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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电影中的水果
作者:王 樽

《天涯》 2005年 第0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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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草莓意象
       在众多时令鲜果中,草莓的意象最富于情味,它的春花夏果的成熟特点,它的鲜润欲滴的红艳、丰满的果肉,多汁而含蓄的气质,都使人隐隐约约地联想到春情的萌动。
       英格玛·伯格曼在他早期的经典《野草莓》中,以丰饶灿烂的野草莓象征了早年记忆中的美好,他通过不断地呈现与渲染,将自己记忆中的童年美梦重温。在这部如诗如梦的影片里,几乎所有的人与物都被伯格曼赋予了象征意义,那个垂暮的医学老教授伊萨克·波尔格,当然就是他自己的化身,在记忆中怀想,在缤纷的梦中迷失。连绵的“恶梦”象征着生命即将终结、末日的降临;没有指针的挂钟、怀表和老金表隐喻着老人时间的完结。片中最大的隐喻当然是反复出现的野草莓地了,这是他们兄弟姐妹少年时代的乐园,承载着太多的快乐和美好的回忆。少年的波尔格在一棵老苹果树旁坐下,一颗一颗地吃着野草莓。这里的苹果树似乎暗示着欲望的禁果,而忘情地吃着的野草莓究竟象征着什么?初恋的甜蜜?童年的无忧?生命的美好?伯格曼没有明确的意指,他要让观众去猜想,去感悟。突然,波尔格听到优美的钢琴声,窗子被打开,里面传出欢笑声和歌声。他蓦地看见了他的恋人莎拉,美丽的莎拉正穿着一件阳光般灿烂的金黄色夏装,站在他近旁采野草莓。莎拉是他最初的爱,但她却嫁给了自己的哥哥……
       短暂易烂、娇羞含蓄的气质,是草莓迷人之处,它的这种满贮着青春和伤感的情味,很难把它作为幸福与光明的简单象征。但它酸涩中的甜美,又确实有着幸福与光明的内涵,至少混杂着些许的成分。
       如果从性的角度去观察,尤其是从男性的视角去看,草莓具有着特别的性感。它的鲜红的色泽,丰润的肉感,以及上面所说到的多汁而娇羞的气质,都令人有种心猿意马的迷乱。
       大约在上世纪的八十年代初期,大导演波兰斯基的《苔丝》在中国大陆上映。这部改编自十九世纪英国古典名著、饮誉国际影坛的作品,并没有在华夏大地产生应有的轰动效应,而片中陌生的女明星却不可抗拒地深入人心。娜塔莎·金丝基,她的现代与古典交融的美丽面庞被制作成巨大的广告牌,矗立在中国城镇的大小影院,那丰润的红唇令多少男儿魂牵梦绕。记得当时年纪小,还不大能接受那稍嫌缓慢的节奏,那美丽的田园风光,古老的英格兰风情,有些三角特色的情色故事似乎都没记住,倒是一个小细节至今铭记:德伯家的少爷亚力克初见纯真、贞洁的苔丝姑娘,他用一枚红艳艳的草莓来挑逗他的这个乡下亲戚,要她品尝那寓意深长的鲜果。苔丝矜持地摆手说:“我自己可以来。”那个英俊的诱惑者劝表妹不用客气,说着就将那草莓伸到她的唇边,苔丝经过瞬间的犹豫,将那红红的果子含进嘴里,咀嚼着,一双大眼睛若有所思。
       后来,从当时少有的资料上获悉,这部影片是金丝基的处女作。站在男人的角度就自然地想到这个初出茅庐的美女,该也像影片中的苔丝一样从此告别了清纯的处女时代吧(二十多年后,我才获悉,自己早年的直感是准确的:天才而放荡的波兰斯基早在金丝基的少女时代即觊觎在心,等到她出落得国色天香即把她引上银幕,并在《苔丝》风行世界时,很快为他生了一个孩子)。因为有着这些潜意识,竟不大喜欢这部电影,但提着一篮草莓,头上和胸前都扎着玫瑰花的金丝基从此扎在了心头。
       几年后,看到一本写娜塔莎·金丝基的书。信手翻翻,书中对金丝基的情爱真是浓得化不开,开始以为是情人或丈夫的倾情之作,细瞧竟是她父亲的手笔。
       那本书叫作《那草莓般的嘴唇》,只需看看书名,足令情弦拨动。它使我开始迷思,那草莓的寓意到底是什么?在我的北方故乡,那草莓成熟时节,山区与平原交接处,到处都是它的青涩的白和娇嫩的红,那是对少女轻盈气息的憧憬,是残酷青春成长的痛。我似乎恍然有悟,那久已沉淀的对娜塔莎·金丝基的渴望,就是像这初夏时节对美味草莓的渴望啊。
       金丝基的脸型和气质有些像老牌明星英格丽·褒曼的年轻版,比褒曼更性感,主要表现就在嘴唇上,她的吻部有些朝前,仿佛时刻都在迎接,等待着急风暴雨的热吻,她在片中咀嚼草莓的镜头是果与唇红到了一起,让人有种口内生津的错觉。
       少年时读过拜伦的一首著名情诗《雅典的少女》,因为喜欢至今都可以背诵,诗中一层层倾诉了对雅典少女的渴望,倒数第二段就是:“还有我久欲一尝的红唇,/还有那轻盈紧束的腰身,/我要凭这些定情的鲜花,它们胜过一切言语的表达,/我要说,凭爱情的一串悲喜,/你是我的生命,我爱你。”
       草莓的情欲意象,无人明确表述。波兰作家伊瓦什凯维奇有篇以草莓命名的散文很值得一读。作者在九月的田野里漫步时,意外地在林间草地上发现了一颗晚熟的硕大的草莓,他将其含在嘴里,它的香甜唤起了作家对六月的怀想及从若明若暗的浪漫青春到壮年成熟的思虑,并由此咏叹韶光的流逝。
       这是一篇诗意盎然的美文,我最初从《世界文学》杂志上读到,后来在很多外国散文选集中都看到过。作者1980年以八十六岁高龄辞世,生前著有诗歌、散文、小说、剧本以及音乐作品多种,并长期担任波兰作家协会主席的要职。然而,他的丰富的著作,对于我国的广大读者仅是一些名录而已,只有这篇写于1925年的仅一千多字的小散文,使我们微微领略了一点他的文采。这篇散文我在十年间先后读过几遍,它的魅力究竟何在?仅从由景抒情、青春易老的共鸣去理解,显然未至根本。我想,最重要的是草莓作为一幅鲜明图画所含有的丰富的象征性,触碰了我们灵魂深处的情欲通感。
       一切景语皆情语,一切物语亦皆情语。尽管此文通篇没有出现情欲与女人的字眼,但其品尝草莓时的感受及结尾的句子却将作者的深意含蓄地托出:“它虽然曾经使我们惴惴不安,却渗透了一种不可取代的香味,真正的六月草莓的那妙龄十八的馨香。” 不知是原文如此还是翻译的生花妙笔,总之这“妙龄十八的馨香”实在是传神的好。
       我想,如果用美味佳果来寓意内心深处的隐秘欲望,草莓最是鲜明而微妙。
       草莓的意象有种成长的感伤,像少女的初潮、初吻,甚至像初夜,有种疼痛的快感和期待;草莓的青春犹如人的花季,热烈而短暂,其味道甜中带酸,像消逝了的爱情。
       青桔
        在《教父》第一集里,马龙·白兰度扮演的维多·唐·科里昂正准备出门,他走向停靠在路边的汽车时,在一个水果摊前停下脚步买了几枚桔子,突然,枪声大作,老科里昂教父应声倒下,那几枚明黄色的桔子散乱地滚了一地。这是我在电影中看到的印象最深的桔子的形象之一。我一直有些奇怪,作为最大众化的水果,除了表现集市的混乱,水果摊被冲击,桔子很少在电影中有突出的表现。早些年曾看过一部法国电影,名字已记不清了,但有个镜头却记忆犹新,是一个农家少女,暗恋着邻居的英俊青年,她偷偷地看着那青年远去时,手里握着一枚青色的桔子。我不知道导演的寓意,但我想,那青色的桔子应该象征着那朦胧爱情的青涩。
       在我的感觉中,桔子是一种颇具蕴意的意象,尤其是青色的桔子。
       当青桔还在树上时,很少有人注意它们,那累累的绿色果实只是代表着一种成长的过程,人们要看的是它成熟后明媚的金黄。而当这些生涩的果实被摘下来后,它们所代表的含义便不同了。把它们放在桌子上,通常是两至三枚,在雪白台布的衬托下,圆润而青碧的表情现出无言的羞涩。一个人在摆放着青桔的桌前,或站或坐,那青桔就会给这个人的神态增加一些特别的韵味,青桔是一种背景,它比成熟的桔子显得更为含蓄、内敛,忧伤而复杂。
       很多年前,我看过俄罗斯的一幅名画《少女与桃》,画上的少女坐在洒满阳光的桌前,在她的桌子上放着几枚成熟的大桃子。这幅画很美,桌上的桃子与成熟而青春的俄罗斯少女互相映衬又互相寓意,有一种生机盎然的效果。我注意到这幅画招人喜欢却不能让人感动,我曾反复思忖个中原因,想到也许是它画出了青春的逼人魅惑力,却没有画出青春里特有的惶惑和成长的忧伤。假如画家将桌上白里透红的大桃子换成青色的桔子,画面所传达出的情绪将会立刻大变,青春期的抑郁、期待、迷惘与躁动不安就会准确地得以表现。
       很长时间以来,我都在注意着关于青桔的寓意。大约二十四岁时,我曾经写了一首名叫《青桔》的诗,那是一首朦胧的爱情诗歌,诗中写的是一个妙龄的少女决绝地斩断了早夭的情爱生活,失意的男子面对少女分手前丢下的一枚青桔的细腻感受。“桔子哪儿也没有去/像是在把青枝绿叶思念/它再也不会变得金黄/不会让人品尝它的甘甜”。但男子却要保留那青桔,因为那枚青桔留下了“一缕淡淡的心酸/一瞥无法忘怀的幽怨的目光/一个沉默而燥热的初夏/一个黄昏来时苦涩的怀恋”。写这首诗时我刚刚经过一次伤怀的失恋,但在风沙弥漫的北方并没有任何青桔可见,当时为什么要选择青桔为诗的主题意象呢?似乎并没有特别仔细地思考过,只是觉得青桔的样子最是适宜象征失恋的酸楚和苦涩。
       与草莓、樱桃以及苹果、鸭梨等水果不同,无论是青碧的还是金黄的桔子,它的色彩仅是一种包装。人们在品尝它时,那层包装就会被不假思索地剥去,因此,桔子在它的色彩没被剥去之前,它的内瓤便无从得见,它比上述水果有更多的未知与神秘。正因为有此未知与神秘,唐代的《玄怪录》里记载说,有一川人家有桔园,其中有两大桔子被剖开,发现每桔中有两位老汉,在下象棋。后人称象棋为“橘中戏”,这也是后人将象棋谱称为《橘中秘》的缘起。
       在对果树的诸多赞美文字里,桔子倍受关注(文人墨客总会首选那些成熟的对人有益的树种,且很少有人去关注生涩的果实。需要说明的是,桔子是“橘”在今天的俗称,“橘”常与“柑”联称为“柑橘”)。屈原在他早期的天才诗文里有名篇《橘颂》,与同收在《九章》中的其它各篇形式不同,《橘颂》通篇用四言与三言,以对橘的歌颂,托物寄兴,自况坚贞,借赞美橘树来抒发自己的高尚节操。
       因为家贫,我在八岁时才第一次见到桔子,那是北方夏天的一个干燥的早晨,是在小学校的教研室里。我去替老师拿黑板擦,在老师堆满作业本的旧办公桌上发现了还带着枝叶的三枚绿色的果子,那青翠欲滴的迷人水果深深吸引了我。我手握黑板擦,愣愣地站在那凝视着它们,在那精神与物质都极度匮乏和饥饿的年代,它们散发着无穷的诱惑。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忍不住,握住其中一枚桔子,想品尝一下这迷人的果子究竟是什么滋味。正在这时,教研室的门开了,老师走了进来,他用不无嗔怪的复杂目光看着我,使我一下无地自容起来,我丢下桔子跑回教室。老师当然没说什么,但有好几天我都沉浸在羞愧难当中。
       在自责的煎熬里,我无法想象桔子的滋味究竟怎样,那翡翠样的果子对我确实有种悠远的神秘。尽管后来真的品尝到它时与想象的相去甚远,但桔子仍是我最喜爱的水果之一。二十年后的夏天,我第一次南下花城广州,在火车站旁的立交桥下,一个挑担子的老阿妈向我推销筐里的柑橘,那鲜润喜人的果子和令北方人意外的便宜价格,使我二话没说,一下买了一大塑料袋,吃着它们,我乘船去了海南。
       现在,桔子是我最常吃的水果之一。同样称为桔子,丰富的品种使它们表现出了多样性,酸甜滋味各有其妙,外观颜色也青绿红黄不同。但我最喜欢的还是青色的桔子,它们羞怯、生涩的样貌,使我恍然记起青春的迷惘。
       榴莲的气味
        榴莲的气味最是无敌,老远你就可以闻到,不,是感受到,成熟榴莲因过分甜腻而发散的呛人恶臭,像堕落又招摇的女人,让人避之不及,既厌恶又满是诱惑。她们成群结队,混杂着既低劣又高贵、既热烈又冷漠、既肉欲放荡又清纯无辜,总之是极其复杂多意的感觉,那感觉波涛汹涌,势如破竹,卷地而来。
       一个人很难在青春期时接受这种蕴涵着腐败味道的成熟,就像正襟危坐的道学先生难以接受人尽可夫的荡妇一样。二十多年前,我第一次闻到榴莲的气息,就像第一次闻到令人难忍的狐臭。看着那些精瘦的广东人站在路边大口吞食榴莲肉,满嘴稀里糊涂的样子,立即想到的是“追腥逐臭”四个字。暗叹,真有人喜欢如此恶臭难闻的气味。
       世上的各种水果,果实的大小、颜色的深浅多是相似的,苹果、桔子、梨、桃等等几乎就像机器统一模式制作出来似的。惟有榴莲特殊,大小不一,样子也非常暧昧,外观粗笨木讷歪扭不说,坚硬的皮上还浑身是刺。第一次见到它们被堆在一边,不禁联想,如此沉重如顽石、尖利如哭丧棒的家伙,若从树上掉下砸在人的头上,肯定是一命呜呼。后来,在香港电影《榴莲飘飘》中果然就看到,一个街头小混混被人以榴莲击头而倒地昏厥的情节,只是砸得不重竟没有死。
       榴莲的内部构造也是十分奇特,用刀破开一道缝隙,再撬开厚壳,犹如打开一套单元。通常会有几个“房间”,每个房间会躺着一个或连体或分开的黄色的肉身,每一小块肉身内会有一枚酒红色的核,那核似圆不圆、似扁不扁,绝不规则,只有根部与果肉相接,其余部分与果肉贴着但绝不粘连。和吃芒果不同,吃到榴莲的核时,核与肉即可分离,绝不像芒果黏黏糊糊、藕断丝连。那横躺着的果肉,像躬身而卧的人体,熟过头的会呈现接近腐烂的黑,而将熟未熟的则光滑如处子的肌肤。一只榴莲少的要有三“房”,多的可有四五个“房间”。这个构造特别具有“性”味,让人产生“一妻四妾”之类的联想。榴莲的贵在于买它的肉还要连它的“房间”一起买下,而那“房间”往往是要大于和重于果肉的。
       榴莲的气味在它未被破开时已是按捺不住,待其肉身毕露,那气味可以说澎湃无阻:甜香与苦臭如此地矛盾竟又如此地和谐。人们最易接受的气味通常是比较单纯的,味与味之间存在着极大的相似性。而榴莲的味道则有着极大的反差,刺激、呛人,很多人因为这种莫名其妙的反差、呛人而厌恶,进而觉得那肉也是恶俗的,让人想到不洁的秽物。
       我在少年时,闻到外国人身上浓郁刺鼻的香水味道,总觉得不可思议的难闻。当我初次闻到榴莲的气味时,便想到了外国人身上的香水味。美国有个强奸犯在为自己辩护时,曾振振有辞指责被辱女子身上的香水味太有刺激性,以至使自己失控。据说,法院真的以此为由从轻发落了那强奸犯。我想,那被辱女子身上大概就是那种有些呛人的像榴莲一样的香水气味。
       气味其实也是物质,它虽然触摸不到,但有时比颜色和形象更具刺激的力量,这在动物身上尤其明显。
       将榴莲的气味作为一种性的隐喻,《榴莲飘飘》堪称经典。
       《榴莲飘飘》是陈果继“香港三部曲”后执导的“妓女三部曲”的第一部,榴莲自然是贯穿整部电影的重要象征。阿燕拿着双程证从东北牡丹江到香港掘金,在旺角操起皮肉生涯,穿梭在公寓陋室、大酒店与茶餐厅之间,期望在最短时间赚最多的钱。在天天必经的小巷,阿燕认识了偷渡来港的小芬,一段寻常的友谊连接到阿燕重回故乡后的生活。榴莲在片中的几次出现,看似漫不经心却颇耐人咀嚼:外籍劳工把榴莲当作砸小混混的武器;小芬一家在贫苦的劳作中共吃一只新奇而陌生的榴莲;回到东北后的阿燕接到了小芬寄来的榴莲的问候。榴莲被当作暗器砸来,构成影片最初的戏剧冲突。生活在香港底层的阿燕和小芬偶然相识,也认识了新鲜又刺激的榴莲。三个月匆匆过去,阿燕就要离开香港,最后一天她接了三十八个客人。影片不动声色地表现阿燕心与身的极度疲惫:她躺着,像死鱼一样把双脚支在墙上。看到这里,我感觉到那榴莲的气味正悄悄涌入,迅速弥漫开来。
       陈果以极为写实的方式铺陈社会底层人物的故事,不动声色地通过细节表现人物复杂而细腻的感受。影片中对榴莲的无声解析令人唏嘘不已:其中有近五分钟的长镜头描述小芬一家人剥榴莲的全过程,底层小家庭漂泊中的卑微温情令人难忘。当阿燕在寒冷的东北接到小芬寄来的榴莲,她把榴莲带给亲人和同学品尝,好不容易把榴莲打开了,却无人愿与她分享,阿燕只能一人默默吞咽这热带的特殊滋味,那是阿燕心灵与肉体都无法抗拒与忘却的人生啊!
       在2002年的香港国际电影节上,我曾就榴莲的特殊寓意当面询问陈果。他说,起初并没有想到太多,感觉合适,刚好用上了。他说这部电影的产生是在拍摄《细路祥》时,看着旺角来来往往的黑社会和妓女,让他有了想法。
       其实,关于榴莲在影片中的寓意是不必刻意追寻的,即使是陈果也难以十分清晰地说明它所具有的丰富内涵。何况影片一经完成,便成了公众欣赏的对象,每个人都可以从中解读出自己意想中的榴莲。
       榴莲的气味似乎正符合了人性深处对“非”与“邪”的渴望,既是审美的更是审丑的。
       几乎所有爱吃榴莲的人都经过一个从拒绝到接受及至上瘾的过程。我有一位女同事,初到广东时,有人拿榴莲请她尝,尚未进嘴,她便恶心欲呕,每经过榴莲摊时都要掩鼻而行。不过三年,她已是一个榴莲的瘾君子,几天不吃就想得难受,即使不买,有时经过水果店也忍不住要进去,在榴莲柜台前流连,沉醉于那曾让她恶心欲呕的榴莲气味。在南方居住了十多年后,我才尝试着吃榴莲。犹如少女初夜,经过短暂的不适之后,很快就入了佳境,且欲罢不能。咬一口嫩黄的榴莲肉,温热的甜腻从唇齿间迅速滑入,每一根味觉神经都充满了热带的激情与深情。
       榴莲与毒品有些相似,都是起初排斥而后成瘾。由于气味特殊,吃榴莲已是一门学问,专有“怎样吃榴莲”类的书出版。据说,要让初吃者渐入佳境,开始应选择七八成熟的榴莲,吃起来臭味不重,初学吃者较易接受。像很多热带佳果一样,榴莲自身也具有对立的功效,果肉内含火气,稍吃过量,会流鼻血,但其壳煎淡盐水服用,又可降火解滞。以榴莲皮内肉煮鸡汤,据称是女性滋补的上品,还能去胃寒。
       在各种新鲜水果中,从大众化的苹果、菠萝、香蕉、梨、桃,到较少见的山竹、火龙果,其气味的共同点几乎是一致的:清香,令人想到青春,想到年轻的纯洁和甜美。惟有榴莲的气味令人想到的是人到中年,是当下对过去的遗忘。它早已过了青葱岁月,不是纯真年代的少男少女,不是青年的激情与矫健,也不是壮年的沉实与醇厚,是人到中年——女人的人到中年,是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有浓得化不开的风情;有些不再上进、破罐子破摔的无奈;有点堕落,也不算太堕落,至少与无耻无关;有点肉感、放浪,有点风骚,但不让人恶心反胃,正好处在一个临界线上,再过一点就让人不屑了;是饱经沧桑的通透、旷达。总之是一种难以说得明晰的,一个季节对另一个季节缓慢的、持久而沉迷的渗透。
       王樽,作家,现居深圳。主要著作有《与电影一起私奔》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