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换到繁體中文

您的位置 : 首页 > 报刊   

[艺术]希德现在不能和你说话
作者:肖 铁

《天涯》 2006年 第01期

  多个检索词,请用空格间隔。
       想写写希德·巴雷特(Syd Barrett),是因为刚刚在报纸上无意间看到了一张他最近的照片。吃惊,震撼和失望,不能怨照相的水平,而只怪我本以为他已经死了。John Lennon死了(枪杀,40岁),Nick Drake死了(过量服用抗抑郁剂,26岁),还有Hank Williams (两针维他命B-12加吗啡,29岁),Jeff Buckley(淹死?31岁),还有Jim Morrison(自杀?心脏病?27岁)。他们都死得早,而且没得好死,但如果他们都死了,那边的世界不会是更好一点吗?起码有好音乐听了。希德还活着,而且活到秃了顶,活得肚子和手臂像螳螂一样下垂,突出来的眉槽遮羞一样盖住了下面的眼睛。人体的老去无法阻挡,才更让人无可奈何而不敢正视。就是巴雷特本人,也不愿直面的吧,更何况我这个满脑子仍充溢着他三十年前的英俊形象的人了。也可能那不是希德,就像他自己称呼自己的方式,那是罗杰,罗杰才是那个无法掩盖自身肥胖的人,他不再叫希德,罗杰是他现在的名字。
       事隔多年后,Pink Floyd(平克·弗洛依德)乐队无比怅惘地唱:“还记得你年轻的时候,你像太阳一样闪亮。你这个疯狂的宝石!”虽然那时巴雷特离开乐队也就不到十年的工夫,但沃特斯(巴雷特离开后乐队的主唱)已经不乏忧郁地唱出:“而现在,你眼里有一种目光,像是天上的黑洞。”唱这歌是在1975年,巴雷特和Pink Floyd彻底分道扬镳是在1968年,沃特斯在伦敦成立乐队是在1965年。沃特斯说他自己1970年代以后再没见过巴雷特,不知道如果他面对着现在的希德,他还能回想起那个青年时代癫狂的“宝石”吗?被体重压得有些喘不过气的现实是否会模糊他的记忆呢?
       五年前我第一次坐在公共汽车上听他的歌,是朋友借给我Pink Floyd 1968年的专辑《一茶碟的秘密》。在嘈杂的车厢里,三十年前的音乐像带着黑色的魔力一般加速了我的心跳,我像发现了某种珍贵得不愿示人的秘密一样小心地调节着音量。在那张专辑中巴雷特惟一的一首歌里,他反复地唱着:“如果你现在想着我,你过分细心了,我必须让你明白,我并不在这儿。什么才是梦啊,什么又才是一个玩笑?”所以似乎七年后,Pink Floyd乐队向他致敬的那张名为《希望你在这儿》的专辑实在是没有理解他的初衷。当然这也是乐队在巴雷特在时和他离开后一个最大的区别。当乐队在沃特斯的带领下投身于此时此地(甚至“入世”到关心柏林墙的倒掉)的时候,巴雷特关心的是过去的童年和虚幻的未知。《一茶碟的秘密》是他和乐队的第二张专辑,也是最后一张。之后,巴雷特就与这个除甲壳虫和滚石外最伟大的乐队无关了;之后,巴雷特就和这个他自己亲自组创并为之赢得了最初也是最持久的名声的乐队无关了(Pink Floyd这个乐队的名字,就是他起的)。就像大野洋子承担了大部分拆散甲壳虫乐队的指责一样,很多人骂沃特斯见利忘义把巴雷特赶出了他自己的乐队——REM的主唱Michael Stripe拒绝和沃特斯说话。就像在Ian Curtis死后,Joy Division乐队变成了New Order,音乐风格从后朋克变成了另类舞曲,对于很多人来说,巴雷特走后的Pink Floyd也永远不再是那个真正迷幻的乐队了。不过,这些都是细节,巴雷特和别人的比较,或是他嗑药的历史,甚至他和乐队的关系,都并不重要,重要的只是那个“不在这儿”的希德。
       他出生在剑桥,18岁时南下伦敦学习艺术,碰到了剑桥的同乡建筑系的学生沃特斯,然后就像其他伟大的乐队一样,Pink Floyd在仓促和未经深思熟虑中诞生了。但要说迷幻音乐,那却是他只身一人在两三年内创造出的。三十年后的今天,“迷幻”(Psychedelic)似乎已是只能听无法说的了,就像没有梦游过的人说不出在黑暗中行走的感觉,迷幻是能在一个人清醒的时候讲得清的吗?虽然每每谈起当年的迷幻音乐,人们总要提到LSD的盛行以及1960年代普世的骚动和不安,但现在重新听那些经典中的经典,洋溢于耳边的却是隐藏在狡猾的文字游戏之下无可救药的幼稚、天真和荒诞的幽默。在1967年Pink Floyd的第一张专辑中——对于很多有“洁癖”的歌迷来说,那是Pink Floyd惟一一张专辑,因为只有这张专辑是巴雷特领衔创作的,巴雷特唱那只总在他身边却“解释不清”的猫,在喝茶的时候要坐在主人的腿上;唱那个立在“什么都不长”的玉米地里“比他自己还要忧伤”的稻草人,不再在乎“站满了他的帽子和全身的那些鸟”;他唱那辆“有车筐、铃铛和其他漂亮东西”的自行车,“如果你想,你也可以骑;我甚至愿意送给你,但可惜我也是借来的”;他甚至还专门写了一首歌唱他想象出的一个侏儒,那个“名叫格里布·格兰布的小人”,穿着“深红色的过膝长袍”,戴着“绿色的兜帽”,“在草坪中探险”。在这种孩子才有的天真想象的笼罩下,同一张专辑中,比巴雷特年长两岁的沃特斯创作的惟一的歌却显得多么的生硬而抽象:“医生,医生/我躺在床上,头痛/吃面包噎着/上帝流血/疼痛是红的/音乐似乎帮我减轻了痛苦,启发了我的脑子/医生好心地告诉你的爱人: 我还活着/花在盛开/我明白了,明白了”。当沃特斯矫情甚至不乏虚伪地解释音乐的医疗效果时,巴雷特已经超脱成了那个“不在这儿”的希德,他得意地唱“独自一个人在云里,周围全是蓝色/躺在棉绒被上/嘿!我能看见你/但你看不见我/在雾一般的朝露里犯懒/坐在一只独角兽上/这不公平,但我能听见你/你却听不见我!”
       不得不承认的是,如同影射了巴雷特或多或少分裂的人格一样,配合这些童稚得让人怀疑他的年龄和心态的歌词却是抽搐而痉挛的旋律,当然或许这样才是合适的,那突兀得全然不知来处的音乐,不会让人想起一个孩子面对一排锅碗瓢盆时搞坏式的零敲碎打吗?和痉挛的音乐同步的是他痉挛的演出。就在同年举行的美国巡演中,在加州海滨桑塔·莫尼卡,巴雷特抹了整整一瓶Brylcreem头油(发胶的前身,1929年发明于英国伯明翰,在1960年代已经逐渐过时)在头上,融化了的头油蔓延到脸上,台上的他就像一根腐烂的蜡烛,他用嘴用鼻孔吹着泡泡。不过,最让沃特斯无法忍受的,除了巴雷特湿漉漉的头油外,还有他嗑药吸毒的毫无节制。只不过有这些理由就足够了吗?这些理由就足够让巴雷特被踢出他自己组建出的乐队吗?毕竟那时,几乎所有为Pink Floyd博得名声的音乐都是希德做的啊!当然沃特斯也确是天才,但当时还没有显现,当时还是希德的天下啊!有趣的是,1971年3月27日,也就是他离队三年后,当著名的音乐杂志Melody Maker的记者Watts问他是否是因为嗑药而被迫离开乐队时,希德是一口否认的。在那篇访谈中,希德不乏感慨地说,“一个人拿着银色的吉他被镜子和人群包围,当然要比那些结束在地板上或伦敦其他什么地方的人要好过得多!”短暂的美国巡演之后,沃特斯找来了剑桥同乡Dave Gilmour来填补行为越发怪诞的巴雷特经常的缺席。1968年初,在Pontypool,在希德·巴雷特顶着满头剁碎了的Mandrax药片(一种高度上瘾性的安眠药,1977年被禁)出现在台上之后,他终于被永久地开除出了Pink Floyd,重新回到了伦敦“什么地方”的“地板”上。
       残酷的是,希德手头里还有乐队演出的安排。他还曾拿着吉他出现在Pink Floyd在帝国大学的演出现场,而被以前的队友们断拒,不能上场。从他童稚的歌词可以想象他不是一个会做什么过激行为的人,他只是紧挨着舞台站着,整场演出一直盯着他的替身Dave Gilmour看。
       当乐队仍演奏着他创作的《看艾米莉玩》时,他的伤痛会有多深呢?“她(艾米莉)试过,当不能理解/她总是想去借别人的梦啊/但现在没有了明天/天黑不久,艾米莉哭了/她注视着悲伤的树林,没有一点声音/看艾米莉玩啊/看她穿上长袍,衣角落到地上/永远地飘在水面,艾米莉/但现在没有了明天。”难道好的歌者都注定只能是自己悲剧的预言家吗?1953年,Hank Williams 在他二十九岁死之前唱的最后一首歌就是《我永远不能活着走出这个世界》,之后便倒在一辆卡迪拉克的后座上,直到警察拦下超速的司机,才发现他身体已经凉了。为什么希德·巴雷特在他创建传奇的Pink Floyd乐队的最初,就会创作这首“不再有明天”的歌呢?难道他早就明白一切都只是借来的本属于别人的梦吗?他在那首歌的最后唱的“让我们换一种方式/你忘掉你自己,去玩啊/所有人都有免费的游戏/再看艾米莉玩!”是否会是对他料想出的结局一个有意的嘲讽呢?难道不荒诞吗?1968年的巴雷特只能像看着艾米莉玩耍一样,看着他以前的队友玩,只是对于他自己,不再有“免费的游戏”了。
       两年的休眠之后,1970年,在沃特斯,Gilmour还有试验乐队Soft Machine的帮助下,希德带着两张专辑复出:《疯狂的笑》和《巴雷特》。两张专辑都被他不受控制的感情打得七零八落,首首歌都脆弱得让人心碎。童年的谐趣被失落后的忧郁代替了,狡黠的文字游戏和幽默被更直率的吐露掩盖。他讲述一个女孩的故事:“她不喜欢我的歌/这让我很难过/她说‘那个大乐队比你好得多’”;他乞求着:“你来感受我/那么远,那么空,那样的孤独/我想回家/噢,到一首小夜曲里找我吧”;他还想着艾米莉,只是“我今天醒来的时候/你已不在那里玩耍”;他想把无法打发的时间浪费在无穷尽的多米诺骨牌里:“一天,在我的泪里我的梦里/我有了一个主意/你不想看一个证明吗?/证明存在着不会带来伤痛的生活/你和我,你和我还有多米诺骨牌,日子就会过去……”。不过二十五首歌里最美轮美奂的莫过于他为乔伊斯的诗作《金发》谱的曲了。“侧倚出你的窗口,金发/在午夜的空气里我听见你在歌唱/我的书合上了,我不再读了/看着火的舞,在地板上/我已经离开了我的书,我已经离开了我的房间/因为在幽暗中我听见你在歌唱/唱啊,唱啊,那快乐的空气/侧倚出你的窗口,金发……”你不就是这样吗,希德·巴雷特?!只不过你有一头漂亮的卷发,或者说曾经有过!你从你伦敦公寓的窗口侧出身子,一个人开创了在民谣和布鲁斯之外对摇滚乐的发展有最持久影响力的音乐形式。然后在你创建了一个摇滚音乐史中最卖座的乐队后,你被音乐工业关在了门外。你那被童年和幻想折磨的大脑,本就不见容于这个斤斤计较字字盘算的音乐世界啊!让沃特斯他们不知疲倦地巡演出新专辑吧,我仍能听见你的歌唱,在幽暗中,你的歌唱!
       在那首后来被REM翻唱而著名的《黑暗的星球》里,巴雷特问着“我是惟一一个人带着爱斯基摩人的锁链/一路上,我在我的大脑上刻着纹身/难道你不想我吗?难道你一点都不想我吗?”我想这个世界上是有人想念他的,但问题是他想念这个世界吗?在1970年一年内出了这两张专辑后,希德·巴雷特再也没有做过新的音乐!三十多年,他销声匿迹般再没有出过有新歌的专辑甚至没有再接受过采访!从1965年组建Pink Floyd到1970年出版两张个人专辑,巴雷特只唱了五年,然后三十多年没有再碰过音乐!
       整个1970年代都没有他的消息了。Malcolm McLaren曾想找他作“性手枪”的首张专辑,The Dammed也找过希德做他们的第二张专辑。但巴雷特不干了。惟一几个见过他的人包括了他以前的女友,加拉——他们偶遇在伦敦一家超市里,然后希德把加拉带回了家。加拉回忆说,一到家,希德就脱了裤子,拿出了支票本,说:“你说个价儿吧!来呀,脱裤子呀!”
       在1971年的访谈中,巴雷特曾说他总想回到那个他能坐在小毯子上喝茶的地方,那该是他的家乡小城剑桥吧。但他并没有急着回去。那时的女友Fields说他整天只是躺在床上,连门都不出。他也就是在那时变胖并开始秃顶的。那时还了解他的布莱恩·莫里森(Pink Floyd的经理,也曾是希德的发行人)也说他一个人住在伦敦,谁也不见,家里只有二十五把吉他围着他。莫里森说:“我虽然很少见他,但我知道他在那儿。他自己在那儿坐着,看一天电视,然后长肉。他就干这些。”1975的一次EMI(Pink Floyd的唱片公司)的聚会中,新婚的Dave Gilmour又见过他一次,他问希德最近在做什么,希德回答说:“没什么,你知道的,吃,睡,然后起床,吃,散步,睡。”他该是没有说谎的,对这个取代了他在乐队里的地位以及本该更加辉煌的荣耀的人,希德没必要撒谎。从那时候起,他的队友开始想把他介绍给当时著名的精神病医师朗格。但据说,在听完了一盘巴雷特说话的录音以后,朗格就断言他是“无法治愈”的了。当然,不管是否是真的“无法治愈”,当沃特斯他们叫好的计程车就停在巴雷特家的楼下,等着把他送往医院的时候,希德并没有给他们验证的机会,他紧锁着门,拒绝下楼,就像当年他们拒绝他登台一样。对于一个逆反心理很强的孩子来说,这样就算扯平了吗?
       在伦敦浪荡的生活随着他无节制的挥霍到破产为止了,1981年,他回到剑桥他母亲的家。从他18岁离家南下,到组建乐队出版专辑留名乐史,再到重回一无所有,几乎有二十年过去了。当他重新站在母亲的门前时,他是否会想起自己唱过的那个立在“什么都不长的玉米地里”的稻草人,拿站满了全身的乌鸦毫无办法呢?就像我喜欢的很多脆弱的天才一样,他是个极其依赖母亲的人。1982年,在经济条件好转的情况下,他重新回到伦敦,住在切尔西修道院。但没几个星期,他就一路走回了剑桥——他说他是跟随着“自由的声音”。当人们在他母亲门前的台阶上发现他时,他身下压满了该换洗的脏衣服。之后,他被送进过两家慈善院,接受心理治疗,但在一次看到幻觉之后,他又跑了出来,又一次,他一路走回到了母亲在剑桥的家。
       在那之后,他再也没离过家,再也没有离开过母亲,直到他母亲逝世。那是在1991年。这种他自身无法控制的生死离别,是否会让他想起了二十多年前他和他自己乐队的分裂呢?那一年母亲死后,他烧掉了他所有的日记和画册,他甚至砍掉了院子的围墙和树,也都烧掉了。看着火的舞蹈的时候,他是否会唱起他二十多年前作的歌呢?“从前有一个统治一切的国王/ 他威严无比/红色的鹰带着银色的眼睛/银子像雨一样下落在人们身上……/哦,妈妈,接着讲啊/为什么您要把我扔在这里/让我悬在婴儿的气息里/等待/您只需要念那些字啊/它们都涂写成黑色,所有的东西都在闪亮/哦,妈妈,再讲些啊/ 接着讲给我听啊……”
       九十年代的生活还有什么可说的呢?他继续变胖,一根头发也不剩了。有人偷拍下来他买报纸的镜头,有人偷拍下他骑车买菜的镜头,还有人翻墙到他的院子里寻找纪念品。有报道说,他开始收藏钱币,他继续画画——他长期的爱好,他仍然爱听滚石和Bo Diddley,他甚至开始学着做饭,会把肉馅塞在辣椒里。1990年代,就像在1980年代,就像在1970年代,他是巴雷特先生,除此之外,他什么都不是。
       这就是曾经的希德·巴雷特。我第一次听他的歌已是五年前,他出第一张专辑竟是四十年前,他挂起吉他从此不再碰音乐,沉默至今竟已经有三十五年!他的天才像微弱的烛火一样,只燃烧了不到五年的时间,那之前的二十年和那之后的三十五年,他都惊弓之鸟般沉寂着。但在那个五年里,他是世界的巅峰!今天,在美国的一个清冷的图书馆里,重新听他的音乐,重新寻找他的信息和资料,重新看着他不同时期的照片,打动我的同时也深深让我失望的,与其说是他数量有限的音乐,倒不如说是他这个相信自己“不在这儿”的人。这个世界从不缺乏天才,但少有几个天才能有耐心,能好意思在他们的火焰熄灭后坚持活下来,少有几个天才能忍辱负重地保持着自己的身体,让时间和生命在自己身上肆意地展现它们的无情,也少有几个天才能在离家后重新回到母亲的身旁,脆弱得像新生的赤子。当Jim Morrison装扮成现代版的大卫死在浴缸里之后,当John Lennon无奈的英雄般死在枪口之下以后,当Jeff Buckley塞壬般消失在蓝色的海浪之下以后,只有巴雷特能在获得了那么大的荣耀之后,蜷缩在灰色的大衣里,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地走在大街上;只有他能无所顾忌地去展示一块“疯狂的宝石”失去光泽的过程,去展示天才注定的沦落以及人无法逃避的平庸。他能容忍地看着自己身体的变形和毛发的脱落,就像当年平静地看着他曾经信任的人对他的背叛。他用耐心和麻木和时间打着持久战,而这场战争的结局只能是一出《变形记》!当那么多早逝的天才以各种方式提前退场以保持自己轻盈的体态时,巴雷特忍了。他那下垂的腹部和浑浊的眼神似乎在竭力证明着,即使聪慧如斯,美貌如斯,也只不过是腐烂变质的牺牲品。在沉默了三十五年后,那一身两百多磅的肥瘦肉是他最后的作品,在唱了五年童年梦境幻想和爱情后,他耐下性子来展现残酷无情和无处可藏,而这些真理都被他写在了松弛的皮肉上。这样做,这样活下来,是需要有牺牲的勇气的!
       在短短五年内改变了摇滚音乐的历史,希德·巴雷特似乎该知足了。虽然他作为Pink Floyd的成员的时间只占了这个漫长的乐队生命史中的不到三十分之一,但在新发行的Pink Floyd精选中,他的作品却占到了五分之一。他昙花一现的两张专辑则更是被看成了迷幻音乐的至典。虽然三十五年不再出新专辑,但似乎可以处处听到他音乐的回声:1970年代的华丽摇滚David Bowie和T-Rex;1980年代另类后朋克Love and Rocket,Jesus and Mary Chain和 REM;还有1990年代的实验前卫Stereolab都尊他为老师。当然别忘了The Cure的主唱Smith,他学了巴雷特曾经拥有的头发!在Roni Sarig的《摇滚的秘密史》中,他被当成了不为人所知的最重要的摇滚先锋之一。光我知道的他的传记就有不下六本。1994年EMI搜肠刮肚地出了他的全集,名字就叫《疯狂的宝石》,2001年出了他的精选,名字就叫《你难道不想我》。
       不过,这些对于一个相信自己“不在这儿”的人来说,又算得了什么呢?在这三十五年里,他该相信自己已经是另外一个人了。他什么也不是,什么也不做。惟一的一次工作是沃特斯的母亲帮他找到的一个给富人修建花园的工作,他做了几天,等雷阵雨来的时候,他扔下工具,走了。
       恐怕还需要更长时间世事的磨炼,我才会心情平静地把那个跪在富人花园的草坪上,清理地上落叶的园林匠,想象为当年弹着吉他唱乔伊斯诗句的希德·巴雷特,我才会心安理得地指着照片上这个秃顶的胖子,说这就是当年那块迷幻而美丽的宝石吧!你那一头束缚不住的卷发哪去了?还有那狐狸一样诡异的眼睛?就算要老,为什么不能像保罗·纽曼保持古希腊人般古铜的线条,而非要学马龙·白兰度,去徒显时间的铁蹄和无情呢?当然我也可以安慰自己说那只是罗杰,那不是希德,就像他自己安慰自己那样。
       1982年,DJ Nicky Horne站在巴雷特家的门口想和他交谈,巴雷特走出来对他说:“希德现在不能和你说话。”
       这是惟一能让人接受的解释和答案!那不是希德,那个秃顶的胖子叫罗杰——那是巴雷特1946年出生时期的名字!
       1946年!他现在已经快六十岁了!你能想象吗?你敢想象吗?
       1946年!他竟比我父亲还要大一岁!
       肖铁,研究生,现居美国。主要著作有《飞行的杀手》、《坚硬的早春》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