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换到繁體中文

您的位置 : 首页 > 报刊   

[作家立场]我所认识的超级的女生们
作者:陆 风

《天涯》 2005年 第06期

  多个检索词,请用空格间隔。
       我们生活的社区是被一个巨大无比的校园社区包围着,外围的是北大清华那些成名的学校,大街小巷间的则是那些名字比北大清华还响亮的民办的学校。那些学生逐水草而居,于是成了我的邻居。走在楼道里,你看到了几天没人拎走的垃圾塑料袋,准住着学生,她们大惊小怪,尖声尖叫,走路蹬着尖锐的高跟鞋,她们和我不是一代人。
       有时候,坐在小酒馆里,望着那些人一坐一大桌子,你渴望了解他们的生活,你渴望知道他们在想些什么。有一次,一个女孩给了我她的QQ,我知道了她来自遥远的湖北,在楼下的一所大学里无所事事地打发日子。她说她高考没考好,来到这里,生活的第一个目的是混个毕业,或者找个工作。她说她的表姐在英国,正在帮她联系到那里去留学。为了这么多目的,先得养好身体。她订了奶,每天中午打开自己的小奶箱,然后躲在自己的上铺上上网,不停地上。隔壁的男孩子借了她的网线,也在上网,还把她的电脑变成了服务器,所以即使睡了的时候,她的电脑也是开着的。她长相平常,算得上是个朴实的姑娘了,耳朵上扎的耳朵眼可不少,一没事了,便到附近的一间大市场里扎耳朵眼,足有十几个,她说这是因为不知道干什么好了,她喜欢被扎的感觉。她们八个人住在两居室里,六个女生住一间,上下铺,男生两人,住在另一间,在一个市场里承包了一个铺面。
       宿舍里住着两个女孩,是她们班里的班花,不想学理工科了,于是在城里的一个地方找了间酒吧,跳舞。每天晚上两点这两个女孩才回来,上楼开锁总弄出很大的动静。白天她们还要在宿舍里练舞,漂亮的身材反而成了社区的公害。其实,她们尽可以早点回来,因为她们的舞蹈时间很短,大部分时间都是在那里打发,到了散场,再跟着所有的演员谢一次幕。但她们喜欢呆在酒吧里,一个月挣上八百块钱。其中一个女孩决定退学,正式进军演艺业,所有能够选拔的比赛都要参加,还准备参加千里挑一的电影学院的招生。就是这个喜欢弄出很大动静的大一女生,最后被大家请出了宿舍,那天,是一个中年男子开车,为她搬的行李。另一个跳舞女生,男朋友是她的中学同学,一个温文尔雅的小男生,女孩不敢告诉他她在外边跳舞,每次来电话,同宿舍的舍友都帮助遮掩,要么说在洗澡,要么说在自习,终于有一天男孩知道了,她也就跳不成舞了。
       我认识的女孩,顶顶善良,总帮助大家做饭,那两个跳舞的回来晚,她就给她们留饭。但突然有一天,她陪着同学去逛街,钱包被掏了,还有银行卡和身份证。没有身份证就不能补办银行卡,没有银行卡就不能去取钱,她来敲我的门,跟我诉苦。我说可以借点钱,她说不用,她和宿舍的同学关系很好,大家会帮她。一个小时后她来找我,告诉我她说了钱包被偷,居然没有人理睬。这是我第一次借钱给她。第二次是一个星期后,父母给她寄的钱还没到,而当她向一个还欠着她的钱的人索要欠款的时候,那个姐们儿在短信的那一边的回话却是:“没钱还,活该你借钱给我。”我的这个小朋友开始了节食,终于有了点令人艳羡的骨感。后来这个小姑娘把钱还给了我,可没出两个礼拜又来借钱,这可真让我不大理解。或许她习惯了到我这里周转,这种不定期的关系一直持续到我搬出了那个庞大无比的大学城。
       这个女孩还给我讲了她班里的新鲜事,一个做过模特的同学开了辆宝马,还有几个女孩到了周末就有人来接,而她正在准备签证去英国。可偶然有那么一次,我遇到她们学校里的一个家伙,告诉我这个女孩已经退学,在不远处的一家超市里找了个促销的工作,她每天在网上聊天,是和一个外国的老头联络,后来又有人告诉我,她又有了新的男朋友,这次不在国外,而是上海。
       这是一所名字叫得再响亮不过的民办大学,靠着宏大叙事的牌子,学费八千到一万多元不等,不用考试。但入学之后,那些不远万里的学生才知道这个好听的名字一文不值。学校承诺给她们实习和毕业分配的机会,却是在附近饭馆里端盘子。孩子们或者决心自考,或者干脆就不上学了。后来我交了个女朋友,交往了一个月从来没看她去上过课,据她说,八十人的大班,两年下来已经有二十人退学,剩下的,还有一大半根本无望毕业。
       这当然不算奇闻。我喜欢坚持下来的她们的治学态度,有一个广西女孩,写字横平竖直,一笔一画,这还不算,考试从来打草稿,再抄到卷子上,为了这个严谨的态度,她从来没通过一门考试,不过还是笔耕不辍。她跟我说,目标是三十岁的时候发财,二十七岁时结婚,二十五岁时彩票中奖。为了这个目的,她每天研究双色球,研究股票,到这个城市的另一头,倒四趟公共汽车去卖报纸。这个姑娘真是对世界充满好奇,看到地上有张报纸,她会认真地看上半天,如果有邮寄的广告,她也会仔细对待,比如人家说,请寄几百块钱来,我们给你寄送一台电脑,她就会权衡那么几天,然后郑重其事地把钱寄过去,最后收到一台比记事本还小的掌上电脑。就在我们谈着她的远大理想的时候,她的手机响了,一阵很严肃的寂静后,她斩钉截铁地说:“不可以!”又一个上进青年的求爱被拒绝了。
       这是一所封闭式的学校,平日学生不许出校门,到了傍晚,穿过院墙上的铁栅栏,你就看吧,操场上全是人,全是一对一对手挽手的恋人,连踢球的、跑步的都得给恋人让路。那些跳墙出来的男生女生散布在社区的楼宇间,更是夜晚风景的一部分了。有一个夜晚,一对男女被一群民工围住了,男的被打伤,女的被强暴了,后来,女孩自杀了。还有一个女孩,带着以前的男朋友散步,被现在的男朋友看见了,现在的男朋友什么也没说,走过来,突然拔出了刀子,给过去的男朋友扎了。那个可怜的男孩躺在医院里,全班的女生恨不得轮流去陪护他。可这个女朋友一个劲地劝,别告那个动粗的男朋友。
       为什么要告呢,那些女孩们真是爱那些脾气暴躁的家伙。有一天,我女朋友宿舍的人集体躁动不安,因为某人过去的一个恋人要请大家吃饭。大家很早就出门了,我在家里百无聊赖地等。女友一遍遍给我发短信,说碰上了个土鳖,“吃了鳖了”,也就是吃饱了撑的,非要跟大家拼酒,女孩们在她的指挥下和那土鳖对拼。眼看要回家了,土鳖又开了十瓶。我在短信里观战,好不热闹,最后那个吃了鳖的投降了,说明天他要参加校队的比赛,要保存实力。
       我的女友回来了,语无伦次,不停地宣扬她的战绩。无意间,透露出那个请她们吃饭的男孩中场退席,去接他现在的女朋友了。我就问,难道22点了大家还都没回来么?当然没回来了,因为没人结账,老板把他们全给留在那里了。我就跟了她回去看,走到半路遇到了女孩们,她们都安全撤离,只有那个喝了过多的酒的小伙子还在那儿做人质呢。
       为什么“前男友”要这么玩大家一次?酒往上撞,刚撤离的大家伙越说越怒,要去找“前男友”算账。蜂拥到了“前男友”住的地方,结局又让人哑口无言,他们住的楼下围着一大圈的女生,正在拉架,“前男友”的现女友闹着要分手,哭哭啼啼,她同宿舍的女生在一边义愤填膺。我们这拨人刚一露头,就被要求解释清楚。这个故事最后也没理出头绪,似乎是那个校队的没有女朋友,“前男友”就安排了这一出要给他介绍,但此前谁也没说清楚,变成一场混战。女生们贪嘴,男生轮流请客早是这个学校的传统,只是衔接不好,闹出一场麻烦。
       可是,这难道不是一个有意义的夜晚么?每天,我的女友都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如果是晚上去自习,只要有两个人,必定是一对,如果超过两个,必定是一场聊天大会。那还不如短信聊天。海南有一种卡,三十块钱一个月,可以发一千二百条短信,浙江有一种卡,二十块钱可以发一千条,她们无论上课吃饭,手指都在手机上飞舞,熟练程度早到了盲打的程度。宿舍里有一点风吹草动,早传到千里之外了。有个同学在不远的商店里找了个工作,还有人被家里人拉着去相亲了,还有人失恋了又谈起了恋爱,再就是有人的男朋友移情别恋。她买来了很多很多韩片,全是《小小新娘》一类打发时间的片子。暑假临近了,她们打算着是不是还要考试,是不是还要住到学校提供的宿舍里。而学校外面的居民区里,早住满了合租的男生女生们,很多女生和她们的恋人生活在一起了。接下来,就要考虑生计问题。
       暑假里,学校提供了一个了不起的就业机会——招生。这是学生们所能得到的最好的就业机会了,每招一个新生进来,提成一大笔,足抵得上他们在外面打工一两个月的薪水。
       (摘自《三联生活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