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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间语文]跟车手记(2003)
作者:王克楠

《天涯》 2005年 第0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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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月30日早7:30至下午4:00
       昨天晚上7点钟的时候,内弟打来一个电话,说往延安有一个跟车的机会,你去不去?
       我心中对延安心仪已久,只是由于时间和金钱的准备不足而未能成行,现在用跟车的形式去旅游一番,这正是求之不得的事情。延安是什么样子,宝塔山高不高?想到这里,心中兴奋得砰砰(怦怦)直跳,凌晨2点的时候还没有睡着,而且早晨6点就醒了。
       我大步流星地赶到内弟家,他已经做好了出发的准备,随身的衣服、食物和香烟(他这个人特能抽烟,出一趟车能抽一条烟)。我们俩简单地吃了一点饭,就出门找3路车。3路车直接开到鸡毛山,那里有制造海绵的工厂。
       我们一出门,天就蒙蒙星星的下雨,到了海绵厂的时候,雨就下的有一点大了。南京跃进(车型)趴在场院里,海绵是昨天晚上装好的,共110包,货价将近4万元。多亏有苫布蒙着,这些商品才免于遭受雨淋。不过,苫布盖的并不结实,还要再固定一下,以免货物受损失。
       对于捆绑货物,我显然不是内行,内弟就喊来厂的另一个打工司机——一个名字叫王增丁的人来帮忙,才把海绵捆扎得结结实实。内弟擦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填好路单,取出出门证,南京跃进1.5吨货车开始上路。那个王增丁正好搭车去武安市(县级市)去交养路费。他的经验是,把车辆手续办到县区,每年可以省2000多元的养路费。王增丁就坐在我的身边,他长得瘦骨伶仃,脸色发黄,一看就像一个受罪的人。我和他就在车上攀谈起来时,才知道他因为去年出了一场车祸,伤了元气。
       武安养路费征稽处位于市中心,所以刚到外环路,我们就把王增丁卸了下去。内弟说,王增丁是1995年来海绵厂的,他来时开的是一辆新车,特能挣钱。有钱的时候,王增丁喜欢与人打扑克牌“拖拉机”(赌钱的方式),现在没钱了,日子紧张了,就抠门了。现在王增丁只能跑短途,一个月才挣二三百元,媳妇靠他靠不上,就只好在老家开了一个粮油店。
       至于王增丁去年出的车祸,情况是这样的:他当时往武安阳邑去送货,正在超车,没想到对面猛开过来一辆摩托车,开的贼快,一点也不躲王增丁的货车,就迎面撞上了。结果开摩托车的当场撞死,坐摩托车的受了重伤。王增丁保护住现场,迅速向交警队事故科报案,经查,开摩托车的确为酒后驾车,但王增丁超车已经过中线,应该负主要责任。又因为王增丁他没有加入车辆保险,就判他赔款5万元,王增丁不服。事故科的人就说:“不服,就得逮捕。”王增丁说:“那就捕吧。”
       就这样,王增丁进了看守所。在看守所中,他度日如年,外面的亲友抓紧活动,开摩托车被撞的那两户也松了口,达成协议赔款三万元就行,再加上找人吃饭请客送礼花的钱,也花了四万多块钱。
       内弟说,只要是司机,或大或小都出过事故,一点事故也没有出的司机根本不存在。在我的词典里,就把内弟的话翻译为“只要是人,就肯定犯过错误,没有犯过错误的人是不存在的”。对于司机而言,只要有业务,全国各地都能跑到,可就是怕出事故,一旦出事故,定然人财两空;如果遇到恶性事故,那会让人一辈子都翻不过身。
       从邯郸开车西行二十里就到了武安,过武安就是涉县;在武安和涉县交界的地方,内弟指着一棵老柳树说,上个月在这里见到一场假车祸,一群人抬着一口棺材,头上裹着白布,挡住了内弟的车,把挡风玻璃敲的梆梆地响,张口就要50元。内弟急了,说“你再敲,我就轧死你”,这时又过来一个说话和气一点的人,说“那就少掏一点,十块钱吧”。给了10元,才放行。
       内弟说,这些年跑车遇到抬棺材要钱的事情多了,其中有真的,但是大部分是假的。如果是真的,人哭得泪唧唧的,从嘴里出来的话都是求人的;碰到假事故的主儿,尽是唱红脸白脸的把戏。对那种真实的因为交通事故逃逸的受害者,事主抬尸拦车要钱,交通部门和政府也没有办法。听内弟这样说,我心里也不是滋味。
       天一直下着雨,看起来,这次出行不顺。汽车开到涉县城,过了清漳河大桥,就往前挪不动了,我们遇到了司机最难受的事——堵车。过去就听人说过,在涉县这一段最容易堵车,看来这一次是真格遇到崴泥事。车堵住以后,开大货车的司机最老实,一动也不敢动,两辆货车之间还要保持一定距离,倒是小轿车见缝就钻,像个泥鳅。别看这些几十吨重的大货车平时开起来耀武扬威,现在趴在公路上就像个乌龟。车队不动,那些对于堵车有经验的司机开始在驾驶室打扑克。内弟对于这一段路的堵车有经验,说:309国道的这一段最容易堵,堵的最紧的源头地方就在山西黎城下湾的地方;这条车队最少得堵15华里长。天哪,如果可以登高俯瞰,15华里长的车队也是一个壮观景象。
       我在驾驶室是坐不住的,就在车队旁溜逛,看到大部分司机们对于堵车有准备的,他们带着吃的、喝的,还带着象棋和扑克来打发时间。我是一个文人,对于这些不感兴趣,就在车队边溜逛。因为车队长龙的两旁都是高山,这些山啊,树啊,云啊,都是在城市里没有的,也是无法享受到的。
       在车队边穿梭的还有当地的农民,他们或者骑着自行车,或者骑着摩托车,携带着方便面、鸡蛋、火腿肠等等,带着白开水,叫卖。因为这里经常堵车,就形成了一个新的产业,即是游动卖饭。对于他们而言,他们宁愿这一带经常堵车,就可以把生意一直做下去,听他们说,这里从昨天下午就开始堵车,已经堵了一天一夜了。
       虽然堵车,车队并不是绝对不动弹,每隔二十分钟,还是往前挪一点,到下午4:00左右,我们的车位已经挪到神头乡响堂铺附近。在抗日战争时期,八路军129师在这里摆过战场,我虽然不懂军事,但是,也能看出来在这中间低两边高的地形,绝对是打伏击战的好地方。当年,刘伯承、邓小平首长摆的这个“布袋阵”,把不可一世的日本鬼子打的人仰马翻。现在,沾了内弟的光,总算是在现场看到了这个具有纪念意义的地方。
       夜10:00至次日凌晨2:00
       堵车仍然在继续,车队以每小时10米的速度往前挪。
       内弟今年39岁,精力正旺,他已经开车18年了,但是最怕堵车,一堵车就犯悃(困),所以就抓紧时间在车座位后面的“卧铺”睡了;每到汽车往前挪动时,我就叫醒他;汽车挪的不快,他也睡不好。前面有的汽车司机睡过了劲,后面的司机就不管,饶(绕)过他,往前挤。凡是稍微小一点的车(比如三马车)就耐不住性子,有一个邯郸老乡(两口子)开三马车往屯留县送玻璃,就急忙往前窜,没影了。内弟怕交警罚款,不敢往前挤。
       迎面一辆辆的重车从黎城方向开过来,这就给人一种信心,堵车问题总会解决的。我们问从上面下来的司机(司机行话,称山西方向过来的汽车为“下来”),说是在两省交界的地方的路不好走,白天修,晚上放行。
       夜很静,仍然有涉县老乡在游动卖方便面和鸡蛋,叫卖的声音传得很远。车队的大灯明明灭灭,很是别有一番滋味。深夜12:00,车的长龙终于有了小的突破,一下子前行了2华里。1:00,又突破一次,往前行进2华里。这样就基本上接近了那个堵车的“瓶径(颈)口”。
       2:20时分,终于开到了堵车的“瓶径(颈)口”。虽然是深夜,往四外看看,朦朦胧胧地看清楚这不到1华里的路正在修着,由于下雨泥泞,基本上形成了单行路。汽车在这一段路上就像蜗牛一样爬动,所以不堵车才怪——这一段路全在山西的黎城境内。
       汽车进了黎城,不久就上了东阳关,在河北和山西交接的地方,有不少这样的关口,比如“娘子关”、“平型关”、“峻极关”等等。从东阳关下去,就到了比较平坦的公路,由于堵车堵了10个小时,内弟的心情一直不好。现在终于到了平坦的路,内弟就把汽车开的飞快,忘了汽车上装的海绵是超高和超长的。
       
       10月1日早晨7:00至下午2:00
       我们的车在山西境内开的很快,过了黎城,就是潞城。肚子饿了,就在山西潞城一家小饭馆吃了一碗面,就又飞快的往前赶。
       从潞城往西50华里,就到了长治,沿外环去屯留县,再从屯留县转车到临汾市。长治是山西东南部的一个重要城市,在解放战争初期,刘邓大军在这里打了一场著名的“上党战役”,狠狠地打击了国民党顽固派。由于我的角色是跟车,就不能让内弟在这里停留,没有办法,就只有跟着车往屯留县赶;路上见到了那个开着三马车往屯留县送玻璃的邯郸老乡,摁了三声汽笛算是打过了招呼,就把他们夫妻俩甩在了后面。
       在屯留县外的公路上,内弟问出一条新路,在屯留县以北的高新技术开发区,就取道新路往屯留县开。由于这条路很新,刚刚竣工一个多月,行人和车辆就很少,但我很快就发现了不合适的地方:内弟所开的货车限制高度在2.5米,但现在的实际高度是3.5米,汽车的后面还人为地加长了1.5米,既超高又超长,在平路上还可以,但过沟沟坎坎的,就往外趔(裂),让坐车人感到揪心揪肺地害怕。这条新路就是这样的路,有好几处凹地(小洼地),好在内弟的开车技术非常过硬,凡是遇到小洼地,横着走,挂一档,倒是闯过来了,汽车顺利开到了屯留县城。
       屯留县城里的行人也是很少,印象最深的是这里有全国名牌玉米品种“山西屯”。从屯留县往西南行三十里许,就进入了安泽县境的花岭山风景区,到了这里,你完全可以体会到歌曲《人说山西好地方》的韵味。花岭山区真的是美丽极了,山上的植被保护的很好,山是青翠的,山下有小溪哗哗,还有大片的向日葵、玉米、谷物等等。虽然时间已经过了中秋,整个山区依然是郁郁葱葱。
       花岭山区真是太美了,花岭山区一年四季笼罩着薄雾,一团一团的雾在山谷穿来穿去,真是让人喜爱。我作为跟车,我有我的本职任务,所以仅仅观赏了一小会风景就不敢再松心。因为秋天多雨,已经呖呖(沥沥)拉拉下了将近一周,所以山路上有的地方就出现了塌方(大部分在路边缘),再加上这条路是通往临汾的必经之路,平时的超载的重车(装上货的车)猛压,有的地方就压出了坑凹。这些坑凹对于6吨以上的大货车还没有大的影响,但对于内弟开的1.5吨的小货车就不一样了,汽车的轱辘小,直径小,一不小心就会车翻人伤。
       汽车过坑凹的地方时,我能明显地感觉到车的尾部在悠千,就像是坐着翘翘板,心里实在是害怕,真的害怕自己这一百来斤就这样交待在山涧里,可是连延安的影子还没有看到呢。花岭山区尽是盘山路,虽然山路拐弯的地方还不算太急,但是有的地方太陡,只能挂一档,汽车哼哼地十分费力地往上爬,车速极慢,这就给拦路抢劫的歹徒造成了方便。内弟说,上一次去延安过花岭山区,就遇到四个歹徒抢劫另一辆货车,是重车,而且是上坡。内弟开车下坡,不顾一切地猛冲,去撞那四个歹徒,但那四个人躲开了,算是闯过去了。从延安卸货,有一次回到花岭山区,听当地人讲,那一辆大货车的司机和押车的人一死两伤,很惨,看来是经过了搏斗的。如果给歹徒一些钱物,他们有时也就放人一马。这些歹徒依靠这一截道路为生,一般也是不愿意杀人,杀了人,以后的“买卖”就不好做了。
       唉,过去总是以为当司机很是潇洒,现在总算知道了司机出门有三怕,一是怕路险堵车,二是怕检查站罚卡,三是怕拦路抢劫。遇到了抢劫的,不仅让你这次白白辛苦,弄不好,还会让你丢掉了小命。所以,司机在路上,尤其是晚上,如果不是遇到了机械故障,绝对不会停车,更不会对于半路招手搭车的人停车,太危险了。有经验的司机出门总是把随身带的钱分别放在几处,真格遇到抢劫的,躲不过去了,给他们周旋时候损失一些小钱,可别让大钱受损失。
       10月1日下午2:00至晚8:00
       汽车过了花岭山区,就到了临汾市,临汾市是山西省的一个重要城市,从邯郸往临汾有直开的依维柯客车。
       内弟开车饶(绕)着临汾市外环走,过了收费站后,就到中石化加油站加油,一边加油,一边打听今天的稽查站超限罚款情况。加油站的小伙子说,今天是国庆节,那些人都回家喝酒去了。我们十分小心地把车开到那个检查站,果然没有人,算是闯过了一关。
       开车出临汾市就是襄汾市,看看道路两边的房子就知道这里的老百姓过得比较富裕。但在襄汾县和宁乡县的结合部有一段凹凸泥泞路,很是让司机伤脑筋,是内弟最担心的一段路。上一次就差一点在那里翻车,十分吓人。车上拉的海绵是卷装的,彼此之间“不团结”,不是一个整体,一旦趔(裂)过一定角度就无法归位,即使是翻不了车,也不敢动,只能卸车。半路卸车,人生地不熟,就只有用人民币说话。我们的汽车十分小心开上这一段路,一看路面,内弟就高兴,他说,好多了,好多了,十几天前这里还是大坑大坑的,现在平坦多了,看来是有人垫过的。
       路,虽然是垫过了,但是仍然凹凸不平,路面上还有二寸厚的泥糊糊。汽车开到上面,扑蹋蹋(塌塌)地响,如同轧着豆腐脑。内弟全身心小心驾驶着这辆货车,终于闯过去了。虽然闯过了这一关,内弟还是犯嘀咕,刚才说过了,司机在外跑车有三难,也就是闯“三关”,一是闯恶劣的路况关,二是闯歹徒的抢劫关,三就是闯超限检查关和交通安全检查关。前两关还比较由司机自己做主,后一关就太难闯了。司机们为了能躲过检查站,常常不惜浪费汽油转大圈,或者专门等待着后半夜,待检查人员打盹时再过卡。实在是躲不过去了,就点头哈腰认罚,装孙子,就是为少罚一点钱。我们的汽车已经闯过了三个检查站,都没有受到拦车检查,看起来在节假日出门是出对了,检查人员也回去过节了,已经顾不上在路边苦熬着收你几个小钱。虽然并没有检查站的人,内弟还是心虚得很,他把汽车开的飞快,好似后面有人开摩托车追他,当然也顾不上车上的海绵东摇西摆。最后在我的强烈要求下,他才把速度降了下来。
       汽车开进了宁乡县,道路相对平坦一些,内弟才开始腾出嘴和我聊天。他说,他买的这辆汽车是新车,买回来一个月,刚刚过了磨合期。过去开的那辆是小货车,天津雁牌车,还是两个人同伙干;车的马力小,不挣钱,现在自己单干,除去汽油费、过桥过路费和其它费用,跑一趟就能挣将近1000元,虽然辛苦一点,回报也是可以的。我问他为什么不配一个副司机,他说,配司机就得拿工资,实在配不起;配一个实习司机倒是不用发工资,但由于自己光往山路上跑,对于他们的技术又实在不放心,怕出车祸。在山西、陕西的山路跑,像自己将近二十年驾龄的“老司机”都难保不出事,何况新手,出一点事情,谁能受了?
       我是了解内弟的苦衷的,他买车的时候,还到我家借了1万元,再加上借其他亲友的,外债达到了4万元。怎么还债,只有多跑车,多拉货,至于辛苦不辛苦,那就不重要了。他的优点是人还年轻,身体能量大,只要睡上三个小时,就能跑十几个小时。他能吃能睡,一闭眼就能打呼噜,这真是个本事。他说,跑长途车司机都有这个本事。可是,从邯郸到延安有1400华里的路程,内弟不分昼夜地往前赶,连续十几个小时不休息;人是肉长的,不是铁打的,超过了疲劳极限怎么办?况且大部分的路都是山路,山高路险,想到这里就有一点害怕,甚至有些后悔贸然来跟车了。
       我和内弟聊着天,汽车就开到了吉县境内,吉县是山西省最西部的一个县份,与革命圣地延安隔河相望,全县方圆80平方里皆是大山,连县城都坐落在山窝窝里。吉县所在的山区叫作吕梁山区,这里的山区绿化相当好,是全国自然生态环境保护模范县。内弟提醒我,吕梁山区的山势更加险要,你千万别往两边看,以免眼晕害怕。
       汽车驶入吕梁山口,还是没有遇见检查站的人,内弟对于这个检查站没有发牢骚,说,吉县人好,每次过只罚一次,而且在全县境内都管用,不再重复罚款。虽然没有遇到超限检查站的人,但遇到了木材检查站的人。那个四十多岁的汉子一下子就挺拔在了山口,威风凛凛,带着浓重的雁北口音问:“车上是啥——”,内弟笑着说:“老乡,你忘了,装的是海绵——”,这个汉子就立即让开了路。内弟说,山里的人很较真,上一次就是遇到这个人,他骑着摩托车把自己追了一华里。内弟觉着这个人挺可笑,我却不这么认为,就沉默着。
       汽车驶入吕梁山盘山路,爬山的坡度很陡,而且很长,汽车就挂上一档往上慢慢挪。如果车况不好,水箱就会开锅,大大影响汽车的寿命,所以,车况不好的重车是根本不敢往上爬的。如果爬到半路爬不上了,处于不上不下的状态,就惨了。那时只有求别的车来帮你拉,就会出现人家要多少钱就给多少钱的尴尬情况。内弟的南京跃进货车刚刚过磨合期,爬坡正有劲,所以他坐在驾驶室心里很是坦然。
       汽车爬上了一座山,还得下山;下了山,还得上山,而且180度的急弯很多,很是令人心惊肉跳;不过,吕梁山的山路相对宽敞一些,而且塌方地方较少,大的坑洼处也较少,心中就较为坦然。吕梁山的占地面积比较宽阔,汽车驶进大山的腹地,仍有较为平坦的路,路两边还有一些村落。与花岭山区大大不同的是,这里是生态保护区,山是翠绿的,山麓上有各种各样的灌木丛和树木,杨树长得很是挺拔,山坳里还有溪水,风景确实很美。但是这里的山民大部分居住土房,住窑洞者也不在少数,这就证明了一个现象:越是风景美丽的地方,老百姓就往往更加贫困。
       吕梁山区的水果不少,公路两边的平地上种了不少果树。时至秋季,果树上的叶子都开始往下凋落了,但是满树的果实还是在树上面挂着。内弟说,这一带的水果不好吃,卖不动,果农就干脆让它们在树上挂着,倒是也能起到保鲜的作用。当时正是秋天,老百姓没有事情干,包括有不少青壮年汉子揣着手,或站或坐,聚在公路两边看汽车,时间对于他们来讲是缓慢和富裕的。
       汽车在山路上穿插了三四十华里路程,才到了吉县县城,离吉县县城还有5里多路,就见到了“看壶口,去吉县”的字样。我这才知道,吉县就在黄河的旁边,令国人瞩目的黄河奇观——壶口瀑布就在这里。汽车进入吉县县城,才看清楚县城的本身就是一道景观:县城坐落在山坳里,四周都是大山,大山限制了县城的发展——能够容人盖房的地方并不多,居民就只有在山坡上打窑洞。不过这里的窑洞要比乡村的窑洞要美观讲究一些,跨拱也要大一些,甚至县城的一个上星级宾馆名字也叫作——窑洞宾馆。
       因为要赶路,汽车就没有滞留,直接从县城西北面爬上了盘山路,但是,这个山口也是很狭窄的,还不能迎面会车,令人无法相信这就是309国道的一段。不过,越是往山上爬,路就越宽,爬到山顶上,就可以见到卖水果的果农了。可见这一带的果树要比南面的好。车越往前开,天色就越暗,山上渐渐起了雾,乳白色的雾慢慢地遮掩住山体,白云就在车窗外,真是美丽极了。我无暇去看风景,因为盘山路出雾是非常可怕的,如果司机对于路况不熟悉的话,汽车掉进深谷可能性就比平时多了一倍。我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悄悄向佛祈祷,看起来,人在极度危险的时候,宗教正是心中的一块净地。
       汽车在云雾中行驶了十几里以后,白雾就淡了,以后或浓或淡,行驶了二十几里,才算是驶出了吕梁山区。从半山腰往下望去,山下的星星点点的灯火,让人的心里感到安慰。内弟说,那里就是黄河大桥和交警壶口中队。车到了山脚下,果然见到了一位穿着反光衣的交通警察,他举起了停车牌,内弟立即停车,像一只兔子一般一颠一颠地跑进了罚款室,回来特别高兴,说,老总过国庆节开恩了,只罚了20元。
       10月1日晚8:00至2日凌晨3:30
       过黄河壶口往延安走,有三条路,内弟选择了新旅游路线。进入宜川山口时,见到了交通警察,只是并没有向我们举停车牌;内弟就猛踩油门闯过来了。行了3里多路,见到有七八辆大货车在路边停着。内弟说,这些司机在等着后半夜过检查站,为的是免于挨罚。现在的跑远途的司机大部分都佩带着望远镜,几里地之外就可以看到检查站有没有稽查人员,如果没有,就加大油门闯过去。不过,警察也很是聪明,也有望远镜,老远就望见了你,就别想蒙混过关。
       汽车在山里穿行了两个多小时后,才算是出了山,进入丘陵地带,路两边黑洞洞的,是一眼望不到底的深谷。新的柏油路,长达三十里,一路上竟然没有会一辆车。我们的车屁股后面也没有跟着一辆车。内弟开车就像猛虎下山一样,虽然车上有货物,车的速度已经达到60迈。他的这种开法,就像是山区司机进入平原一样,平时在山区攒着劲,一旦放开速度就收不住。所以在平原,因为速度快出事故的,还是以山西司机为多。
       汽车在这样的路上行驶了将近一个小时,终于驶上了沙石路,已经没有黄泥粘轱辘,所以还算舒服。汽车临近延安郊区时,路两边有了村庄,路就随之坑坑洼洼了,超高的车辆的左摇右摆的问题就又出现了。我本来有一点悃(困),躺在“卧铺”上,内弟又让我坐在前面,说可以压车。汽车在泥泞的路上一寸一寸地往前挪,如果遇到了轿车和空车,就尽量让开,怕路边地软,陷进去就不好办了。去年,内弟与人合作时,就在这一带崴泥过。当时只好把海绵一捆一捆地卸下来;卸了一半,轻车驶往延安,卸货后又返回,装上了这一半的货。
       2日凌晨3:30至下午2:00
       我一觉就睡到早晨7:00,连个梦都没有做。我是被汽车手刹车的手柄咯(硌)醒的。
       昨晚入睡前,我把座位后面的“卧铺”的位置让给了内弟,自己则枕在手刹车的把柄上,盖着军大衣,就睡着了,而且睡得很香,这是平时在席梦思床垫上睡觉时没有想到的。我往车窗外看了一眼,只见赶早市的商贩和市民已经进了市场,原来,这里是一个杂物市场。有卖油漆的,有卖蔬菜的,还有卖装修材料、日用货物的,我们的事主老板是专门批发和零售海绵的。延安的物质还是匮乏,虽然到了改革开放的今天,有些物品一旦到了延安市场就变成了专营。比如海绵这种商品,我们的事主老板就成为全国海绵厂家在延安地区的专卖分销商。
       我自认为自己还是有一点人文色彩,对于商界的事情不大关心,我只(之)所以冒着交通危险来到延安,就是因为脑海里面一直跳动着贺敬之先生的《回延安》,还有将近三十年的对党史的学习,延安在我的心目中已经是神圣的不能再神圣了。所以,一出驾驶室,我就深深地吸了一口延安的空气,果然是清凉清凉的。往北一看,就看到了从来没有见过,只在梦中出现过的那个——宝塔山,心想,宝塔山啊宝塔山,你终于从我的想象中成为了现实。
       下车以后,我急于知道延安的口音是什么样子的,因为过去总是唱不好《山丹丹开花红艳艳》或《走西口》,总是唱的不入味。一方口音唱一方的调,用普通话就是唱不出陕北的味道。我因为被一泡尿憋着,就问一位刚晨练回来的中年人,但这人并不会说陕北话,他不知道厕所。又问另一个人,他向我指指一辆卡车,卡车的后面就是厕所。我饶(绕)了过去,见厕所门口写着一行字:公厕,收费三角。我不管不顾地进去解决了问题,出来,摸摸钱包。没有零钱,最小的面额是20元,取出来给在门口等着收费的黑黝黝的老汉。老汉接过了钱,看了看,说,走吧,没事儿。“事”有“sie”的口音。这就一下子就使我对延安有了好的印象。
       从厕所回到市场,遇到一个穿西装的年轻人,说,老板让“俄”卸车(“俄”就是“我”)。不一会儿,又来了十几个后生,打开了苫布,开始卸货。内弟在一边指挥着。我的耳朵却一直在捕捉陕北方言,这种方言里有一种很是宏大的东西,支持着陕甘宁根据地的扩大,一直到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成立。他们正在卸着货,我就钻到市场里听陕北口音去了。市场里有一个卖热豆腐的大嫂,她的陕北口音比较地道;她正和一个穿工商制服的人聊天,聊娃娃(孩子),聊天气,也聊腐败的社会风气,他俩不像管理者和被管理着(者),倒是像一家人似的。我所听到陕北的方言有一点像太行山口音,但没有太行山的口音硬;重叠词比较多,比如:棉袄,说成棉袄袄;再如,红的,说成红红的。
       卸完了货,小伙计领着我们去吃早点,吃的是陕北的包子和豆腐脑。豆腐脑是在笼屉里一碗碗蒸熟的,佐料是辣椒黄豆,很有地方特色。包子有素馅和肉馅两种,打开素馅包子,竟然也有辣椒——吃辣椒馅的包子,对于我还是生平第一次。
       吃过早点,内弟去找老板算货款,我自己来到延河旁,站在延河桥上,看着宝塔山。宝塔山巍然挺立,威武不减当年。与宝塔山相对的是清凉山,清凉山上的古迹也不少,山脚下还有延安新闻纪念馆,可惜没有时间瞻仰了,只能用相机为它们拍个照,以供自己回去品味。因为天阴有雨,还不知道照出来的效果怎样。
       回到市场,内弟已经与老板算完货款,是银行走账,不用现金,这使我松了一口气。内弟从门市打来一壶热水,我们就往回赶路了。延安市区的街道不宽,高楼也不多,街上可以跑货车,三马车也是挺多的。昨晚上来的时候是黑夜,看不清延安市区的面貌,现在我就让内弟把车开的慢一点,就可让我好好地看看延安市区。开车经过陕甘宁政府高级法院旧址,是很简单的两层楼房。我们顺着昨晚的来路往回赶,终于看清楚了路两边的景物,路右边是黄土高原的深沟大壑,左边不时出现的是居民住所,这些住所有的直接是窑洞。有的虽然是红砖平房,但式样也是窑洞的样式。
       汽车驶出延安市区30里,速度逐渐加快,汽车卸掉货物以后,就如同人卸掉精神负担,十分的轻松,但是,因为道路太泥泞湿滑,就在路上跳着摇摆舞行进。心情松了,我就躺在座位后面“卧铺”上小睡了。这样的“卧铺”实在不甘(敢)恭维,因为汽车卸了货,弹性加大,遇个坑洼,汽车就蹦得老高,自己的身体也就像皮球似的在座位上面弹起来。尽管如此,由于自己太悃()了,还是在这样的会蹦高的“卧铺”上睡着了。
       2日下午2:00至3日下午3:00
       在黄河大桥堵车堵了将近5个小时,黄河对面的山上传过来口信:可以放行。
       车队浩浩荡荡过了黄河大桥,钻进吕梁山区,进山口大约2华里,就见到在山上被堵的车队,有一个小胖子警察跑来跑去指挥着车队,他是吉县交通大队壶口中队的,问他为什么不配摩托车,他说,县里财政太穷,整个中队才有两辆小车:一辆吉普车,一辆轿车。
       车队在半山腰缓缓地移动,走了半个多小时,才错过那辆出事故的运油车。只见这个庞然大物斜躺在公路的外圈,幸亏外圈外面不是悬崖,还有1米的黄土地,不然,后果不堪设想。这辆拉油车的体积太大了,两辆吊车都拉不动它,只有先放车队过去。内弟说,延安没有别的物产,但是这几年发现了浅层的油源,面积和储量都不大,只是用小型的“磕头机”往上抽油。
       309国道坏了就修补,修补了再坏,都是这些超重的车辆惹的祸,30吨以上的重车太厉害了,只要公路上有一个小坑,凡是重车经过都要在那里沉一下,天长日久,就压成了深坑。可是,跑长途的货车,如果不超重就挣不了钱,为了赚到钱,就只有以牺牲路面和牺牲自己的汽车寿命为代价。造汽车厂家造汽车的吨位也越来越重,因此交警交通部门不能仅仅从路上卡司机,还是应该从源头上找原因。超载车辆的罚款,也成了一些基层政府和大单位的资金来源,司机们被罚之后,仍然有钱可赚,所以,宁可被罚款也要超载。你超载,我罚款,这和一些村庄的计划生育罚款的现象是相似的。司机跑长途,吃喝拉撒睡全在运费里面,还有汽油费、过路费、过桥费,汽车如果不超载就等于白跑。
       在吕梁山的山腰堵车时,内弟与山西榆次的一个司机侃大山,那位司机是前来延安送二锅头白酒的,他来的时候在路上堵了96个小时,整整四天四夜!其原因也是因为秋天多雨,把路冲坏了,他的重车有货,已经开出榆次几百里地,回不去,也走不动,就在路上焊着,很是难受。与他相比较,我们的车在山西黎县仅仅堵了10个小时,还是算幸运的。榆次的司机也是埋怨延安太穷,返程配不上货,只能跑单程。大部分司机不愿意回去的时候跑单车,能配多少货是多少,至少可以挣个汽油钱。
       公路疏通以后,在盘山路上刚刚走了半个小时,天就黑了。汽车长龙就统统打开了大灯,盘成弯弯曲曲的长蛇队摇摆在山腰,构成一组奇妙的景观。后面的汽车一点也不敢超车,只是紧紧地跟在后面,行话叫作“跟车”。后面的车就沾前面的车的光,不用自己开路,危险性就小。跑山路,赶雾天,司机们大都喜欢跟车。车队在山腰挪了半个小时以后,耐不住性子的司机就加大了油门,车和车之间的距离就加大了,长龙就变成了一截一截的。再往前跑,跑到吉县县城时,汽车们就各自为战了。
       夜中的吉县县城比较安静,街上没有什么行人,内弟加快了速度,出县城2公里停车,检查发电机皮带,因为他听见皮带干磨的声音。内弟当过修理工,一般的故障是难不住他的。又往前跑了两公里,见到交警查车,只是查灯,前灯、后灯、刹车灯等等,由于内弟的汽车是新车,该亮的都亮,警察也是没有办法,只好放行。
       汽车又跑起来的时候,我又悃(困)了,坐在座位上睡着了。汽车在山路上颠簸,我在座位上摇摆,有时,脑袋就重重地撞在挡风玻璃上。揉揉疼处,又睡着了。直至汽车进入宁乡县,才醒。车停在路边,找个地方吃饭,一人一碗面条,然后继续前行。我没有一点睡意,倒是睡意上了内弟的头,这也难怪,他从早晨9点到现在,已经14个小时没有合眼了,毕竟不是铁人。他把汽车停在公路边稍微宽一点的地方,趴在方向盘上睡熟了。
       我一点睡意也没有。过去总是想象汽车穿行黑夜的原野上,一定很浪漫,现在一点也浪漫不起来。夜色虽然可爱,但是有一点冷,两条腿憋屈的难受。更为重要的是,担心着遇到劫路的歹徒,怎么办?在睡觉之前,内弟已经把明晃晃的菜刀放在了手边,说,遇到胆小的坏小子,晃一晃刀,就能吓跑。但是我想,遇到胆子大的歹徒,那不就完蛋啦。想着。我也睡着了。其间醒过来两次,警惕地往四周看看,并没有发现什么,只是不时有大货车呼呼地从我们的车边跑过。
       5:30的时候,我叫醒了内弟。内弟揉揉眼,看看手表,就发动引擎,汽车就又不知疲倦的跑开了;跑进花岭山区时,天色渐渐发白,我感到庆幸是在白天过花岭山。一是因为这里的路况太差,二是因为我还想在这里拍几副(幅)早晨的画面。从临汾到屯留县,这一带的风光是北方少有的山水风光,山美,水美,云彩美,置身于其中,仿佛就在天外。如果不是内弟赶路,我就真的想在这里多住几天。汽车开到山顶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每到风景绝好的地方,就停车,拍几副(幅)照片,再往前跑。
       汽车出了屯留县,没有走长治市外环路,而是走309国道的老路。大约在长邯高速公路的入口处分岔,转了一个大弯,走到一截泥泞坑洼不平的国道上。内弟说,现在还算是好走的,半个月以前,这里就更难走。看看路上,有不少30吨以上的重车在路上哼哼,路面就是被这些重车压坏的。汽车超载的直接后果就是造成了公路路面损坏,同时也造成了堵车滞留。想象一下,如果汽车的货源充足,有哪位司机不希望多拉快跑?如今的司机,尽管在车门标排上标着各种各样的工作单位,但是十有八九是私人车辆。司机哪一个不希望趁着年轻多挣几个钱,为以后养老做个准备呢。可是路面坏了,汽车跑的就慢,还容易出交通事故;这就是对于汽车超载的一个报应,里里外外形成了一个恶性循环。
       在这一截又烂又破的国道上,又看见两辆汽车出事故,其中一辆汽车掉下路沿,砸坏了老百姓的围墙和院门。内弟一看发生事故就来劲,对于他来讲,驱除疲劳的方式有两个,一是分析事故原因,二是背地大骂警察和稽查人员。
       我们过潞城时,又在来时的小饭店吃了一吨(顿)饭。因为马上就要回邯郸了,内弟要了一个过油肉,又要了一小杯酒,让我喝,他自己控制的很好,绝对不喝酒。听饭店的人讲,在黎城和涉县的交界口还是堵着车。我们吃完饭就赶路,过了潞城就是黎城,很快就过了东阳关,到达黎城的湾下村。果然看见堵车的车队,由于我们的汽车是空车,内弟就敢于逆车道往上顶,一下子就顶到下湾口,看见几个路政人员在路口维持秩序。我过去问问,那个人无精打采地说,已经堵了3个小时。我们停住车,但对面的车队还是源源不断地开过来,大多是重车,偶而(尔)也有空车,大都是邯郸、长治和山东的车辆。重车以拉煤和拉焦炭为多。内弟说,他们大部分是去山西的大同拉煤。大同的煤不算贵,但是,要交出省费,就把煤的价格抬上去了。
       半个小时以后,堵车的车队又启动了,我们从下路口挤到进路口的车队里,司机们好像对这个都比较理解,并没有责骂我们的加塞。车队慢慢挪到最堵车的坡底村,磨磨唧唧走了1华里的泥路,就上了涉县的柏油路。一上柏油路,司机们的心情就特好,汽车纷纷加速,就像是乘着风。天气大晴,尘土飞扬,只好关住了车窗。
       从涉县到邯郸仅仅有96公里的路,可以说是一路顺风呢。内弟把车速调到90迈,可以说是归心似箭。再加上路况好,这一路一直在山西和陕西坑坑洼洼的路上颠簸,一旦回到平原跑车,心中那个爽劲就别提了。
       汽车回到邯郸西山泡沫厂,已经是3日下午的3点。
       资料写作者:王克楠,公务员,现居河北邯郸。以上资料由作者本人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