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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诗人北野讲过一个故事。王蒙在“反右”期间被批斗，然后被送到新疆农村劳动改造。
       从北京到新疆农村，其间的反差何其巨大。即使是水土差异，也足以让人痛不欲生了，何况王蒙是个有政治“污点”的人。
       在贫困的农村，王蒙却受到了农民的礼遇。农民们并不认为王蒙是个坏人，他们以最淳朴的方式帮助王蒙。那些个本来足以折磨王蒙的流放日子，却让他感受到了人世间的温情。
       多年后，王蒙返城了。再然后，王蒙成为中国文坛的巨匠。有记者追踪当年善待王蒙的农民。他们在新疆找到了那位农民，记者问他为什么要保护王蒙。那位农民说：“因为，这个世间除了国王，还需要诗人。”
       对于这个故事的前半部分，我是认同的。但农民最后说的那句话，却让我有些困惑。
       农民是因为王蒙是诗人而保护他的吗?这似乎与我的生活经验有点儿不符。
       三十年前，我老家的村里也来过一位文质彬彬的城里人，他是来接受贫下中农的劳动改造的。村人都叫他老沈，老沈就住在我家，我们全家都很尊敬他。
       我的父母不知道什么叫做政治斗争，但一个杭州城里人，能住进自己破败的房子，和我们生活在一起，就是一件十分荣耀的事情。据说，老沈下放的时候住在我家，(是我父亲争取来的。父亲认为一个城里人能住到家里，就是他为人的成功。
       老沈在农村的日子是快活的。我称他爷爷，他每年会给我压岁钱。我懂事的时候，就在孩子们中炫耀：“我家有位爷爷来自杭州，你们省吗?你们知道杭州有多大么?”
       真的，我为有这位在城里犯了错误，而沦落到农村的老人感到骄傲。
       如果城里的那些企图让他在农村吃尽苦头的人知道这种情形，肯定会后悔。
       我8岁那年，母亲带我到杭州游玩。真是偶然，在西湖边巧遇了正在散步的老沈。老沈见着我们，一定要带我们去吃饭。老沈牵着我的手，边走边说，最后老沈还未找到饭店就先哭了。他说回城后好孤单，还是住在你们家里好。
       吃罢了饭，老沈塞给我10元钱，那是一个大数目，我从来没、有得到过这样大面额的钞票。
       现在，让我推敲我们为什么那么尊敬一个有“污点”的城里人?因为，我们贫穷，我们卑微，我们已没有任何理由轻视他人。
       卑微者的善良最真实，最温情，我一直这样认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