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换到繁體中文

您的位置 : 首页 > 报刊   

[民间语文]渔政员日记(2002)
作者:林 峰

《天涯》 2003年 第04期

  多个检索词,请用空格间隔。
       2002年4月27日
       今日奉命上46011船,因为科长们都到广东考察去了,戴总就让我先到船接班,这次又是我和小桂一班,小桂他们大约一周后才回来。我中午到达的时候船员正在打牌,船舱里挺热,但甲板上风还是很大的。
       4月28日
       早上叫上一些船员出去检查渔船,别的人都准备好了,只有阿B还赖在床上,阿B是新招的船员,来上班还只有不到三个月,我只好下去叫他,只见他躺在床上,脸色焦黄,一副病态,我问:“怎么了?”他有气无力地说:“我不舒服,去不了了。”
       我们在港内查了约一个半小时,然而回来时,只见阿B在船舱里又蹦又跳的,好不精神,刚才的病态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我有点怀疑他装病,而船员们却不停地和他打趣,说:“充电了,这会儿有劲了吧。”搞得我一头雾水,他们说:“慢慢的你就会明白了。”
       中午刚吃过午饭,我正躺在床上看报,阿B一个人急匆匆跑下船舱穿制服,说要开小艇去港内转一转,看有没有新情况,我想他可能对上午未出工感到不好意思,现在想弥补一下,虽然时间选得不对头,我还是说,好的,几个人一起去。谁知他穿戴整齐,上去要小艇钥匙时,大副却怎么都不肯给,我走上去看看怎么会(回)事儿,阿友对我暗暗使眼色,联想到上午颇令人费解的场景,我说:“不去算了。”阿B看没人支持他,气呼呼地下船舱睡了。
       4月29日
       今天吃完晚饭,阿B从停泊在我们船旁的刚捕鱼归来的临高船那儿拿了一水桶螃蟹,我对他说那么贵的东西,别拿那么多,他蛮不在乎地说,没关系,一个村的。我就不多说了,我还以为是给大家伙儿吃的,阿积听了发笑,说:“你想得美,不信你等着,过半小时这螃蟹就会不见了。”我说:“拿去送人了吧。”他说:“送人?拿去卖了!”这种螃蟹市价三十元一斤,这时听到阿B很大声地与在另一条船上补网的临高女孩逗笑,一个劲儿要人家嫁给他,有些话正常人似乎很难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口,临高女孩则回应他说:你脑袋不正常,不会有女孩子嫁给你的。他也不恼,还在纠缠,还脱下内裤露出阳具,几个老船员连忙制止他,这太过份了。
       4月30日
       早上我想上厕所的时候,看到好几个船员站在船尾的栏杆旁边在盯着什么,一边议论着,好像还挺兴奋的。我好奇地问:“怎么回事?”他们让我看看从厕所里冲出什么来,我一看是个注射用的针头,又见他们一脸诡秘的样子,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后来那几天,我就不安排阿B去干活儿。
       晚上与一班人聊天时,我问:“开始是怎么知道的?”老符说:“他今年大年初二专程从临高跑到白马井问我借一百元钱,我就觉得他一定有问题了,但不确定,后来多次在厕所发现针筒这才肯定他有不良嗜好。”
       确知船上有瘾君子后,不少人都很惶恐,钱包看得很紧,而阿B的老乡阿积是日子过得最胆战心惊的一个了,因为阿B专爱向他借钱,他不借的话,阿B还威胁要偷他的手机等等,总之他们讲家乡话,别人也听不懂。偏偏阿积也是一个胆小而且多疑的人,自从阿B威胁他后,他十分害怕阿B在他的食物和水中下药,害他也上瘾,搞得他每次喝水都跟地下工作者取秘密图纸似的,一看阿B不在,才从隐蔽的角落里掏出水杯,快快喝上几口,又马上藏好。有人安慰他说:“没那么严重,他向你借的钱不也还了吗?”他就给我们讲了一个类似的故事,说他有个邻居六十来岁,是开小店的,多年下来积攒了一些钱,老头有个儿子吸毒,多次问老父借钱不成,于是干脆在父亲喝的水中下药,让老头也上了瘾,最后父子一起将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家产吸光了。我们听了不胜感慨。
       5月1日
       船停泊在三亚港,临近休渔季节,上级也没安排什么任务,只是待命。
       午睡醒,从打着冷气的卧舱走上来,一股热浪劈头盖脸而来,船员在闷热的船舱内打麻将,没啥事干,我拿了本书走到甲板上,找了个阴凉的地方坐下,海上的风挺大,吹得人感觉很干爽,我坐下看起了杂志,风呼啦啦地翻动着书页。
       打开书,一股久违的学院气息扑面而来,可能是怀念过去美好的大学时代,我不禁心酸了起来。这是一本典型的知识分子刊物,一本典型的小资读物,它没有乡土味道的文字,它的文字只属于城市,只属于小资,或大知,透着一种优越感,典雅、高贵,如仪态万方的白领丽人,那是一个不属于我,而我曾经置身其中的世界——天之骄子的世界。回头看看一圈光着膀子、皮肤黝黑、正聚精会神地在憋闷的船舱里打着麻将的船员同事们,忽然觉得恍若隔世,必须承认在这样的环境中看这本充满小资的悠闲、风趣、智慧、情调的杂志太不合适了。
       午后的码头十分安静,三亚的烈日似乎能将一壶冰水煮开,在码头阴凉、潮湿、散发着腥味儿的栈桥洞里,一只小舢板静泊着,衣衫褴褛的船夫在吹着一管笛子,笛声悠扬,似乎在诉说着无尽的忧伤。在渔民中,他们是生活最艰辛的一群,想想吧,在二十一世纪,仍然划着流传了千百年的摇橹小船讨生活,这日子能不艰难吗?在三亚港,有不少摆渡的船,用来接送渔民上下岸,大部分船是机动船,只有很少量的摇橹小舟,经营者是一些年老的本省的渔民。机动船摆渡,每人至少一元,距离远的当然不止,摇橹小舟,每人只能收0.5元,速度太慢,人坐得也不舒服,没多少人去坐,生意是很清淡的。他们没有钱在岸上赁屋而居,天地就只囿于这条2—3平米见方的小舟,吃在船上,住在船上,一遇上刮风下雨的,他们就钻到栈桥洞里躲一躲,对于他们来说,能吃饱肚子,就是人生的目标,若能抽上一口好一点的烟,喝上一瓶像样一点的酒,就是人生至高的享受。我们的厨师很有善心,有吃不完的鱼肉,就招呼他们过来,他们总是很高兴地把船划过来,递上一只破破烂烂的搪瓷大碗,装了残羹冷炙,称谢而去,回到栈桥洞下,慢慢品尝。
       一边听着忧伤的笛子,一边看着杂志,看着北岛写的北欧生活、留美学生写的纽约、波士顿的生活,心随着博士们、医生们在北美大城市落满梧桐树叶的郊外街道上,开着锃亮的小车回家,一路上还在为今年夏天去哪儿度假操心——,忽然觉得很不协调,心里就烦躁了起来,于是只好放下书,看人钓鱼去了。
       5月8日
       今天总队忽然来人,没别的事,就是叫阿B回去,阿B可能也料到上边发现了他的问题,竟不肯回去,好说歹说才拿了几件衣服上了车,来人叫他把能带的行李都带走,他不肯拿,说够了。他一走,众人皆舒了一口气,只有阿积还放心不下,他总说阿B还会回来,众人都笑他太多虑了,阿B此去肯定是被辞退了。
       5月11日
       今天接到开船命令,因为我们船长期停在三亚,当地的渔政部门有意见,他们说:“你们老停在这儿,渔船都不敢进来了,我们也没饭吃了。”于是领导让我们开船去陵水的新村港停泊,预先说好不在当地检查渔船,当地渔政才没不高兴,不过总的来说,陵水渔政与我们的关系不错。我们总队不管去哪,当地的渔政部门都又怕又恼,说我们抢了他们的饭碗,而他们又不敢说NO,毕竟我们是上级部门。
       8月27日
       今天接到上船参加北部湾渔政巡航的通知,我的心情就阴沉起来,又要离开妻女一段日子,又要经受海浪的折磨,又要罚那些生活并不容易的渔民的钱,这一切都不是我乐意去干的,但在其位,须谋其政,为了生活,我必须去干。
       吃过中饭,我们一行三人(我、春晓、符传)就出发了,两小时后抵达停泊在白马井港的中国渔政46012船。
       到达后开了个会,林总说:“本来这次‘飞鱼行动’并未安排46012船参加,但因为遭遇越南军舰,于是紧急增派我船加入,大概是为了造造声势吧。”实际上我们渔政船均未配备武器,若与对方有什么摩擦的话,会很吃亏的。
       听完情况介绍,一些人有点紧张,虽然一般来说不会有武力冲突,但也要做好最坏的打算,带队的陈科长让船员在两条快艇上放了几箱矿泉水,若遇险,没有水是活不了多久的。
       晚上10:10,我船起锚,目的地为465海区,指挥船302渔政船要求我们务必于明天天亮前到达。
       夜暮(幕)中的白马井港风平浪静,月朗星稀。夜里看去,白马井镇比白天好看多了,因为黑夜遮掩了镇上简陋俗气破旧的房屋,只有灯火在黑夜之中闪烁,密密麻麻的渔船灯火与小镇上的灯光连成一片,交相辉映,显得挺繁华的。而对岸的洋浦,则显得冷冷清清、灯火寥落,想想当年的洋浦盛况,今日之萧条,只能令人欷不已。
       船平稳地划破平坦如镜的海面,船首剪开黑暗的大帷,驶向黑暗深处,我站在甲板上,吹着凉爽、温柔的海风,聆听机器的轰鸣和海浪的轻拍,有一种心旷神怡的感觉,我就这样站了一个多小时,感觉船仍然行驶得十分平稳,这才安下心来,知道今晚不会晕船了,可以睡个安稳觉,于是回舱睡去了。
       8月28日
       大约早上6:40,我还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半梦半醒之间,感觉机器的声音变小了,船似乎停了。于是赶紧起床看看有啥情况,上到驾驶室看到船长和陈科长都拿着望远镜在观察,见到我上来,陈说:“你看,前面那两条就是越南军舰。”我拿起望远镜看了起来,两条越舰的舷号分别为HQ210、HQ201,船看上去很破旧,估计是1970年代苏联援助的过时武器,两船的吨位都在200吨上下,舰上有几门高射机枪之类的武器,这样的军舰,打起仗来是一点用都没有的,但对付我们渔政船,还是管用的,因为他们有武器,而我们,则有点像黔之驴,除了吨位大(302船1000吨,46012船500吨)外,没别的用处(就打仗而言)。当然,实力对比主要还在于国力。
       越舰停车漂流,我方渔政船也停车漂流,双方间隔5—6海里,而在我们船尾约10海里处,有我们的拖网渔船在作业,如果我们不在,越南军舰可能早就去捉扣我方渔船了。近几年来越南军舰经常抓扣我国渔船,抓一条起码罚款5—6千美元,这已成了他们某些部门的创收项目,当然,作为回应,我们也抓越界生产的越南渔船并罚款,但他们的船小,因而也罚不了多少钱。上次飞鱼行动我们就抓了他们九条船,至今还停泊在八所港,越南人没交罚金,没处理。
       停车漂流后,留两个人值班观察,其余的人或吃早餐,或去休息了。10点左右,302船指示继续按既定路线巡航,越舰尾随,但保持4—5海里的间距。
       今天的天气依然很好,海面上不时可见飞鱼跃出水面,有时还能见到三五成群的海豚在船的两侧跃出嬉戏,海豚总是一副活泼可爱的样子。我问船长:“渔民捕不捕海豚?”他说:“以前捕的。”陈科长还插话说:“七十年代我还吃过海豚肉呢,现在没什么人抓了。”这么可爱的动物,据说还是人类的朋友,是不应该捕,应当受保护。
       午睡的时候,我又梦回故乡,回到大学时代,我梦到自己在一个浙江的小镇中寻找报亭,想买一份《南方周末》,中午的小镇赤日炎炎,行人寥落,找了许久都没有找到报亭。一辆卡车驶过沙石路面,扬起一片尘土。在一条小巷的转角,我发现了一家隐蔽着的小书店,有几个过去教过的学生在看书,我翻了翻,仍没找到《南方周末》。这时船一摇晃,梦就醒了,睁开眼看着那陌生的环境,竟一下子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过了一阵子才反应过来,明白自己如今早已离开大学,离开故乡,离开自己曾经工作过的教师岗位,而是作为一个普普通通的渔政员游弋在北部湾的渔政船上,顿感失落,于是叹了一口气。对于一个师范院校中文系毕业的人来说,还有比当渔政员更风马牛不相及的工作吗?现在回头看,当初的选择是完全错了,包括选择来海南,但现在才后悔,太晚了,但总想在某方面弥补一下。
       起床已是下午2:30,发现越舰与我船的距离很近,大约只有1海里了,船长说:“他们在加速赶上来。”这时我船航向朝西,也就是朝越南方向,10来分钟后,越舰超过我船,他们经过的时候,并没有挑衅,人不在炮位,炮口也未对准我船,船上的人大都站在甲板上看我们。越南军舰上穿什么衣服的人都有,有穿草绿色制服、戴越式头盔的,也有穿传统的海军蓝白色制服的,还有穿便衣的,搞不懂他们究竟属什么部门,越舰超过的时候用高音喇叭喊话,准确地说是播放录制好的录音带,分别用越语、普通话、广东话朗读同一段文字,大意是说:你们已侵犯了越南社会主义共和国的海域,请马上离开。几种语言中只有广东话还能听得懂,他们说的普通话,十分蹩脚,根本听不懂。越舰超过我船后,又赶上302船,在那儿纠缠了一番,后来为避免冲突,302命令停车漂流,越舰也停了下来,在距离我们2海里处漂流,大约3:30,我们渔政船编队折向南行驶,越舰不再尾随,游戏遂告结束。这时大伙儿紧张的心情才松弛下来,巡航到晚上8:00,302指示各船自找锚地抛锚过夜。
       8月29日
       昨晚安排了夜间值班,我被安排在凌晨三—五点那班。趴在甲板的栏杆上望深夜的北部湾海面,除了我们两条渔政船外,就只剩浓重的黑色了,在城市生活的人是享受不到这无边无际的黑的。凌晨的海风挺冷的,虽然白天热得人汗流浃背,但一到半夜,还得披上一件外套才行。一夜平安无事。
       白天的巡航仍是开开停停,下午3:00,302叫停车,说又遇上越南军舰,后经仔细观察,发觉原来是我们的军舰。即使光从外表上看,我们那几条军舰也比越南军舰大许多,也新许多,应该是很容易分辨的,连老邻居都没一下子认出来,真有点杯弓蛇影的味道。今天没有再遇上越南军舰,在靠近我国禁渔区附近,发现两条越南渔船在作业,这儿距我国领土不足12海里,302船将它们扣了起来,押往八所港。
       晚7:00,我们渔政船编队驶入八所港,全船一片欢呼,这意味此次巡航已经结束。晚饭我只吃了一点点,海上呆久了,胃口不太好。洗完澡我就上了岸,船上的人除了二三人看船,全上岸了。
       八所是海南最主要的港口之一,港区面积挺大,但没几条船在港,整个港区显得空空荡荡、冷冷清清,码头上堆了些煤和沥青块。在摇晃不停的大海上航行了三天后再踏上坚实的大地,感觉分外亲切,我每次坐飞机、坐船后都有这种感觉,尤其是经历颠簸后。人是离不开大地的。
       在一家小店吃了碗汤粉,在西瓜摊边吃了块西瓜,然后再去报亭买一份《南方周末》,9:30,我就慢慢地踱回船去。下了班的八所港静谧无人,凉风习习,走在长长的港区道路上,只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和海浪拍打堤岸的声音,空气中带着海的腥味儿,远处是灯火通明的渔政船,走在黑夜中,望那一船灯火,显得非常美丽、壮观,我倒希望这条路能长一些才好,想想明天也许就能回家了,心里就高兴了起来。
       8月30日
       今天上午召开了第七次飞鱼行动总结会,在302船的食堂开,南海区渔政局的刘处长主持,会上放了记录这次行动的一段录像,有不少内容我们未观察到,比如越南在北部湾的中间海域停泊了一条油轮,专门为他们的军舰加油补给,由此可见越舰的续航能力很差,估计他们连续不停地开二十四小时就没油了,所以才想出一条油船配两条军舰,一条加油,一条跟踪的主意。刘处长还说:“越南人喊话的时候,我也喊,我喊:我们是中国渔政船,在中越共管区进行正常的渔政巡逻,请不要干涉。他们喊一遍,我也喊一遍,嗓子都喊哑了。看来咱们也要准备一盘录音带,我已将这意见反映上去了,今天收到外交部撰写的喊话内容。”然后他将喊话内容读了一遍,意思与他喊的基本一致。会上刘还让各单位提意见,大家都说没钱,要求尽快落实巡航经费。
       吃完中饭,我、春晓、符传就回海口了。
       10月30日
       昨日上46012船,这是我今年第三次上船值勤,依然是我和小桂一班,小桂比我小6—7岁,是副科长,他是湛江水院毕业的,专业对口,我们单位,就我和他是本科毕业的。总队虽然有40人,但经常上船的也就16—17人,其他的包括3个领导,12个女的,还有司机、会计,还有将要退休的、身体不适的,加起来却过了半数。
       我们这16—17人,按两条渔政船,两人一组,每月一轮的规律安排,一般每人一年都要轮到三次,不过这次上船任务也不多,一是巡航,二是检查外海区渔船,而对占渔船绝大多数的本省及两广渔船及港澳流动渔船,原则上就不查了。
       46012船的设施挺先进的,这条船是今年1月交给总队的,据说造价2000来万,船上最多两人一间,中央空调,对于像海南这样的炎热地区,有中央空调很重要。有了新船作比较,46011船就显得非常陈旧不堪,老船的住宿是十几人一大间,条件与新船相比,有天壤之别。
       船停靠白马井港,中午无事,我就在凉爽的房间里躺在床上看书,身上盖一床棉被,而这时外面的温度是32度。这次上船我一共带了4本小说,2本杂志,但才上船30小时,就将一本200页的小说看完了,而我起码得在船上呆720个小时,照这个阅读速度推算,我须准备4800页之巨的小说或其他体裁作品才能打发这段时光,那要扛多大一包书啊!而我这次带的大大小小6本书,充其量才1500页左右,精神食粮严重不足,看来我要看得慢一点,尽量细嚼慢咽,此外,若船到三亚,我得上岸去补充一些新的书报杂志才行,三亚有创新书店等,而白马井没有。
       傍晚时分在洋浦抓扣了几条福建平潭的捕蟹船,一共8条,我写暂扣单的时候,几个福建渔民认出我,有好几个还是亲戚,说你也是平潭人啊,大概想让我睁只眼闭只眼就行了,其实我长这么大也就回过一次老家,一共也就住了十来天,平潭只是我的祖籍地而已,我十分反感这些人这时候来攀老乡关系,给人以好像我与他们是一伙的印象,而且实际上我也没什么权,跟我说没用。
       10月31日
       今天白马井渔政站的人上船来,说我们昨天所扣的福建船有4条他们先扣了,要求交给他们处理,小桂请示领导后,同意了。
       说到白马井渔政站,不得不提到它庞大的人员数字,一个小小的渔政站,据说只有4个编制,如今竟有117人,超编多达几十倍,而我们总队,就算包括船员,满打满算也才64人,他们镇一级的渔政站比省级单位的人还多,真是咄咄怪事。那么多人要吃饭,怎么办?渔民的负担如何能不重?超编的情况全省都有,但没有像白马井那么离谱。如果任由这种现象存在、发展,白马井这个北部湾的优良渔港,早晚要被他们吃死的。回想起《读书》中登载李昌平文章云:自从有了《渔业法》,渔业资源非但未得到保护,反而遭受破坏的言论,觉得不无道理,于是对我国混乱的管理模式感慨万千,许多本意良好的政策、法规,一到执行起来,就面目全非了。在某些地方,《渔业法》只是为某些部门和个人敛财提供了法律依据,成了他们敛财的工具。至于收的钱是否用于渔业资源的保护,或罚款之后继续违反规定又怎么办,大部分渔政部门都很含糊。
       11月2日
       今天上午开工作艇在港内转了一圈,发现多了不少铁壳的拖网渔船,上去一检查,大都是原山东、浙江的渔船改头换面变成海南籍渔船的,实质上只是换了船名船号而已,别的一概未变。今天就遇见一条打海南三亚船名号的渔船原是我们年初曾处罚过的浙江象山籍渔船,我上去检查的时候,船老大像老相识一般跟我打招呼,笑嘻嘻说:“这下证件没问题了。”我说:“你从国军变成共军了?”他一边递烟一边说:“花了不少钱。”中国的事就是这样,有钱无难事。
       11月12日
       今天发现九对无海南证件的山东拖网渔船,在查处时还出了点问题。
       上午8:30,在灯塔附近发现山东荣成的九对拖网船,于是我们分成两组上去检查,八对渔船均配合我们检查,惟有一对渔船无论如何不让我们的人扣东西,态度蛮横,最后我们两组合在一起上去,当我们登临的时候,那个山东船长正与人在驾驶室喝酒,几个人坐在小凳上,地上放了几碟小菜,这时才上午11点,那个山东船长身高体壮,重量在200斤以上,正喝得满脸通红,看到渔政人员上来,一脸的不屑与不满,带队的说;“你船未经批准擅自进入南海生产,违反了《渔业法》有关规定。”他说:“我们连印尼、密克罗尼西亚都能去,怎么中国的地方就不能来?这是什么王法?”我们说;“这是国家的法律规定的,你们只能在黄海、渤海作业,况且你们就是去国外作业,也要得到有关部门批准。”他仍然不服,嚷嚷道:“你这儿是不是中国?啊?是不是中华人民共和国?”任我们如何解释他都不理,顾自喝酒。我们叫他拿证件出来检查,他说全让老板拿走了,我们说,没证件就要暂扣航海仪器了,他听了大光其火,最后双方争执中,他抓起一个瘦小的渔政员把他扔到海里,这架式就像大象抓小鸡似的,一看船长动手,其他的山东渔民也一涌而上,推推搡搡。我们一看情况失控,只好救起落水船员撤离,一边拨打110。约半个小时后,海上110的人赶到,海警带走了五六个山东渔民(包括惹事的山东船长)回去调查,我们随后在海警的配合下,顺利将这批山东渔船押扣到指定海域停泊,为防止他们开溜,我们渔政船也与他们停靠在一起。
       吃过中饭,我们一行三人在科长(不是小桂)带领下去派出所说明情况。那个船长到了派出所估计酒也醒了,我们一干人到达时,见到他耷拉着脑袋不停地抽烟,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
       进到一间办公室,见到负责办案的民警将一双光脚丫子高高地搁在办公桌上,正惬意地在看STAR体育台播放的一级方程式赛车节目,对我们爱理不理的,当他听完科长里嗦的情况介绍后,挺不耐烦地问:“伤到人没有?”科长说:“没有,但是……”他举手制止科长的解释,说:“如果没有伤人,我看就这样吧,我们可以羁押他们24小时,今晚让他们在小黑房中喂喂蚊子,明天再放回去,怎么样?”我们表示没有意见,于是告辞出来。执法部门中,也就公安、武警比较令人敬畏。
       11月14日
       山东渔船的代理人终于露面了,是一个高高瘦瘦的本地人,他说证件正在办理之中,我们让他拿允许办证的批文来看,他也没有,后来他问要怎么处理,听说要罚2万元一对船,就找个托辞走了,说去筹款。看来被这一大笔罚款给吓坏了。
       11月16日
       等待交款的日子,我们一直与山东船停靠在一起,闲暇时与他们聊天,发觉山东渔民的文化素质都不错,他们说去年去印尼生产,效益并不好,于是就回来了。现在家里天寒地冻的,无法正常生产,而海南的气候好,有人一说能办证生产,他们就来了,没想还那么麻烦,一来就给罚得够呛,他们还说海南的捕捞技术挺落后,我说是的,尤其是拖网。
       有时吃晚饭时,我会被山东船上飘来的馒头香味吸引过去,提议用米饭换馒头,他们总是很客气地让我拿去吃,坚持不要米饭,看来他们确实也不爱吃米饭,后来我就用鱼肉来换馒头,他们挺高兴,一股劲地劝我喝几杯,南方人和北方人的饮食习惯确实差别挺大的,一个山东渔民还说:要让他在我们船上生活,非饿死不可,天天吃大米,多没味儿啊!
       11月17日
       山东渔船的罚金仍未交上来,今天我们船与46044船一起行动,扣山东船的网具。拖网船的网都十分巨大,搬运很不方便,而且那么多船,绝不可能每条船都扣。于是我们决定扣那条闹事渔船的网,也算是一种报复吧,或者说惩罚。
       我们两条船夹住那条曾闹事的山东渔船,十几个人跳过去,因为网是捆在铁链上的,搬不动,于是就拿了几把菜刀,将网割断了搬,割破了好几张网,后来我们让他们自己割,比较有分寸些。那个高大的山东船长这回没话说了,只是目无表情地站在驾驶室里看,这次海南之行一定给他留下深刻印象。搬了一个来小时,我们渔政船就放不了了,于是收队,这样做的目的在于催促他们快一点交钱。
       11月19日
       终于答应交钱了,他们说一下子凑不够那么多钱,是否先交一半,也就是九万,余下的待生产一段日子再交,领导默许了,实际上谁都心里明白,只要交了钱,就能在这儿生产,当然还有一些关节要疏通,这就是中国式的管理,罚了钱一般就不管了,我们单位还算好的,基层单位更是乱来了。
       下午收钱后,我们将所扣物品悉数还给他们,然后离开山东船回到自己的锚地抛锚,任务完成了。
       11月21日
       昨日查扣了一批广东的拖贝渔船,这些船都没有专项许可证,今天上来一大批女鱼贩处理所扣渔船的罚款事宜,吵吵嚷嚷的,把渔政船变成了菜市场了,其中有两个女鱼贩还为了争夺一条渔船的鱼货经营权而大打出手,我们只好派人开艇将其中一人送上岸,免得她们在船上打得头破血流。
       白马井这地方有个奇怪的现象,所有的鱼贩都是女的,原来连搬运工也是女的,现在有男的了,但全是大陆的,以四川、湖南、湖北为主,绝无本地男人参与其中。
       下午,案件处理完了,一个俊俏的姑娘最后走,在她等过渡船的时候,我跟她聊了起来。她穿了一身羽绒服,而当时的温度没有30度也有29度,于是我问她:“你穿那么多难道不热?”她说:“我今天三点就起床出海收鱼货,一直忙到现在。”一边说一边将羽绒衣脱下搭在手臂上,她大约只有22—23岁,扎一头马尾辫,头发也如一些城市女孩一样染成微黄,身材匀称,但每天风里来浪里去的,脸色显得黑红,看上去很健康,不过再在风浪中吹打几年,可能会老得很快的。我又问:为啥白马井的鱼贩都是女的?
       这是风俗,历来都这样。她说。
       那男人干嘛去了?
       很多人(女鱼贩)的老公都有单位,要上班。
       那如果放假的时候,他们帮不帮?
       那就在家喝茶、打麻将、找小姐。
       你们不觉得这样的男人窝囊吗?让老婆在风里浪里奔波,自己心安理得地享清福?
       哼,他们才不会觉得难为情呢,找到能干能生的老婆他们还很自豪呢,男人干这个会让人看不起的。
       那家里的财权一般谁管?
       一般是老婆管,她要做生意嘛,男人没钱就问她要。
       家务呢?男人做家务吗?不做,一般请保姆做。
       如果没有保姆呢?
       那就老人做。
       这样看来,白马井的男人天生就是享福的命了。
       是啊,白马井的女人命苦,要养家,还要给钱给老公找小姐。她半真半假地说。
       11月29日
       历时一个月的船上生活总算又结束了,今天接班的人到,同时会计也来发放5月巡航救助渔船的奖金(5月在北部湾巡航时,从越南军舰手中救出了5条临高渔船,农业部给了2万元奖金)。一船人皆大欢喜,晚上船员们都上岸喝酒去了,船舱内静悄悄的,只有年纪较大的几个人守船。我将行李收拾好,然后拿一份报纸反反复复地看了几遍,就睡了,但睡不着。明天要回家了,心里惦着妻子、女儿,着实兴奋着呢。
       资料写作者:林峰,渔政员,现居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