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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立场]清朝学生如何做作业(外一篇)
作者:鲍传江

《天涯》 2004年 第0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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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说学私塾头脑古板,我们接受的教育是新学。以前的孩子一读书就闭上眼睛摇头晃脑,说他们两耳不闻窗外事,一个个长大了都是孔乙已似的。
       等到几十岁了才学会自己找资料,自己去判断,有时候会怀疑自己胆大妄想,更多的时候怀疑我受过的教育。你就说我现在翻阅的这本清朝时学生的对课作业,就是一派清风月朗的样子,这样的作业只能让孩子的头脑越用越灵光。那时候,天道和人道是契合的,有水乳交融的意味。
       在这本作业里,老师先用黑色墨水写下一串三言美文,然后要求学生用对仗的方式写出下联来。我们不妨看看这些碰撞都有什么样的灵性闪光,在这本作业里,首页首句老师写的是“紫燕飞”,学生对了两行,分别是“白鹭行”、“绿鹦言”,后面的这联差了些。接着老师写了“池塘蛙”、“水坑鱼”,学生对的是“树枝鸟”。对得没错,但立意不高,和老师算是平起平坐。然后,“共笔砚、共衣钵”, 对得是“同牛衣,同科场”;“山中鸟”对了个“水上鸥”;“习礼仪”对了“学规矩”;“牛遇水”对了“羊上山”、“鸟投林”;“子光前、祖裕后”对了句“天在上”好像不是太准,“来卜卦”对了“去求签”很默契,“做田苗”“安社稷”是个良对,“龙行雨”和“鸢飞天”值得击节称好。
       对对子是古代读书人的基本功,读熟了“云对雨,雪对风,晚照对晴空”的孩子,在大自然的庇护下无障碍地交流,那时候才有“留得残荷听雨声”的可人境界,上面从一本学生作业随便抽样出的一些对子,取材自然,应对得也自然,只要一点人的灵性就把它们恰如其分地粘合了。
       有一次和一位老人家聊天,他说小时候听着先生做对子很开心,不开心的是先生手里有戒尺,他的情绪容易变化,我问他说:怎么后来的人都不说那时候的好话呢?他说他们那代人经历的内乱太多,惶恐排解不掉,我本来想傻傻地追问下去,为什么有内乱呢?
       这个傻傻的问题我当然没有向他提问,它却跟随了我好些年,直搞得我十几年都很不自然,直到把玩到这个作业本,才调理了一下神经系统,这些人间佳对真的疗救了我一回。
       美意如此延年
       远的不说,清代时一部分人先富了起来,如山西钱商,如徽州盐商,大部分商人一有钱更风雅了,我们后来常说人家有钱以后才去附庸,其实这只对了一半,清朝时从商也是要本事的,完全的目不识丁,你也难闯天下。所以说有钱更风雅,没钱也不失风雅这个说法对大部分儒商是贴切的。
       既有了钱,那行头自是不一般了,文房四宝更是讲究,其讲究程度我们今天估计起来都很困难。当然那些早已过去了的儒商也不能想象今天的电脑如何方便神奇(只是用坏了的电脑要是有人回收再利用就更好了),手头碰巧整理着一堆古人使用过的手递封,还有一些没有用过的信笺等,这就是关于一部分富起来的人的生活实证,他们的生活应当是艺术化了的。
       就看看这张信笺,如果不说是信笺也完全可以,这是一幅独立的美术作品。图案是用了典的,画面里的客人起身杖剑,好一副“今日把试君,谁有不平事”的侠肝义胆,主人一缕美髯,面带赞许表情,可以看出是大情怀,不至于为一己之事惹得兵刃四起。
       我在收到这样的信笺后很是困惑,清代商人远出家门,书信是和家人惟一的沟通渠道,本来商务繁忙,却还挤出大量心思订做信封信纸,这是很优雅的事。从我收藏的手递封可以获知,至少有一半以上是由商人向承印作坊提出了自己的审美要求,在我买回的近三百件手递封、信笺中几乎没有重复的样式,用偶然性是解释不通的。
       就是这么用心,在巴掌大的信笺上附加了绵绵美意,这样的联动效果是写着一手臭字的人会自惭于自己佛头着粪。宝马配好鞍,历史上的名人信稿就是这样承载了多重的文化信息,今天才卖出了高价。仅仅这张没有使用过的,表面上空白着的信笺已经足以让后人心悦诚服了,正如这个信笺上的一行字“果有此心,天下幸甚”。无论是订件人还是印刷作坊里的老板、匠人,他们都是有心人,在一方小纸上苦心经营、妙手安排,一点浮躁都不能靠近,这就是福气了。福气会沿着商人们走过的路蜿蜒开来,让亲友们分享。
       去了平遥,去了徽州老民居,我知道这不是极端的例子。我把目光久久存放在这样的地方。
       鲍传江,公务员,现居广东深圳。主要著作有《清风阅览故纸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