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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月20日 腊月二十六 晴
       一大清早就被电话铃声吵醒了。从热烘烘的被窝里爬起来接电话，原来是L的弟弟F打来的。他说家里要出摊子，忙不过来，希望我们赶快回去帮忙。
       下午5点，我们回到了L的老家。见我俩回来，一家人都很高兴。婆婆说，她让F别给我们打电话，可是他看见对面超市和南边小田家都出了摊子，急得不行，非要叫我们回来帮忙不可。其实，今天出了摊子，生意也不怎么好。问起家里的情况，都说生意很不好。至于原因，公公说现在的人越来越穷了，城镇里的很多单位都垮了，到处都是下岗的，农村啃土地的人也只能混个口粮，哪有闲钱来买副食；婆婆说是别的店把我们家的生意都挡死了，批发生意是被小田家抢了，零售的都往超市里跑，其实，超市里的东西比我们的还要贵，就是店面大些、东西摆得好看些。两人还争了起来，真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1月21日 腊月二十七 中雨
       才晴了一天的天气又变坏了。整整一上午，我只卖出一箱芦柑和两斤瓜子，大概赚了一块多钱。吃过中饭，我和婆婆去菜场办年货。买了两大袋年货回到店里，只有F一个人在。他告诉婆婆，刚才有一男一女来查假烟，他马上送了一条红塔山，他们接了就走了。我觉得有点蹊跷，怀疑那两个人是骗子。婆婆却直夸F脑瓜灵活，若不送东西，他一个人在家说不定会吃更大的亏。如今那些有点权力的家伙黑得很！婆婆说，现在税务、卫生部门厉害得很，费用一年比一年高，做生意的不敢得罪他们，还得向他们赔笑脸，因为他们随便找一个借口就可以罚得你哭。婆婆还说，连质检部门收的东西都是转个身就拿出来给我们卖，连卫生纸也要卖，给你的价又高，你还不敢不收。公公回来听说了，也只是说折财免灾，划得来。
       下午，我做了一笔奇特的生意——卖了三毛钱的水果糖。那个来买糖的人身高不足1.5米，头大身子小，裤腿用绳子扎着。他怯生生地在水果糖边站了半天，我走过去问他要买什么。迟疑了一会儿，他羞涩地问我最便宜的糖怎么买，我同情地告诉他有3块一斤的。他又小声问我，他能不能只买一两。愣了一会儿，我说，我们一般不这样卖，今天卖给你算了。他急忙掏出皱巴巴的一把零钞来，付给我三毛钱。接过糖果，他挑出一颗红纸包的，小心地剥了，送到嘴里咂吧着，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那种快乐恐怕是吃遍山珍海味的人也体会不到的。
       晚上9点半，我和L正准备去出租屋睡觉，居然有3个人开着车来买罐头。他们一共买了十箱，我们赚了40元。关门前意外地赚了一笔，我们都很高兴。一进出租屋，L就兴奋地把这件事告知了正在包装水果的公公，谁知竟讨了一个大大的没趣。公公大怒，他说人家开着车来独独要了罐头，肯定是别处缺货了。去年罐头走不动，今年进的货只够零售，今天我们以19.5元的价卖了，过几天出20元的价也进不回来的。被泼了一头的冷水，我们很是扫兴。
       1月22日 腊月二十八 雨夹雪
       天气还是不好，很多小商店门前都挂起了挡雨的篷子。公公和婆婆一大早就为是否挂篷子吵了一架。婆婆坚持要挂，她说现在的人买东西是看包装，货不摆出来就不显眼，也就不好卖。我们三个都支持她，L兄弟俩动手挂雨篷。公公生了一会儿的气，最后还是屈服了，也垂头丧气地帮着挂篷子。
       L曾对我讲，公公不到40岁就因耳聋病休在家，每月拿60多块钱的工资，还要给奶奶20元养老，家里4口人主要是靠婆婆用自行车推着米在大街小巷叫卖过日子。几年前，公公开了这个批发店，最初生意还行，这两年越来越差，赚不到什么钱，于是两个老人心情不好，天天吵架。吃晚饭的时候，L兄弟俩都劝父母明年不要再做这个生意了，婆婆同意了，公公却不愿意。公公的单位垮了，听说明年每个人发6000元了事。公公认为，他现在不做事会给我们增加不少的负担。他说，只要能动一天，他就要做下去。
       晚上10点多，我和L去睡觉，公公还在忙着包装水果。大冷天的，他热得脱下了棉袄，还满头大汗的。吃了饭他就过来忙了，大概是累了，公公说话很不耐烦，对我也是如此。看出我的不悦，在公公走后，L向我解释他爸是因为听不清我的声音才不耐烦的。L还说，自从耳聋了，他爸对外界的了解以及与别人的交流就大不如前，特别敏感，一会儿极度自卑，一会儿又极度自负。特别是他蛮担心人家瞧不起他，为了维护自己的尊严，他常常大发雷霆，非要别人听他的，容不得一点异议，甚至对老顾客也是如此。上午他还叫嚷：今年出了奇，大的小的都反对我。L希望我尽量尊重体谅他爸。
       1月23日 腊月二十九 小到中雨
       今天是大年三十，生意还是不太好，只有水果走得很快。公公怕纸箱不够用，抽空去了一趟水果批发市场。纸箱昨天是2.5元一个，今天涨到了3.5元，公公嫌太贵，空手回来了。我负责的水果糖还是卖得不好，收摊的时候还剩下了好几箱。婆婆直埋怨公公不会进货，开年根本就没有人来买糖果，批发的生意又不好，这些糖果说不定要卖到明年过年。看来做这种生意确实太操心了，难怪婆婆这么显老。
       近1点钟，我们才打了鞭炮吃起年饭。吃到一半，一下子有三拨人来买东西，挑来选去、讨价还价，闹得一家人都吃不好饭。气温又低，饭菜一下子就凉了。找钱的时候，婆婆不小心把一张纸币掉进了火锅，惟一热着的一锅汤也就报废了。肚子还没有填饱呢。今年的年饭就这样吃完了。
       下午，L的小姑来买东西，公公和婆婆都不大热心，特别是公公，不理会小姑不说，竟走到门外，气鼓鼓地将脸扭到一边。小姑以前也做副食生意，去年嫌来钱慢就改做了娱乐业。正统的公公劝了她几次，没有作用，就气得不理她了。小姑走后，公公还告诫L和我以后不要和小姑牵扯在一起。在这个惟利是图的时代，老土的公公能固守自己的原则还是很让人敬佩的。
       晚饭后，家里的三个男人去亲戚家搬酒，我和婆婆留下守店。其实呀，公公看不惯的只是嫖、赌而已，作为商人，他也是深谙“马无夜草不肥，人无外财不富”的道理的。他们在三十晚上搬的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年前查假货查得厉害，水货东西不敢搁在家里，谨慎的公公是乘检查的人过年放假了才卖假货呢。搬完酒，公公特地向我解释，现在生意不好做，正宗货价钱高，卖不赢假的，卖正宗货不赚钱不说，人家还骂你黑，生意也做死了。他也是没有办法才这样的，公公对我说。
       这里的风俗是必须拎着礼品拜年，所以我们都准备明天大干一场。在背完上百种商品的价格后，我虚心地向公公讨教了识别纸币特别是新版的百元纸币的各种方法，因为生意一忙就不可能每次都用验钞机。据说，以往每年都会收到伪钞。
       1月24日 正月初一 小雨
       天蒙蒙亮，我们就被震耳欲聋的鞭炮声惊醒了。来到店里，F已经在门口摆摊子了。昨晚，他们哥俩为摆摊的事商量了半天。今天按既定方案进行，放眼看去，半条街上，就我们家的摊子摆得最整齐、最好看。什么礼品盒啊、礼包啊、酒啊，一片红色，煞是壮观！
       我负责卖麦片和礼包。这些玩意儿除了少数几个品种是正宗货以外，其他几乎都是劣质的水货。早上的生意很是冷清。不知是不是去年人们买这种东西上当太多，今年学乖了，不再买了。我只好把价钱开得很低，希望能吸引顾客。
       我印象最深的是一位中年妇女，她前后来买了三次东西。第一次她只是看了看，正准备走时，我说将一种雪饼以进价卖给她，希望她回头再来照顾我们的生意。她眼睛一亮，就买下了。其实，我同时卖给她的一包麦片是水货，赚了她八元钱。第二次她又来了，还是要那种麦片，付了钱二话不说就走了。第三次，她带着丈夫、孩子来了，又买了不少东西，而且不讲价。付钱时，我看见她丈夫有一双永远也洗不白的大手，心想他一定也是干修车的，因为我的父亲也有那样一双手。想到同样忠厚的父亲，真有点后悔卖了水货给他们，还多赚了他们几块钱。
       今年最畅销的是脑X金礼盒。看来那个让人看了恶心不已的广告在老百姓中还是蛮深入人心的。可公公说，整座县城里卖的这玩意儿恐怕没几个是真品。我们卖的当然也是水货。特别搞笑的是，有个来买脑X金的女人竟然说，这种水货进价只要10元钱，你们卖12元就可以了，别太黑了。我尴尬地笑了起来。她却继续说，现在流行这东西，管它正宗还是水货，买一个到亲戚家拜年交个差！我不由感叹，明知是水货还要买去送人，真是世风日下，人情如纸！
       晚上，一家人在一起盘算去年一年的收入。减去房租、水电、各种税费和日常开支，将近一年的纯收入才几千块钱。过年这几天生意好，顶多也就能赚个一万块钱。婆婆一个劲儿埋怨，做副食生意又累又没有利润，实在不能再做了，要做就让公公一个人做好了。公公很不高兴，说，他再做个三五年没有一点问题，难就难在婆婆没文化，没见识，脾气又不好。当着我这新媳妇的面，公公说话毫不留情面，这让婆婆的脸上挂不住，眼泪都快流下来了。我们一看形势不妙，赶紧岔开了话题。
       1月25日 正月初二 雪
       下雪了，还不小呢。公公说大年初二是外甥给舅舅拜年的日子，外甥们出手大方，买的东西比较多也比较贵重，每年都是初二的生意最好。果然不错，我们五个人忙得像陀螺转，上午眨眼就过去了。
       下午5点多，生意清淡下来，我和L出门逛了一会儿街。回来时，家里三个人都很警惕地盯着摊子。婆婆小声告诉我们，去年在后面旅馆里住的一窝贼出来活动了，大家要小心点。收摊的时候，有个时髦的黄头发围着摊子转了很久，由于我们防范严密，他只得无功而返。公公决定今天就摸黑把明天要卖的货物从仓库搬过来，明天他不再去拖货，专门照看摊子防小偷。
       晚上算账，我们今天一共卖了6000多块钱的东西。零售一般有10％到15％的利润，算下来我们大概赚了600到1000元，大家都很高兴。
       吃饭时，我们三个年轻人还交流了几天来卖东西的经验。总结起来就是：首先，要通过衣着判断顾客的购买力，并推荐价钱适合于他的东西；其次，要通过察言观色来摸准顾客的心理，判断他是嫌贵了还是嫌便宜了；再次，要多多推荐和宣传，这类似于做广告，因为商品种类太多，顾客一般拿不准买什么东西，他们的选择是比较容易被诱导的。F最精了，他发现的小窍门最多，比如多报几个价，总有一个会是顾客需要的。他还说，进价一样的东西绝对不能卖同样的价，一定要一个贵一个便宜，买贵东西的人还会多一些，因为大家都认为便宜没好货呢。过几个小时将两种商品的价格再一调换，结果都卖得好不说，还会多赚些钱。
       我最得意的一笔生意是卖了两瓶酒和一个礼盒。一瓶酒的进价是10元，那个人还价8元，过年的东西很好卖也比较赚钱，这笔生意照理是做不成的。我随口问他要不要别的东西，他说还要个礼品盒。最后，两瓶酒亏了4元，一个礼品盒就赚了40元。L嘲笑我，你还是个研究生，这么黑。F大笑，他说L才是个真正的黑大哥，卖东西宰死人，他还担心人家回来找他扯皮呢。说得大家都笑了。
       1月26日 正月初三 晴
       雪后天晴，走亲戚的人格外多，生意好极了。因为我们人手不够，招呼不过来，很多人等得不耐烦走掉了。
       比较有趣的是，一个女人将价还得很低，没什么钱赚，所以我不愿将东西卖给她。她把钱塞在我的手里，连抢带跑地把东西拿走了，我哭笑不得，只好作罢。
       吃午饭的时候，L告诉我有一对哑巴夫妇来买东西。这对夫妇打他们家开店起就来买拜年的东西，丈夫留着电影里面的日本鬼子式的一字胡，很扎眼，让人过目难忘。由于同病相怜，耳聋的公公很照顾他们，东西卖得特别便宜，所以他们每年过年都来买东西。上午，他们抱着一岁左右的儿子同来，像往常一样要了很便宜的两盒麻糖。L要卖6元，那哑巴妻子比划着还价5元，L要收5.5元，夫妻两人没有买，抱着孩子走了。L看到他们接连走了好几个店子，都是空手出来的。我埋怨L应该卖给人家，也就是5毛钱的事，不赚钱白送他们也没多大个事。L说，他也蛮后悔的，两个哑巴实在不容易。他听见他们的孩子哭了几声，也不知道能不能讲话呢。
       1月27日 正月初三 晴
       早上来到店里，我看到婆婆在和别人扯皮。我们的店子正对着车站，过年的生意特别好，每年都有很多卖水果的来抢占摊位。商店门前很宽敞，他们的水果摊对我们的生意没有什么妨碍的，所以婆婆并没有干涉。今年我们也卖水果，婆婆就不准别人摆摊子。卖水果的说话是外省口音，他请求婆婆看在过年的份上让他摆摊。婆婆拒绝了，他只好搬走。婆婆本性宽厚善良，但是一做起生意来就完全换了个人。我很同情那个过年仍没有回家的外地人。
       几天来，半条街上就我们的生意最好。晚上，我问L为什么家里平常的生意反倒不如人家。L说公公和婆婆说的都有道理，公公说的是大的经济形势，婆婆说的是小店生意的具体情况。现在搞批发都要求送货上门，父母年纪大了，公公又耳聋，家里没人没车，生意自然就差多了，也不能光说是人家小田抢了我们的生意。平常的零售父母是搞不过超市的，人家是规模经营，东西齐全，购物环境又好。而过年就不同了，我们的地势好，而且三个年轻人反应快，善于察言观色，自然能招徕生意。
       1月28日 大年初四 晴
       中午有一阵特别忙，摊子前围满了人。有个女人趁乱偷走了一箱水果，公公发现了，冲上去找她理论。女人不承认，还生气地大声嚷嚷。L赶忙跑过去劝公公，我们现在要抢别的生意，犯不着为十几块钱吵架浪费时间。
       晚上，我们四人轮番劝说公公，现在生意一年不如一年，他的年纪也大了，以后如果还继续做，就把规模做小一些。公公终于答应了。他是个很好强的人，想为两个儿子多挣点钱，看得出来，他的心里是很不痛快的。
       1月29日 正月初五 晴
       到今天，年已经快过完了。家里决定不做批发生意了，所以公公吩咐我们尽量吐货，只要不亏本就成。
       首先是处理水果。今年公公进了两千多斤散装的芦柑和苹果，据他说，自己装箱比进整箱的要赚钱。从15号起，每天晚饭后，他就忙着把水果装进买来的纸箱里。装完500箱后，人累得不行，水果也有卖不完的危险，惹得婆婆天天念叨，说公公做了一件自己找麻烦的蠢事。今天早上，公公挂出削价出售水果的牌子：8元一箱。这个价钱是照本甩卖，自然吸引了许多人。半上午，公公觉得这样实在太不划算，就换成了9元一箱。晚上，他又出去联系了几家水果行，以7角一斤的价格吐掉了200斤没装箱的芦柑。这真中了婆婆的预言，他是替人家扳命！
       其次是处理白酒。家里的白酒积压太多，公公只好以倒亏50元的价格将几十箱酒退给供货商。今年辛辛苦苦卖酒赚的钱算是全贴进去了。谁知货主付款时多给了100元。公公接过钱没吭声，回来高兴地说，去年一年没走运，今年正月初五我就走了这种运呢！
       晚上收拾行李，心里有一种即将逃脱牢笼的如释重负。公公、婆婆常年累月的这么辛苦，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熬过来的！
       1月30日 正月初六 晴
       昨天，管理市容的人来打了招呼，今天不许在门外摆摊。好在隔壁的五金商店还没开张，我们就将摊子摆在了他们的门口。
       婆婆不知从哪里翻出了一堆积压了两三年没卖出去的礼品盒，摆在门口削价处理，居然卖出去了几个。有个中年妇女看中了一种补血的麦片，找了半天没找到日期，我凑过去帮着找，可是也没找到，就骗她说，日期印在大包装箱上。女人半信半疑地犹豫着，她旁边的一个亲戚劝她说，这东西便宜，买下算了，反正她现在生活困难，送什么礼品人家都不会计较的。听了这话，女人买下了麦片，还要了一个削价的礼品盒。她提在手里左看看右看看，估计在揣摩着是不是拿得出手。收钱时，我主动少收了她2元钱，心里仍然觉得很过意不去。那麦片每包进价才2元钱，不知是用什么东西做的，但肯定是不能补血的，至于那礼品盒，里面装的东西恐怕早就变质了。
       吃过午饭，我和L 脱下脏兮兮的“工作服”，换上过年穿的新衣服，带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坐车回武汉。坐上车，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车站正对着商店，从车上看过去，正好看见公公低着头在忙碌，他的头发不知什么时候变白了很多。他才50岁呀！
       回到家后，我赶忙烧热水。我和L都认认真真地洗头、洗澡，还修剪了粘满黑泥的指甲。L从明天开始上班，这个年算是过完了，而我却觉得我的新年才刚刚开始呢！
       资料提供者：安然，学者，现居武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