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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时间多余症
作者:晓 昊

《天涯》 1999年 第0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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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中的信像天使,我是天使翅膀下美丽的阴凉。
       为这句话,我就需要人不断地用笔来念叨我吗?我会多么寂寞,像花下不见天日的一抔土。呵,我总以为我有力量战胜这一切;有时候我是个很有雄心的女人(精神上的雄心),渴望通过它去实现我不可企及的盼望,可是,有那么多时候,我是软弱的。今晚我坐在地板上看电视,一个孤独的影子,忧郁地缩在无声里。我想若是有个人推门而进,看见他我会流眼泪,只因为他是无意间撞上我的寂寞的人,见证者,幸运者。我知道我没有多少时候,可以把这内心表示于人,以博得赞许和同情。没有。
       孤独的人是可耻的。
       可耻的是孤独的人。
       这个等式换算过来,就击破了我所有的自信,实际上是不堪一击的精神防线。
       我这个可耻的孤独者半小时前换了装,到8点21分的街道上去游荡。听见了可亲的人声和车声,人们坐在玻璃门里面喝咖啡或咀嚼,那听不见的声音应该是美妙的。黄金的灯光洒过街角的小摊贩,他坐在水果之中,龙眼16.70元水蜜桃3.50元美国提子10.80元之中。黄金的灯光渲染着他疲惫的安详,他愁苦的半生缩影在这一刻。这一刻让他不去回忆而是简单地面对,让他坐在新鲜的、芳香的水果里面,一盏黄昏的电灯照耀着他一生,不要太明亮,不要太黑暗,中庸的光和色代表幸福。幸福的是从我身边牵扯而过呼唤而过的一家人,在冷寂的街边拉过一串温热的影子,让那影子告诉你什么是幸福。这时刻,他们是我珍爱的一切。我从那高个子男人的脚步声中读出步履之艰,从他的女人装饰过的脸上的隐纹读出岁月如流。他们年轻时有过生死之恋,为房子挣出了第一缕皱纹,为婚姻背负了满心沧桑。他们吵架,打骂,忍耐,和好。我注意到他们没有手拉手,只是肩并肩走过我面前,我明白前者是爱情后者是婚姻。婚姻是共同面对、彼此伤害、隐忍退让这样一些词组的结合体。也许根本没法用一个词来概括他们四十岁的人生,只因此时我需要,于是我用幸福去界定他们。他们是我此时美好的理想。
       8点21分的夜。城市。灯光在放光,电视机在响,沙发上的人们有些困了。男女在欢爱,娱乐厅里感情开始滋生。酒绿灯红,一些人的生活开始,一些人在结束;一些人在病床上,吐出了白色的遗言,一些人呱呱坠地震天哭吼表达他对世界最初的抗议;一些人埋首黄卷青灯读竖体书,一些人高谈阔论卖弄他数得清的经纶;一些人在念声声不息的经文,一些人无聊得犯罪,一些人在可耻地孤独。
       如何能寻得到那些同僚,躲在各个角落里的孤独者?我想像寻找一颗星那样,让一个人此时回应我,影子遮盖影子,孤独掩盖孤独,如一颗更近的星遮蔽更远的一颗的光芒。蓝色是它们的本质,它们在回归与到达之中碰撞。
       我是个无赖者,时间多余症者,踩过八月末梢的马路,头顶遗失了星月的天空,浪荡我8点21分挥不去的孤独。幸福的人、充实的人和简单的人,请你尽情嘲笑我这个梦游者。他走进你冷清的糕点屋,东瞧瞧西瞅瞅,看见你也在挺寂寞的空调小屋里着妆,想和你说句话又被你蓝色的嘴唇阻止。他捏捏你的这种那种水果,热烈地问你价格仿佛家里要开个一百人的Party。你别满面春风地应答他,他穷得只剩下了孤独。他徘徊到医院门口,在一堆生病的或被病人连累着的困顿者之间寻求助人的机会。然而8点21分的夜已浓至人心互相敌视戒备的时候,你白他一眼,用疑问来打击他有目的的热心肠。对8点21分的孤独者,所有人都在有意无意间彻底打击,不给情面,情急中还可能拨响报警电话。
       让警察同志收留这个孤独者吧。有人会拷问皮肉,问屈服不屈服。他需要拷问灵魂,让一个深刻的哲学家警察来审问他,把他投进灵魂的监牢。
       我脚底下踢着一个圆滑的石头,买了支圣麦乐冰激凌,8点21分的夜和此二者同时流逝。时间很优美地在走,人类制造出它动人的滴答声。可我已经没有时间,只有8点21分这个时间刻度,和这支渐渐融化的圣麦乐。它最终会融化成一粒思想,还是一颗孤独的泪珠?
       街上没有行人,没有声音。像我记忆里一个北京的隆冬,北风呼啸如吼,我在一棵树下,等待一班未知有否的公共汽车。对面一家昏暗的音响店里响起一首我热爱的老歌,一遍一遍地重复那几句歌词,在北风中有些凄厉。我哗然淌落下的热泪使我悲伤地温暖起来,我不知道那班谁也说不准儿的车,会不会来,什么时候来,或者根本就没有了。今天晚上我将在哪里呢,“明天醒来我在哪一只鞋子里”呢?而那个人仍然在那里唱,孤独的人是可耻的。8点21分,掠过所有孤独者的头顶,像一只躲不过去的蚊子。
       晓昊,记者,现居上海。曾发表散文若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