弹在烟里盲目四射,妈妈在惨死,他们哀号,尸体,血肉四散……”
       我们听见恶梦中惊醒的亚塔抱着久别重逢的母亲这样诉说:“十年来那张脸令我无法入睡,只要我想睡觉那双眼就盯着我看,十年来我看过的着火村庄就会开始在我脑海中燃烧,我听过的尖叫声,开始在耳边响起,我看过的尸体出现在那张脸后面辱骂我,直到抹去那张脸我才能入睡。我该怎么办?”
       我们听见亚塔向苏菲做最后的爱的告白时说过“以十一岁的亚塔的父母和他的妹妹在九岁的苏菲面前惨死的名义”,在大结束和大开始,大生死与大抉择之间我们听见他以同样的名义对可汗作出复仇的宣判:“6月23日你杀了我全家却诞生了一个新的亚塔,今天是那个阿塔的十周岁,知道我的生日礼物是什么。就是你。”
       不仅仅是亚塔,而亚塔毕竟还是幸运的,他有一位伟大的印度母亲和一份美丽的穆斯林恋情,尽管她们都只能用所谓的“梦幻世界”安抚他的创伤。那些和他同样“误入歧途”的他的“克什米尔任务”的“战友”们不仅没有来自“梦幻世界”的亲情和爱情,且人人怀着深仇大恨,个个都有一本血泪家史。
       有人问穆斯塔法,你收到家信为什么不快乐,穆斯塔法回答说:“他们侮辱了我的母亲所以我拿着枪来到这里,但是现在他们又对我妹妹下了同样的黑手。”
       有人问沙迪为什么跑步那么快曾经穿山越岭却没能救了自己的家人,他回答说:“因为我无法为克什米尔比赛,因为我没法比子弹跑得更快。”
       还有希拉那个十恶不赦的魔王,可汗命令希拉交出“克什米尔任务”的秘密,希拉回答他:“1987年,俄国人砍我脖子,我有七天都扶着血淋淋的头,不敢吃东西,喝水,睡觉,不然我的头会掉下来,整整七天我扶着断掉的头我什么都没告诉他们,而你,37分钟之内你能对我怎么样呢?”
       甚至还有我们英勇无畏的可汗警官自己,当警察局长因为怀疑而取消了他保卫视察克什米尔的印度总理的资格时,可汗愤怒地回答:“迪斯潘先生,这不光是回教徒的不幸,也是整个国家的不幸,一个献身国家二十一年的军人,竟然必须不断证明他的忠诚,只因为他叫伊纳亚·可汗,而非迪斯潘,我流着克什米尔的血,我九岁的儿子埋在这里,我对这个国家的爱,不需要一个官僚来证明。”
       歧视处处存在,“根本不存在他们的语境”,因为“历史是胜利者的清单”;在歧视和屠杀的历史中挣扎,或者隐忍苟活,或者被迫做出自己的选择,任何武断的谴责都是不负责任的,就像法国总统希拉克在2004年10月访问中国时在中央电视台《焦点访谈》里说的:“我们的立场是反恐,但我们同时还必须要注意到恐怖主义产生的根源。”
       这也就是说,反对恐怖主义并不意味着简单粗暴武断的指责和打击,同样,反省恐怖主义产生的根源也并不代表认同残杀。或者可以站到更高一点的位置看待《克什米尔任务》的立场,如同中国穆斯林张承志所说:“人间由于生存的大前提和人性之恶,相互仇恨排斥乃是一种基本规律。宗教由于人类对于这种规律的醒悟,也把‘爱’作为最基本的起点。残杀无论如何都是触犯宗教原则,哪怕处于被残杀者的处境之中。”
       克什米尔任务:一颗流泪的心,
       倒在冤冤相报的血泊中
       站在可汗警官和宝莱坞电影人的背面,我们看见一个与《克什米尔任务》极其相似却又完全不同的故事,这是老泰戈尔在1900年10月写的叙事诗《最后一课》中讲述的故事。锡克教导师戈宾德正在黄昏的旷野里独自回忆着一生的辉煌经历,突然来了一个帕坦人向他讨债打断了他的沉思,在争执的过程中头脑冲动的戈宾德失手错杀了帕坦人,他懊恼不已:“看来我的生命已经完结。这一柄不斩无辜的宝剑竟违背了我的本心轻率地让无罪的人突然流了血。这罪恶,这羞耻,我发誓要洗去,从今天起,这是我最后的一件事。”
       戈宾德听说帕坦人有个儿子尚在年幼,便把他找来,带在身边,“日日夜夜地抚育他,如同自己的儿子时时不离眼前。亲自教他背诵经典,演习兵法和斗剑,陪伴着他一同游戏。”在他长大之后将往事向他和盘托出,并要求他“拔出剑来——杀掉害死你父亲的仇人”。小帕坦痛苦地作出了出乎他意料的选择:“父亲的流血,在道义上我应该把它忘记;在悠长的岁月里,我认您为父亲、师傅、朋友三位一体。让这种深厚的感情展开在我心中,压下那仇恨的念头吧。”
       但戈宾德并未就此放弃,一天,当两人对弈,帕坦正一心一意地低着头思索下一步棋应该怎样走,“这时候戈宾德突然用棋子狠狠打中了帕坦的头。狂笑着大声说:和有杀父之仇的人一同下棋,像这样的胆怯鬼,他还想得到胜利?立刻帕坦从腰间拔出了匕首,闪电一般把它刺进师傅戈宾德的胸口,戈宾德微笑着说:日子这样久,你似乎才知道对不义的人怎样去报仇。最后的一课我已经教给你,孩子,我很满足,让我来给你最后的祝福。”
       当我们听见可汗警官朝着亚塔怒吼:“杀了我,亚塔,但是要拯救克什米尔。”我们会想起老泰戈尔笔下的老戈宾德,如出一辙的故事却有大相径庭的结局。
       一个是一心求死,活着只是为了赎罪和成全自己,一个是英勇赴死,牺牲小我成全大我。表面上看起来似乎可汗警官的境界在戈宾德长老之上,其实不然,如果说戈宾德视死如归为的是能够坦然面对自己犯下的罪行,即使在无意中犯下的罪行也不愿宽恕自己,那么站在可汗警官和宝莱坞电影人的背面,我们却看见一个有些懦弱和自私的背影,尽管电影将他塑造成神勇无敌的超人形象,但是当几次面对尼露和苏菲以及亚塔的责问时,对于杀害亚塔全家的罪行,他也始终闪烁其辞地没有办法给出一个勇敢而坦率的解释。
       如果从电影一开始他在为儿子疯狂复仇之前能像他义正词严地劝告亚塔所说的那样:“放下你的枪,回家去,我们不希望克什米尔的母亲再遭逢丧子之痛。”那么后面所有的一切都不会发生,亚塔就还是那个在恬静的小村庄里一边画画一边和美丽的苏菲唱歌的无忧无虑的少年,没有希拉,没有复仇,没有无辜的死亡,没有“克什米尔任务”。
       问题就在这里,电影里的开始并不就是电影叙述的事件本身发生的开始,很难说清究竟是克什米尔独立军在可汗心里种下了仇恨还是可汗在亚塔心里埋下了祸根,冤冤相报的现实背后是错综复杂的历史。其实不只在希拉的背后藏着一个黑色的影子,在克什米尔长久以来印度教徒和穆斯林、印度人和巴基斯坦人的冲突背后,也隐藏着一个黑色的影子,从历史的隧道中它正发出得意的微笑,那个影子的名字就叫英国殖民主义。
       追根溯源地看,还是要回到二十世纪上半叶。在学者陈延琪的分析中我们了解到:按照英国人蒙巴顿提出的方案,英属印度按居民的宗教信仰划分为印度和巴基斯坦两个自治领导部门。印度教徒居多数的地区划归印度,穆斯林居多数的地区划归巴基斯坦。
       按照以宗教信仰为标准来划分的原则,克什米尔的居民77%是穆斯林,印度教徒只占20%,理应划归巴基斯坦。但英国考虑到克什米尔作为自己的军事基地,有意回避了克什米尔的归属问题,以此挑动印巴争端,以便从中渔利。
       与此同时,方案又规定像克什米尔这样的土邦享有独立地位,可以自己选择自己的归属,即可以自由选择归属印度,或者自由选择划归巴基斯坦,或者宣布独立。这两个相互矛盾的归属原则,为克什米尔的分裂埋下了重大的隐患。
       无独有偶的是,从冷战时代起美国政府便出于自身的战略考虑,而对克什米尔投以格外的关注。据美国太平洋关系研究所研究员罗津格尔分析,由于靠近前苏联并与阿富汗、中国、印度和巴基斯坦毗连的克什米尔,占有重要的战略位置。美国人正在以自己的方式积极参与克什米尔的争端中,不仅仅是在中亚的驻军,也不仅仅是“支印制巴”的策略,还有更深远的打算隐藏其中。
       正因为如此错综复杂的历史原因和国际形势,克什米尔的问题始终都没有得到根本的解决。但是事情毕竟在朝好的方向发展,像我们看到的那样,乐观的前景已经出现,印巴双方在长期的对立和冲突中都清醒地意识到,必须接受现实,“把无法统一的分歧搁置起来,建立一个正常通话的外交渠道,一个和平共处、共同发展的经济合作机制,一个不谋求付诸武力,使矛盾激化的监督机制。等待时机成熟时再予以着手解决。”
       和平总会到来的,就像《克什米尔任务》的导演在片尾所写的:“谨以本片献给我的孩子一沙和艾尼,以及所有战争中的小孩,愿他们能无惧地做梦,愿他们能找到我成长的爱的山谷,那个祥和的避风港,那个叫克什米尔的天堂。”
       沙蕙,编辑,现居北京。主要著作有《电影在场》、《忧伤的米粒儿》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