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换到繁體中文

您的位置 : 首页 > 报刊   

[艺术]我是一位女性艺术家吗?
作者:崔岫闻

《天涯》 2005年 第06期

  多个检索词,请用空格间隔。
       约稿函
       鉴于您近来在艺术方面的探索和已经取得的成就,《当代美术家》希望和读者一起,在一个宽泛的文化背景下,分享你艺术生涯的心路历程:从接受学院的传统训练,到对外来思潮的借鉴;从意识形态影响的消解,到契合当下的时代语境;从对主题、图式、材料的多样选择,到个人风格的确立;从面对现代艺术展览机制的建立和艺术市场的冲击,到受到更加复杂、多元的社会综合因素的影响……在你的艺术道路上,面对上述种种所做的应对,仅仅是出于个人的选择,还是与女性的身份有关?性别对你的艺术创作而言,是否具有重要的影响?你认为自己是一位女性艺术家吗?你怎样认识“女性主义和女性艺术”?等等……希望通过您对自己标志性的艺术创作、以及对你的艺术生涯有着重要影响的偶然事件的回顾,讲述那些隐匿在作品背后不为人知的真实细节和生动故事。
       ——《当代美术家》
       我是一位女性艺术家吗?
       首先我是一位女性,其次我从事艺术创作工作,这样结合起来说我不可能不是一位女性艺术工作者或女性艺术家。可是这么多年的艺术创作过程中女性的身份对我的创作有何影响,我似乎是没有特别认真地考虑过这个问题,因为对我来说这是一个不需要考虑的问题,我本身就是一个女人,我的视角、我的经验、我的判断、我的观念都负载在雌性的生理特征的躯干上和雌性的脑部结构里。如果从一个女性身份的特殊性来讲,我想我是一个最大的受益者,因为给我带来了太多荣誉、机会、事件的作品《LADY‘S(洗手间)》就是在女性的洗手间里拍摄完成的,我想这是一个男人们很陌生和难以进入的惟女人所有的公共空间。而我这个作品的完成,从想法的萌动到观念的形成并没有过多地考虑女性身份的问题,而是觉得如何能够完成一件艺术作品,艺术是第一位的。
       女性主义和女性艺术这两组词汇也是近些年来关注女性生存状态和生存空间的人们常常提及的。其实这是两组不相干的词汇,不一定要放在一起理解和比较。女性主义是一个理论性的词汇,很抽象,属于文本范畴,它可以单纯地在一个身体构造内成为一个体系,这个身体可以不分男女。而女性艺术是一个动词范畴的词汇,女性艺术需要视觉经验鉴别,是女人做的作品。其实还有的情况下有些人会把这两组词汇捏一块说成是“女性主义艺术”,但我觉得女性主义艺术也不仅仅是女人的专利,如果单从理论的角度理解男性艺术家也可以做女性主义艺术。只有女性做的艺术是属于女人的,可以叫作女性艺术。
       艺术是随性的,随性情、随性别,艺术原创的萌动阶段是不应该掺杂任何功利色彩的,其实在艺术的原发阶段、直觉阶段或概念阶段,性别特征是不起作用的,只是在艺术的行为结果出现时,人们往往才要追溯源头,一定要有一个恰当的解释,来符合某种理论范畴,就像女性艺术一定要找到女性主义为依据一样可以有所说辞。
       艺术就是艺术,艺术有自己的范畴、空间和轨迹。艺术本身应该是抽象和无形的,只是有人做了,才赋予艺术有形,有形式的存在。
       女性身份、女性艺术、女性主义……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有关创作
       摄影是我艺术创作的手段之一,我的艺术创作并不固定在某种形式上,当然,总的看来影像作品多一些,也许是这种形式所承载的内容比较适合于我的表达。
       常常有人问我,为什么从油画转向摄影、影像?疑问的语气及眼神中似乎我一定要有一个非此即彼的选择才对,而这对我来说似乎是一个不需要思考的问题。
       创作的需求来自于心灵的支配,也带有某种思考过后的痕迹,落到某种承载的形式上就是一个路径的选择,哪个最捷径、最合适就用哪一种方式,这似乎是一个本能的选择,不需要思考。而摄影作品也是一样,我的摄影作品并不是很多,是因为我比较遵从自己内心的选择,不强迫自己做什么或不做什么,有需要摄影表达的题材就做,没有就不做。
       创作在技术上对我来说越来越简单了,而在概念上似乎越来越复杂了,因为总想超越什么,实际上超越自己是最难的,而人一生所做的事情就是在不断地超越自己。
       当我的才华和观念到了某种层面的时候,我说的话、写的文字、做的作品都是同一水平的,无论做多少件作品,也只不过是形式的不同而已,阐释问题的高度并没有提升。所以对我来说,某一阶段由于好作品带来的赞许、展览或愉悦感,实际上对我来说含有一种非常不安定的安全感,我知道接下来我要做的事情就是怎样的超越现在的自己,因为躺在现有的一切荣誉和感觉里就等于自己已经一无所有了。
       我欣赏杜尚的才华和创作风格,他的作品不多,每一件都力图对自己有一个超越,否则可以二十年不做作品。而我们现在还期盼着量变产生质变的外在的假象诱惑,其实心里的质变是最最真实的,因为它需要的元素太多了。
       前几天我刚刚体会到了“触类旁通”的真实感觉,是在日本的第十一届国际行为艺术节上。以前这四个字对我来说是一个间接的书面语言,当我用我的身体碰触到行为艺术的时候,得到了各国同行的赞许。我知道艺术是相通的,这是一个公共的概念词汇,是一个间接的评判标准,而真实的感受和体验只有在自己的行动及实践中才能感受到。我快乐,因为这份感觉惟我独有。
       我热爱艺术,但在他面前我并不是一个好女人,因为对他我从未有过从一而终的心理。
       关于《洗手间》
       (一)拍摄
       这是一个给我带来了太多荣誉、机会和事件的作品。它所带来的震动是我始料未及的。不是我不能确定自己和作品的深度,喜欢把事情做的很到位是我一贯的思维方式,其他的就由别人去说吧。
       1998年正是世纪女性大展之际,当时我们四个女艺术家刚刚宣布成立了塞壬艺术工作室,有位中国的收藏家看过我们的作品后,决定收藏我们每人一幅油画作品,也是为了给我们工作室做宣传,所以我们给买家的价位很优惠,收藏人为了表示对我们的感谢,请我们四个人去了当时北京最豪华的夜总会,旨在让我们看看还有很多女人和我们的生活方式完全不同。
       这是一个集跳舞、陪酒等功能于一体的豪华夜总会。
       出于职业的习惯,我喜欢四处观察。收藏人似乎很熟络这里的关系,带着我们转了楼上楼下的每一个空间,像是旅游观光。我当时的体会是自己看到了地狱里的天堂,魅影婆娑,幽暗中被营造出某种带有幻觉的光亮。那里的小姐非常的妖娆、漂亮,一种不真实的虚幻感围绕着我们,像是一个舞台、一个剧场,眩目的灯光、震耳的音乐,如影穿梭的美女,金发、高鼻、褐眼的男人们,偶尔也会有金发碧眼的女人们。
       舞池里全部是婀娜摇曳的女孩,男性围坐在舞池外面的座位里,身边也不乏三两个女子把酒交欢,那种肆意的挑逗与被挑逗的推杯换盏的应酬,目的是各取所需。舞池里的女孩尽情地展现着自己的性感和风情,那感觉就像是跑马场里等待被挑选的种马。
       现在看来这已经是常见的场景,似乎电视剧、电影里偶尔也能看到的镜头。
       但是真实毕竟有真实的震撼力。
       所有的空间都转完了,剩下的就该是我们自己推杯换盏、饮酒作乐了。作为一个参与者、观赏者、侦察者的角色,每个人都各取所需,我需要什么?这是我现在想的问题。而当时只是鬼使神差,冥冥中我去了洗手间,那是我惟一没进去的空间,而我当时并不需要上厕所。
       这是一个新世界,相对于幽暗的舞厅,真实、残忍、不忍目睹。这是一个公共空间,相对于全体女性,而此刻这个空间的功能已经完全被异化、延展,入厕这个绝对功能已经降低为最最基本的生理需求,这里的每一个女人都绝对地认为这个空间惟她独有,她可以在这里肆意地做着一个女人在自己私密空间做的所有的事情,而视她人的存在如空气。
       这里又像一个战场,女人是女人自己的朋友又是自己的敌人。男人们是她们最大的敌人和最好的朋友,男人们腰包里的钱是对她们最有诱惑力、也是她们最成功的战利品。
       这里是一个小社会,有严格的年龄差别、等级差别,优胜劣汰的自然规律在这里被改变为一个技术的词汇。五十岁人老珠黄的保洁员的月工资绝对低于年轻小姐的日收入,而且钱还是当着保洁员的面数的。而小姐们自己之间的竞争就更加激烈了,在这里应视自己为商品,商品是需要包装的、需要技术性的手段来操控,于是这后面会有一大堆的连带关系,于是小姐们绝对不会放过每一个有可能包装她们或出个好价位的人,哪怕是从午夜的舞厅追逐到街头。
       这一幕幕的记忆让我无法忘却,在我心里蠢蠢欲动的是一种创作的欲望和激情,我要表达什么,但我不知如何表达,更不能确定用什么方式表达我内心积蓄已久的被触动的鲜活感。这是一个需要思考的问题,也是一个在实践中慢慢成熟的想法。
       这之后一直有两年的时间,我想的最多的事情就是怎样把这种感觉用作品来表达,用什么形式?绘画、图片似乎都不能很好地实现我的想法。录像对我来说是一个很陌生的形式,我从未接触过,更别谈如何用这种形式表达自己的想法和观念。
       然而命运就是这样鬼使神差地安排着每一个人的生命轨迹,我这样说并不是唯心的信命,而是生命中有太多无法解释清楚的东西。
       这两年中因为油画作品《玫瑰与水薄荷》系列作品的展出引起了争议从而被媒体所关注,我常常有被平面媒体和电视媒体采访的机会。几个个人专题拍下来以后,使我对录像设备有了一些了解,再加上一个在电视访谈中发现我的导演,一定邀请我去他的电视剧里演一个角色,这又给了我两个月的时间,每天泡在剧组里,对于拍摄过程及录像设备的了解基本已经很清楚了。似乎一切的准备工作就在这样不经意的过程中完成了。就像是十月怀胎一定要分娩一样,这是一个水到渠成的事情,做,只不过是一个实施的过程。
       设备准备还是一个技术性的问题,好在这两年累积了一些电视媒体的关系,在好朋友的帮助下搞到了一台微型的偷拍录像设备,一切就绪。这是我两年的想法,这中间从未与任何人提起过,在开拍前几天,正好外地来了圈里的一位策划人,曾与他提起过这个方案,这位朋友为我预先考虑了诸多的困难及风险,希望我考虑清楚后果,我知道朋友们都是为我好,我很感激,但这似乎是一个不能不完成的想法。
       我并不预知这一定是个成功的想法,但我知道做任何事情都是有风险的,对我来说风险和成功各占百分之五十,争取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性就等于百分之一百的成功,放弃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性,就等于百分之一百的失败。而我的性格是不容许自己在希望中等待的。
       我非常感激我的一位女友,在具体拍摄的那几天一直陪伴着我,尽管她一直都在舞厅里闲逛,基本不进入洗手间,但她知道她的工作就是万一我出现什么事情她可以给我的朋友报个信。
       我的拍摄时间基本上是每天的午夜11:00到第二天凌晨2:00,这个时间是小姐们工作的高峰,也是人最多的时间。我预先去了两个晚上,观察了洗手间的地形及每个时间段的人数,机位的确定以及手触摸开关的感觉、换带子的时间、地方等。
       当然,每晚的开销都自己付,还要努力地COPY小姐们的装扮,看着小姐们晚上大把大把的数钱,哎,百感交集呀。
       拍摄基本顺利并没什么特别的意外,只是过程中身边一位正在修补妆容的小姐突然握住我夹着摄像机的胳膊,没等她说话我已经是全身冒汗,好在她只是急于知道时间而已。有惊无险。
       保洁员在将近一个星期的拍摄过程中,也就有那么两次注意过我,因为偶尔洗手间里会空无一人,只剩下我们两个,我尴尬地假装修补自己的妆容,站好位置等待小姐们进入时的拍摄,但她似乎懒得抬起眼皮注意我的存在,我猜想,在她的眼里我一定是没有赚到钱并且受了某种委屈而一个人在这里捱时间的吧?或许她什么都没想,我只是猜测而已。我也常常假装入厕,呆在里面很久不出来,为了不引起人们的怀疑,那几天可能是我这一生中呆在马桶边上最多的时间。终于一切搞定。
       (二)剪辑
       剪辑是一个很曲折也很郁闷的过程。
       我的电视台的好友给我腾出了一个机房,简单地教了我如何剪辑的过程就去忙自己的工作了,而这对我来说已经是不小的帮助了,因为一切免费。而我此刻最想做的事情就是自己踢自己两脚,因为在操作设备上我远比一般人想象的笨还要笨得多。无奈,我的好友只好将我另易其主,因为他不得不去外地拍片了。
       我手里攥着他给我的电话号码,几次拨通,对方都称忙于工作避而不见,我也觉得自己是个不小的麻烦,而片子是一定要剪的。于是我只能硬着头皮自己摸到了机房,在每小时七十元钱的机器上命令着操作员按照我的感觉和意志一点点地进行着,在这之前我不知何为剪辑。操作员是一个年轻的小男孩,我的片子对于他来说就如黑暗中的阳光,有空气、有水分的感觉让他的工作特别的愉快,他的领悟力极高并且很有耐心,对于我的反复折腾没有一点怨言,谢天谢地第一次剪辑就碰到了这么具有职业精神的人。幸好在这之前他剪了将近半个月的京剧的片子,洗手间里的小姐们让他的郁闷一扫而光。
       而我也在那几天出出进进机房的过程中被好友的好友告知了电话号码上的那个人及他的办公室和车。
       几天下来眼看片子快剪完了,电话号码上的那个人一直推脱不见我。而我在几次早上进出机房的过程中,第六感告诉我偶尔在大厅碰面的那个人就是电话号码上的人。
       又一天早上,那个人在大厅与别人谈话,而我此刻也在大厅,我拨通了朋友留给我的电话号码,果然那个人的手机响了,电话里他说:“对不起,现在我正在忙,不好意思,过会儿回办公室给你回电话。”他边说边往办公室走。
       我觉得这是我们该面对面交流的最佳时机。
       我在电话里对他说:“你不用回办公室了,我就在你的身边。”
       有的时候某种执着不仅仅能破除某种尴尬,更能给事情带来某种转机。
       我记得我的朋友让我找他,只是想让他在结账的时候给一个可以方便的正常的关照,对于我们自费做作品的来说这是我很需要的帮助。
       似乎我们电话里的交流也是一种磨合,还有大厅里不知道的曾经的谋面,在他的记忆里一直以为我是一个在这里拍MTV的歌星呢。
       一切的幸运都来自于机缘的巧合。他大概了解了一下我的情况,就做出了一个让我吃惊的决定,他说:你来的真是时候,今天是我在这个工作岗位的最后一天,明天我对这里将不再有任何权利,所以你的费用我可以全部免掉。
       哈哈,幸运就是这样不期而遇。
       此后,我们只见过一面,在我的要求下,我送给了他儿子一幅小画,他请我吃了顿饭,并语重心长地告知我未来的艰辛及如何走好。
       这是我记忆里难忘的贵人和好人,纯粹得如天上掉馅饼。
       事情的进展并不都是一帆风顺,剪辑到此阶段并未全部完成,剩下还有大量的转带子、刻光盘等事宜。
       没有了朋友的帮助,只能直接去租别的机房,在以金钱为基础的前提下人和人的关系会变得如此冷漠,在那里我体会不到任何性别的优势,只觉得自己是无性别的。没有谁来关爱谁,午夜的方便面已成了狼嘴里的羊,其余的狼只能眼冒绿光等着老狼的残羹。机房里五六个操作员,全部是男性,也许是夜班的原因,白天偶尔看到的女孩全部不见了,只有我一个外来的女客户。
       我感到很累,有一种想吸烟的生理需求,到处借火,终于等到了一个吸烟的男孩从洗手间出来,他帮我点上了烟,我站到了阳台上,烟被我的深呼吸全部吸到了体内,已近午夜一点了,一种疲累加委屈的感觉,使我有点想哭,没有人知道我在干什么,没有人知道我此刻最需要的是关心,尽管与O刚刚分手,我还是希望能够接到他的关心电话,尽管我痛恨在我最需要帮助时离我远去的人,我还是克制不住拨了O的号码,两次都不在服务区,谢天谢地,是老天阻止了我,让我的软弱不能得以实现。
       对面房顶上坐着的男孩突然愤怒起来,踢倒了凳子,又跑到楼里砸碎了玻璃,人都很烦,没有人阻拦他,他也不说话,很疯狂的郁闷,状态都很自我,但并不伤害别人。如果他要有理解和关心,也许就不会这样了。
       VCD盘依然没有刻完,看来是回不去了,我来到了楼下附近的小旅馆,察看了一下,觉得还能凑合住,告知老板娘留床,就回到了楼上。
       盘终于刻完了,我又来到了小旅馆,刚被老板领到了楼上的拐角就听到了里边女人的呻吟声。我在他们隔壁住了下来,也许他们听到隔壁有人住,声音压低了很多,但仍能听到床板的吱哑声和女人的叫床声。
       这种感觉很刺激,使我无法平静入睡。
       第二天醒来时,所有的人都不见了。
       昨夜,犹如一场梦。
       (三)展出
       2000年当代艺术的展览并不很多,我的作品刚一完成就被拿到了世纪剧院的一个主题为“痕”的图片影像艺术展的展览上播放。世纪剧院并不是一个正式的展厅,有如任何一个剧院的大堂,楼上、楼下被策划人的想法及艺术家的作品占据着,条件艰苦得难以想象,播放的设备机器也需要艺术家自己解决,而策划人和艺术家的热情却很高涨,急于要表达一些什么,这在现在看来有些不规范,但当时并没觉得什么。
       我的作品只是在一个电视上播放,看的人并不是很多,在我作品周围围观的人却不少,这个作品对很多人来说都产生了一种莫名的触动。
       谁都想不到就是一个这样的展览,却有那么多的国际上的策划人陆陆续续地前来观看,一个事情往往在不经意间却暗含着无限的可能性机遇。而我的作品就是自此传播开来。两年后还有国外的策划人找我要展览这件作品,说是在那个展览上看到的,这让我很吃惊,却也明白了一些道理。
       艺术家们聚在一起也常常聊起哪个展览好、哪个策划人水平高,参加哪个展览跌份,参加哪个展览牛B,对我来说不然,策划人的水平是有高有低,艺术家也不过如此,关键的是这个展览是否适合自己。
       对我个人来说这是一个适合我自己的展览和机会,在当时,它对我的一生意义重大。
       接下来这件作品一直很活跃,很多策划人邀请展览并推荐到一些国外的展览。但在国内的展出也遇到了一些小麻烦,就是在展出时的风险性问题,作品也因此而被禁展或我自己拒绝换方式展出。好在禁展对我来说并不是一件很夸张的事情,因为1998年世纪女性艺术大展时,我当时的油画作品《玫瑰与水薄荷》系列,就出现过此类问题,而且情况比这次更糟糕。所以对我来说这些事情在心理感觉上只是一个小问题了。
       媒体和我似乎天生有缘,这个作品尽管小心谨慎地展出,媒体还是通过各种渠道知道了,中央台的《半边天》再一次找我做专题,第一次是关注我画油画时的状态,现在是做VIDEO后的状态,以及山东、山西、福建、四川等省级电视台也都做过专题访谈,还有一些平面的媒体,《时尚》、《ELLE》、《风采》等等,还有国外国内的一些专业媒体,《FLASH ART》、《现代艺术》等等都做过相关报道。
       纽约州立大学教授、策划人帕特里夏曾在她策划的一个展览上展出过此件作品,此作品引起了一定的争议及媒体的讨论。
       2002年广州三年展仍邀请此件作品展出,在这个展览上这件作品依然是用电视播放,因为展览很大,设备空间不够,所以很多录像作品都是用电视展出,对我来说这件作品一直没有以一个很好的让我自己感到很满意的形式展出过。尽管如此还是引起了人们的关注。也因为此件作品,广州美术馆被告上了法庭,原因是使原告看到这件作品后,产生了很强烈的精神上及生理上的反应,要求美术馆赔偿门票、精神损失费及道歉。此件作品由此成为了一个公共话题。尽管原告最终败诉,但这还是中国当代艺术史上的第一场官司。
       一时间法律界、学术界对此作品产生的争议进行了讨论,许多专业人士和非专业人士都发表了自己的见解,新浪网的帖子每天增加很多,偶尔上去看看老百姓是怎么说这件作品以及对这件作品拍摄者的态度还是满有意思的一件事情。
       那个时候是我觉得自己最不孤独的时刻,有那么多的人关注这件作品。
       《羊城晚报》的电话采访、《南方都市报》的全程报道,这似乎像一件很大的事情,但跟我又有多少关系呢?我常常在很多事情上觉得自己是个旁观者,这使我能够更加冷静地看待自己及自己以外的东西、事情或人。
       我感激这件作品,感激在这件作品上帮助过我的所有人,因为它跟太多的人有关系了。
       至此,这件作品已经在世界上很多国家的博物馆及国家美术馆、画廊展出过,最近又刚刚在英国的TATE MODREN展出过,这是在世界上很有分量的博物馆,我作为第一位在此展出的中国女艺术家,也是第一位在此展出过作品的中国国籍的艺术家,似乎有了些许的荣誉感,此前只有在美国的蔡国强先生在此展出过作品,这在欧洲的许多艺术家看来也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有关《地铁》
       她是一个有着极端内心活动的女人,她寻找她的同类的不同的她,在任何可能性的空间。
       她一个人,她不说话,在洗手间、地铁、商场、展览馆、赌场、俱乐部、卡拉OK、桑拿房、游泳池、餐馆等等、等等、等等有女人的地方。
       她发现很多女人很快乐;很多女人很忧郁;很多女人很无奈;很多女人很疲乏;很多女人歇斯底里;很多女人随地吐痰;很多女人说脏话;很多女人故意勾引男人;很多女人生病了,是真的病人;很多女人没病装病;很多女人聚在一起侃男人而达到意淫的快乐;很多女人偷东西还偷人家的男人;很多女人喜欢被窥视;很多女人喜欢同时与多个男人做爱;很多女人喜欢小男孩;很多女人同时做小姐;很多女人喜欢被蹂躏;很多女人喜欢被观赏;很多女人喜欢和女人在一起……。很多很多女人,女人有一种天生的展示自己的欲望的能力,女人有一种集体行动的意识。
       女人做事经常在有意识与无意识的本能与潜意识之间转换,这就是女人为什么难以琢磨,女人为什么如水,为什么水性杨花。
       男人不能跟着女人的思维走,但也不能完全按着自己的节奏行事,这样的男人肯定留不住女人。女人也不能按着自己的思维习惯下去,于是男人就教女人要学会理性思维、学会忍耐、学会善解人意。
       女人很愿意学习,很愿意改变自己,但常常会觉得很累,精神溜号,不伦不类。于是就有了各种类型的病女人。
       紧张病、滞幻病、焦虑病、臆想病、沮丧病、狂吠病1号、2号等等、等等各种有关女性疾病的新名词将会不断地诞生出来。
       她基本上也是一个病人,不,她肯定是一个病人,但她从来都觉得自己没病,自己是最清醒的旁观者,不管在哪里。
       她没事闲逛整天泡在地铁里,她琢磨她们,观察她们,她的同类。
       她有五十岁的样子,在偷吃东西,是香肠,没有人限制她吃东西,但是在地铁里,旁边有人,她的状态就如偷吃一般,吃完一口,迅速地放回包里,做无事状。
       她很年轻,旁边坐着一个同样年轻的男友,他们很和谐。她拿出了一个苹果,很漂亮的苹果,如她的脸蛋一般年轻有生命力,她咬了一口,她的嘴变得湿润而有欲望,她咀嚼着,用她的湿润的蠕动的嘴和她的苹果诱惑着她的男友。
       她和她长得一样,是双胞胎,她们坐在一起,她们很累,她趴在了她的肩上,她趴在了她的腿上,她们抱在一起了,就像是自己抱自己。
       她被一束鲜花挡住脸,怎么看也看不清楚她长的什么样,一会儿若隐若现,一会儿若隐若现,鲜花很漂亮。
       她和她同时上车坐在了一起,她很漂亮,有朝气,穿着一条非常青春又得体的大花连衣裙,身材很饱满,她的手里只拿着一个粉饼,坐在那里就开始修补脸上本来就很漂亮的妆。
       她很瘦削,很文雅,一身灰紫色调的休闲上衣和裙装,脸很净白,与她相比似乎显得很缺水,她背个休闲包,坐在那里掏出一本书,她们就这样坐着,她一直看书,她偶尔看看镜子里的自己。
       她是一个胖女孩,十七、八岁的样子,脸饱满得像那个女孩啃的苹果,她的表情很紧张,似乎觉得每个人都在看她,她的手指很神经质的在不断地搓动,尽管她的表情好像没什么。
       她和她在耳语,这使她的脖颈的曲线显得很好看,她一脸的会意的秘密的隐私的笑,她们的身体及她们衣服的气息,传递着土豆、白菜的价格,两个发福的中年女人。
       她和她,还有她们以及她们以外的她们。
       她看着她们,每天,在地铁里。
       她,又一个她坐在那里,冲着他莞尔一笑,似乎说了一句什么,之后便陷入一种自我的滞幻的无人状态,她不断地清理自己嘴上的干皮,一分钟到二十几分钟,尽管旁边的人在翻动报纸走来走去,尽管人越来越多,直至她最后被遮挡掉,但在偶尔的车厢晃动中,还能在缝隙中看见她撕皮的手和脸的部分。
       这些都是她闲得无聊的半个月的镜头积累,在有意识和无意识之间,在偶然中期待着某种来自生活的属于艺术的必然。在地铁里,是镜头里的。
       她常常在最后一班地铁时从四惠站回家,已是午夜,天桥上游晃的如夜的幽魂,的士已经变得很小心,在这没什么人拦车的路段,远远 停下张望,并判断人数后才决定是否载客。
       二十几盘的带子,她不断地循环往复地看,放一段时间,再不断地循环往复地看。她决定要她,不断地撕嘴上干裂的皮屑的女人。她将她放慢、再放慢,按着自己心理的节奏,一小时、二小时、三小时,这似乎是一个很合适的节奏,在她看来。
       展出了,第一次是在远洋艺术中心,大投影上一切都变得那么清晰,嘴上的皮屑如碎纸片般脱落,被放大后惊恐疑惑的眼神传递出一个女人进入假想的自我状态时的恐慌与不安,尽管有的时候若无其事的样子,不停被揉搓的嘴在此刻会传递出什么?画面几乎在静止间运动着,这对观者的心理是一种挑战。她是郭小姐,她说她只看了十分钟就快要崩溃了,她能体会其中的女人的某种窒息感,她认为这是一个好作品,甚至超过《洗手间》。她会意地笑,这是一个有阅历的女人,更有深刻的艺术鉴赏能力和从事艺术工作多年的经验,她不怀疑她。
       这之后这个作品被不同的数人看到,在各种展览的地方。也有的是在她的工作室里。
       他来了,来自法国的策划人米先生,还有他,来自美国的艺术评论家——她给他起的中文名字叫老枪。在她的工作室,他们是看这个作品最长时间的人,也是最认真的两个人,他们整整看了一个小时,他们肯定了她的睿智和深刻,同时他们觉得她是一个幸运的艺术家,非常非常幸运,是受了上帝的眷顾,才能拍到这样的镜头,否则会让人怀疑这是角色扮演的。
       其实最重要的还是她的一个朋友,看了素材带子以后,就竖起拇指,为这个镜头,为她二十多分钟一动不动地坚持不被镜头里的任何变化而干扰。
       之后这作品的光盘流传在不同人的手里,媒体、策划人、评论家、从事艺术理论研究的学生,他们传播、推介、评述它,他们给了她很多的支持和帮助,她很感激他们。
       她来了,她是她的好朋友胡敏,她带着她的很有名的男朋友诗人王家新还有她的女朋友一个戏剧导演。他们知道她的作品及一些传闻,他们想看到更多她的作品,他们看了她的大部分作品,她的作品让这位诗人思绪涌动,谈了很多,那一晚他们都谈了很多。这之后王家新撰文三千多字,评论她的作品,这是王家新为数不多的艺术评论文章,这个诗人很少写这样的文章,是因为没有什么作品可以打动他。
       她也很高兴,又多了几个志趣相投的新朋友。
       她就是她——崔岫闻。她用第三人称写自己,是因为这样的感觉更客观一些,有的时候回头看自己做过的事情,就如同看别人做的事情,那样感觉更好。
       因为自己常常回头看自己的时候有些不确信,那是我做的事情吗?就像看我以前画的画,我常常问自己,那是我画的吗?是真的吗?
       崔岫闻,艺术家,现居北京。主要作品有油画《玫瑰与水薄荷》系列、DV艺术作品《洗手间》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