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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二十五年前的一次大哭(外一篇)(散文)
作者:华 夏

《天涯》 2001年 第0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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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一个不太会哭的孩子。有时候看着别的孩子嚎啕大哭,哭得不管不顾、轰轰烈烈、惊天动地,我总是羡慕不已。这样的哭法我从来没有尝试过,我没有那样的勇气和魄力。我哭的时候总是放不开,哼哼叽叽,别别扭扭,一点儿都不尽兴,一副小家子气。
       记得有一次我娘打了我,我也想学学范国永耍死狗、哭死猫,我从家里哭着出来,在街上哭,扶着墙哭,我想用我的哭引起别人的同情和注意,让他们来劝我,把我劝回去。我想在他们劝我的时候,我就更来劲地哭,必要的时候可以躺在地上打滚儿。可是我哭得太秀气了,太腼腆了,太文雅了,我哭得抽抽搭搭像个谈恋爱的姑娘,声音小得恐怕只有自己能够听得见。我哭了好长时间,却没有一个人过来劝我,路过的人也许根本不知道我是在哭呢,还以为我是在玩墙皮呢。我哭着哭着就哭得没了意思,最后只好自己又灰溜溜回了家。
       还有一次,我娘打了我,我想这次我要给她来点狠的,我出走,让她找不着,我几天不回来,让她着急,让她急得发疯,让她急得生病,看她还敢不敢再打我。我就哭着离开了家。出了家门我就不知该去哪儿了。我钻进了村边的玉米地。我坐在地里想,想我该去哪儿呆两天。想了半天,也没想出这样一个地方。我想我就在这个地里呆着吧,天黑了我也不回家,听到我娘叫我的声音我也不理她。我就盼着天快点儿黑下来。可天迟迟也黑不下来。太阳还在头顶呢,我的肚子就饿了,我想靠吃青玉米坚持至少两天,我撇了一个青玉米,吃了两口就不想吃了。我的肚子咕咕叫,我的勇气也慢慢地从我身上跑掉了。孤独把我包围了。很快我就坚持不住了,我想我还是回去吧。我根本没有胆量在玉米地里过夜。我就回去了。
       那时候我就知道,我是一个干不成什么大事儿的人。我天生就是一个小人物,所以只有安心把小人物当好,我没有太多的非份之想。
       可是,我这样一个不会哭,不会耍死狗的孩子,有一次差点儿被老师逼得哭死。那年九月的一天下午,我去野外割猪草,隐隐约约我听到村子里的喇叭在播放哀乐,当时野地里就我一个人,我一边割猪草一边胡思乱想。喇叭里为什么要播放哀乐呢?肯定是死了一个大人物。谁死了呢?会不会是毛主席呢?我一边割猪草一边想,毛主席要是死了。这个国家会变成什么样呢?会不会打仗?要打仗我怎么办?我当时想得很多。我虽然不是一个好学生,虽然小学还没毕业,可我心里想的却经常是国家大事。现在我也经常犯这个毛病,自己的事情,我想得很少,国家的事情我想得很多。当我意识到我想的是和自己几乎没有任何关系的事情的时候,我会骂自己。可我就是管不住自己,胡思乱想。
       那天下午我割猪草时的预感,不幸变成了事实。当我割了满满一筐猪草回家,家里人告诉我,刚才喇叭里说了,毛主席死了。第二天上学,老师在讲台上告诉我们,毛主席逝世了。说这话的时候,老师的眼圈红了,班里特别安静,谁也不敢说话。我知道这时候要是弄出点动静是很危险的。可我们又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愣愣地看着老师。老师说,下面开始上课,都把数学书翻到72页。
       过了几天,村里开会,哀悼逝世的毛主席。村里的大人都去了,我们学校里的学生也被老师组织着去了。我们站在一间大屋子里,和村里人一块儿向主席像默哀。然后公社来的人,宣布默哀,这时大人里响起了哭声,开始很小,接着很大,是那种嚎啕大哭。男的女的都有人在哭,声调各异。哭得最响的是个五保户。这个五保户是我的一个没有出五服的大爷,我的这个大爷没手没脚,他的手脚在他年轻的时候,被土匪勒掉了。没了手脚的我大爷迎来了新社会,村里把他五保了。没了手脚他只好跪着走路,两个膝盖垫着胶皮和破布;吃饭的时候他的手腕上绑着小勺。
       小时候我经常去找这个大爷玩儿,他是念过书的,经常给我讲故事,讲罗成还有关公。我听得如醉如痴。他讲一会儿,还要唱一段。他的嗓音浑厚苍劲,底气也足。当然他的身上也散发着光棍男人的味道。村里的妇女过一段时间就去他家里给他拆洗。他也去生产队里偷过玉米,我见了,可我没给他说出去。他非常热爱毛主席。每次饭前,他都要跪在主席像前给毛主席唱一首歌,唱的是《东方红》或者是《大海航行靠舵手》。听到他唱这两首歌,我就知道他要吃饭了。他觉得他能被村里五保,托的是毛主席的福。所以在哀悼主席的大会上,他哭得比谁都响亮。
       我的五保户大爷嚎啕大哭,声震屋瓦。他的哭声不仅响亮而且悠扬,就像他平时唱歌一样。他确实是在唱,哭着唱,因为他的嘴里有歌词。他的歌词我记不清了,好像是毛主席啊毛主席你是我们心中的红太阳,你走了我们可怎么办呀啊啊啊。因为他哭得太有特色了。很多人都停止了哭泣,专心听着他一个人哭。我们这些学生的注意力也被他的哭声吸引了过去,甚至忘了来开什么会了。他哭着唱着,他的歌词新鲜生动,而且好玩儿。就是好玩儿,要不我身边的好几个同学不会被他逗笑的。我也笑了。我甚至被他逗得笑出了声儿。这时我发现我的老师的眼睛就像刀子一样落在了我们的脸上。我赶紧止住笑,把脸上的表情调整到“悲痛”上来。
       结束了,我们又被老师领回了学校。我大爷因为哭得太投入,已经瘫在了地上,被几个爷们儿抬了回去。把我们领回了学校,老师因为还有什么事情,就把我们放回了家。
       第二天,第一节课,老师就黑着脸把我们臭骂了一顿,还扬言要给我们处分,要把我们定罪为小反革命,甚至要把我们开除;就因为我们昨天在哀悼毛主席时,班里不但没有一个学生哭,反而有偷偷乐的。太反动了,太恶劣了,太不要脸,太混蛋了,太该死了。老师骂我们的时候,一连折断三根粉笔。接着,老师说,现在我再给你们一次机会,这次要是谁再敢乐,就立刻让上面派人把他抓走,枪毙!说完,她大喊一声:哭!
       我们都被她的话吓坏了,我们担心,这次要是再不哭,没准儿上面真会来人把我们抓走,枪毙。我们咧开嘴,纷纷哭了起来。有一上来就大哭的,有先小声哭,慢慢过渡到大声哭的。我就属于后一种。我先是哼叽,哼叽了几声,找着了一点感觉,接着抽泣,哭着哭着,那种真的悲痛便被一点点地勾了起来。我们都是热爱毛主席的,没有他我们就没有学上,没有饭吃,没有衣服穿,地主就会压迫我们,让我们光着屁股去放羊,让我们晚上和羊睡在一起,让我们吃羊粪。
       这么哭着想着,我终于真的悲痛起来,放声大哭。班里每个同学都放声大哭,声音大得好像要把房顶掀翻。我的哭声淹没在别人的哭声里面。我只能听到我自己的哭声。我肆无忌惮地哭,我不管不顾地哭,我拼尽全力地哭。哭着哭着,我就感到,这样的痛哭真是一种享受,它给你带来了说不出的快感。
       老师看我们今天哭得不错,觉得我们哭得差不多了,就猛烈地敲打黑板,有一些学生听见老师敲黑板,就立刻停止了哭泣。有一些同学就像刹车一样,一下刹不住,慢慢地一点一点停止了哭泣。还有极个别的,像我,平时根本没有
       这么哭过,哭起来就怎么也刹不住了。我的刹车失灵了。老师敲黑板,我根本听不见。别的同学已经不哭了,我也不知道。我哭啊哭啊,如醉如痴死去活来,已经不知自己是谁、身在何处了。我已经找不着自己了。
       我先是站着哭,哭着哭着站不住了,歪倒在课桌上,别的同学趁机扶住我,冲着我的耳朵喊,老师让停下来!我还在哭,恍惚看见同学的嘴在动不知他在说什么。老师和同学都没想到我会哭成这样,他们都有点儿害怕了。两个大个男生一边一个架着我,把我架出了教室,架到了外面,我还在哭,他们又架着我出了学校,我还在哭,他们把我架到了大街上,我还在哭。我的两条腿已经被我哭软了,整个身子悬在了那两个男生的肩上,他们很快就支撑不住了,冲着后面喊:让老师再派两个人过来,帮帮我们!
       我也不知我哭了多长时间。直到把身体里的最后一点力气哭净,才停了下来。最后我像一摊烂泥倒在街上的荫凉里。四个男生的八只手掌在我的身上又拍又摸,老师也蹲在我的面前,用她的花手绢冲着我的脸扇风。
       那次以后我知道,哭是一种境界,你要是能够勇往直前地哭下去,你就会进入一个陌生的世界。
       那次哭过以后,让我在一个星期以后,还感到身上软绵绵的,没有力气。老师重点表扬了我。说了很多让我受之有愧的话。其实我哭到后来就什么也不想了,沉浸在痛哭带给我的快感之中。
       我是怎么加入红小兵的
       因为蹲班,我上了两回五年级。到第二次上五年级的时候,我还没能加入红小兵。连段罗锅和刘拐子两个学习最差的女生都加入了,我仍然被排斥在队伍之外。
       虽然我表面上对加不加入红小兵显得满不在乎,甚至扬言“让老子入老子还不入呢”,实际上我特别在乎,特别想把红领巾戴在自己的脖子上。班里已经没有几个不是红小兵的了,我可不愿升到中学时,连个红小兵还不是。我就开始想办法,积极争取。
       我上课不捣乱了,变得特别注意听讲,即使我一句也没有听进耳朵里去,一句也听不懂,我也努力做出一副认真听讲的样子。只要老师一提问,我不管是会还是不会,不管他提问的是什么问题,我都立刻把手高高举起。有时老师还没有提问,我的手臂已经高高举起。这么一弄,老师怀疑我不是抢着回答问题,又是故意搞乱,就又把我轰出了教室。我特别委屈,就去找老师解释,老师听了我的解释后原谅了我,但是提醒我不要没听清就抢着举手。
       好几次,老师见我的手臂举得那么快,那么高,那么直,就叫我回答,我站起来反问老师,您刚才问的是什么?班里就像炸了一颗手榴弹似的爆发一阵笑声。老师又把我轰出了教室。我又很委屈,找老师解释,老师还是怀疑我别有用心,批评我不该在没听清老师的提问时就举手。
       有时老师提问的问题我正好听清而且知道答案,这时我的手就会比班里哪个同学的手举得都高。要是老师还没注意我,我会站起来,举着手跺脚,嘴里喊着,我、我、我!我好不容易遇到这么一次机会,我可不愿它从我身边白白溜走,我一定要抓住它。老师恶狠狠地剜了我一眼,喝道,坐下!我坐下了,可我的手臂仍在高高举起,并且拼命晃动。那个答案就在我的嘴边,我迫不及待地想把它说出来。老师好像是成心,故意不叫我,她偏偏叫没有举手的范国永。范国永是班里的第一号草包,我们平时都叫他饭桶。他站起来,抓耳挠腮吭吭哧哧了半天,就是回答不上来。
       我高兴坏了,喊着,我、我、我!老师用手一指我,像个地主婆似的威胁道,你要是再敢出声儿,就把你轰出教室。我立刻闭上了嘴。
       老师又点了举手的王小虎。王小虎会,他站起来刚要张嘴回答,我实在是忍不住了,大声地把答案抢在他前面喊了出来。老师不但没有表扬我,反倒用手指着教室的房门,喝道,出去!我因为终于回答了问题,获得了很少有过的满足,大摇大摆地走出了教室。这次我走出教室时的感觉和以前大不一样,以前是因为违反纪律,这次是因为回答了问题,而且回答对了,露了脸。我就像上台领奖一样走上讲台,再走下讲台,走出了教室。
       除了上课积极发言,我还积极做好事。学校的电铃时好时坏,好的时候,响得特别清脆,坏的时候响得就像放屁,怪腔怪调的,一点儿都不清脆。电铃在一个木头杆子上,木头杆子立在一间教室的山墙旁。每次电铃响得像放屁的时候,范国永就会像猴一样顺着木杆爬上去,蹲在教室的房顶上,把它修好。等范国永又像猴似的爬下木杆的时候,电铃响得就又清脆了。
       学习上笨得像个饭桶的范国永,因为经常爬到木杆上修电铃,多次受到老师的表扬,并因此加入了红小兵。当然范国永能加入红小兵,和他妈在村里当村干部也有关系。我记得,那时范国永的妈经常插着腰站在大队部的院子里给社员们训话。她训话时的模样,就像我后来在电视上见过的江青。
       在我对红小兵还没有特别感兴趣的时候,我根本瞧不起像个猴子似的在木杆上爬上爬下的范国永。对于修电铃这件事更是不屑一顾。我不但不会去做这种事情,而且对范国永也是又讽刺又挖苦。只要范国永一爬那根木杆,我就在下面喊,耍猴了,耍猴了,快来看耍猴了!这样,每次范国永受表扬的时候,也是我挨批评的时候。
       自从我积极要求加入红小兵以后,我不但不再嘲讽范国永,而且和他抢着修电铃。我想,既然他能靠修电铃加入红小兵,我也就能靠它加入。我从家里找了一把改锥,放在书包里,随时准备着修学校的电铃。只要电铃响得像放屁,我立刻掏出改锥,冲向那根木杆,叼着改锥脱了鞋,光着脚爬上去。我用改锥把电铃拆开,这里捅捅,那里捅捅,电铃一下子就响得清脆了。然后我再下来,跑到办公室告诉老师,电铃修好了。其实我不告诉她,她也能听到。可我怕不告诉她,她不知道电铃是我修的。
       从那天开始,我就特别盼着电铃坏,盼着它响得像放屁一样怪腔怪调,这样我就可以爬上木杆,蹲在教室的房顶上修了。这样老师就会看见我在干好事了,我就有可能早日加入红小兵了。我的目的是那么明确,我知道我不是在修电铃,而且在一步一步地加入红小兵的队伍。
       有时电铃放屁了,范国永比我先跑到木杆跟前,先爬了上去,我会追过去,把他一把拽下来,推到一边,我再上去。在我往上爬的时候,范国永这个混蛋也把我拽着脚、r拉了下来。我气坏了,扑上去把他摔倒。范国永不但在学习上是个饭桶,摔跤上也不是我的对手。可这小子却特别顽强,不怕我摔。我把他摔倒,然后去爬木杆,他会立刻爬起来把我从木杆上拽下来。我被拽下来了,就会再把他摔倒。我骑在他的身上,威胁他,不许再拽我,否则下次不客气!可他根本不怕,他就像个癞皮狗,又一次浑身是土地扑上来,把我拽了下来。
       范国永的这种癞皮狗精神我早就领教过,有一次他因为什么事儿在地上打滚,谁让他起来他都不听,老师、他妈、他奶奶的话他都不听,最后他爸爸用皮带抽他,他还是不起来,还是打
       滚,把衣服全都磨破了,皮肉也磨出了血。最后是几个大人把他捆了起来,绑在了树上,他才不再打滚。
       就是这么一条癞皮狗,我拿他一点儿办法都没有。硬的不行,后来我就只好来软的。我说我修电铃是为了加入红小兵,你都已经加入了红小兵,你就把这个机会让给我吧。范国永听我这么一说,以后就再也没有和我抢着修电铃。我知道如果当时他和我一样也还没有加入红小兵,也在积极争取,那我无论如何也抢不过他。我修电铃,有时是夏天的中午,火辣辣的太阳烤得我浑身是汗,可我还是蹲在房顶修理那个电铃。老师终于被我的行为感动了,在班上表扬了我。
       光表扬还不够,我还要积极争取。我又把教室门上的螺丝偷偷地拧了下来,然后当着老师的面再把螺丝拧上。那时我还特别盼着我的老师哪天不留神掉进水坑里,又凑巧我从旁边经过,这时我就会在她挣扎的时候把她拉上来。这样她为了报答我的救命之恩,就会尽快将我吸收入队。后来在我参加工作后,我仍然有过这种幻想,幻想哪天我的领导掉进水坑或者粪坑里,正在死亡线上挣扎的时候,我伸出了救命之手。他为了报答我,迅速提拔我,或者分给我房子。我还幻想过漂亮的女人落水,被我搭救上来,从此献身于我。
       老师迟迟没有落水,上天没有给我这样的机会。小学毕业的日子一天天临近了,我入队的事情还没有音信,我就变得特别着急。我想拾金不昧,可在大街上转了好几天也没有拣到一分钱。后来我就想到是不是从家里偷出一毛钱,把它交给老师,告诉她,就说是拣的。下了几次决心,我都没有做。那时一毛钱对于我们家来说是个大数,我实在是舍不得。我怕被我娘发现,打断我的骨头。最后我从我们家的鸡窝里偷了一个鸡蛋,把它卖了六分钱,我留下一分,把另外五分交给了老师,骗她说是拣的。
       我们家那时养了五只鸡,全是下蛋的母鸡。五只母鸡每天下几个蛋,我娘心里都有数儿。因为每天早晨,我娘在把鸡放出鸡窝的时候,都要一个一个地摸摸它们的屁眼儿,这样就知道哪几只今天有蛋。那时我也经常干这件事情,把手指伸进鸡的屁眼儿,一摸,就摸着一个硬硬的蛋。要是摸不着,这天这只鸡就不会下蛋。摸完了,我把结果报告我的母亲。
       那天五只鸡里有四只会下蛋,可到了晚上,我母亲只收到三个蛋。母亲就来回找,她以为是鸡把蛋下在了别处,根本没有想到我把一个偷着卖了。一个鸡蛋对那时的我们家来说,也是非常重要的。可以用它换盐、换醋,给我们买书本儿。把五分钱交给老师后我也特别心疼。老师立刻对我进行了表扬。不过她没有在班上表扬我。我想,她准是把那五分钱自己留下了,用它打了半斤酱油或者一斤醋。
       五分钱让我在好长一段时间里耿耿于怀。我在想,一个鸡蛋和红小兵到底哪个更有价值,我这样做究竟值不值。越想,我越觉得不值。终于有一天,我在老师的办公桌上发现了一支新的塑料杆儿的圆珠笔。当时办公室里没有人,我迅速把这支笔装进了口袋儿,然后影子一样溜了出来。
       一个鸡蛋换了一支圆珠笔,我的心一下子就平衡了。至于红小兵,只有听天由命了。老师后来问了好几个人,也问过我,问我见没见她的一支圆珠笔。我一边摇头一边说,没见。接着我又假惺惺地问她,什么样的圆珠笔?我发现老师在注视我的时候,目光里充满了怀疑。那种目光让我好长时间坐卧不安。那只圆珠笔我根本不敢用。我想等我上中学后再用,我东藏西藏生怕被人发现告诉老师,最后连我自己也忘了藏在了哪儿,怎么也找不着了。
       小学毕业前夕,我终于加入了红小兵。我是我们班最后一批加入的。最后一批把所有不是红小兵的学生全都吸收进了红小兵的队伍,除了我,还有三个。后来我想,是不是即使我不争取,最后也会让我入?要是那样,我所有的努力不是白做了吗?
       华夏,编辑,现居北京,发表有随笔、散文若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