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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间语文]看守所忆往(2003.12—2004.2)
作者:李远夫

《天涯》 2005年 第0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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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附记:2003年12月17日凌晨,我因为忿怒,用水果刀划伤了一个无赖的脸,当日晚被警方刑事拘留,关进了J看守所。老婆想方设法保释我,没有成功,最后法院判了我两个月监禁——“悲莫悲兮生别离”,这段日子让人终生难忘!在J看守所,我认识了许多从不曾结交过的人物,并且和他们一起度过了2004年的春节。所以后来每当我想提笔写点什么,我总情不自禁地忆起他们。
       我们把J看守所戏称作J宾馆。当时,我们经常在里面做一些口头的游戏:先是假装告诉同监的“难友”某某,晚上要请他到黄河路吃饭,到时候会自己开车去接他;过一会儿,又告诉他车钥匙找不到了,或者说个别的理由,比如自己突然想吃白米饭就咸菜疙瘩了,总之约会取消,大家还是乖乖呆在J宾馆里。对方配合也会非常默契,也假装跟你客气一阵子,或者挖苦你两句,说你就是受罪的命,非要吃什么白饭咸菜,下次我请客,不准再推托云云。事实上,每个人都并不缺乏幽默和自嘲的精神,这也使得单调的改造生活显得不那么乏味。
       其实也有朋友建议我把这段经历写下来,毕竟自己是个记者嘛,有足够的理由记录社会的真相。不过对这类小事情我开始还有点不屑为之。我一直梦想,我的文字能让后人读到并且经常提起,为此我构思过无数大部头的小说,却从没有动过笔。因为我发现自己欠缺叙事的能力,并且随着年岁渐长,我的想象力也逐渐贫乏。原先,我曾计划把崔××的故事写成一部小说,将崔置于这个转型社会的大背景下,借以考察进城农民工的各类不同的命运,但我失败了。我太想写出完美的、惊天动地的作品了,反而因此愈加无从下手。老婆知道我的苦恼,她劝我写写一些生活化的东西,“必须先动手去写,才知道自己适合写什么。”她的话是对的。
       我于2004年2月16日被法院释放。不过因为需要调整自己多变的情绪,需要处理与老婆的感情危机,所以直到时隔一年多以后,我才完成写作,对此我感到有些遗憾。而当结束写作之际,我觉得自己开始放松。我开始期待一个全新的良好的开端。
       2005年3月7日记
       崔××
       2003年12月30日凌晨,延安中路陕西南路口一家可的便利店发生了一起持枪劫案,抢劫者旋即为警方抓获,经初次审讯,羁押在J看守所10号监。第二日,我得以认识这位“独脚大盗”崔××,他穿着黑皮裤,薄薄的,是地摊上的那种便宜货,上身也同样单薄。
       我们很快就熟悉起来,因为崔××老家在苏北的农村,和我操着相同的方言,虽不在一个县,也算是老乡。而且我先他十几天收监,检察院已经批捕了,资格比他老。记得当时我骂他:“你小子头脑发昏了,干点什么不好,非要抢?抢劫是重罪,你拿着枪,又是一个重罪,至少得判你十年以上。延安路陕西路那是交通要道,警察署就在不远,你不是找死吗?”现在想起来,我的话也不全对,越是交通要道,岔路越多,越容易逃跑。
       新闻晨报就此案件的报道说:案发后,崔××承认上海的一些小型便利店夜间顾客较少,又都是女性营业员当班,尽管营业款少,但抢劫得手成功率较高,便铤而走险了。2003年12月间凌晨2时许,他携带刀具、绳索和仿真塑料玩具手枪,用暴力、胁迫的手法对静安区、黄浦区的三家可的、好德夜间便利店实施抢劫,共劫得人民币1000余元。崔××案一度引起轰动,有多家外地报纸对此作过报道,上海市公安局长在2004年第一次新闻通气会上,也曾经将侦破该案列为去年上海市警方取得的重大战果之一。
       有关崔××被抓当夜的情形,在警方提供给媒体的新闻通稿《面对枪口毫无惧色》中,有一份详尽的描述,有兴趣的读者可以找来看。不过有一点要事先提醒读者:新闻里所说的枪,即崔××当夜所持之枪,其实是一把塑料仿真玩具手枪,大概在很多城市都可以轻易买到,也不值什么钱。我想,崔××的案子之所以被纷纷议论,应该跟这一点大有关联。崔××后来告诉我,他当时有点心慌,恰逢有人进店送货,所以拔腿就往外跑,不料跑进了个死胡同,后来又撞上摩托车(新闻中说是“助动车”),划伤了大腿和手背,结果没跑掉。因为划伤了,他还向三班管教讨过几次药膏涂抹伤口。
       那年冬天气温特别低,崔××冷得瑟瑟发抖,满手冻疮,用冷水给我们10号监的二十多个罪犯和嫌犯洗格子(饭盒)。读者可能不知道,在看守所和监狱、劳改农场一类的地方,里头的人比较强调次序,新来者必须为先来者服务,不论年长年幼。新来者饭要最后吃、最先吃完,觉要最晚睡、最早起床,谁都可以指使他干活,不如意甚至还要打。崔××第一次被收监,自然要多做一些,直到再有一个新来者顶替他。当然,以前犯过事进过号子的地位就高些,不需要轮着这个次序;如果进来的是上海人,在有的监房里也不用轮。我刚开始在10号监,那里上海人就不用洗格子和整理监房内务,后来我调到23号监,房头虽说是上海人,却没订这个规矩。上海人之中也有区别,如果来自黄埔、静安、闸北、杨浦等几个老城区,就自认是真正上海人,吃饭要紧着他们先饱,吃饭的调羹(勺子)要分开洗,洗脸毛巾、杯子牙刷也都不跟我们放一块;若是青浦、南汇这些地区来的,就算是乡下人,规格要减一等,弄得不好就跟我们这些人一样了。有一个青浦人,因为牵涉一桩贩毒案被关进来几天,这人以前进过局子,但不知为什么似乎不懂规矩,整个监房都瞧他不顺眼,虽然他尽力跟其他上海人套近乎,但每次吃饭也没能坐到他们中间去,明里暗里吃了不少亏,一直到被放出去还被扒了身上两件像样些的衣裳。
       崔××曾经问过我:你的事情家里人知道吗?我说他们不知。他就告诉我,他爸妈也还不知道他出了事,只通知了现在南汇的舅舅。他就是跟舅舅他们几个老乡一块在南汇做工,想着快要过年回家了,还没有赚到钱,就犯了事。“我妈如果知道了,还不把眼睛哭瞎了!”几天里,他就一直这样怅然,忍住眼泪。
       监禁的日子终归不好过,况且崔××对监房里面的规矩完全不懂。他识字不多,说到底只是个来沪的农民工,又犯下了重罪。我不敢确凿地说崔××就一定受了怎么怎么欺负,因为我们认识没几天后,他就从10号监调到了9号监,不过,我曾亲眼看到有的嫌犯在不长的日子里,情绪和心理都起了很大变化。他们先是哭,后来就打架——打人或者其实就是存心找打,然后就将以前曾经犯过其他案子的事情自己揭发出来。
       我因为已经检察院批捕,不久就调到23号监,不再得知崔××的有关消息,所以他后来的遭遇我不好臆测。在分开大概一个半月之后,也就是我被释放的那天,碰巧见到检察院来人提审崔××,发现他比刚进去的时候胖了,白了。
       我说:“我今天就放出去了,你怎么样了?”
       崔××回答:“那你挺好的。我今天还提审呢,还不知道判我多少年。”他语气迟缓,有点诺诺的。
       事实上,他会被法院判多少年,我们早已谈论过多次,结论是十年以上。监房里吃累犯的人很多,他们见多识广,对《刑事诉讼法》和《刑法》深有了解。据他们说,一般抢劫,起步刑期就是五年,像崔××这样还拿枪抢超市,属于情节特别恶劣,而有一个“特别”就肯定在十年以上。后来我专门上网查过,发现早在2004年3月,崔××就已经法院宣判,刑期果然是十年。
       网上的这篇旧闻里还评价说,一度闹得人心惶惶的夜间持枪抢劫便利店案终于得到了平静。
       房头
       《水浒传》有“杀威棒”的记载,说的是新进监房的犯人,都要吃牢头的一顿棒打。打杀威棒,为的是给犯人立规矩,其潜台词就是:在这个改造场所,你狗屁不是了,给我安分点,老老实实、服服帖帖的。当然,任何事情似乎都有例外——如果你出手阔绰,厚赂管事的,这顿打就当轻了许多,走个过场而已;甚至如果你的关系足够硬,上头有人罩着你,那就完全可以免了。当日武松因替大哥报仇、杀了潘金莲等人而发配沧州大牢,就是因为有施恩罩着,每天日子过得挺惬意,居然有鱼有肉的。而今时世不同了,古代的牢头已被现在的警官所代替(我们习惯称呼“管教”),那种陋规也就不复存在,但新人来了终归还需立点规矩,所以头上脸上挨上房头两巴掌也属正常。
       房头,一个监房犯人之头头是也,他是监房日常秩序的维持者、改造劳动的组织者。也有称房头叫“船头”的,我听一个河北嫌犯这么叫过,意思完全一样,而有一些年轻人则干脆直呼“老大”。身为老大,自然就有老大的派,很多时候你应该服从他的管教。这是一个非常讲究秩序的地方。房头也不是随便谁都可以做的,首先要资历老,进监时间要长,熟悉里头的规矩,又是在上海嘛,自然最好是上海人。每天(周六、日或监房管教休息日除外)一早,管教会先从房头处了解昨日动态,以便全面掌控监房内的情况。
       据我观察,之所以要在监房设房头,主要是看守所为弥补人手的不足。J看守所每个监房羁押的人数一般都在十数人,高峰时期甚至达30人,而一位监房管教一般都需管理两个监房,监房外又得有三班管教24小时巡逻值班,警力严重匮乏。我还听一个在无锡监狱工作的高中同学讲,他那里以前大约250名警力,犯人1500多个,通过招考等方式补充,现在他有同事不到400名,而犯人则已在3500人以上。我的这个同学每天工作都很紧张,双休日只能歇一天,逢到随礼、来客、同学聚会等事情,都需要提前一周告诉他,以方便他调休。
       蔡科长
       蔡科长犯偷窃罪已多次入监,在J看守所可算是个人物。他喜欢帮人分析案情,并籍此套取新进者的其他案底,由此人送外号“预审科长”。有一个“小广西”,他因在某歌厅门口盗了辆电动车,案发后被关在10号监,其时蔡科长做房头,不出几天,就传出“小广西”还牵涉一起7公斤(记不真切了,或许是700克)的冰毒案。
       我曾跟“小广西”同住过几天,我从他的脸上已经看不到悲和喜。有一天晚上,他硬是将我外套上的拉链头取走了。此后,我每天穿衣服只得用一段细红线拉拉链,真是懊恼不已。“小广西”的用意不得而知,我也没有报告。根据看守所规定,每个嫌犯在收监之前都会被搜身检查,香烟、火机、皮鞋、鞋带、腰带、金属物品(包括眼镜架)以及一切可能造成身体伤害或有助于逃跑的东西,统统封存,不许带入监房。我的拉链头虽说也在此列,不过因为办案警官告诉接收的管教说我是一个大学生、案子不重,所以搜查并不仔细。话扯得远了,还是回过头说蔡科长。
       其实这个蔡科长说话更有点嗦,他对每个新来的人都是反复几句话,最常说的是:“你的事情跟我讲讲喽,又莫得关系的。”记得蔡科长对我也是这么说的,还说主要想帮我看看我的案子大概会判多久,我当时就把告诉承办警官的话又告诉他一遍。由于刚被收监,我还十分警惕,怕有人套我的话。况且承办也这样提醒过,叫我不要在监房里讲自己的案子。这个承办姓徐,他对我还不错,他的话更不错。有一个偷窃嫌犯,刚进监的时候对别人讲自己的案子,说的有鼻子有眼的,到法院审理的时候,他翻供了,不承认犯了偷窃罪,并指承办警官刑讯逼供,警方于是安排蔡科长等人出庭指证他——本是一起简单案子却搞得风生水起,直到我释放时还没有结果。
       在我之后,10号监陆续又收押不少人,蔡科长说的也还是那一句。后来由于监房人数太多,晚上躺地板上睡觉太挤了,所方打算重新开一个监房,再进人就关过去。于是管教派我去打扫隔壁空房,并且当晚就把我调到11号监,而跟我一起关过来的正是蔡科长。管教准备派他过来做房头,因为10号监的二房头正在联合几个上海人跟蔡科长争做老大。二房头原先也是蔡科长的心腹,蔡科长因不太认字,就提拔他,让他记监房日志。后来不知为什么,反正两人各怀异心,二房头则不愧是诈骗犯出身,他暗暗交结了一批年轻人犯,逐渐建立了自己的势力,终于公开和蔡科长分庭抗礼。当时我到上海时间还不长,听不大懂上海话,他们争斗的有关细节恕我无法提供,总之蔡科长树敌太多,最后失势了。
       谁知看守所很长时间不再有新人进来,可能是快要过年的缘故吧,11号监一直就只有两个人——蔡科长和一个少年嫌犯,我则在打扫过后第二天就重新调回10号。不过就在我和蔡科长单独相处的两天里,我得以了解蔡科长的更多方面。蔡科长先向我表明,他对人还是可以的,只是脾气比较暴躁,前两天我折纸袋太慢,他打的其实并不重。我连忙表示,他是为我好,而且脾气急也能理解,人关在里面久了难免有些火气。由于快到探监的日子了,蔡科长叫我给他写家信,是写给他姐姐的。家信的大意是在看守所过得还好,还有四个多月就出狱了,爸妈不要惦念;二老腿脚不好,这次探监就姐姐过来就行了;孩儿不孝,这么大了还让父母操心;等等。蔡科长已经四十好几岁了,似乎没有结过婚,没有孩子。他给我看过他的起诉书和判决书,文书上说他原先是某厂职工,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即因偷窃被政府劳教过,后来因同样的罪名被劳教和判刑多次,但刑期都不重,此次是因在公交车上扒窃乘客手机被抓了现行,法院判他有期徒刑一年。
       蔡科长给我看过判决书后,开始关心地问起我的案子,我只好把讲过多次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又问我有没有别的事情,我说没有了,他就没有再问。第二天,监房卢管教就调我回10号监,不几天,又把我调到23号监。10号监当时有好几个人批捕都比我早,何以就先调我上去呢?记得管教对我说,10号监乱得很,过两天就解散了,你跟他们不一样,也就三个月就能出去,所以早点把你调出来,你不要有什么情绪,23号监管教人很好,到那里也不会吃苦头。后来我一直在琢磨卢管教的话,隐约觉得我的先调出与蔡科长有些关系,大概他一开始怀疑我有别的案底,或者案子没有那么简单,但后来并没有从我这里得到更多,报告了管教,于是我得以彻底脱离预审阶段。
       以前我曾看到报纸上披露一个大贪官,按照他的腐败情节应该被判死刑,就是因为收押期间检举、揭发了一个同监的重大犯罪事实,靠着这个立功表现最终保住一条命。所以在监房里讲话可得小心,仔细有人套你的话,他拿去立功,可以减轻或从轻处罚。不过蔡科长这样做似乎理由并不充足,他的刑期又不长。现在想来,大概蔡科长是把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监房的许多作风都带到二十一世纪里来了,二房头敢于跟他争老大座位,恐怕也是看蔡科长落伍了,他的太多做法不得人心。
       长安西路
       很多被警方采取强制措施的嫌犯会选择自残以逃避刑罚,比如往肚子里吞打火机、大头针等。据说如果案子不太重,成功者往往得到释放。“小广西”的强拿我的拉链头,大概也是听说了这些话。不过幸运的人总是少数。而且,若是警官不愿放过你,即使你吞了打火机、吞了针也不抵事。他们完全可以先给你办了刑拘的手续,然后由看守所把你送提篮桥监狱医院,这种时候你可真是多受一重苦了。
       当然从概率上来说,你得以逍遥法外的机会也并非是零,因此就像买彩票一样,总会有人愿意去试一试运气。“小河北”就是这其中的一位,他在派出所时吞下去7根大头针,但他的运气实在糟透了——他在提篮桥医院呆了九天,并且就在那里收到了检察院的逮捕令。我见到“小河北”时,他刚从医院回来,一脸的皱纹,穿着一身名牌西装,但在这个季节显然单薄了。很快,大家知道他叫张××,20岁,偷窃电动车、吸毒。
       “小河北”不是第一次进来这种地方,监房的规矩都懂,因此房头他们几个人挺照顾他。知道他刚戒了毒,肚子特别空,晚上临睡都额外给他一袋方便面。这样很快,“小河北”干瘪的脸逐渐红润起来,每天也不再哈欠连天。不知为什么,“小河北”挺愿意与我亲近,据他说是因为听我说话的口音像北方人。凑巧那段时间我们没有活干,整天只好聊天打发时间。记得“小河北”差不多讲完了他自打记事以来的所有的经历。
       “小河北”说他在一个厂部大院长大,12岁就进过监。原因不详。他在里面认识了几个成人的惯犯,学到了许多道上的规矩。后来就四处游荡,到了上海,被一个30岁左右的大姐收容,有了第一次性经历。抽烟、喝酒、打架、玩女人、偷窃、抢夺,无所不为。十五六岁开始独自出来,一直在火车站一带混着,先偷自行车,后来改电动车。“小河北”买了几套高级西装,每天夹着皮包出入高档住宅小区,收入在2000—6000元。他一天的收入比我一个月的工资还多。(妈妈的!)再后来,一次“英雄救美”,认识了当时还在上初中的女友,现在已给他生了个儿子。出于好奇,“小河北”开始吸毒,终于成瘾,偷车数量开始渐渐减少,运气也变得差了,被收容遣送过,被劳教过,直至此次被抓了现场。
       有一次,我纯粹出于无聊,问起“小河北”偷车的细节,谁知他竟说不出所以然来。大概是实在太熟练,已近乎“本能”了吧。他告诉我,无论什么车到他手里,也就十来秒钟就可以开走。其实这不靠什么技术,找一套好工具,再加上胆量就成。又问:为什么这次运气如此不好?“小河北”说自己也觉得邪门,看着挺好的一辆电动车,发动起来竟然跑不快。如果非要找原因,恐怕就是吸毒使得手脚没那么利落了。
       很快,“小河北”就跟好几个人熟悉起来。因为大家交谈起来,发现彼此竟然都住在同一条街上,去过同一些地方,都交着同一批朋友,有过同一种经历。监房里面有两个新疆人,其中的“小新疆”是某偷车团伙成员,而“小河北”就很熟悉这个团伙的老大。“小河北”他们住在长安西路上,似乎靠着火车站北广场。因为打架不惜命,又舍得花钱,所以“小河北”在长安西路上可算是无人不识了。而根据他的描述,那条街上的情形大概跟《纽约黑帮》中的场景十分近似,那里充斥着小偷、抢劫犯、妓女、毒贩、吸毒者、骗子手、流浪汉以及“钩子”(警方的内线)等等各色人物。“小河北”说,他长期居住的宾馆其实正是当地警署一位警长所开,只要按时给宾馆缴房租,表面上规规矩矩的,绝不会有人来检查。上海警方的许多行动,“小河北”他们也会事先就听到风声。
       我没有去过长安西路,不知道“小河北”所说是否完全虚构。不过后来我到另一个监房,也听到过有人提起这条街。“小河北”还给过我一个电话号码,说以后可以打电话找他,只要一说是“小河北”的朋友就能得到帮忙。我出来以后,老婆把这个号码给扔了,所以至今也没有找他。
       开大账
       看守所为每个新进监房者建立了账户,家属探监的时候可以往里续钱,以便犯人和嫌犯购买必需的日用品(牙刷、布鞋、洗衣粉等)和食物(方便面、饼干、火腿肠等)。看守所虽然包吃包住,但三餐都是定例,所以为方便我们改造也允许统一购买指定的食品,叫作“开大账”,有时所方的食堂也自己做些熟食卖给我们。有两次,我用的大账数目较前次增加稍多,管教即在谈心时询问我:“监房有没有什么人强拿你的大账?”我说:“没有。”监房里有七成非偷即盗,在上海并无亲友,羁押后很快就会身无分文,管教过问,是担心我受到他们强迫。上海的看守所管理很严格、规范,确实比较人性化。
       同在一个监房改造,如果你经济条件好、大账余钱多,你买来的食物自当分点给“难友”们。这样做,也有助于你在监房改善形象和地位,甚至可以帮你建立威信。有天晚上,从H看守所转来一个诈骗嫌犯,他带了一蛇皮口袋的吃食,有很多是这边买不到的,因此当晚他的大账即几乎被分食一空。我现在还记得此人是一家广告公司总经理,说起来还跟我同在××大楼上班。他通过虚开400万元汇票,骗取了两个报业集团数十万元,案发后跑到浙江避风头,结果在旅店住宿登记时被逮。因为每次大账开得多,又比较慷慨,他在监房内很有人缘。
       监房有人会主动把自己大账买来的物品与房头分享,希望自己日后能多受房头照顾。我在23号监时,我们房头就很少开大账,大多是一个少年嫌犯开来供两人吃用。少年嫌犯姓闵,闸北区××中学学生,因牵涉一桩轮奸少女案被羁押,家人一时保他出去不得,就拼命使钱,让他在监房条件和境遇好点。小家伙也没叫父母白操心,他在两个监房都挺吃得开的,深得房头们的欢心。
       监房日志
       2004年农历新年前,10号监因为内斗严重而遭解散,两伙争夺房头的犯人被分别关进其他监房。1月15日,我被事先调到二楼23号监,监房管教姓司。第二日,司管教找我谈心,照例是问我的案子进展,并问监房是否有人欺负我。我也照例告诉管教,我因案子轻,情绪还算稳定,也不怕吃苦,一定认真改造。只是我动手能力差,人又单薄,怕做活慢会吃亏。当日恰是我农历二十五周岁生日,忍不住,哭了一场。
       不几日,监房管教到23号来,他夸我字写得好,让房头安排我记录监房日志。房头虽说老大不情愿,但抗不住管教多次明示暗示,只好把一个黑色硬面抄交给我,就是所谓的监房日志。23号监每日的事务都记在这个硬面抄上,无非当日谁打扫卫生、监房做了多少活、某人被提审之类琐碎。虽说每天只是寥寥数笔,但执笔者在监房中所处的情形就要好很多。二房头有一天指点我说,监房里面谁想今天出去透会儿气、抽个烟就全在你的笔下了,你只要写某某人今天情绪不稳定,他就可以被管教找去“谈心”。管教这样做,摆明了是关照我。其实谈心大多是假,多数人到管教办公室去,都为要颗烟抽。因为监房内严禁藏火吸烟,所以每个监房的管教都备了两种香烟,一种自己抽,另一种就于谈心的时候给他底下的犯人或嫌犯抽,谁想抽烟了,就得指望管教找他谈心。
       我接写监房动态没几天,我们23号监就发生了一件大事,这让我着实领教了监房日志的重要性。事件起于一个在我之后从22号监调来的纵火嫌犯,他因一再触犯众怒而最终遭到“整肃”,头部被人用格子砸破。这人的真名我已忘却,只记得人送绰号“金宝宝”。我们都知道,他的性格或心理有点异常。
       金宝宝在隔壁就与同监人格格不入,自己主动要求换到我们监房,房头鉴于他的鼎鼎大名,特别提醒我们敬而远之。除了依照监房传统让他接我的班为我们洗格子而外,其他大都听之任之,甚至跟大家一起做活,对他的劳动量也没有硬性的要求。其实,与其说是大家有意孤立金宝宝,不如说这是他自找的结局:他或许是不愿意遵从,也或许根本就不屑这里的规矩,为人行事从来我行我素,不理会别人的提点,无论是否出于善意。有一次,金宝宝忽然问我:“你知道鼹鼠吗?”我答不知。他就自叹道:“鼹鼠会打洞,真好!住在土里,把头埋在地下,对什么都可以不闻不问,没有烦心事。”我惊诧于他的处世哲学,记得曾当即予以回应,可惜言语无力。而且听者对与我交谈也已不感兴趣。
       金宝宝看人时,眼睛都似乎闪着寒光,令我心下忐忑。我从一个苏北老乡那里打听到,这个金宝宝的确有些奇怪之处。他今年二十有五,中学没有读完,在家自学计算机专业,听说已经拿到大专文凭了。但一直没有出去工作。邻居的小孩搞了个恶作剧,把撒满尿的夜壶放在金宝宝家门口,他大怒之下,放火烧了邻居的房子。进了看守所后做过两次精神鉴定,但据说正常。老乡和同监房不少人都认为他是装的,心里一直耿耿,特别是闵姓少年嫌犯,脾气比较暴躁 ,金宝宝的不懂规矩则正好给了他们口实,多日的郁积终于爆发。
       关于当日事件的具体细节,恕我不懂上海话,不能细细描述。总之是刚吃完早饭,大家都在做活,金宝宝忽然把一个茶水缸扔向了谁。于是几个同仇敌忾,围殴了上去,闵少年更操起一个格子砸了他的脑袋。等三班管教听声前来,就只见金宝宝头上流血,赶紧带出去包扎。随后,应金宝宝要求,司管教匆匆送他去提篮桥监狱医院检查。房头和闵少年几个继续到机器房做活,二房头和我们几个也继续留在监房做活。二房头告诉我,事情可能惊动了驻所检察官,监房日志要好好写,我就根据他的口述做了记录。大意是金宝宝先动的手,几人上前拉开,推搡中不慎打破了头等等。能含糊处尽量含糊,反正金宝宝的话又没人愿意相信。记得下午司管教来看监房日志时,特别看了我几眼,在硬面抄上面签了“阅”字,没有说话。很快,监房又风平浪静。金宝宝用绷带包着头,看上去还真有点像个婴儿宝宝,只是目光似乎更加阴郁、寒冷。
       我认为我从没有哪怕是稍微粗鲁地对待过金宝宝,而且我也不会。老实说,我在监房中从来不愿跟谁走得更近,或者加入某人的圈子,我受到的教育使得我跟他们似乎产生了距离,不能融入。我小心翼翼地跟每一个人接触,尽力不冒犯任何人,但没想到还是得罪了金宝宝。具体为何,我至今也不明白。只记得一天中午,苏北老乡和人下棋,我旁观了一会,觉得有点困,就顺势躺下小睡,刚闭上眼,旁边金宝宝突然用双手勒我脖子,我当即大叫。由于十分恐惧,哭了,连着几个晚上,我再也不敢睡觉。而监房其他人都漠然置之,并不当回事,二房头打趣我说,你是知道最多判六个月,非常怜惜自己才要哭啊——此前一天,我接到了检察院的起诉书,建议法院判我六个月以下拘役。我把我的遭遇写进监房日志,不知为何,司管教这次并没有找我“谈心”。好在没两天我也就被释,不再担心晚上不能睡觉了。
       直到今日,我还能记得金宝宝眼睛中射出的吓人的寒光。
       巴头
       J看守所并非与世隔绝之处,每天早晨开广播,中午和晚上开电视,供我们获取新闻和娱乐。所方还每天向监房发放《解放日报》一份,不过这里的大多数人从没有养成读报的习惯,所以这份报纸的主要用途是裹“巴头”。晚饭以后,房头就摊开报纸,稍微浏览以后,就将报纸的白版中缝小心撕下,分成许多张纸条,再将白天做生活所得的香烟拆开一两枝,将烟叶均匀铺开到每张纸条上,裹成极细的烟棒,这就是巴头了。第二天饭后,房头将裹好的巴头分给监房里所有的吸烟者,烟少人多时就每两人一根,趁洗格子时聚在水池边吸。
       监房内是严禁烟火的,但也有例外之时。我想所方大概是为节约开支吧,所以我们在里面劳动改造是拿不到现金的,除了一日三餐而外,就是每天收工后根据每个监房的劳动量发给数目不等的几根劣质香烟。香烟由劳动管教当场点燃,房头吸一枝,少数资格老的吸烟者再分吸一两枝,其余的时间就不许吸烟了。如果监房内私藏打火机,发现了是要被没收并惩罚当事者的,所以裹巴头、吸巴头必须背着外面巡视的管教。这样,彼此都心照不宣,相安无事。
       我后来发现,裹巴头也是个技术活,一要用烟叶少,二要点得着,三要不呛人。23号监有一个少年犯擅长此道,所以房头经常叫他来做。这些巴头其实吸不上几口,不过聊胜于无罢了,但可以在很大程度上给吸烟者以精神支撑。我想,它起的作用恐怕不亚于人们眼巴巴所盼望的假日和节日。只因为有了节日,我们才觉得生活真的有了巴头。(巴头的正确写法我不清楚,我想也许是从烟草又叫淡巴菇来的。有趣的是,在我说的方言里,巴头的意思相当于普通话的“盼头”,有巴头就是有盼头。)
       我不吸烟,没有烟瘾,却有读报瘾,于是只好捡支离破碎的报纸来看,了解国家和上海市的时事、政策。我从不曾想到要在看守所里待上两个月,更不曾想到要在这里过大年,所以当我逐日从新闻中感知春节的临近,心情的沉重可想而知。事实上,这两月的节日是那么多:先是最近时兴的“洋节”平安夜、圣诞夜,元旦之后是我的生日,接着是除夕、春节,然后又是元宵夜、情人节,一个个节日接踵而来,不断撞击着我脆弱的心理防线。而这些节日我还从没有与老婆一起度过。
       最难忘的肯定是春节:
       腊月二十八,看守所封门,没有新犯进来,也不再有人刑满获释;
       除夕,看守所给每个监房发放了过节食品,有花生牛扎糖、瓜子、芦柑。我开的大账也到了。没有什么联欢,我们跟全国人民一起,看春节晚会;
       正月初一,大家可以晚起一个多小时。伙食大有改善,有八宝饭吃。不用干活,每个监房发了两付(副)扑克,一付(副)象棋,电视整天开着;
       初二,除了不再晚起,没有八宝饭吃,其他跟初一一样;
       初三,跟初二一样;
       初四,除了伙食标准回落,其他跟初三一样;
       初五,早上又有八宝饭吃,其他跟初四一样;
       初六,伙食标准再回落;
       初七,跟初六一样;
       初八,长假结束。日常又跟过年前一样了,大家开始做生活、挣巴头——其实不做生活并不让人觉得放松。如果你哪天有做不完的事情,你定会觉得时间过得特别快,而在这里更是如此。因此到现在,我还能时时记起那些夜晚我精力十足地枕着烟花爆竹声睡觉的滋味;
       初九,哦,检察院开始提审我了。
       由于我的案子简单,司法程序走起来很顺畅,从提审、公诉到审理、结案,前后不过一周多一点时间。获释之时,老实说,我有点兴奋,但可惜,情人节那天我还在监房里。
       老婆的邮件
       自打12月17日在刑警队分手之后,整整两个月的时间里,我无法得到老婆一丝一毫的消息。我忧虑她的安全。等到稍微了解到一点刑事诉讼法的内容后,我就盼望报社能给我办取保候审。虽然我基本可以对付监禁的日子,可我不愿意让亲人们担心。但半个月之后,我就对保释不再抱希望,因为在我后面被刑拘进来的嫌犯越来越稀少了。我想,警方也属于政府机关,而每个机关单位都有下达的任务,完成了有奖,完不成要罚,这快过年的了,我大概不幸成为他们的任务了吧。后来老婆告诉我,事情原先挺顺利的,但几次三番都卡在刑警队的一个警长手里,他以种种理由推搪不让保释。
       保释无望,我开始计划将这次的经历记录下来。毕竟自己记者出身,又碰上他人难得一遇的“机缘”,好似天然具有了某种责任感。不过很快,我就发现这也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首先是没有纸和笔。等到终于有了纸和笔,刚写下一点思家的话,二房头发现我在写东西就变得声色俱厉,一定要我把纸头交出来——监房里很多人案子都没有审结,他怕我向管教或者驻所检察官告密。二房头第二天对我讲,如果不是看我平时表现不错,又是个大学生的份上,他早就揍我了。
       并且我还发现,在监房里,若是你表达出想家一类的情绪,轻则遭人制止,重则殴打。在改造场所,这类情感最容易传染,因而也最被压抑。有很多时候,我还需要细心捉摸别人话里的真实意义。因为在这里,人们说话也十分隐讳,多用指代或者密语、暗语。比如别人跟你说邱少云,你要马上意识到他是在问你打火机;说董存瑞,则是指香烟;如此等等。
       话又扯远了。我没办法实时记录我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感,还好我的老婆可以。从2003年12月21日到2004年1月15日,她共写下15封电子邮件并发到我的邮箱。这部分电子邮件详细记录了她一段时间受到的心理刺激和情绪起伏,其中也包括部分与我的保释等有关的内容。我出狱后不久得以读到,这里我将这部分内容节录下来:
       2003年12月21日 16:30:13
       你不在的日子不好过,我有很多话和你说,但我更愿意闭上嘴巴只是看见你在我面前。我只有发E-MAIL给你,得不到任何回应。
       每周只有一、三、五可以送东西,我知道你吃得不好,穿得不暖,我也知道你的脚会冷,肚子会经常饿……我的心一阵一阵揪着痛,酸酸的,冷冷的,也涩涩的……
       我想用不多久你就可以和我说说话了,我等你回来帮你刮胡子,和你用一个盆子泡泡脚,枕枕你的胳膊……我有很多事等你回来做。
       我每天都会打你手机,期待很快你会接通手机。我知道我们隔得不远,很近,可是感觉好远,像海市蜃楼。经过了漫长的几天,我懂得了很多。我知道我该珍惜什么,什么最可贵,我逼自己坚强面对。
       2003年12月23日 14:21:01
       今天××(注:我所在单位领导)告诉我不可以办保释时,我傻眼了。我不相信,不愿意相信。我不愿意放弃,可是又没有方向。我刚找了一个律师回来,我虽然对她持怀疑态度,但是我还是不愿意放弃一点点希望。我想你!昨天我把家里收拾了一下,只为等你回来。
       
       2003年12月24日 1:51:38
       我刚从公安局回来,似乎又看见了一丝希望,但我不敢肯定,因为在这期间已经有太多的希望和随之而来的失望,我怕了。我很无助,第一次有豁出去的想法,我盯住××、××(注:均为我所在单位领导),我管不了了。
       2003年12月24日 8:43:07
       终于××又告诉我:“放心,应该没什么问题了。他很快就会回来了。”我心里自然还是开心的,却也仍免不了咚咚乱响。我有些坐立不安,慢慢怀疑我所听到的真实性和可信性。但心里仍奇怪地知道这次真的是可以了。我犹豫后还是去找××,问他具体的情况,我渐渐相信这是真的了。
       我感觉到了困与饿。于是趴在桌上睡了一会儿,梦中还是乱得很。
       2003年12月25日 15:07:05
       我在等报社处理这件事,如坐针毡。
       昨晚我把家稍微收拾了一下,等你回来。我真担心他们会跟我说:“真的没有办法了。”我的心在嗓子里了。
       昨天平安夜,你大概不记得了吧?我希望以后每天都平安,每个晚上都是平安夜。
       我的心越跳越快。我等了好几个小时了,等到一个坏消息,你还是不能被取保候审,天哪,我撑不住了。怎么可以呢?我无法接受。我不行了,真的!
       2003年12月28日 13:30:25
       我去找过“无赖”了,希望他不再起诉,这是我惟一可以做的了。我知道你会怪我,但是我没有办法了。希望你别为此和我分手。
       2003年12月30日 11:48:25
       我近乎绝望了,老公。我离你很近。可是我无法看见你。今天我接到了拘捕证,天哪,我帮不了你。我恨死自己了,有种感觉袭进心头——眼睁睁的痛,忽然就眼前一黑。
       2003年12月31日 14:39:38
       外面的鞭炮声使我的心砰砰乱跳,听得我心一阵一阵地撕裂。我想你也听得到,我知道你担心家里人,我也担心。公安局和报社的人都不让我告诉你家里,只说你去外地出差了,我想大概只能这样做,我没有主意。
       当我适应于没有主见状态,我习惯你来安排我的一切,你却不管我了,这个玩笑太大了。也许你的父母不会再接受我了。我一遍遍地去公安局、我一遍遍地找报社领导,我总希望奇迹会出现,但结果我每每失望,每次我恨死自己了,我帮不上你任何忙。每天晚上我都闯红灯,可每次我都顺利通过了。我抗不住了,我都想逃避了。我不敢做任何事情,我不敢碰任何东西,这个世界似乎到处都是回忆。
       我每天给你发短信,有时间我就给你发mail,我每天给你打电话,我等你在晚上12:30的时候告诉我“归”。你知道我一个人睡觉害怕,这种情形已经持续了14天了,还要多久?
       2004年1月1日 14:00:45
       今天感觉自己彻底垮了,我一直哭,怎么样也停不住。
       2004年1月15日 14:51:29
       我所有的努力都是白费,我总也帮不上你,我该怎么办?心里着急,我得不到你的消息,心里急。明天是你的生日了吧,我多想和你一起过生日。
       老公,我在等你,你知道吗?
       今天打开冰箱,东西全坏了,看到东西我又想起很多事情,怎么办,我控制不了自己想你,点点滴滴都是你。
       资料写作者:李远夫,记者,现居上海。以上资料由作者本人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