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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立场]问题的双重性
作者:黄纪苏

《天涯》 2002年 第0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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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以为,韩德强文章的一个基本判断是资本主义市场造就了“现代交易婚姻”。这里面存在一个如何看待“交易”的问题。这问题可以从“像”和“是”的角度稍加讨论。男女之事,眉来眼去(情爱)也好,颠鸾倒凤(性爱)也好,夫唱妇随(婚姻)也好,双方互通有无,和而不同,结成从生理到心理再到社会的互助组。这样一种关系,用“交易”来比喻十分有趣。不过,作为观察事物间联系的一种方法,比喻(乃至类比)是初步性的。“像”即“象”,它所能捕捉到的仅仅是现象而已。就现象而言,往胸脯里灌硅胶固然“像”白沟市场的行为,对镜贴花黄又何尝不“像”商店张灯结彩?因此,分析比较不能止于“像”而要达于“是”。在这方面,韩文是有所欠缺的:它没能提供一个“是”的切实尺度,名义上讲“是”,实际上却以“像”立论。它指出的资本主义市场经济下的婚姻,与其说“是”交易,不如说“像”交易。由于“像”的尺度太宽泛,作者只好承认传统婚姻也属交易——只是交易人不同而已。这便跟文章的基本立意发生内在冲突。
       关于市场通过破除禁忌、解除性与情的神秘感而瓦解传统婚恋的说法,也值得商量。首先,神秘感对无论哪个时代的婚姻都注定短命。即便在婚性一体——就像《何典》中臭花娘正告活死人的:“你我终身已定,后会有期。若要同衾共枕,须待花烛之夜,你今就是年头住到年尾巴,也巴不出什么好处”——的时代,进洞房不出四十八小时,林黛玉拉屎也臭撒尿也骚的真理就会昭然若揭。若说神秘感的解除会颠覆对爱情婚姻的神圣想象,那么哪个时代的想象都在劫难逃;若说想象的颠覆会破坏婚姻的稳定,那也只能是漫长婚姻的最初一小段时间——后来被“七出”,原因当不在此。另外,市场时代薄情滥性是个事实,但问题也还有另外一个方面。性固然对市场是商机,“情”也未尝不是摇钱树,大众文化与市场机制对情天恨海的珍爱与讴歌其实是由衷的。而且,商家在看好丁克之类新新人类的同时,一刻也没有忘记家庭老主顾,道理很简单:新婚和钻石婚之间的广阔地带可以摆放无数的柜台。若论“有容乃大”,迄今还真没有能比得过市场的。
       在婚姻爱情市场的问题上,进化主义的价值观虽不值得尊奉,但其合理部分应受到尊重。它的对立面,也是如此。就拿婚姻来说,它虽然承载,本身却不构成人生价值,因此没有理由把婚姻的稳定不分时代地当作价值评判的常数。如果哪种形式,比如同居,能够给当事人带来更多幸福而又不损害旁人的利益,那么一个跟斗告别传统家庭,孩子不要,结婚酒席不要,婆媳姑妇家长里短更不要,俩人情投则聚,兴尽则散,其实也没什么不好。市场固然恶贯满盈,但“还是做过好事的!”今天只在打比方时才说的“自己的孩子自己抱”,在当年是一句事实陈述,那时的人无法想象把亲儿子送到一个养鸡场似的、叫作什么“托儿所”的地方。但市场实现了这样的社会化,为爱情婚姻减负,让夫妻有更多余暇到花前月下走动,应该说功不可没。又如烦琐的家务劳动,在传统的婚姻家庭框架内是得不到充分明确承认的。我们固然可以换个角度说,夫妇不分、统一核算正是传统婚姻的妙处。但这样的“家庭共产主义”却掩盖了旧时代男主女仆的基本事实,真倒不如市场出面,用算盘把双方的投入产出一五一十扒拉清楚。传统婚恋模式有合理而可能为今天所借用的因素,市场也有亵渎情爱败坏幸福的一面,这都没有问题。问题是不能顾此失彼,用过去的话说就是,“一种倾向掩盖另一种倾向”。
       黄纪苏,剧作家,现居北京。主要著作有《切·格瓦拉——黄纪苏戏剧》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