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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临终的眼:杨家营纪事
作者:夏 榆

《天涯》 2005年 第0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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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引言
       有一天,我在去首都国际机场的路上,在高楼的丛林里看到一幅巨大而制作精良的广告牌,高悬在城市上空的广告牌赫然书着如下的语句:资本就是自由。
       这个句子给我的视觉和内心造成强烈冲击。我想这是一个高度概括了中国社会当代性的词语组合。资本就是自由。拥有资本就等于拥有自由。反之,没有资本,就意味着没有自由。
       我出席过一个标明为“2003年度财富风云榜”的评选活动,云集了当今炙手可热的富豪派对宴会不断有名流闪亮登场。那个“财富风云榜”成为一个资本的盛宴。我看到一位地产商为吸引传媒注意力,从随身的皮包掏钱,五千元现金作为一份奖品随意抛出,在场的人谁抢到属于谁。这一招颇有奇效,矜持着的人们在富商的金钱抛掷的时候,互相撞击、拼抢、争夺。我看到地产商骄傲、自负、雄视一切的目光和表情。
       我是一个听和写的人,记者的职业经常会让我穿行在场景迥异的社会领域和生存地带。杨家营属于我在2004年的故乡行。
       在那个黄河岸边历史悠久的村庄,我看到与城市不同的乡村图景。看到与拥有资本与自由的中产阶级不同的另一个阶层,那是中国社会更为广大更为辽阔的一个阶层。我看到生存在那里的现实境况。也许还有内心和精神的境况。
       记录它们的意义可能只是在为一个资本主义的时代提供一份荒凉的心灵标本,为一个全球化的自由时代提供一份不自由的证据。
       2004年的春天到来的时候,李贵就不想再往塬畔上挑水。
       不想挑水,塬畔曲折升起的羊肠小道就成了阻止李贵的障碍。狗日的,他骂那些盘旋而曲折的羊肠路。羊肠子一样的山路在他年轻的时候可以健步飞奔,现在却让他力不从心。2004年的春天到来的时候,李贵感觉到衰老的来临,他在塬畔上空人走的时候,身体会发飘,腿脚会发软。挑水上塬的时候脚下会踉跄,眼睛会发黑。李贵骂自己废物,狗日的,这人说不行,就不行了。
       塬畔上的一间土窑住着李贵裹着小脚的老娘。
       李贵经常要挑着水桶给在塬畔上独居的老娘送水。那是他作为儿子的一个工作,他从身强力壮的时候一直送到现在的年老体衰。那些水是他从村前的一条河湾里舀来的,那是一条历史悠久而变化多端的河,在李贵出世以前这河就流动了几百年。河湾有时湍急,有时平缓,有时又浊浪滔天。在盛夏河水平缓流动的时候,河湾是乡人沐浴的天堂,到秋天暴雨连绵的季节,河湾就是灾难之地,两岸之内浊浪滔天,有从上游冲积下来的猪羊牛马或者人,人畜一起在黄水里翻滚,那时就是不幸的起头,饥荒和饿殍就会在这一带丛生。
       李贵所在的村庄叫杨家营。这个在行政区划版图上像一片残叶的村庄,在晋北乡间口述的历史中尽显荣耀。当地的乡人们一直相信他们的村庄就是北宋杨家将征战杀伐浴血疆场的大本营,乡民们保存了一些栓马的槽石,保存了悬挂旌旗的树杆,说那是当年杨六郎休养生息的地方。乡民们口口相传,创造出很多关于忠勇之门的英烈行为和这个村庄的故事。作为证据被引述的,是他们耕地的犁铧和锄田的锄头经常掘出生锈的剑戟刀枪,翻起破损的铁甲鎏衣,那些出土的古旧的器物被人任意赋予他们想象出来的意义和价值。
       和杨家营沉缅于历史和传说中的乡民们不同,李贵是惟一对那些英雄故事忠勇传说怀有敌意的人。李贵把自己描述为叛徒。
       李贵经常挑着空桶到河边,他选一个河水流速缓慢的地方,蹲下他高大而佝偻的身体,用跟随他一辈子的铜瓢舀河里的水。舀到桶里的水浊黄,有泥沙在水里沉落飘浮。李贵就挑着这样的两桶水送到在塬畔上住着老娘的土窑里,水被倾倒在老娘放在土窑角落里的油黑的水瓮里,那些黄汤一样的水滋养着老娘丰饶而简朴的生命。
       老娘那只浑圆阔大的水瓮有时遇到李贵心情不好的时候,也会成为李贵发泄怒火的道具。他会把盖着水瓮的瓮盖狠狠掼到地上,桶里的水连泥带沙全部倾倒进水瓮,水瓮的水在倾倒的时候激起水浪四处飞溅,李贵只有在这样的时刻才会显示出他作为一个忠义村庄的后人所有的刚烈气质。但是父亲李云在世的时候,看到李贵这个样子会脱下鞋用鞋底抽他,或者会抄起他一尺半长的旱烟袋狠敲他的头。父亲不允许李贵把心里的怒火发泄到水瓮,也不允许李贵把怒火撒到老娘头上。在父亲看来,水瓮是水神栖居之所,而娘是他的生身之母。
       父亲早年一直率领着一个乡间剧团四野游走,他经常上演的唱本就是《杨门女将》、《穆桂英大破天门阵》、《杨六郎探母》、《杨八姐游春》,李贵的娘曾经就是那个剧团一个名声在外的花旦,因为演员的短缺,娘在一出戏里演佘太君,在另一出戏里又客串穆桂英或者杨排凤,在每一出戏中她都是众星捧月的主角。娘不识字,但是对戏剧唱腔的理解、记忆和唱诵有着无师自通的能力,而实际上她只是一个农人家里的烧火丫头。在年轻的时候娘是父亲掌上的珍宝,年老的时候娘沦为父亲屋里的敝帚,但父亲依然不宽容李贵对娘的不敬。
       受苦的是李贵,他并没有出身英烈之门,他没有一身武功,也缺乏英雄气概。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农家子弟,他生存在一个凋蔽而封闭的乡间,生活在一个结束了演艺生涯的前剧团领班和昔日的花旦组成的贫寒家庭的门下。但是做过剧团领班的父亲一直心怀妄想按照英烈的忠勇行为塑造李贵,勇敢、忠直、孝义是父亲悬在李贵头上的三把戒尺。父亲对李贵的训诫是:成了杨六郎,不成卖麻糖。但他实施的结果是只允许李贵成一个杨六郎,不允许李贵卖麻糖。
       李贵是在三把戒尺打击下长大的。父亲的意志让李贵备感艰辛,李贵内心很烦但是一直缺乏违逆的勇气,李贵年近六十岁,但在父亲眼里一直是可以任意打骂的儿子。在父亲的烟袋锅无情地敲到自己衰老的头上的时候,李贵会因悲伤而哭泣,他觉得自己这一生都没有出头之日。
       自从父亲前年在七十八岁的高龄无疾而终咽下最后一口气以后,李贵就额手欢庆自己获得的解放。父亲辞世结束了对李贵长期的统治。一生刚烈血性嫉恶如仇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父亲终于在后山的黄土里寻到了最后的归宿,父亲李云跟他热爱的那些戏文唱腔历史传奇一起和无际的黄沙同为尘土。父亲去了,人世中能对李贵制约的力量就解除了。他真的成了天不怕地不怕的小人,他想象不出现在有什么东西让自己敬畏。父亲生前给他的禁忌太多,他不能做甚至不能想的事情太多。父亲不在世以后,李贵就无限制地放任自己,包括他的懒惰。他终于有了权力安排自己活命的方式。他经常像一个浪子在村里晃荡,像一个无赖在路上盯梢外乡的女人。不再受到管制的李贵打开了自己的感官,他觉得自己以前是白活了,他有些恨父亲,父亲对他的训诫鞭策耽误了他。到头来,他英雄没做成,常人的快乐也错失了。
       春天到来的时候李贵想,他可以不去往塬畔上给老娘挑水了。一个人很怕日复一日地重复一件事情,对李贵来说,他就怕日复一日地去河里挑水,怕他踩着塬畔曲折盘旋的土路给老娘送水。这件事情年复一年的重复几乎让他发疯。不想给老娘挑水,除了不愿意重复五十年的工作,再就是李贵真切感觉到衰老的来临。他的身上已经没有了多少力气,他的头发已经花白,牙齿掉的掉,松的松,说话时候跑风漏气,眼睛也越发老花。老子不想受罪了。在李贵的肉身变软变老变得迟钝的时候,他的心却变得坚硬、冷漠充满恨意。
       李贵在活到六十岁的时候开始清算生活。他觉得自己十六岁以后的生活就从来不是自己意志主宰下的生活。他是父亲情感和欲望催生的一个种子,是父亲驰骋梦想的一块实验田,是臣服在父亲意志之下的一个儿臣。父亲撒手人寰以后,李贵开始重新谋划自己的生活。他要重新过一过他的自由意志支配下的生活。李贵开始变得发狠了。对于一个年过六旬的老人,李贵开始放任自己身体的懒惰,他为自己的懒惰寻找堂皇的理由。他每天悠然地蹲在村口豆腐坊的墙根下晒太阳,豆腐坊飘动的豆腐卤的香气让他很舒服。不劳动让他很幸福,劳动却让他绝望,让他感到自己是在没完没了地服受苦役。
       现在李贵心情好的时候,也会在嘴里哼哼老娘年轻时唱过的戏文,虽然他永远也唱不清楚。他踩着响在心里的锣鼓点走街串乡,他成了杨家营方圆一带有名的浪荡鬼。但是因为穷困和无能,李贵只是新生活的旁观者,李贵从一个被管制被压抑被扭曲的黄口小儿成为一个自由的白发稀疏面孔苍老体质衰弱老眼昏花的老浪子。
       李贵到了五十岁那年还没碰过女人。作为一个正常的男人,他肯定会想有一个女人。李贵一直都在开着一个车马大店,所谓的大店就是三间旧窑,外带一个马厩。过往的脚和马倌有时候会在夜深的时候在李贵的车马大店落脚留宿。车马大店是没有办法指望赚钱的,都是有一搭没一搭。李贵有这个车马大店,所以闲着的时候多。他不用去地里收拾庄稼,也不用像乡人一样到采石场劳动,闲下来的时候,他就抱着双臂在墙根下晒太阳。因为穷而且丑,李贵一直没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女人,女人们看到他的时候眼光里除了鄙夷就是轻蔑。
       有一段时间李贵跟老娘的关系很紧张。李贵责怪老娘生出他这样一个丑汉。一辈子穷苦。他认为老娘没有能力让他过正常的生活的时候就没有必要生出自己。李贵在那次争吵的时候就抄起挂在窑前的镰刀砍伤了自己,他抄着镰刀,没头没脑在自己身上乱砍,老娘受到惊吓,跪在李贵面前哀求他住手。李贵其实是想砍死自己的,他真的是不想活在人世了,他觉得活着没意思,但是他找不到有效的结束自己的方式。那次危机除了留给他手臂和腿上的伤痕以外,就是他有了一个女人。
       女人是外乡一个逃荒的老女人,那个老女人带着三个孩子。她来到杨家营,到了老娘的土窑要饭。老娘把家里剩下来的几个煮熟的土豆和冷窝头给了那个逃荒的女人。那个女人躲在窑前的一个角落里把要到的食物分给孩子,和孩子一起狼吞虎咽的时候,李贵老娘对李贵父亲说:给小子说上这个女人吧。
       那个女人就成了李贵的女人。李贵第一次有了属于自己的女人,因为是他收留了她,他对这个女人也有了恩惠,同时也具有了支配的权利。李贵平生第一次有了和女人平起平坐的可能。虽然那同样是一个老而且丑的女人。
       李贵以为他像别人一样拥有属于自己的女人,他的生活会发生改变。他会产生他看着别人所幻想的幸福的感觉。但是有了女人也不能。有了女人的生活确实是变化了,但是是变得更糟而不是更好。李贵娶到的这个女人发现了一个福地,她不仅把李贵的家当成了一个享乐的福地,同时还把在家乡一起逃荒的人都叫了来。李贵刚结婚,家里就多出两男两女,男的十八、十九,女的十五、十六。李贵的负担更重了。他养着一群跟自己没有血脉没有亲缘的儿女,李贵的头发更加花白,腰背也更加佝偻。他遥望着自己的生活,感觉是绝望和暗无天日。
       有人传话给李贵,说老娘在炕上爬不起来的时候,他也很懒惰。他没有想去攀上塬畔看看爬不起炕的老娘,他想当然地认为老娘是普通的头疼脑热,庄户人哪儿能那么金贵,头疼脑热全当家常便饭。李贵想老娘过几天就会好。老娘是个皮实的女人,虽然她裹着三寸小脚,但谁也不应该小看了三寸小脚的能量,年轻时候老娘在四乡里唱大戏,还不是三寸小脚让她戏名远扬。就是老娘不唱戏了,村里的人也都能看到告别舞台的晋剧花旦在田间荷锄劳作的情形。小脚的女人并不等于不能吃苦的女人。用不了多久,老娘就能从炕上爬起来,重新投入她晚年孤独的生活。
       老娘在炕上卧着就不会浪费和消耗太多的水,李贵坐在他在塬畔之下的土窑里想着老娘的时候,也想着老娘窑洞里水瓮里储存的水量还有多少。他设法延宕着他去河边挑水的时间。他想着在瓮底空出之前再去见娘也不迟。
       但是在这个春天李贵老娘窑洞里的水瓮一直是满的。一生热爱干净、讲究卫生的老娘没有像她平素那样每天洗涮衣物,没有在扫净的庭院里泼洒清水,她甚至没有用水煮饭,没有用水调拌饲料,因为她没有力气从炕上爬起来。土窑外的鸡舍和猪圈都被饥饿的鸡和猪们闹翻了天,但是李贵老娘就是起不来炕。她没有办法向外边传送她爬不起来的讯息。
       有人再去告诉李贵老娘的消息,李贵不高兴地上了塬畔。他到娘住的土窑里看卧在土炕的老娘,然后他从窑洞出来,加快了脚步从塬畔疾走,这一次他没让自己懒惰。李贵到了塬下的村委会,他跟办事人员借到一部老式手摇电话,给在大同矿区的姐姐打长途,李贵说:姐,咱娘活不成了。
       李贵的姐姐是在傍晚接到李贵电话的。那时姐姐正取来柴炭生火做饭,她刚把灶里的炭灰掏尽,用火柴点燃桦皮,然后她就听到了电话急骤的铃声,拿起电话姐姐就听到李贵的声音。这个电话让姐姐方寸大乱。她在放下电话的时候身体不住地抖动。她的牙齿在上下撞击。姐姐精神紧张的时候,会小便失禁。这是生活留给她的一个病症。那个傍晚,姐姐一直神思恍惚。第二天她决定去老家看老娘,她坐上了从大同矿区开往偏关县杨家营村的长途汽车。
       老娘一直很凶地抽旱烟,从不唱戏以后就开始抽,她跟父亲分别拥有一杆镶着玉石嘴的长管旱烟锅。闲下来的时候他们就各自抱着自己的烟袋抽,他们的土窑里青烟弥漫,经常是幽蓝一片。抽烟带给老娘的害处就是剧烈而间隙性的咳嗽。
       姐姐出现在老娘面前,她把衰弱的老娘从土炕上扶起来,叫人背着下塬畔,放到一辆手扶拖拉机上,向县城医院开。县城里的医生把老娘安排在一间病房里的病床上,仔细地检查以后对李贵和姐姐说:你们娘没甚大问题,她就是上了年纪,气管发炎,她是饿昏了。回去多吃点好东西,多补补身体,加强加强营养。重新回到塬畔上的那间土窑,老娘在姐姐的服侍下又活过来了。
       李贵在那几天和姐姐争吵。李贵责怪姐姐为什么要把老娘侍奉活。李贵说:娘已经是一个没用的人了,死活就一口气。你把她侍候活,你拍屁股走人了,我要侍奉她,我还要为她把屎把尿。你不是给我带害么?你睁眼看看,我也是六十岁的人呢,我还一天都没活过个人呢。
       姐姐动手打了李贵,姐姐骂李贵冷血。六十岁的李贵在姐姐眼里还像十六岁的李贵,姐姐可以在不满意的时候捶打他。李贵抱住头蹲在地上哭了。姐姐看着李贵花白凋谢的头发,看他抱着脑袋粗糙而变形的双手,李贵苍老的皮肤憔悴的面孔衰弱的身体使姐姐的泪水也滚滚而落。李贵的姐姐很想把老娘带到大同,姐姐跟老娘说,老娘不同意,她说:我死也要死在自家的炕头,我是活够了,再活就没出息了。
       姐姐看看老娘日渐恢复,就回家了。临走,姐姐对李贵说:好好侍奉咱娘,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饶不了你。姐姐安顿好,不放心,又给了李贵两百块钱。李贵留下了钱。
       但是在这个春天到来的时候,李贵一天比一天疏懒怠惰。他不想再去塬畔上看老娘,不想再去为老娘挑水、劈柴。他想人有什么活头呢,像老娘那样裹着一双小脚在人世中走路可能会更加困难。李贵坐在土窑里想着老娘的时候,他想老娘还剩下一口气,那口气断了,老娘就解脱了。老娘解脱了,他也能解脱一部分。这样想的时候,李贵就让自己更加怠惰和疏懒。他不去看望老娘,也不去为她挑水。他想娘熬不住就会断了那口气。
       2004年的春天,我在杨家营村见到李贵,他正全身素缟为老娘挖掘墓穴。
       这个时候李贵恢复了昔日的勤劳,他的理想是要为母亲建造一个幽深而宽阔的墓室。
       但那个时候,他的母亲,正坐在炕头上逐渐恢复元气,那个曾经在乡间舞台美目流兮彩袖飘舞的晋剧名旦,现在苍老衰弱正在和死神交臂而过。在玻璃窗贴着窗花的土窑里,老人的目光空洞而虚无。在我见到她的时候,她出现了短暂的回光返照。她问我:甚时候才能死成呢?等得泼烦呢。
       这个老人热爱死亡如同我们迷恋着生,那时候老人在热切地期待着终结之梦,为了这个梦想她开始绝食,她拒绝食用任何东西。活着而不能幸福的时候,老人决意放弃今生回到前世。老人的身边一直摆放着她保存在衣柜里的发旧的戏装。在她的肉体衰弱的时候,她的灵魂逐渐轻盈。
       老人最后的气息飘散的时候,李贵为她换上了戏装。
       夏榆,记者,作家,现居北京。主要著作有长篇小说《隐忍的心》,另有随笔多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