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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悲情故事里的饮食男女
作者:孙昌建

《天涯》 2001年 第0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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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仅仅从电视和照片上看,李安长得一副儒雅相,当他出现在美国金球奖和英国电影学院的颁奖仪式上时,无论挽着章子怡还是杨紫琼,无论是怎样的装束,他都是一脸的笑容,脸上甚至会浮现当今男人很少见的酒窝。他的温文尔雅他的谦逊朴实在华人导演中可以说是凤毛麟角。相比侯孝贤的敦厚、王家卫的时尚、陈凯歌的霸气、张艺谋的精明和徐克的侠气,我个人更为欣赏李安身上的那种温文尔雅的气息,那是一种沉淀过的,已经放到西方文化的浴缸里洗礼过的神情,那种稳扎稳打、不卑不亢的做派,已具备了一个成熟男人的魅力。
       最近我注意到金庸对媒介的几次谈话,他都提到了李安这个名字,他希望由李安来导自己的作品,特别是《笑傲江湖》未尽如人意而《射雕英雄传》又待开机之时,金庸讲这番话是很有深意的。而且我们知道金庸说话历来都是很聪明的,有时在某些场所虽会有点顾左右而言他,但关键处说话还是很有分寸的。为什么金庸会喜欢李安,除了李的国际知名度之外,我想金庸更看重的应该是李安讲故事的那种方式,娓娓道来,很有中国味,哪怕是拍西片,也在家庭伦理上做文章。李安的片子,是可以让一家人围坐在一起看的,这也正是金庸想达到的效果。
       最近人们关于李安的评论,大都集中在《卧虎藏龙》上。获本届奥斯卡十项提名的《卧虎藏龙》,在我看来不算是李安最好的作品,而且也可能是历届奥斯卡最佳外语片中比较弱的一部。以往的最佳外语片,往往更注重艺术性一些,但也不会太另类。像当年《理智与情感》没有获奖,恐怕考虑到是一部名著的改编片,虽功力深厚但毕竟新意欠缺。李安的这次获奖,虽非最佳影片和最佳导演的奖项,但对于华语电影,已经是里程碑式的意义了。有人说,这也许是奥斯卡要还掉欠李安的一个情,而我更愿意把它看作是西方主流文化观照影响下的一种结果。
       现在我们讲台湾电影讲华语电影,是绝对绕不过李安这个名字的。台湾电影走向国际走向商业的路子相对比较缓慢,如果老一辈李行等的问题是乡土本土味太浓,用情太多,考虑流行元素太少的话(与香港比),那么侯孝贤、杨德昌们的问题是个人化作家化倾向太重,对市场的考虑就有所欠缺,这也是我们在市场上较多看到港片而很少看到台湾片的原因。李安的出现解决了这个问题,李安的出现,在东西文化的河流中搭起了一座桥,特别是《卧虎藏龙》,让西方人看到了中国功夫和中国文化,虽说是一些皮毛,就像我们看的美国大片,也是美国文化的皮毛一样。但是,有一点必须注意,人们去看电影租影碟,不是为了去受教育受文化的什么熏陶,而是为了娱乐和享受。
       李安在台湾修完电影专业后又去美国,而且主要是在美国发展,一开始也很不容易,因为打不进他们的圈子。谢晋曾经说当年他拍《最后的贵族》时,李安在他的戏中只是一个群众演员。从一个蹭盒饭拿五十元报酬(中国的待遇)的群众演员,短短十年就成了国际名导,这实际上是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如果观众注意看《喜宴》,李安在其中也扮过一次群众演员,在宴席上对国人的喜宴作了很刻毒的攻击。
       李安一开始在美国的时候,靠的是他的妻子在外打工挣钱,而他料理家务做了六年的“家庭妇男”。那六年是他苦苦构思剧本的六年,是他在中西文化长廊上迂回曲折徜徉徘徊的六年,后来他以编剧和助手的身份,跟随著名的黑人导演斯派克·李打人美国电影圈。后来是台湾最大的电影公司投拍了他的第一部片子《推手》,那是1991年。李安的一个强项是中国人叫好,老外也叫好,特别是他的《推手》、《饮食男女》和《喜宴》,他既有中国人的感情和欣赏习惯,又铺了一条通向海外的驿道。李安曾经说过,我在台湾出生,我的成长其实很中国的,拍了几部西片后,我一直都很想回味自己的文化根源,我想借助在西方所学的经验来提升自己的文化。这一“提升”说,即用先进的文化生产力重新包装很中国的故事,在这一点上,李安比任何台湾导演做得都要成功。以前台湾新潮导演的受人注目,差不多都是以先锋的面目出现,而李安则是以一种比较传统的面目出现。这只要看他在三部片子中都起用郎雄这一儒者兼老者的形象就可反映出来。他要挖掘中国文化的很深层的东西,但又将它放到了现代与国际接轨的背景上。李安自己也承认,他说:“其实我这个人一直是适合做主流电影的,以前拍的片子包括《推手》、《喜宴》也都是比较通俗的题材,反而是刚到好莱坞的时候拍的片子更艺术化,因为拍片资金到了某种程度就需要照顾别人的反应。”这一点跟张艺谋很相似,只是张在做主流的时候太过机巧,太沉不住气。李安对观众的理解对好莱坞的理解都胜人一筹,他说:我本身的个性不是拍一部电影给几个人看的,我希望把高深莫测的东西化为平常的手法自然地与观众交流,不希望观众感到我比他聪明,否则他会排斥我的电影。
       我注意到不少导演的起家,都是以新锐和前卫的姿态出现的,所谓第五代第六代都是这样,有人称之为观念电影,有的虽然后来也变成主流了,但一开始出来要让人注意,还得另类一些才是,虽然这种另类的代价也是惨重的。台湾导演也基本是这个样子,侯孝贤、杨德昌早期的一类片子都是这样。而李安的出道却不一样,他一开始就在好莱坞混了,不像吴宇森,是在香港成功后再把动作带进好莱坞,就像“打手”出身的李小龙和成龙,但是李安就不仅仅是中国功夫,而是还有另一种东西,这种东西在他执导的西片《理智与情感》和《冰风暴》中,表现为对西方文化的诠释和批判,这在华语导演中是屈指可数的——王颖、陈可辛包括陈冲都在做这方面的功课,但似乎都不及李安做得到位。虽然当年《理智与情感》与奥斯卡擦肩而过时,李安曾说过“奥斯卡代表了那部分比较成功的所谓中产阶级的白人男性的看法,这是一种平庸的口味,对我个人来说无所谓……”。相信李安说此话时也有一种失落感的,因为作为一个电影人不可能无视奥斯卡,此种评奖意味着商业和主流艺术的一种结合,意味着身价和片酬,意味着成功。《卧虎藏龙》在华语世界里颇多争议,但你不能否认,如果没有他前面那些电影的成功铺垫,就绝对轮不到他来“玩”武侠电影,也就没有今天《卧虎藏龙》的十项提名并最终捧回四尊小金人。
       李安的影片,明显可分为三个时期,第一时期是《推手》、《喜宴》和《饮食男女》,用饮食比,这是中式大菜,处处见文化的温火,三部片中都有洋人一角,都有小岛/大陆/海外曲折的关系。第二时期是《理智与情感》和《冰风暴》,那就是西餐的做法,不过这又是他擅长的西餐,其中仍见中餐的刀功,因为家庭矛盾家庭人际关系的亲与疏,正是李安的拿手功夫。第三阶段是直逼商业院线的《卧虎藏龙》,这也是华语圈中备受争议的片子。其实只要是论及功夫论及武侠,必然会引发争议,好在李安的武侠片是原创,不去从金大侠古大侠中改编。其实谁改编,谁就不讨好,央视黄健中的《笑傲江湖》就是一个吃力不讨好但据说赚了钱的例子。
       讲李安有三部片子值得一说,一部是《推手》,一部是
       《冰风暴》,还有一部就是《卧虎藏龙》。
       可以把《推手》看作是李安电影作品的一个母版,起码也是后两部《喜宴》和《饮食男女》的一个发端:两代人的误会、冲突以及宽容,中西文化的龃龉,浓浓的亲情味,哀而不伤,温情脉脉等等,这些都是李安一贯风格。而且从《推手》起,李安一直起用老演员郎雄,此翁长着一副很中国的面孔,儒者加老者的样子,无论太极推手还是烹调高手,都表现得极为地道。这故事讲一太极推手冠军晚年去了美国,儿子晓生在那里已娶美国人为妻,也生了孙子。但是老人就是无法融入那个社会中去,老人不懂也不学英语,而洋媳妇也不会中文,洋媳妇又是居家写作的人,老人的到来使她一个字也写不出,就像便秘一样。此种“中美”文化的对峙,虽没有剑拨弩张,但还是不能相处相融,只是老人的儿子受到中西文化熏陶,他夹在中间不能做人了,他要想平衡也很难——而太极推手最讲究的也就是一个“平衡”。有一次老人要出去走走,结果在街上走失了,这就在家里掀起了轩然大波,虽然警察最后把老人送回来了,但老人还是不愿寄“儿”篱下,放着舒适的房子不住,而要去餐馆洗碗,在那里又跟餐馆老板和警察发生了摩擦——在这里李安是大大地美化了一下中国的“功夫”,七八个人还是不能动弹一位七十七岁的老人,甚至连警察也奈何不了老人。这当然也是戏剧化的处理,其实这也是一种幽默感,一种小小的智慧,这在李安的片子里一直都是有的……最后儿子换了更大的房子,可老人还是希望住在外面的公寓里,以教太极推手为生,同时又跟台湾来的一位老太太成了白发知己。
       在中西文化的对峙以及误会中,李安是站在中国文化一面的,后面有一细节有意思,老人的洋媳妇在布置新房时,还没忘记把老人的剑悬挂起来(这把剑一直挂到《卧虎藏龙》里,也即那把青冥剑),而且还和先生饶有兴致地学起了推手,而孙子更是想成为武术大王。
       郎雄在李安的片中都是饰演父亲一角,代表一种父权的式微。《喜宴》中儿子是同性恋,虽然听从了父命“结婚生子”,场面上面子上都让父亲满意了,但难做人的还是当儿女的:《推手》中的晓生,《饮食男女》中的三个女儿以及《喜宴》中的高伟同。那一种尴尬简直无法化解。好在父亲一角总是比较温情,有一些难得的宽容,特别是在《推手》之后,《饮食男女》里父亲更是一个思想解放者,而在《喜宴》中,父亲在得知儿子是同性恋时也只有苦笑和自嘲了,这种苦笑和自嘲又融在轻喜剧的风格中,不让你大笑也不让你大哭,哀而不伤,回味深远,这是一种人性的展示,也是人生的一种境界——我指的是自嘲。当然就可看性来说,《推手》、《喜宴》都不及《饮食男女》,不过这种可比性并不大,就像基斯洛夫斯基的《蓝》、《白》、《红》一样,各人的爱好也不一样。
       从那几部片子中我们看出,李安关心的是食色性也,普通的家庭琐事,老年人很中国的想法,以及年轻一代在西化过程中的种种尴尬,他那里有观念的冲突但不上升为意识形态和先锋派;他有故事性但又不是那种讨巧和做作,不是话剧舞台上的戏剧冲突;他是温火炖老鸭,火候一到鸭汤自然鲜美。相比之下,我们内地的导演就有所欠缺,要么电影语言十分先进但又十分隔,要么因为意识形态和资金等,终日无所事事。谢晋也拍过白先勇的小说《最后的贵族》,这个题材本应在华语片中很出彩的,但可惜事与愿违。
       当初让人对李安刮目相看的还应是《冰风暴》,李安在成功执导《理智与情感》之后,开始有资格来批判西方的性革命。以前一谈到性革命,好像就是暴露就是滥交就是作漫画式的处理,李安的高明是他的严肃,在几组看似松散无关的人物中,慢慢串起一场悲剧。电影是根据美国作家里克·蒙迪的同名小说改编的,此小说写于七十年代,但是到了1994年才正式出版。故事发生的时间是1973年,地点在康涅狄格州郊区的一个小镇上。主人公是一对夫妻:班·胡德与埃莲娜,他们是一对住在小区中的平凡夫妻,班天天上班就盼着能升迁,但当知道升迁无望后便终日眉头深锁,埃莲娜一心相夫教子,但温情得不到回报,她已知道丈夫跟女邻居有私通关系。
       而胡德家的两个小孩也不是省油的灯:十六岁的保罗努力想成为一个吸引女生注意的帅哥,他正在追求班里的一个富家女,十四岁的温蒂则跟邻家男孩玩着性游戏,同时又对政治颇感兴趣,每天粘在电视机前看水门案的听证会,并且也为自己的“早熟”感到一点点的苦恼,而且政治的成熟和性的成熟又是结伴而行的。
       一切似乎风平浪静,一切都在神不知鬼不觉地进行,没有太多的悬念,甚至有一点点枯燥。但是当感恩节到来之时,胡德家的问题也逐渐浮上台面——班·胡德与埃莲娜去镇上参加一个鸡尾酒会,酒会的一个压轴戏便是进行交换宅门钥匙的游戏,这意味着当酒会一结束,每个妻子可以和别家的丈夫上床,而丈夫可以跟别人的妻子做爱——这就是六十年代性解放的产物,一群中年男子继续着这样的游戏,而他们的孩子也在各自悄悄地进行约会,保罗坐车到城里去约会,温蒂与邻家男孩也上了床。当人们沉浸在这样一场疯狂的性游戏之中时,一场三十年不遇的冰风暴正朝小镇席卷而来,保罗在回家的途中成了这场冰风暴的牺牲品。
       性解放的冰风暴,摧垮了一个平和的家庭,起码表面是这样的,这其中两代人的追求性解放等问题,也正是六十年代性革命所带来的问题,一直延续到了七十年代初,而当时美国的国情是尼克松水门丑闻、越战后期的厌战情绪等,“要做爱不要作战”仍有着它的影响力。一场冰风暴看似偶然,而一场性革命的冰风暴则不可避免。片中有一个镜头很有意思,同样是骑着一辆自行车,母亲是去偷情,女儿也是去偷情。这其中的讽喻不言自明,其中的寓意让人有点惊颤。杨德昌的新片《一一》也有这样的场景,父亲挽着恋人穿过马路,女儿也挽着恋人穿过马路,父女在各自的时空里谈情说爱,女儿是“早恋”,父亲是“晚恋”。
       与李安表现中国家庭有所不同的是,此片中的人物虽有血缘关系,但彼此已经很疏离了,而且也根本没有父权的权威,两代人的对立很尖锐,夫妻间也根本没有信任可言。这种家庭模式在1999年的《美国丽人》中又一次出现,只不过在《美国丽人》中,中年男人更滥并且又加进了同性恋和“中年/少女”之恋的戏。而相比之下,李安的片子更内敛,他的结尾也总是比较圆满——这比较符合中国人的思维方式,有开放也有收尾。哪怕是悲剧性的收尾。
       关于《卧虎藏龙》,说的人太多了,就我来看,李安是想做新武侠的尝试,目前这个只能说是个试验品。在李安的片子里,功夫还是有的,照样拍得很美,尤其是在竹林中的戏,人物倚着竹子交手很有创意,因为竹在中国文化中是一种高洁的象征。但就人物塑造而言,却较以往的武侠片大有不同了。周润发(饰李慕白)是一个得道的人了,就此要退出江湖,只需要为师傅报仇即可了断,而杨紫琼(饰俞秀莲)则还是一个苦命相,与周润发的暗恋似乎没有大的进展,他们两个在我理解中
       其实都是配角。此片的主人公实际上就是章子怡(饰玉娇龙),李安为我们奉献了一个类似无厘头式的人物,在江湖上不讲道行和游戏规则,包括对她的师傅,即对周润发的死敌都留了一手。我前面讲过,《推手》中的那把剑最后被用在了《卧虎藏龙》上,开始的情节都是围绕这柄剑而展开的。有意思的细节是,当周润发看到章子怡时,一心想着要收她为徒,要让她上武当山修行——这是不是跟法海看到白娘子有点相似?影片没有在这一点上展开,只是在周的心中起了一点小小的波澜,章子怡在中了迷香时,两颊放光,倒在周润发怀里是很有魅力的,此魅力远比在恋人张震面前要有魅力——周润发是得道的人了,他只有紧抿双唇气沉丹田不动声色。后来周润发对杨紫琼吐露爱情的戏,多少有点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味道,而杨就是那种苦命的人。老周最后为了保护小章竟然中了对手的暗器,这多少有点意外和轻率,一个得道的人还不如一个走江湖的下三滥,这太匪夷所思了,而且也不符合中国人的想法。好在杨紫琼永远是坚强的,据说她在美国更受欢迎,认为她才是一号女主角,因为有007戏的铺垫。就这个故事来说,已经不是李安的套路了,前面围绕青冥剑还基本是在屋子里在家庭里的故事,这是李安最拿手的,后来出了个张震大漠孤烟,这就有点离“谱”了。
       看章子怡的表演令人想起小燕子,她们之间有一点点相似。可以看出李安对此是倾注了怜爱的,或者说这个人身上还有一点点反叛的东西,这是闪光之处,也是此片不同于其他武侠片的一个所在,可惜这样的不同还是太少了一点。所以《卧虎藏龙》既不显得太另类,也不怎么入主流,它有点怪怪的。它把以往李安的伦理观稍微拓展了一下,但并不大。李安说,这是一部中文版武侠版的《理智与情感》,它讲人的感情压抑,它的主题是在表现被压抑的情欲,“卧虎藏龙”这四个字带着很浓的弗洛伊德色彩——国人要看懂这一点或许有点难了,所以觉得不过瘾也是很自然的。不过李安这么一点,我们就知道了,李慕白是压抑的,俞姑娘是压抑的,连玉娇龙以及她的黑帮师傅也是压抑的,虽然武功可以盖世,但是武功不是人生幸福的必须条件,这一点李慕白也明白,但所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此话正是可以解释那些人为什么要那么压抑,因为江湖就是人生,这大概也就是金庸等一辈的想法吧。
       用西方提升自己的文化,在李安身上还表现为要把东方介绍出去,然后再把西方的拿过来做给全世界看,这样几次交叉跑位,中餐西餐都娴熟之后,才有资格跻身世界级的导演——这也是李安电影给人的一个启示。同时李安的受欢迎还在于他的低调,他曾经不无幽默地说:我曾花了很长的时间去思考电影究竟有没有用的问题,后来终于想通了,电影是个没有用的东西,而我是个没有用的人,所以我们互相叠合,才会产生有趣的作品。
       孙昌建,编辑,现居杭州,发表有随笔若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