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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场纪实]花枝乱颤
作者:少 鸿

《今古传奇》 2009年 第0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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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秘书长目光灼灼地望着她。说:“接待你也是我的工作嘛……”
       清晨,吴晓露容光焕发地走进莲城市委大楼。她三十五六岁,穿一件红色的紧身毛衣、一条紧绷绷的蓝色牛仔裤,性感十足。
       办公楼里有一些人交头接耳,议论声如蜜蜂乱舞,“袁真”的名字不时碰到她的耳膜。吴晓露盯了他们一眼,径直走进六楼的办公室。
       她无声地闪进门,手在专注修改文件的袁真肩头一拍:“姐!”袁真惊得一颤,回头瞟一眼,不高兴地说:“死鬼,吓我一跳。”
       吴晓露眼睛轻飘飘地一下,说:“我又不是你领导,你吓得着吗?好久不见,我是特意来看你的。”
       “我晓得你是来看我的,看我的笑话的。”袁真知道,昨天下午发生的事,让她成了整个市委大院的笑柄。下班时:她到楼顶透风,秋日的天空辽阔无边,那种纯粹的淡蓝让她想融入其中,她抬起双臂,想象着自己是一只展开双翅的鹰,正尽情地翱翔于天地之间……忽然她听到短促的惊叫:“啊,有人跳楼——”只见楼下围观者密密麻麻一片,其间还夹着一辆蓝白相问的警车;市委秘书长吴大德亲自爬到楼顶“阻止她轻生”,说什么提拔的机会有很多;连丈夫方为雄都认为她的行为影响了他的仕途,昨晚特地请朋友吃饭辟谣。
       吴晓露说:“你这是什么活?我难道会幸灾乐祸?昨天我不知给你打了多少电话,你不是不接就是关机,后来问了姐夫,这才放下心来。其实我也猜是谣传,我如此清高的表姐,会为了一官半职寻死觅活?与性格不符嘛!不过,要是我,哼,既然你们都误会我,既然都到了这个地步,我就假戏真作,不答应提拔我,我就不从楼上下来!”
       袁真说:“幼稚!即使当时答应了,等你下楼之后,还可以不作数的,非但提拔不了,还得背一个要挟组织的恶名,成为大家的笑柄。”
       吴晓露说:“我看你才幼稚,你看那些提拔的人,有几个不跑不送的?有谁像你一样等着天上掉馅饼?手段不重要,关键是结果。”
       袁真说:“看来你是专程来给我上课的。”
       吴晓露摇摇头:“从小我妈就念叨要我向你学习,我哪有资格当你的老师?我只是觉得,你在市委机关呆了十几年了,竟然从没有主动登过领导的门,真是资源浪费!这方面你还真得向姐夫学习。你那种世人皆浊我独清的派头,简直就是自我孤立。有一句话,让我们共勉吧:如果现实无法改变,就只能改变我们自己。”
       袁真不想与她讨论下去,微微一笑:“这样也好嘛,免得你又憋着劲儿不见我。”
       袁真话出有因。吴晓露是个心气很高的女子,做什么都争强好胜,无奈从小到大,事事都要输表姐一筹:读书成绩没表姐好,唱歌嗓子没表姐亮,进机关不如表姐早,文章不如表姐写得漂亮……那年听说表姐提了主任科员,她竟然发誓,她不当上科级干部就不登表姐的门。表姐若是去她家,她就躲着不见。没想到功夫不负有心人,吴晓露果然被提拔了,当了卫生局的办公室主任。
       见表姐揭自己的底,吴晓露并不在意,笑道:“不过这一次,谁先当上处级干部,还真不一定呢。姐,咱们比一比?”吴晓露的手机“嘟”的响了一声,她低头查看了一下,眉开眼笑,“嘿嘿,姐,你猜猜谁给我发了短信?”
       “你狐朋狗友那么多,我晓得是谁?”
       吴晓露朝天花板指了指:“吴大德秘书长!”
       袁真一愣:“你们有交往?”
       吴晓露点点头:“嗯,才认识不久。我们局长请他吃饭,是我在湖天大酒店安排的,我还。陪他喝过交杯酒,他对我的印象很好。”
       袁真就问她是什么信息,吴晓露说是好笑的段子,有点儿黄,她这正人君子听不得。吴晓露坐不住了,说要去拜访拜访秘书长,关系搞好了,对表姐也有好处。袁真想说什么,咬咬唇忍住了,起身送吴晓露到门口,轻声道:“晓露,跟领导交往,要有分寸,你各方面都要小心。”
       吴晓露一笑,大大咧咧:“姐你这人就是多虑,我还用得着你交代?也许我要小心他,也许他要小心我呢!”
       吴晓露来到八楼,站在秘书长办公室门前,看看四周无人,便先给吴大德发了一条短信:“能来向您汇报汇报思想吗?”
       吴大德立即回了短信:“欢迎,有美女来访,不亦乐乎!”
       吴晓露又发一条:“你猜我现在哪里?”
       吴大德的回信又来了:“难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吴晓露莞尔一笑,刚刚收起手机,面前那扇酱红色的门就无声地开了。吴大德微笑着,迅速地往楼道两头瞟了一眼,做了一个请进的手势。
        这不露声色的一瞟拉近了他们的关系,吴晓露在那张阔大的办公桌前坐下,绽出一脸灿烂的笑:“秘书长,您怎么猜到我就在门外的?太聪明了!”
       “呵呵,这点儿智商还是有的吧?”吴大德移动着他的大块头,给她倒了一杯茶,然后坐在高高的皮靠椅里,眼睛瞟着她,几根指头在桌面上惬意地叩击着。
       吴晓露撅了撅嘴说:“您不晓得,进您的门,我可是鼓起好大好大的勇气,经过了激烈的思想斗争的!”
       吴大德目光灼灼:“噢?难道我就那样令人生畏?我又不是老虎,怕我吃了你不成?你说说看,有哪些顾虑,经过哪些思想斗争?”
       “我是怕您不认识我了。毕竟,还只见过一面嘛,我呢不请自来,多少有点儿冒昧嘛。”吴晓露头一偏,显出少女般的羞涩来。
       “哪里话,我以我的人格作保证,忘了谁也不能忘了家门小妹啊!我们虽然只是一面之交,可是有的人见一百次,你也记不住他,而有的人见上一次,可能就会记一辈子!你说是不是?”吴大德很随和也很有气派地挥舞着右手。
       “啧啧,到底是秘书长,说的话听着就是舒服。可您日理万机,阅人无数,忘掉我这样一个小人物,还是很正常的事嘛。”吴晓露眨动着她的大眼睛,很妩媚的样子。
       吴大德笑道:“阅人无数是不错,可与我喝过交杯酒的美女主任,却只有你一个啊!何况,我们还有过肌肤之亲呢!”
       吴晓露的脸适时地红了。那天喝交杯酒时,局长在一旁起哄,悄悄地推了她一把,她不由自主地往前一扑,两人的脸便蹭到一起了。吴晓露显出一丝羞涩,低声道:“都是我们局长使的坏,他这个人,喜欢开玩笑……”
       “你们局长是个好同志,人随和,又能干,有责任心,只可惜年岁不饶人,发展空间不大了。哦,我还要谢谢他呢。”
       吴哓露问:“谢他们吗?”
       吴大德注视着她:“要不是他请客,我哪有认识你这个莲城名姐的机会?认识你我很高兴,真的。”
       “我也一样,不但感到高兴,而且感到荣幸,”吴晓露避开吴大德的目光,头一偏,看见电脑屏幕上QQ的窗口开着,有个头像标志一闪一闪,便笑道,“秘书长,我是不是打扰您的工作了?”
       “没关系,工作嘛,总是做不完的,接待你也是我的工作嘛,而且是非常重要的工作。要不,你要说我脱离群众了是不是?”
       吴晓露指着电脑屏幕:“没想到秘书长也
       这样新潮,也用QQ聊天,您QQ上都是美眉吧?”
       吴大德和言悦色:“也不尽然,男女老少各色人等都有。互联网是高科技,不掌握就要落伍哇!有了新的科技手段,思想政治工作就更有效,譬如QQ,就是做思想政治工作的极好工具嘛!对我来说,聊天也是为党工作呢!”
       吴晓露忽然扑哧一笑,忙用于捂住嘴巴。
       “你笑什么?”
       “对不起,我想起了最近听到的一个顺口溜。”
       “说说看。”
       “还是不说吧。”
       吴大德正了正领带:“说吧,我可是有免疫力的。民谣和顺口溜也是我们了解民情的途径之一嘛。”
       吴晓露道:“好吧,您可别见怪哟,据说它是针对莲城的情况编的。它说:‘最大的消费吃吃喝喝,最大的产业按摩洗脚,最好的消遣打牌赌博,最大的谎言积极工作。”’
       “嗯,有点儿意思,有点儿意思。不过它和别的段子一样,犯了以偏概全的老毛病。即使是吃吃喝喝,也是为工作而吃吃喝喝嘛,没办法嘛,喝得胃出血也在所不惜嘛!没有应酬,谁给你拨款,谁来投资?应酬出效益,应酬出生产力,应酬出GDP嘛!当然喽,现在社会矛盾多,群众有怨气,编个顺口溜出气,也可以理解,但也不能太过头了吧?如今,当领导也不容易啊!你看看我这个秘书长,上上下下几百号人,一天到晚繁杂琐碎的事有多少?我都要事必躬亲,没有积极工作的心能行吗?自从走上这个岗位,我就没睡过一天好觉!想必你也听说了,昨天我们这里又出了一场意外,搞得莲城上下沸沸扬扬,影响恶劣,我不但要在书记面前担责任,还得四处做工作,简直成了一个消防队员!你看,一个女干部,就因为心情不佳,跑到楼顶去散心透气,结果……真是啼笑皆非。嗨,搞得我是焦头烂额!”吴大德说着说着烦恼起来,一只手不停地梳理着他的大背头。
       “您真是辛苦了。”吴晓露瞟着他,小心地说。
       吴大德走到她身边,推心置腹地说:“辛苦不要紧,要紧的是怕辛苦了还没人理解,也没处诉说。今天幸好你来了,我才吐出这一口苦水!为此我真要谢谢你呢,晓露!”
       吴晓露脸上一片绯红,动了动身子,低声说:“可是,应当是我对您说声对不起呢。”
       吴大德不解:“哦,何出此言?”
       吴晓露惭愧地说:“因为……因为那个被人误认作跳楼的女干部,是我表姐。”
       “怎么,袁真是你的表姐?”吴大德诧异地瞪大了眼睛,半晌才说,“真是没想到,真是看不出来!你们姐妹二人,都是天生丽质,可就个性来说,真是有天壤之别呢!”
       “我今天来,是特意代表表姐来向您致歉的,真是不好意思,给领导添麻烦了!”吴晓露捏着自己的手,显得窘迫难堪。
       “是你表姐要你来的?”
       “不,是我自己要来的。”
       “我想也是,”吴大德叹口气说,“唉,你表姐有你一半懂事就好了!她是机关里有名的才女,工作能力是没问题的,可就是为人处世太差了,太孤傲,一点儿不知道处理好人际关系。年过四十了,还只是个主任科员,她心里有想法,这可以理解,可你首先要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啊!人和人之间,是需要一种东西来润滑的,否则就只有互相摩擦,互相损害!清高傲慢是机关干部之大忌,不尊重领导更是要不得的!人都得罪光了,谁帮你说话?我看,她得好好向你这个妹妹学习学习!”
       吴晓露说:“她是有许多做得不好的地方,不过,我还是应当向她学呢,她文章写得那么好!”
       吴大德说:“光文章写得好有什么用?当代社会不需要书呆子,像我们这样的领导机关更是需要全面发展的人才。晓露,我看你就是个全才的坯子,不要有自卑感,你的工作能力我领略过了,蛮不错的嘛!”
       “承蒙秘书长夸奖,不胜荣幸!我一定努力工作,不辜负家门大哥的期望。只是……”吴晓露看了吴大德一眼,欲言又止。
       “只是什么?”
       “我的舞台太小,拳脚施展不开。我觉得以我的能力,可以为党挑更重的担子。”
       吴大德微微一笑:“这个嘛,组织上会考虑的,适当的时候,我跟你们局长说说。”
       “那太好了!”吴晓露激动地站了起来,“太谢谢您了,秘书长!”
       “一笔难写两个吴字,谢什么嘛,互相帮助,是人与人之间很美好的事嘛!”
       吴大德说着捏了捏她的手,吴晓露立即顺势回握了他一下,满面歉意地说:“哎呀,来得匆忙,空着手就进门了,真不好意思!”
       “你这是什么话?你要是提着东西来,我还不让你进门呢。你人来了,就是最好的礼物!跟家门小妹谈话,非常愉悦,借用电视广告上的一句话,就是味道好极了!”吴大德快活地拍着她的手。
       “这么说,从今往后,我可以和您常联系了?”
       “那还用说?你不联系我,我还会联系你呢,我用我的人格作保证!”吴大德拍了拍胸脯,瞟一眼桌上的记事牌,遗憾地说,“可惜,今天不能留你了,十分钟后要开常委会。”
       “那后会有期!”
       吴晓露说着转身往外走,到了门边,她伸手欲拉门,吴大德在后面说:“家门小妹就这样告别了?”
       吴晓露回过头,看了看那双灼热的眼睛,犹犹豫豫地张开了双臂,但瞬间她又改变了主意,匆忙地送出了一个飞吻,然后说声再见,毅然开门走了出去,她感到有两道火辣的目光盯在她的背上。
       走到市委门口的时候,有个男人向她挥了一下手,并且叫了她的名字,她却视而不见,充耳不闻。跟吴晓露打招呼的是徐向阳,她的初恋男友,市委保卫科科长——一个将会颠覆她生活的男人,当然,这是后话。
       他眼里射出两道寒光:“你们机关里的人表面上道貌岸然,其实一肚子男盗女娼!”
       为了避免夜长梦多,一回到局里,吴晓露就找到局长,问:“姜局长,你的承诺什么时候兑现啊?”
       姜局长抬起厚厚的上眼皮,从镜框上方瞥她一眼说:“莫急嘛,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吴晓露说:“你当然不急。”
       姜局长盯着她:“听说,你找过秘书长了?”
       “消息真灵通,你有探子吧?”
       “不是我有探子,而是你这个莲城名姐太打眼了,一举一动都引人注目呢!真没想到,带你出去应酬了几回,你就把名气喝大了!吴秘书长对你是赞赏有加,关怀备至,看来,你是攀上高枝了。”姜局长说。
       吴晓露鼻子一鼓:“笑话,我见过的省市领导还少吗?他不过是一个普通常委,连副书记都不是的,算什么高枝?我要有心攀高枝,还会等到今天?还会在卫生局给你当这个办公室主任,一天到晚帮你陪客喝酒?我都喝出脂肪肝来了,你晓得么?”
       “哼,别以为我人老眼花,我心里清白得很。一见你们对视的眼神,不用喝交杯酒,我就晓得你们互相都有想法了。你现在翅膀硬了,又有贵人相助,想飞了。”姜局长取下老花镜说,“告诉你吧,秘书长为你的事,刚刚给我打过电话了。”
       “你怎么回答的?”
       姜局长说:“秘书长的面子我敢不给?当然说我早有此心,一定尽力而为,向组织上举
       贤荐能啦。”
       “我希望,一周内能落实秘书长的指示。”
       “你太过分了吧?我最反感拿上级领导来压人,特别是你,我不喜欢!”
       “你要是痛痛快快履行自己的诺言了,我才不想去找什么秘书长呢!你以为他比你多几斤肉?我是出于无奈!要怪只能怪你自己。”
       “你怎么这样说话?你现在的前程,难道不是我给你铺出来的?不是我提拔你,你还只是一个打字员,你不要过河拆桥!当然,你也给局里做了不少贡献,我们的关系也一直很好。所以,我们之间就不要说伤感情的话了。”姜局长说着往门外瞟一眼,轻轻推上门,然后踱到吴晓露身后,搂住她的肩膀,“晓露,我实在是舍不得你走……”姜局长将手伸进她的衣襟。
       吴晓露抽出他的手:“也不看看什么地方!”
       “什么地方?很安全的地方,宾馆都没这里安全。”
       “不要,我不适应。”
       “有什么不适应的?”
       “我是说,我不舒服。”
       “哪里不舒服?”
       “心里不舒服!你这个人,怎么一点儿不顾及别人的情绪?”吴晓露腾地站起,用力推了姜局长一把,扭头要走。姜局长抓住了她一只手,但她用力甩开了。她拉开门,见门外没人,回头说:“姜局长,好几家医院的CT机,都是你介绍购置来的吧?回扣一定很可观!”
       “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还想不想保持晚节,安全着陆?”吴晓露用力带上门,板着脸回到自己办公室。
       她刚在皮椅上坐下,桌上的电话就响了,姜局长说:“晓露,我说了一些伤感情的话,对不起,我向你道歉!你的指示我一定落到实处。你不是不知道,别人对我们一直虎视眈眈,我们就不要同室操戈了。你看我以后的表现,好不好?”
       “这还差不多!”吴晓露嘘出一口气,嘴角挑起一缕笑意的同时,鼻子里也重重地哼了一声。她想起应该跟秘书长道声谢,伸手抓起电话筒,恰巧手机响了,一看,正好是秘书长打来的。她按下接听键,眉开眼笑地说:“嘻嘻,秘书长您好!正想念您呢,您的电话就来了!”
       “是吗?那真是心有灵犀啊!看来我们已经成了互相牵挂的人了!”吴大德的声音听上去非常开心。
       吴晓露说:“让秘书长牵挂,我可不敢当哦,只怕排队也轮不上我吧?家门大哥,我正要谢谢您呢,我们局长答应尽早推荐我了。”
       吴大德说:“我出面,他不会不答应,不过这只是第一步,你盯紧点儿,要他早点儿往组织部报,市委这边我会做工作的。”
       “好的。这样吧,晚上我请秘书长去大观园吃海鲜,以表谢意!”
       “今晚就算了,我另有接待任务,以后再说吧。海鲜虽好,不如秀色可餐啊!我别的不想,就想时不时地餐一餐家门小妹的秀色呢!嘿嘿,据说餐秀色也是采阴补阳的一种,是可以延年益寿、焕发青春的!”
       “秘书长真会说话,您再说我就飘到天上去了!”
       “飘到天上不要紧啊,只要落到我办公室就行……噢,我还有件急事想请你帮忙。”
       “那太好了,我正愁无以回报呢!”
       “你身边没人吧?”秘书长压低了声音,“是这样的,我有个不争气的侄儿……”
       吴晓露凝神倾听着。原来,吴大德的侄子吴清水在市委汽车队开小车,中午的时候把车开到莲花湖边一个僻静处,和一个相好的女人在车上做爱,结果被警察当场抓住,带往莲花湖派出所,要以嫖娼论处。这种事,堂堂秘书长出面影响不好,而吴晓露的老公娄刚正好是这个派出所的所长,由她来摆平是最好不过的了。
       “请秘书长放心,我马上去办!”
       吴晓露立马动身。她请莲花湖派出所的全体干警吃过饭,所以一进门,这个问好,那个招呼,异口同声称她“所长夫人”,让她心里很受用。到了娄刚办公室,却见他仰靠椅背,两脚搁在桌沿上,双手枕在脑后,蹙着眉不知在想些什么。瞥见她,娄刚才快怏地将脚放下来,说:“你怎么来了?”
       吴晓露就把来意说了。一般说来,娄刚对她总是言听计从的,替人说情的事她过去也做过,只要她一个电话,娄刚就会痛快地答应。可没想到,他这次一反常态,坚持要对吴清水拘留七天,或者罚款五千。
       吴晓露不快地说:“明明晓得不是嫖娼,却硬要强加罪名。你就不能与人为善,就不能多一点儿同情心?”
       “我可以同情嫖娼的民工,也可以同情卖淫的妓女,他们都是生活所迫,但我就是不同情你们机关里的人!表面上道貌岸然,其实一肚子男盗女娼,什么东西!”娄刚下颌的肌肉一鼓一鼓,眼里闪出两道寒光,弄得吴晓露愣怔了一下。
       她想了想,轻言细语地说:“他是秘书长的侄儿,你就不能通融一回,放过他?”
       “这是能通融的事吗?”
       “怎么不能通融?它关系党的生死存亡还是国计民生?”娄刚的摆谱让吴晓露生起气来,她把脸一板,“你是不是没看清人?我是你老婆,不是犯罪嫌疑人家属!别跟我来这一套!你们通融的事还少?好了,我也累了,不跟你多费口舌了,我最后问你一句:给不给我和秘书长这个面子?”
       娄刚点了一支烟吸着,沉默一会儿才说:“你怎么和秘书长拉得这样近?”
       “我和许多领导都拉得近,不光是秘书长,这是我的工作性质所决定了的。跟领导关系近了,对单位的发展和个人的进步都有好处,你不要有别的想法。”
       “我懒得有别的想法,我只是不愿意自己的老婆被别人看作一朵交际花,被别人叫做‘莲城名姐’。”娄刚眯起眼睛郁闷地说。
       吴晓露想了想说:“别人的议论,可能让你受委屈了。可是娄刚,你扪心自问,我对你好不好?”
       娄刚想了一会儿才说:“好,没得说。”
       “只要我对你好就行,别人爱怎么说任他说去。我只要你记住一点: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我们这个家好。这次,你就当给我一个面子,好吗?”
       娄刚沉默不语,又点燃一支烟,面孔渐渐隐藏在烟雾里。
       他警告道:“我是警察。当然知道。我有眼线的,你可要小心点儿。”
       娄刚到底还是将吴清水给放了,给了吴大德一个人情。有了秘书长作后盾,吴晓露的事情向然进展顺利。
       为了表示感谢,这天晚上,她在莲化湖大酒店陪吴大德吃饭。上洗手间时,发现姐夫方为雄就在隔壁包厢。她特意过去,要与姐夫干一杯。众人便起哄,要她与方为雄喝交杯酒。吴晓露说:“交杯酒就交杯酒,你们没听说,小姨子有半拉屁股是姐夫的吗?来,姐夫,祝你心想事成!”
       吴晓露举起酒杯,环住方为雄的胳膊,方为雄眼睛一红,将她推开:“别叫我姐夫,我已经被你姐开除了!”
       吴晓露还以为他酒后胡言,说:“这么好的姐夫,我姐怎么会开除你呢?她开除,我还不干呢!”
       方为雄说:“你姐好高贵,她看不起我,在她眼里我一钱不值呢!”说着眼泪也下来了,人也摇摇晃晃站立不稳。吴晓露一看他情绪不对,赶紧岔开话题,碰了碰杯就走人。
       在包厢外,吴晓露打了袁真的手机,袁真
       平静地证实了方为雄的话,却对离婚的原因闭口不谈。过了许久,吴晓露才从方为雄口中,断断续续弄明白原委,却很不以为然。
       那天晚上十点,袁真拨打方为雄的手机,只听那边答话:“喂,袁真啊,什么事?我在外面应酬呢。”话音刚落,一个女人扑哧一声笑了。方为雄大惊先色,一只手急忙捂住女人的嘴巴。可是为时已晚,手机里一片静默,接着,袁真挂了机。
       那一声浪笑就像一盆脏水,突然兜头泼了下来,让袁真感到从头到脚都湿漉漉脏兮兮的。当晚,她就提出了离婚。
       表面上看来,是那一声浪笑解体了他们的婚姻。其实,罗马不是一天修成的。袁真有次去教育局办事,正好碰上开会,她亲眼看到身为纪检组长的方为雄于众目睽睽之下替坐在一旁的局长脱下外衣,拍打拍打衣襟,又吹吹领子上沾的头屑,再小心翼翼地挂到椅背上。那一刹那间,袁真羞得满面通红,她事没办成就跑掉了。也许,从那个时候起,他们的婚姻就注定了解体的命运。
       应酬完回到家里,吴晓露见娄刚躺在沙发上懒洋洋地看电视,她将脚上的鞋一甩,趿上拖鞋,高声道:“告诉你一个惊人的消息,表姐和方为雄离了!”
       “是吗?”娄刚默默地瞥她一眼。
       “是表姐提出来离的呢。你怎么一点儿不感到惊讶?”
       “我必须惊讶吗?”娄刚又看看她,“你表姐离婚,你怎么这样兴奋?一脸的幸灾乐祸。”
       “你不是很欣赏表姐的么?什么气质优雅啦,举止端庄啦,为人正派啦。可是咬人的狗不叫,看上去老实的人往往做出格的事。”
       “你没有资格这样说你姐。”娄刚眼神阴郁。
       “我只是比喻。我要是像表姐一样来这么一下,你受得了?”
       娄刚不作声,眯起眼看看她,半晌才说:“你认定了我离不开你?”
       “离得开么?”她盯着他问。
       娄刚避而不答,却问:“怎么又是这个时候才回来?”
       “这有什么奇怪,工作需要。”
       “在莲花湖大酒店的碧莲厅?”
       “你怎么知道?”
       “我是警察,当然知道。我有眼线的,你可要小心点儿。”
       “我没做坏事,用不着小心。”
       “一顿饭,不要吃这么长时间吧?”
       “噢,又去喝了茶。”
       “陪秘书长?”
       “还有很多的长。好了,今天我心里高兴,不计较你的讯问,适可而止吧,不要自找没趣。我要洗澡去了。”吴晓露拿了换洗的衣服,哼着“月亮代表我的心”,兀自到浴室去了。
       洗完澡出来,吴晓露冲娄刚兴致勃勃地说:“你也快去洗洗吧,今晚我要慰劳慰劳派出所所长!”
       娄刚默默无语,又坐了片刻,才走到浴室里去。他关上浴室的门,在洗衣机上看到了吴晓露换下的衣服。他先拿起胸罩看了看,又用两个指头拈起那条粉红色的内裤,仔细审视那些隐秘的部位。他看到了一些可疑的痕迹,但又不能以此作出准确的判断,于是,他想借助于嗅觉。他将内裤举起,凑到鼻尖下,很职业地吸了一口气。但是,他还是不能断定他的怀疑是否属实。其实他也知道,任何犯罪嫌疑人都不会如此粗心大意的。他只是想证实一下他的感觉。在他的感觉里,那种让丈夫羞辱的事早已发生,而且不止一次。
       娄刚洗完澡来到卧室,吴晓露伸开双臂迎接他。不管如何,她苗条而鼓胀的胴体是任何男人都难以抵御的。他心里突然有一种揪疼感。他俯卧下去。他有着足够的勇猛和坚硬,他愤怒地向前冲。
       “哎哟,你轻点儿!”
       他铆足了劲,没有轻点儿的意思。
       “你弄疼我了!”
       他愈发凶猛,并且加快了频率,他将自己想象成一把锋利的匕首,向着他嫉恨的事物狠狠地刺过去,刺过去,刺过去……
       “组织上让你怎样做你就怎样做嘛……”秘书长说着就动手解除她的衣碾
       周六上午,吴晓露又被吴大德叫到办公室里促膝而淡。
       “晓露,晓得我为什么叫你来吗?”
       “嘻嘻,不会是想我了吧?”
       “呵呵,想一个关系极好的家门小妹也很正常啊!见到你确实心情愉悦,有益身心健康!不过,见你哪里都可以,不必约到办公室来。”
       “那就是秘书长有指示了?”
       “不是指示,是有消息,和你有关的消息。”
       “什么消息?”她急切地站了起来。
       “别急嘛,坐下听我说。你的事我一直放在心上的,所以……?’吴大德引而不发。
       “您故意逗我,坏!”
       “好了,我不逗你了。是这样的,市委要在春节后进行换届选举,为了稳定干部队伍,原本近期提拔调整一批干部的事暂缓进行,要放到换届之后去了。”
       “也就是说我做了这么多工作都白做了?夜长梦多,也许到时领导变厂,就没我的份儿了。”吴晓露顿时情绪低落了。
       “那倒不至于吧,风险肯定是多些了。不过,有几个关键的和急需用人的岗位,市委还是决定先行调整。”吴大德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哪些岗位?”
       “比如市委接待处,处长一职一直空着,主事的副处长前不久又出车祸去世了,急需补缺。”
       “您的意思……”她惊喜地瞪大了眼睛。
       “嘿嘿,我的意思是,柳暗花明又一村,你的机会来了!这是我分管的单位用人,我当然有相当的发言权了,再说组织部王部长和我关系还不错,问题不大。别的常委那里嘛,我也可以做做工作的。以你的特长,是很适合到接待处当个副处长的,现在,就看你愿不愿吃这嗟来之食了!”
       “愿意愿意,我当然愿意,能在秘书长手下工作,那是我最大的幸福了!”她高兴得差点儿跳了起来。
       “你打算怎样谢我呢?”吴大德站了起来,慢慢地走到了她身边。
       “我……您要我怎样做我就怎样做!”
       “哎,怎能这样说呢,应该是组织上让你怎样做你就怎样做嘛,一切听组织的嘛,是不是?”吴大德说着抓住了她的手。她顺从地嗯丁一声,没有动,吴大德便搂了搂她,开始动手解除她的衣服。天气已经有些寒意,但他们全然没有怕冷的意思。桌上的电话响了,他们也充耳不闻。
       “秘书长,您说我能拿到这个职位吗?”她闭着眼睛问。
       “要有信心嘛,有我你就放心吧。”吴大德抚摸着她。
       “您一定要帮我的忙。”
       “不帮你我帮谁去?”吴大德低头亲着她,气喘吁吁,抽空抬头道,“以后,你做好接待处的工作,那就是对我最好的支持和报答,知道吗?”
       “我知道……”说话声渐渐被吱呀吱呀声掩盖。休息室里没有开灯,她的脸和身子都隐藏在一片晦暗之中,她的两只脚丫子跷在空中微微晃动。光线从办公室那边投射过来,映照着吴大德裸露的背,看上去犹如一头刚刚被屠宰褪毛的猪……
       室内被灯光照亮的时候,他们已经穿戴整齐得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吴大德拍拍吴晓露的手,亲切地说:“我要去开常委会了,你等我的好消息。”
       吴晓露点点头,脸上还残留一抹绯红。她不想回家,径直去了步行街。傍晚,她还在街
       上游逛时,收到了吴大德的短信:“你的愿望实现了。”
       吴晓露愣了一下,就感到血往脸上涌,她脸颊发烫,喉咙发紧,赶紧掏出手机给吴大德打电话。然而刚拨通就被挂断了。过了一会儿,吴大德的又一条短信过来了:“不便通话,还在常委会上,提拔你的动议刚刚通过,如何感谢我?”
       吴晓露稍稍一想,回了四个字:“随你所欲。”
       快乐在心中鼓胀发酵,憋得她怪难受,她拨了娄刚的手机,开心地说:“亲爱的老公,告诉你一件事,今晚你要跟一个处级干部睡觉了呢!”
       “毛病!”娄刚在里头嘟囔了一声,显然没有听出她的意思。
       “你才毛病呢,我提拔了,知道不?”她娇嗔道。
       “噢,那下一个目标是什么呢?”
       “不跟你说了,阴阳怪气的,嫉妒我,故意扫我的兴!”
       她的兴奋并没有因此消退,相反愈发强烈了。无论如何,她需要一个分享快乐、展现得意的人。噢,她怎么忘了表姐呢?她迫不及待地打了袁真的电话:“姐,你快到步行街来!”
       “有事吗?”袁真问。
       吴晓露随口道:“我发现一套好衣服,最适合你穿了!”她知道袁真对衣服挺挑剔,袁真有自己的审美标准,许多名牌都看不上眼。她走进了一家韩国服装专卖店,倒是发现了一套样式新颖的浅棕色职业装,不过她自己先喜欢上了。经过一番讨价还价,以一千二百元的价格买下了。
       袁真来了,瞟瞟吴晓露,微微一笑说:“好衣服在你身上嘛。”
       吴晓露高兴地原地转了个圈:“你看,我穿着庄重不庄重?像不像个处级干部?”
       “我看都像厅级干部了。”袁真问,“怎么回事?这样喜形于色的!”
       吴晓露说:“表妹我捷足先登了,提拔了,接待处副处长,常委会刚刚通过的!”
       “难怪要叫我出来,什么买衣服,幌子嘛,是要向我显摆,让我当你的快乐见证人!”袁真有点儿心不在焉,眼神也是飘忽的。
       吴晓露就说:“姐,你好像挺孤单的,是不是要考虑找个对象了?”
       “用不着,我一个人过得挺好的。”
       吴晓露将袁真拉进专卖店,给她买了一件休闲装,又打的将她送回家。临别时还特意说,感谢表姐陪她度过了这个历史性的时刻。而袁真也笑笑说,她很愿意给表妹的进步作陪衬。
       吴晓露回到家时已是晚上十点,打开门她就吓了一跳:娄刚一动不动地歪在沙发上,额头上有暗红的血迹。她急忙跑过去,抱住他的脑袋仔细观察,迭声叫唤。娄刚却推开她,说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回家路上抓小偷,被砖头擦破了皮而已。吴晓露说:“真是反了天了,小偷还敢砸警察?”娄刚说:“我没穿警服。”吴晓露责备道:“谁让你不着装?自己吃亏不说,还让我陪着心疼!”说着她眼里就泛起了泪光。她手脚麻利地拿来纱布和碘酒,小心翼翼地为娄刚处理好伤口,又将他拉到浴室给他擦了个澡。
       两人正要上床休息,吴晓露的手机“嘟”的响了一声。她低头一看,是吴大德的短信:“共度良宵?”她赶紧将短信删除,回了一条过去:“我睡了。”然后关了手机。
       一个是她的老公,一个是她的初恋,一个是她的姘夫,场面未免有点儿尴尬……
       吴晓露的新办公室设在迎宾馆里,迎宾馆是市委市政府专门用于接待来宾和斤大会的地方,它的安全问题也在市委保卫科的职责范围之内。于是,吴晓露就会常常见到保卫科长徐向阳。她沉浸在提拔的喜悦中,对初恋男友也不计前嫌,这天,还热情地留他吃饭。
       刚走到餐厅门口,他们碰到了吴大德。他刚把几个客人送上车,一回头,见到他们,眼睛就像电灯泡一样亮了起来。他抓住吴晓露的手握了握说:“怎么样,到了新的工作岗位,还适应吧?不要辜负组织上的期望哟!”
       吴晓露忙点头:“既然组织上把这副担子交给我,不适应也要学会适应呀,我一定尽我所能,让组织上满意!这不,我正陪徐科长检查安保工作,力保党代会的顺利召开呢!”
       吴大德很欣然的样子:“是吗?很好啊,都像徐科长这样责任心强,我可就省心多喽!”
       徐向刚说:“这是我应该做的,做得不够的地方还请秘书长批评指正。”
       吴晓露说:“秘书长,您这是我上任后第一次来迎宾馆,能不能赏光,让我请您吃顿饭?”说完她瞟了徐向阳一眼,这是安抚的一眼,也是解释性的一眼,上级来了当然就是主宾’了。
       吴大德笑道:“我要是不赏光,就脱离群众了不是?”说着他就率先往餐厅里走,吴晓露殷勤地跟在一旁。
       徐向阳尾随在后边,深深地佩服他们的镇定自如。外界对他俩的传言已经不新鲜了,只是这种事只要不在床上抓个正着,又能把他们怎么样?徐向阳忽然想,要是娄刚也在场,一个是吴晓露的老公,一个是她的初恋情人,另一个则是她的现任姘夫,那场面就尴尬了……
       吴大德好像看清了徐向阳的心思似的,哪壶不开偏提哪壶,往主宾位上一坐,就爽朗道:“吴处长,把娄刚也叫来吧!别自己进步了,就把老公冷落了哟!”
       吴晓露说:“他就算了吧!他忙,中午一般都不回家的。”
       吴大德手一挥说:“哎,再忙饭还是要吃的嘛,把他叫来吧,我们的社会安定就靠他们呢!”
       吴晓露就掏出了手机,到包厢外给老公打电话去了。大约过了二十分钟,娄刚到了。从他发暗的脸色看就知道他很不情愿来。草草地寒暄之后,他在吴晓露身边懒懒地坐下。
       吴大德问:“娄所长,近来工作很忙吧?”
       娄刚说:“还好,再忙也没有领导忙啊!”
       吴大德说:“还是基层的同志忙啊!小吴呢现在肩上的担子又加重了,你们可要互相支持对方的工作哟,要家庭事业两不误,都要兼顾,以人为本嘛,是不是?家庭不稳定,工作也做不好。”
       吴晓露正忙着点菜,抽空说:“谢谢秘书长关心,我们一定会处理好的!”说着伸手拍了拍娄刚肩上的灰尘。
       娄刚默默地嗑着瓜子,也不朝吴大德看,气氛一时有些沉闷。吴大德面色平静地转过脸问徐向阳:“徐科长,最近你又在忙些什么呢?”
       “我的事秘书长还不知道?天天老一套,忙忙碌碌的,不过具体说起来,我也不知道干了些什么。”
       吴大德说:“哎,不知道干什么可不行啊!最近我听到一个顺口溜,就是讽刺不做事的机关干部的:‘早晨上班知道,上班干什么不知道;下午开会知道,开什么会不知道;晚上吃饭知道,在哪里吃不知道;夜里睡觉知道,和准睡不知道。’很好笑是不是?嗯,很偏激,也很尖锐咧,为我们的某些干部画了一个像。当然啦,徐科长你不是这样的人,我们都不是这样的人,不过我们也应引以为戒。”
       徐向阳说:“那是,我以为,只要做到四不主义,就能成为一个好干部:一不说错话,二不做错事,三不跟错人,四不上错床。前面三不我不敢保证,但最后的这一不,我是做得到的,嘿嘿,我向组织上保证,我迄今为止没有上错过床,以后也坚决不上错床!”
       
       “床”字似乎说得很重,但吴晓露和娄刚置若罔闻,低头耳语着,吴大德则始终保持着与他身份相适应的微笑,并不接话。
       最后还是一瓶葡萄酒调节了气氛。大家客客气气地互相敬酒,吴晓露面若桃花,有说有笑,引得吴大德快慰至极。与此同时,她也不忘照顾一下徐向阳和娄刚的情绪,恰到好处地给一个笑脸和几句赞美,娄刚的脸也渐渐地开朗起来了,还主动与徐向阳碰了一次杯。
       徐向阳看着吴晓露的如花笑脸,忽然若有所思地说:“吴处长,你没有点我最喜欢吃的菜啊?”
       吴晓露笑道:“徐科长:喜欢吃什么?”
       徐向阳膘了一眼吴大德的大块头,一字一顿地说:“我喜欢吃年猪肉。”
       吴晓露没有听出他的话外之音:“奇了怪了,过去怎没听你说有这等嗜好,专喜欢年猪肉?”因为没有年猪肉,她就又加r一份东坡肉代替。
       徐向阳勉强吃了几块肥肉,就开始不停地敬酒。吴大德正襟危坐,忽然以平淡的口吻说,多年来市委办系统提拔干部太少,而本系统老资格的人又多,人事上欠了不少的账。这一次市委推迟了一批干部的提拔,倒给了他一个机遇,通过他跟组织部做工作,又争取到了两个推荐名额。作为领导来说,对下属政治前途的关心是最大的关心。吴大德用筷子点着徐向阳说:“徐科长,你是重点推荐人选之一,机会难得哟!这几天你工作上生活上都要注意点儿,不要因小失大!”
       徐向阳赶紧说:“谢谢秘书长的提醒,我一定落实您的重要指示!”他自然明白吴大德话中的潜台词,心中盘算着要赶紧给秘书长送个红包,只是送多少才合适呢?
       要权没权,要钱没钱,要关系没关系,要人缘没人缘,你哪来的尊严?
       党代会召开的前一天晚上,袁真正一个人在家看电视,门铃响了。一开门,吴晓露笑得一脸灿烂,提着一袋水果走了进来。
       袁真说:“你这个大忙人还有空来我这里?”
       “我早想来参观一下你快乐的单身生活了!”吴晓露说着自己倒了一杯水,在沙发上坐下了。
       袁真注意一下她脸上的神情,说:“算了吧,我知道你是来当说客的。”
       吴晓露的确是为了吴大德的事情来的。
       今天下午,吴大德特意到六楼看望袁真。他对着袁真用心地笑了笑,批评袁真离婚这么大的事也不向领导汇报,让他连个调解的机会都没有,他还检讨自己高高在上,对袁真关心不够。接着,他肯定袁真是个好同志,为人正直清白,素质不低,就是脾气倔了点儿,也很清高。这次追加了两个干部提拔的指标,他承诺袁真的事就包在他身上了!
       袁真咬咬嘴角,心里发出一声冷笑。她已明显感觉出,他的真正用意包裹在这一堆言不由衷的官腔里。果然,吴大德似不经意地说,不光他对袁真的评价高,于书记也对她蛮欣赏呢!几次对他提到袁真文章写得有水平。这次党代会,新一届常委要搞差额选举,袁真被抽去搞会务,她方便的时候跟于书记还有别的同志吹吹风,让大家的意愿向他这样开拓型的领导倾斜倾斜。当然,他这一票,也肯定是要投给于书记的。
       袁真反问吴大德:“你认为我和于书记的关系不错到这种程度了吗?”并明确表态,自己厌烦做这些事。吴大德面色沉郁,批评她经不起表扬,并说互相帮助是同志之间应该的嘛!他板着脸回到办公室,气咻咻地给吴晓露打电话,让她给袁真做思想工作。
       吴晓露看着袁真,笑了笑,说:“到底是我的表姐,目光敏锐,冰雪聪明!唉,你怎么那样跟秘书长说话呀?人家是一片好心。你这样得罪了领导不说,搞得我都好没面子!”
       “哼,想利用我,没门。他暗示我去党代会上替他吹风,这是非法活动知道吗?我最气不过的是他竟那样想象我和于书记的关系,认为我可以影响于书记的态度!”袁真说着脸都红了。
       “你看你气成这样子,别人认为你和于书记关系好,有什么不好的?你成了于书记的人,别人还敢小看你?提拔也不成问题了,好处多得很呢。再说你现在是单身女人,你有追求的自由,于书记呢也夫妻关系不好,听说正闹离婚。你别说,你们还蛮般配呢!就是成不了眷属,做个红颜知己也不错啊!”
       袁真狠狠打了吴晓露一下:“越说越离谱!我警告你啊,少跟吴大德搅在一起,不会有好结果的!你还嫌别人说你说得不难听啊!”
       吴晓露说:“我才不管别人怎么说呢,说又怎么样?说明我还有被人说的价值,说明别人嫉妒。再说了,谁不背后被人说,谁又背后不说人?即使像纯洁正直守身如玉的你,不也被人议论?”
       袁真倏地警觉起来:“议论我什么?”
       “还不就是说你和于书记关系不一般。要不是有这样的舆论导向,秘书长也不会有请你吹风的想法。依我看,你还不如就顺水推舟,就汤下面,秘书长那里呢先答应他……至于于书记那里,既然他们说你和他好,那你就和他好,又怎么样?即使不是真好,你也做出好的样子来!其实说你的人都是酸葡萄心理,跃跃欲试的人多得是呢!”
       “你要这样想,说叫你太不了解表姐了。”袁真说。
       “不是我不了解你,是我关心你,耐心耐烦做你的思想工作,让你开窍!我知道官场上的女人不易,你不傍个有权势的男人,想一路走顺?做梦去吧。你以为我真不在乎别人的议论?这是没办法,是现实逼得我这样做的。你啊,都什么时代了,难道还想当贞女?”
       “我并不想当贞女,可我要尊严!”
       “你以为只有你要尊严,我就不要尊严吗?要权没权,要钱没钱,要关系没关系,要人缘没人缘,你哪来的尊严?”袁真被噎住了,吴晓露的话像一块石头梗在她心里。
       “其实,你要做的很简单,就顺其自然好了,有时候机会一来,你躲都躲不脱的。男人比你要主动得多。至于秘书长那里,你明天给他打个电话,说句谢谢秘书长的关心就行了,他会心领神会的。”
       袁真用力摇了摇头。吴晓露顿时泄了气,长叹一声:“唉,看来我一晚上的话都白说了!”
       第二天的党代会上,吴晓露胸前佩戴着鲜红的代表证,笑盈盈地进进出出,不亦乐乎。被抽调搞会务的袁真感到很奇怪,把她拉到一边问:“晓露,你什么时候成了党代表?”
       吴哓露说:“这有什么奇怪的,别人能成我为什么不能成?”
       袁真说:“谁选的你呀?”
       吴晓露说:“那他们又是谁选的?”
       袁真没话说了。确实,她没听说过哪个代表是置直接选出来的。吴大德既然能将吴晓露提拔成处级干部,让她当个代表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袁真又问:“秘书长让你当代表是不是有他的想法?”
       吴晓露说:“当然,谁没有自己的想法?”
       袁真告诫道:“晓露,你可要小心,党代会不是别的会,别让人当枪使,不该说的不要说,不该做的不能做!”
       吴晓露说:“姐,你就放心好了,别看你进机关比我早,我的经验可比你丰富!”
       袁真信然,吴晓露的经验和心机都是她望尘莫及的。但她仍不能放心,吴大德肯定会
       有所动作的。
       果然,常委选举的前一天晚上,出现了一件诡异的事。与袁真同住的明小慧拿回来一纸袋材料,说是一个自称是会务处的人交给她的,让秘书组发往各个代表的房间,还说若是房间没人,往门缝里塞进去就是。明小慧是个刚刚通过公开考试招聘来的大学生,没有机关工作经验,更谈不上政治敏感,稀里糊涂地就要去发送。袁真拦住了,她拿出材料一检查,发现那是岁湖县县委书记卢云飞的推荐书,既没有材料编号,也不是铅印的,而且里面充满了明显的夸大溢美之词,特别是末尾一句,说他是目前全市最合适的常委人选。
       袁真的第一反应就是这材料是伪造的,而且伪造者的用心十分险恶。这样的材料发下去,不仅卢云飞将成为众矢之的,还会蒙上组织地下活动的不白之罪,她和明小慧也都逃脱不了干系。卢云飞是常委候选人,也是吴大德最强劲的竞争对手,袁真隐约地感觉出了是准在后面操纵,使出了这样的诡计。
       她惊出了一身冷汗,同时庆幸材料还没有发下去。她赶紧关了门,把利害关系与明小慧一说,明小慧吓得眼泪都掉下来了,战战兢兢地问:“袁、袁姐,是不是要向领导报告?”
       袁真想也没想就摇了摇头,说:“一报告肯定要查,但是多半查不清,一旦查起来我们都会成为怀疑对象,特别是你,只怕难以说清。就是说得清,恶劣影响也出去了。总之对党代会、对我们自己都不好。”
       明小慧惊慌失措:“那就没办法了吗?”
       袁真想想说:“你能守口如瓶吗?”
       明小慧直点头:“能、能,我要说出去那不是省我自己吗?”
       袁真将那摞伪材料拿出来,逐页逐页地撕得很碎,扔在垃圾桶里。明小慧一见,也赶紧动手,边撕边紧张得直喘气。全部撕碎后,她们将它倒进了抽水马桶,冲进了下水道。听着那哗哗的水声,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嘘了口气。
       第二天常委选举揭晓,吴大德与卢云飞都当选了,只不过吴大德的得票数是倒数第一,他只要再少一票就会落选。更让袁真意外的是,吴大德在接下来的选举中,当上了副书记。
       党代会终于结束,吴晓露兴冲冲回到家,却差点儿被娄刚的呕吐物熏晕过去。她长憋一口气,拿簸箕将秽物扫了倒掉,又用拖把反复拖了几个来回,然后将窗户打开通风透气。差不多忙了半个小时,她才将屋子弄干净。接着,她又拧了毛巾,把娄刚的脸打扫一遍,发现他腮帮上新添了一道深深的伤口。
       这时娄刚翻了个身,正要掉下沙发,她赶紧用大腿挡住他,说:“你瞧你,逞能了吧?喝这么多,受这份罪!”
       娄刚猛地一推她:“你是谁?要你管什么闲事?”
       吴晓露叫道:“我是你老婆!不是你老婆才懒得管你呢!”
       娄刚手一挥,站了起来,双手乱舞:“你是我老婆?你有我老婆能干吗?我老婆能往上爬,还能给我戴绿帽子,你能吗?你给我找顶绿帽子来试试!”
       吴晓露伸手就给了娄刚一巴掌,大声叫道:“你胡说!”
       娄刚摸了摸脸:“我胡说吗?别人都在说,那不是胡说吧?我有几顶绿帽子,你能告诉我吗?”
       吴晓露不敢看他的眼睛,他的眼神怪异而可怕。他身子歪得厉害,她怕他摔倒,连忙搂住他说:“别胡思乱想了,别人的话信不得!”
       他侧身盯着她不放:“你不想说吗?不说我可要逼供了!”说着抓起一只烟灰缸用力往下砸去,咔嚓一声,玻璃茶几碎成了好多块。他弯腰去抓地上的碎玻璃,吴晓露赶紧将他往卧室里拖。
       踉踉跄跄地进了卧室,娄刚嘴里直嚷:“你不是我老婆吗?你再给我找顶绿帽子来啊,我喜欢戴,绿帽子好暖和呢!”
       吴晓露不理他,一个劲将他往床边拖。娄刚走两步退一步,嘟嘟囔囔地说着:“你给我老婆带个口信,要她小心点,千万不要让我逮着,我的枪子可不认人!”
       吴晓露将他往床上一放,替他脱掉皮鞋,盖上被子。他的脑袋一挨着枕头,马上就打起了很响亮的鼾。
       凌晨三点多的时候,娄刚爬起床,惊讶地发现吴晓露坐在床边守着他。他说:“哎,我不是和钱所长在喝酒吗?怎么回来了呢?”
       吴晓露说:“你看你,都醉得不晓得如何回来的了。胡话连篇,茶几也被你砸碎了。”
       娄刚咧咧嘴,抱歉地说:“哎呀,那真是太不像话了,真要戒酒了。我说了些什么胡话啊?”
       吴晓露说:“既然是胡话,就没必要重复了。”
       娄刚点点头:“那也是。”他看了看吴晓露的脸,又说,“我想喝水。”
       吴哓露便倒了水来,将杯子凑到他的嘴边。他张开嘴,温暖的水便顺着食道进入了他的身体。与此同时,一线泪水从他眼角淌了下来。他赶紧一侧身,将脸藏在背光的阴影里。
       吴晓露放好杯子,问:“脸上的伤是怎么同事?又碰到小偷了?”
       娄刚不说话,钱所长的话却在耳边响起:“你啊,不是有眼无珠熟视无睹,就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嫂夫人的交际功夫谁人不知,哪个不晓?只要嫂夫人出马攻关,保管无坚不摧,马到成功!如今是笑贫不笑娼……”
       当时他想也没想,伸手就去腰间掏枪。但是他这天没带枪,于是操起一瓶酒,朝钱所长的脑袋砸过去。恰巧钱所长仰头喝酒,无意中避开了。他收不住手,酒瓶落到了桌沿上,砰一声响,碎片进溅开来。钱所长惊醒了,张大嘴瞪着他,一时说不出话。他感到腮帮上有点儿痒,用手背一擦,沾染了一片黏稠的血……
       娄刚知道,发生这样的情形,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只要吴晓露还想往上爬。
       “人落到狼群里,要想不被吃掉,就得也变成狼!”她的眼神令人不寒而栗
       吴大德的官场得意并没有给吴晓露带来好处。接待处新来了个叫陈建国的处长,吴哓露一下子从主要负责人降到了次要负责人。陈建国对她很客气,只要她分管餐厅,除了陪客喝酒之外,别的事一概不用她插手,签单权也自然收归一把手了。这样一来,吴晓露处处受制,很是憋气,她必须改变这种状况,她要找人,当然首先要找的是吴大德。
       吴大德让她晚上九点到他家去,吴晓露颇为不快。有事去家里说,通常是某些官员变相索礼的做法,难道对待她,他也要来这一套?可不快归不快,礼还是要送的。
       吴晓露提着礼物进了常委宿舍楼,上楼的时候碰到一个面熟的人下楼来,互相心照不宣地笑笑,也不言语,擦肩而过。
       到了吴大德家门口,吴晓露手指头触到门铃,还没按下去,门就开了。“哎呀,到我这里你还买什么东西,见外了嘛!”吴大德一只手点着她,另一只手却熟练地接过了她手中的礼品袋,顺手搁在门后。
       吴晓露在沙发上坐下。吴大德沏上一杯茶,然后坐到她身边,顺便就将她一只手握住了。吴晓露轻轻地动了一下手,但没有将它抽走。她说:“吴书记,我向您汇报一下。”
       吴大德搂住她:“呃,汇报急什么,先喝口茶暖和暖和再说。”
       他将喷吐着烟味与口臭的嘴巴向她凑过
       来,她忙推开他说:“我是心里不暖和呢。您也太不关心下属了,把我放在那样一个岗位上不闻不问,我现在什么职权也没有,说是接待处的副处长,其实不过是一个专职陪酒女郎罢了!”
       吴大德怏怏地松开她,燃起一支烟吸着,说:“我就知道陈建国一去,你就会有牢骚的。可以理解啊,哪个不愿意做一把手?”
       “您就不应当让陈建国来。”
       “这是于书记的意思,我挡得住吗?我当然希望接待处由你主事啊!”
       “我不管,您得想办法帮我,您不能当了书记就不管我了。”
       吴大德摸摸她的脸颊:“我哪能不管你呢?慢慢来吧,先忍一忍,过渡一下。”
       吴晓露摇一下头:“我一天都忍受不下去了,您是饱汉不知饿汉饥呢。”
       吴大德笑起来:“呵呵,你是什么饿汉,我才是饿汉呢!”说着抱住吴晓露,在她脸上舔了起来。接着将手插进了她的怀里。他像一头熊一样喘着粗气,试图抓住她那只丰满鼓胀的乳房。
       她却将他的手抽了出来,问道:“你还没说,帮不帮我呢!”
       “帮、帮,不帮你我帮谁呢?”
       “那你打算怎样帮?”
       “这个嘛,要从长计议,今天先签个意向书,下次再订正式合同,好么?来吧,我到火候了!”吴大德涎着脸笑笑,将吴晓露往卧室里拖。
       她站着不动:“不行,今天就签个口头正式合同,我晓得市妇联要换届了,正在物色妇联主席,你是管组织的,你要帮我说话!”
       吴大德为难地道:“这个难度太大了!你提副处都才两个月,就想到正处级岗位上去,怎么可能呢?”
       “有什么不可能的,破格嘛,不拘一格降人才嘛。从正科直接提正处都有过先例,何况我已经是副处,别人行,我为什么不行?你帮我说句话嘛!”
       吴大德想想说:“本来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可是现在有后备人选了,正做考察呢,而且,她的竞争力很强,估计你不是她的对手。”
       吴晓露问:“她是谁?”
       吴大德不太情愿地说:“青山县的副县长廖美娟。你可不要到外面说啊!”
       “她强在哪里?工作能力比我强还是姿色比我强?”
       “都不是,是她的资历比你长,还有最关键的一点,是她的后台比你硬。”
       “谁是她后台?”
       “我只能点到为止。你可要守口如瓶,要是泄露出去我可不承认是我说的。”
       “我的运气怎么这样差?可我不管这么多,她后台再硬你也得站在我这边!”
       “我尽力而为吧。”
       吴晓露安慰他似的将头靠在他肩上,说:“这还差不多。”
       吴大德叹息一声:“唉,你呀你呀,要汇报也不挑个时候,搞得我分了心。”
       “你不要了?”
       “最佳状态过去了,稍纵即逝啊!”
       吴晓露说:“对不起,下次补偿你。”
       吴大德终于高兴起来,抚着她的脸说:“有这个认识就好啊,知错就改就是好同志嘛!”
       又说了几句闲话,吴晓露就告辞了。有违吴大德叫她来的初衷,她心里有些不安。
       第二天一整天,吴晓露都在揣测那个叫廖美娟的副县长。她打了好几个电话,终于打听到了一些眉目。她还打听到,有人正在给方为雄和廖美娟牵线,据说,方为雄顺利升迁副局长,廖美娟功不可没。
       她找到吴大德,不满地说:“难怪你不希望我跟廖美娟争妇联主席。没料想两只脚伸到一只裤腿里来了!”
       “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没想到她是你的旧相好。”
       吴大德背起一只手:“胡说!谁说她是我旧相好?纯粹是泼污水,政治陷害!我的旧相好?当年她在乡下当老师时还诬告过我呢,居然说我骚扰她,市委还派过调查组,好不容易才证明我的清白。多少年了竟还沉渣泛起!不信,你可以问袁真,你表姐还有徐向阳,当年都是调查组成员。”
       吴晓露说:“既然如此你还帮她说话?”
       吴大德说:“这件事我帮不了你,也不会帮她,我严守中立。你呀,不要得寸进尺,还是见好就收吧。这种事,纯粹是拼关系比后台。我说过,她的后台比我硬得多。”
       走出吴大德办公室,吴晓露很是憋气,便去只一墙之隔的莲江公园透气。她坐在临江的岩石上,眉头微皱,烦闷地打量四周,一眼看到徐向阳正踱过来,她说:“这么巧,真是想曹操曹操就到了。”
       徐向阳鼓了鼓鼻翼,说:“你会想我?想一个被你淘汰多年的男人?”
       吴晓露拢了拢头发:“我晓得你不信,但却是真的。我遇到麻烦了,正准备去找你,想请你帮帮忙。”
       徐向阳摇摇头:“请我帮忙?还有莲城名姐搞不定的事吗?你只要抛个媚眼,咧嘴一笑,别人身子都会软了,还会不给你办事?你若是再扔个人体炸弹,那简直就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了,还用得着我帮什么屁忙?”
       她不怒不恼,斜视着他,冷笑了一声说:“哼,我就晓得你心胸狭隘,一直记恨于我。身体是我自己的,与你何干?即使我扔了人体炸弹,那也是你们这些臭男人逼的,你们就吃这一套!闲话少说,你帮不帮我?”
       徐向阳缄默了半天才说:“那要看怎么帮了。”
       吴晓露说:“你先告诉我,十几年前,廖美娟和吴大德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我晓得你下乡调查过。”
       徐向阳揣摩她的企图,说:“你想找出政敌的破绽,然后给她一个致命的打击?”见吴晓露点点头,他就将多年前吴大德与廖美娟的那档男女之事不厌其烦地叙述了一遍。
       十五年前,他和袁真去青山县青云乡调查市委工作组组长吴大德骚扰中学女教师廖美娟的事。调查组有三个人,他和袁真都是成员。袁真是负责做记录的,不用开口,将听到的记下就行了。可即使是这样,她也被廖美娟赤裸裸的话羞得抬不起头来。等到与吴大德谈话时,袁真的头低得几乎垂到了膝盖上,因为吴大德激烈地辩称,他的手只到过廖美娟的哪些部位,某些隐秘的地方是绝对没有光顾过的。他口口声声恳请娘家来的领导替他作主,不能让廖美娟的污蔑毁了他的前程。说到激动处,竟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将袁真吓了一大跳,笔都落到了地上。调查陷入了困境。正当他们一筹莫展之时,廖美娟却突然坦白说这一切都是她的不实之词,她是与吴大德有过一些亲密接触,但都是她主动的,她之所以投怀送抱,是想让吴大德帮忙将她调到县里,而她之所以写信诬告他,是因为他拒绝了她,她一气之下才做了错事;吴大德没有被她的糖衣炮弹打倒,他是党的好干部,应当表扬他而不是处理他,她愿意为此事承担该承担的一切责任。调查组对廖美娟进行了严肃的批评教育,对吴大德也做了某种程度的抚慰和告诫,就回到了市里。
       徐向阳在叙述的时候,明显带有自己的倾向,他认为是吴大德做手脚导致廖美娟翻供的。见吴晓露许久没有作声,他忽然神情怪异地加了一句:“廖美娟说她晓得吴大德脱了衣服,从后背看上去就像一头刮了毛的猪……”
       吴晓露脸上慢慢地浮现出厌恶的神情,沉思半天,说:“谢谢你,不过还想请你帮我
       做件事,把你说的这些散布出去。”
       徐向阳摇摇头:“没用的,你以为流言蜚语可以打倒一个人?你的流言还少吗?打倒过你没有?”
       她说:“不一定,她不就是倚仗后台硬吗?后台听到了还会宠她?当然,这见效太慢,要不就写匿名公开信,处以上领导人手一份,我就不信有过这种劣迹的人还能当妇联主席!”
       徐向阳错愕了,既错愕于她的手段,更错愕于她的态度。她说这话时就仿佛她是个没有劣迹的人。他说:“不过这样一来,可就连累吴大德了吧?”
       吴晓露说:“他不管我,我还管他?我早想从他那里脱身了。他压着你多年不提拔,你不是也恨他么?匿名信一发出去,就一箭双雕了,一替你解了恨,二替我扫除了障碍。”
       徐向阳抽了一口冷气:“这样是不是太狠了一点儿?”
       吴晓露若无其事地说:“人落到狼群里,如果不想被吃掉,就只能也变成一只狼。”她的眼睛里有一种冷峻决绝的神色,“一个大男人你怕什么?又不要你诽谤谁,你只是说出事实而已,而且还是匿名。再说,你不想让吴大德难堪一同吗?”
       徐向阳被他说中了心事:“我也不是不肯做,但有个条件。”
       她仔细端详他,揣测他的心思,片刻之后,她走近揪了一把他的耳朵,轻声说:“过会儿你到迎宾馆来吧,我在208房等你。”
       她的语气和表情明白无误地告诉他,她要给他什么。徐向阳的身体被欲望胀了一下,但一股怨愤之气立即冲上了头顶。他硬邦邦地说:“你是不是习惯这种交换了?”
       她也硬邦邦地回答道:“说得对,因为它效率高,我只需两腿一张,眼睛一闭,就能得到想要的东西,而我并没有失去什么r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徐向阳忽然满心愤慨,很想冲她的背大喊一声:“我可不吃别人嚼过的馍!”可又觉得这样的话对她太残忍,也有失公平。他把那句话吞回了肚子里,拖着两条发麻的腿回办公室,边走边想,给不给她当枪使呢?
       市委副书记找到那封硬硬的信件,一种不祥的预感像一条蛇一样爬上了他的后背
       没等徐向阳帮吴晓露将匿名信发出去,吴大德的麻烦就来了。
       一个陌生人将电话打到了吴大德的办公室,用粗糙而沙哑的声音说:“吴书记,你收到一封有光盘的信没有?”
       吴大德莫名其妙:“什么有光盘的信?你是谁?”
       那人说:“你别管我是谁,先看看那张盘吧,半小时后我再打电话来。”
       “咔”的一声,电话挂了。吴大德还没碰到过有人用如此不恭的口气跟他说话,眉头不由得就皱了起来。他找到了那封硬硬的信,封皮上的字是打印的。拆开一看,里头果然有一张光盘。一种不祥的预感像一条冰凉的蛇爬上了他的后背,继而钻入了他的大脑。
       画面一显现,吴大德的头皮就开始发麻。他看见了一个赤裸着背的男人,两条玲珑的女人腿从男人的髓部两侧伸出来。男人惨白的背在上下蠕动,看上去极像一头刚被刮毛的年猪。吴大德的头顿时裂开般疼痛。冷汗沿着他的脊背和鬓角流了下来。
       他涨红了脸,攥紧拳头,想朝显示器砸过去。但是他马上意识到,此时此刻他可能暴露在某只隐蔽的电子眼下,或许那个沙喉咙正盯着他!他惊慌地跳起来,根据光盘所摄画面的角度,去寻找那只隐秘的眼睛。那些难堪的面面显然是在休息室居高临下拍下来的。
       吴大德上蹿下跳,墙上墙下,忙乎了半天,徒劳无功。他气急败坏,嘴里却振振有词:“老子以党性作保证,一定将这个搞阴谋诡计的家伙揪出来严惩不贷!”他想自己可能仍在沙喉咙的视线里,他不能示弱。
       这时电话铃惊心动魄地爆响,吴大德赶紧反锁了办公室的门,哆嗦着抓起了话筒。
       “吴书记,光盘看过了吧?”
       吴大德呼吸粗重,沉默片刻才说:“你要干什么?”
       沙喉咙干笑道:“嘿嘿,这要由你自己选择,我一介平民,只想找点儿钱花,并不想让你身败名裂。”
       吴大德立即说:“你开价,把母盘给我,要多少钱?”
       沙喉咙想了想说:“你先准备二十万,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把你手机号告诉我,时间地点我另行通知。”
       吴大德心里抽搐发疼,却也只好说:“成交,希望你讲诚信。”
       挂了电话,吴大德呆坐着,身上阵阵发寒,闷头闷脑地抽了一阵烟之后,才想起给吴晓露打电话。他压低了嗓门,紧张地说:“你快来我办公室,出事了!”
       吴晓露进门见他面色有异,便问:“出了什么事?”
       吴大德立即示意她把嗓门放低,然后简单地告诉她,有人将他们睡觉的情景录了像刻了光盘,勒索二十万元。
       吴晓露瞪大两眼,似乎有点儿不相信,要他打开光盘看看,吴大德摇头不允:“你没必要看,我看过了。我们现在最紧要的是想一个对策出来。”
       吴晓露起了疑心,越不让看越要看,说:“是不是里边的女人不是我?”
       吴大德烦恼起来:“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这么想?看就看吧,不过不许嘲笑我,请你尊重我的人格!”
       吴晓露撅一下嘴:“你是堂堂大书记,谁还敢嘲笑你?”
       吴大德黑着脸点开了光盘。吴晓露凑拢去仔细观看,当目光触及屏幕上那个肥白赤裸的后背时,倒吸了一口冷气,脸色由红变白,接着又由白变红。半晌,她才问:“你打算如何应付这件事?”
       吴大德想想说:“肯定先要准备好二十万,那个家伙说要就要的,不满足他的要求,他什么都干得出来,小不忍则乱大谋,只能忍痛割爱了。可是我一个人凑二十万有点儿困难,你也是当事人,所以想请你也分担一下,我们一人凑十万吧。”
       吴晓露惊愕地张大了嘴,她无法理解吴大德竟有这种想法。她指了指吴大德,颤抖着嘴唇说:“亏你说得出口!吴书记,我上门为你服务不说,你自己惹下的事,还要我也出十万块钱?我都不晓得躺在你下面的是不是我呢!”
       “怎么不是你?你看那两只脚,小小巧巧光光滑滑的,不是你是哪个?”
       吴晓露指着屏幕:“女人都有这样的脚,凭什么说是我?也许她是廖美娟呢?想嫁祸于人,办不到!”
       吴大德生气了,摸一把大背头:“吴处长,你怎么这样?那个廖美娟何许人也,我敢染指吗?我还要不要头上这顶乌纱帽了?现在大难当头,我们当同舟共济,一致对外嘛!我也不是一定要你出这十万块钱,我是请你帮我先筹一筹嘛,以后我可以还给你嘛!既然你有困难,那就算了,我一个人先顶着吧。十万块钱算个什么?没钱用了我多住两次院,收的礼都不止这个数!况且,我根本不想出这二十万,凭什么要让他敲诈二十万去?我只能先稳住这家伙,然后想办法搞定他。姑息养奸,后患无穷。我晓得,这家伙胃口大得很,是个填不满的无底洞,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
       吴晓露的情绪这才有所好转,但她拿定了主意,钱是一分都不会出的。她瞟瞟吴大德的国字脸,说:“你又不能报案,到哪里去抽薪呢?”
       吴大德背着手,来回踱步,思忖一会儿
       说:“我想这个打电话来的沙喉咙是只浮头鱼,他的背后还有主谋。而且有一个人很值得怀疑。”
       “谁?”
       “那个和你谈过恋爱的人。”
       “徐向阳?他不会,也不敢。”
       吴大德分析道:“人的思想一走了极端,有什么不敢的?仔细想想,他是最有条件作案的:他是保卫科长,熟悉电子技术,有进人我办公室安装电子眼的机会。我刚才到处检查过了,没找到电子眼,也许他早已拆掉了,既然想敲诈我,肯定是有备而来。况且,他还具备作案动机:他曾给我送过一个红包,求我帮他解决副处级,因为名额有限,我答应他以后再说,他非常不满。他妻子为此还来找我,要拿回红包。你看可笑不可笑,哪有送出去的礼又要回来的?”
       “收了礼却不给人办事,你这是犯忌了。”
       “办事也要一步步来嘛!他就这样恨了我了。”
       吴晓露怔怔地说:“难怪上次他来迎宾馆时,对我旁敲侧击……如果真是他,那就麻烦了。”
       吴大德想想说:“那也不见得,用辩证法来看,有弊也有利。你毕竟是他的初恋,有一份老感情。你可以和他沟通,想办法感化他,我们可以对他有所补偿。我也会找找他,发挥我做思想政治工作的优势,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至少他还是晓得规矩的人,张扬开来,对他也没好处,他还要在机关呆一辈子的嘛。再说他的行为也构成了犯罪,他就不怕坐牢?至于那个出面敲诈的沙喉咙,我估计是社会上的人,你可以清娄刚去调查处理。”
       吴晓露脸色一变,连连摇头:“不行不行,一报案什么都完了!”
       “谁要你去报案?你要娄刚私下里去找黑社会帮忙嘛,我晓得他们有线人的。不管花多大的代价,都得控制局面,将那张母盘弄回来!”
       “如果娄刚要看光盘呢?”
       吴大德烦恼地蹙起眉:“他一定要看的话,也只有给他看了。反正画面模糊,认不出你来,你将错就错,把光盘上的女人说成廖美娟就是,我呢就担一点儿风险算了。当然,你要请他做好保密工作。”
       吴晓露还是摇头:“他会怀疑光盘上的人是我的。”
       吴大德思虑片刻说:“相信我,一般人的思维是不会想到的,相反,把我和廖美娟扯到一起,合情合理,娄刚也许反而解除对你我的戒备心理了,我承认这是一着险棋,但这是无奈之举,除此之外没有更好的办法了。你跟娄刚说,他可以采取任何手段摆平这件事,这一次他如果帮我过了关,我会亲自操作,给他提个分局副局长。政法这条线也归我分管,比较好办事。”
       吴晓露沉吟良久,才说:“好吧,我会见机行事,尽力而为,替你解除这个困境,不过我有个要求:从现在开始你要放弃中立,帮我成为妇联主席候选人。”
       “行,一言为定!如今我们是一根线拴着的两只蚱蜢,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都尽力而为吧!我再多句嘴,你千万做好保密工作。丑话说在前头,要是暴露了我,我也只好牵出你来的,到时就怪不得我了!”
       吴晓露拢拢额上的刘海,闷声道:“我心里清楚!”
       说完,她拿出电脑里的光盘,小心地放进挎包夹层里,匆匆地离开了。
       说不定他就是个大贪官。敲诈他的人歪打正着,为反腐倡廉立下一大功呢……
       吴晓露是在傍晚的时候坐在客厅沙发上跟娄刚讲这件事的。她声音很低,语速缓慢,时不时地瞟娄刚一眼。等她讲完时天已黑了。两个人都忘记了开灯,夜色从窗口漫了进来,笼罩在他们四周。娄刚慢条斯理地抽着烟,眼睛闪着职业性的幽光,令吴晓露不敢正视。
       他缄默了很久才说:“吴大德怎么把如此见不得人的事告诉你?”
       “他也是走投无路了,才想请你帮忙。你不是不晓得,他和我关系不错,我是他提拔的,他一直把我看作他的人,他放得下心。”
       “呵呵,提我当副局长?他开出的条件很诱人啊!我尽力而为吧。不过他要是舍不得出血,那我就没法搞定了,社会上的人是小官场的规矩出牌的。”娄刚眯起眼,话头一转,“那个光盘上的女人真是廖美娟?”
       吴晓露镇静地说:“他们是十几年的老感情了,不是她是哪个?不信你仔细看看吧。”
       吴晓露把光盘拿了出来。娄刚接过光盘瞟了瞟,塞进了外套口袋里:“我有空再研究研究。”
       吴晓露交代:“你千万别走漏了风声!”
       “这个我比你们专业,但是敲诈者的口我可封不了。”
       吴晓露一脸焦虑:“所以吴书记想请你早点儿搞定……还有,吴书记怀疑这事与徐向阳有牵连。”
       娄刚说:“有没有牵连都交给我来处理吧,你快做饭,我肚子饿了。”
       吴晓露便赶紧做饭。娄刚。一反常态地勤快起来,蹲在她身边帮着择青菜,还用口哨吹着警察们最喜欢唱的那支歌:“几度风雨几度春秋……”娄刚上班很累,一张脸回到家总是灰灰的,从没见他如此开心过。吴晓露瞟瞟他说:“你坐着休息去吧。”
       娄刚说:“我难得帮你一回,不要打击我搞家务的积极性嘛!”
       这时吴晓露放在客厅桌上的手机响了,娄刚起身拿来手机交给吴晓露,然后就回避到阳台上去了。他在阳台上眺望夜色下的城市,又兴致勃勃地吹了几支曲子,才回到小餐厅里来。
       吴晓露把饭菜做好了。娄刚盛了一碗饭端给她,吴晓露郑重其事地说了一声“谢谢”。娄刚端着碗刚坐下,吴晓露就说:“刚才是吴书记来的电话。”
       娄刚问:“他怎么说?”
       吴晓露便告诉娄刚,刚才吴大德按照那个沙喉咙的吩咐,带了钱到江边去了。吴大德在江边转了半天没见到人,这时沙喉咙又来电话,叫他把钱放在一个垃圾箱里后离开,吴大德只好照做。十分钟后,沙喉咙又让他回到垃圾箱那里去。他在垃圾箱里拿到了沙喉咙留下的母盘。
       “这狗日的沙喉咙,只怕是警匪片看多了,做得还挺职业的嘛!”
       “可吴书记还忧心得很,担心给他的并不是母盘,还是复制品,怕那家伙没完没了地敲诈。”
       “这是可想而知的,因为每张光盘都可以无限复制,张张都是子盘,也可以张张都是母盘。不过刚给了钱,危机应该有所缓解,至于以后是否会继续敲诈,如果没人制止,那也是肯定的。人心不足,欲壑难填,这就跟你们官场一样,这山望见那山高,当了科长想当处长,当了处长还想当厅长,当了厅长又想当部长,没个完。”
       “所以吴书记说,他只能寄希望于你娄所长了。”
       娄刚摇晃一下脑袋,感慨道:“真是山不转水转,没想到吴大书记的一生荣辱竟系于我身!还是那句话,我不能担保成功,但我会尽力帮他消除隐患。”
       吴晓露信赖地点点头,不吱声了。
       夫妻俩静下来认真地吃饭。娄刚此时才觉出饭菜的味道,青椒炒肉没有放盐,寡淡无味,而青菜却放了太多的盐,咸得他龇牙咧嘴,一口吐了出来。
       吴晓露脸稍稍一红:“对不起,我的厨艺退步了。”
       “不是厨艺退步,是你心不在焉。”
       吴晓露点头承认:“是的,出了这样的事,
       我哪能不分心。”
       娄刚瞥瞥她说:“又不是你出事,你担什么忧啊!”
       “都晓得我和他关系好,也许会牵连到我,哪能不担忧?说不定还张冠李戴,嫁祸于我!他倒了霉,绝没有我的好果子吃。”
       “你别想多了,俗话说树倒猢狲散,不吃那好果子也罢。如果一定想吃,机关里还有的是不倒的常青树,再换一棵就是。”
       吴晓露说:“你别挖苦我。”
       娄刚摇头:“没有啊,我说的是实话。”
       吴晓露没有胃口了,放下碗筷说:“我在外面应酬,迎来送往,表面上嘻嘻哈哈,其实心里一点儿也不开心。我最在乎的还是你和这个家,说来也许你不相信,我的心里只有你。”
       娄刚愣了愣说:“我可没觉得,我一直觉得你只在乎往上爬,只有在官场你才如鱼得水,家对你只不过是一个睡觉的地方,是你的旅馆。”
       吴晓露眼睛慢慢红了:“你不理解我,不了解我内心的苦楚。我是跟别人一样在乎职务,因为它是人生价值的体现,在机关里也只有这么一点儿奔头。你看那些当官的一旦卸职,还有准理?我是女人,我需要满足我的虚荣感,也需要一个富裕稳定的家。老公和职务对我来说都很重要,我爱的就是这两样,别的在我眼里一钱不值。所以娄刚,我请你答应我一句话好吗?”
       娄刚也放下了筷子:“你说吧。”
       吴晓露慢慢走到娄刚身后,蹲下身子搂住他的腰,将一张发烫的脸贴在他后背上:“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要相信我对你的爱,你都不要离开我,好吗?”
       娄刚顿了一下,“嗯”了一声。吴晓露轻声说“谢谢你”,脸贴得更紧了。娄刚回过头来,解开她的手,摸摸她的脸,沾了一手的泪水。她站起来,重新搂住他,直往他怀里拱。于是他也搂紧了她,情不自禁地抚摸她的后脑勺。
       她的头发散发着醉人的芳香。她在他怀里呜咽着说:“我要你。”娄刚没有听清,她便仰起头,清晰地重复了那三个字。在灯光下,她的脸和脸上的泪光都十分动人。娄刚的心忽地往上冲了一下。她牵起他的手往卧室里走,然而他忽然想起什么,刚刚发热的身体冷却下来了。他望着自己的脚说:“对不起,我有点儿累,状态不行……再说我还要去办事,明天再说,好吗?”
       吴晓露通情达理地点点头:“嗯,那你先休息一会儿再去吧。”说着,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就忙着收拾碗筷去了。
       娄刚躺在沙发上歇息,他侧过脸,默默地瞟着妻子忙碌的身影,眼睛一热,视线就模糊了。从某种意义上说,吴晓露所担忧的事,正是他一手促成的;吴晓露带回来的光盘,一定是黑皮“不见了”的那张光盘的复制品。
       黑皮是娄刚的线人。他曾经入室盗窃,结果挂在五楼的防盗网上,欲上不得,欲下不能,命悬一线。娄刚接到报案后立刻通知了消防队,先在下面放了气垫,然后用云梯将黑皮救了下来。本来要给黑皮治安拘留七天的处罚,可他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哭诉,说他是下岗工人,偷盗实为生活所迫,他家里不光有老婆孩子,还有一个老母亲没人照看。黑皮又是鞠躬又是叩头,保证以后痛改前非,娄刚就只将他训斥教育了一番便放回了家。黑皮对娄刚感激涕零,此后不仅没有再犯,还常提供一些有价值的情报。
       前几天,黑皮到派出所找他,说前阵子碰到一件奇怪的事,一直想跟他汇报,可是因为母亲去世耽误了几天。
       黑皮说他无所事事的时候,喜欢在毛家巷子口上游荡,观察各色人等的表情。有天发现一个干部模样的人,夹着一个皮包,鬼鬼祟祟地走来走去,到了邮筒前,掏出一封信,往邮筒里塞了一半,却又收了起来。大概是写了一封信,临寄时又不想寄了。可奇怪的是,两天后黑皮又碰到他,这个人又重复了一遍他的所为。又过了两天,也许是三天,黑皮又遇见那个优柔寡断的人,这一次,那人将信塞进邮筒一多半,就眯上了眼睛,仿佛在倾听信落人筒内的声音,脸上浮出明显的满足感。当他完成这一套程序离开邮筒时,眼睛还没完全睁开,那封信也还捏在他的手指间。这时黑皮再也忍耐不住了,他神不知鬼不觉地偷来了信。那封信硬硬的,封皮上面是用电脑打的字,是寄给市纪委举报中心的,里面只有一张光盘。黑皮就晓得这是一封举报信,也理解了那个人的举棋不定了。
       黑皮想里面的内容一定非同寻常,他拿着信到一个叫欢乐谷的网吧去了。黑皮和网吧老板排骨关系不错,他时常来这里免费上网。黑皮刚了排骨那台有光驱的电脑,打开光鼎一看,立即吓了一跳:里头两个赤条条的人正在做着男女之事!当然,光凭这还不足以吓黑皮一跳,他黑皮什么毛片没见过?吓着他的是里头的男人有一张莲城人熟识的脸,那张睑时常在电视上人五人六地晃动。更怪异的是,这个男人趴着的光身子活像一头正架在盆上刮毛的年猪!
       黑皮说到这里,娄刚跳了起来,抓住他的胸襟直摇:“你真的认识这个男人?”
       “当然认识,他经常在电视上露面,是市里的一个什么领导,好像叫吴什么德。”
       娄刚厉声说:“不要说他的名字!就当你不认识他,晓得么?你要在外面乱说,会给自己惹一身的麻烦!那个女人你认得么?”
       黑皮摇头:“认不出来,她躺在暗处,看不清她的脸。还有那场面也很短,只有一两分钟。不过那女人的两条腿翘翘的,样子骚得很,看得我下面都硬了呢。”
       娄刚伸手来:“把那张光盘给我。”
       黑皮迟疑了:“这……”
       “这什么?还想留在手里闯祸呀?”
       “这有好大个祸?搞丑事的又不是我。再说那张盘不晓得是丢了还是被谁偷走了。”
       娄刚盯着黑皮的眼睛:“那你赶紧想办法,去把这张光盘找回来,它要是流落到社会上,就是一个危险因素,还不知会惹出什么事来,到时你也脱不了干系!你还以为这是好玩的事?”
       黑皮苦着脸说:“我只能尽力,天晓得还能不能找回来。”
       娄刚不吱声了,低着头一个劲儿地抽烟,蓝色的烟雾擦着他的脸升腾而起,笼罩了他的整个头部。
       黑皮小心地瞟瞟他说:“娄所长,这么点儿小事你担什么忧啊?你又不是光盘上的男人。”
       娄刚瞥瞥黑皮:“我可不想在我管辖的地皮上发生案子。要是有人用来敲诈那个领导呢?”
       黑皮点头:“倒也是,会让你们忙一阵子不说,破不了案的话还会影响你们‘十佳派出所’的名声。哎,娄所长,你说这光盘要是寄到纪委去了,会怎么样?”
       娄刚想想说:“肯定束之高阁,匿名举报是不予理睬的,或许某个办事员私下处理了,再向当事人邀功。”
       “难怪那个举报的人这么犹豫不定。哎,要是真有人敲诈那个吴什么德,他会不会报案?”
       “他会那么蠢,抠出屎来臭?一报案他的丑事就大白于天下,还有他的官做?说不定他就是个大贪官,敲诈他的人歪打正着,为反腐倡廉立下一功呢!不过功不抵罪,敲诈怎么说也是犯法的行为。”
       “我想也是。他只会乖乖地用钱来搞定。”
       娄刚眯着眼看着黑皮:“黑皮,你没有往
       歪处想吧?虽然这个家伙肯定不是好东西,敲诈一把这样的贪官人民群众也会拍手称快,你可能也会弄到一笔钱,可要是你落入法网,我是不会再一次救你的!”
       黑皮连连点头:“我晓得我晓得,我要是犯了事也是活该,决不连累娄所长!”
       娄刚不耐烦地摆摆手:“去吧,找到那张光盘,就赶紧交给我。”
       黑皮连声说是,屁颠屁颠地走了……
       娄刚微闭双眼,往事的回忆让他恍若虚脱了一般全身无力,脑子里幻化出光怪陆离的画面。赤裸的肢体纠缠在一起,一个肥白的身子上下起伏。他抹一把脸,快步出了家门。他来到欢乐符网吧里问,又穿过一个窄小的走廊,推开一间小屋的门。
       黑皮和排骨正在喝酒,两人都已面红耳赤,猛一抬头,见是娄刚,一时张口结舌,都说不出话来。
       排骨愣过神来,赶紧搬了个板凳让娄刚坐,又给他摆了一副碗筷,加了一只酒盅。斟酒时排骨的手不住地颤抖,酒洒到了桌子上。
       娄刚说:“排骨,你打什么摆子?没做违法的事吧?”
       排骨喉咙沙哑:“没有没有,在娄所长的地面上,我敢吗?我也不想给娄所长脸上抹黑呀!”
       娄刚喝口酒,盯着排骨说:“你的生意挺红火嘛!”
       排骨道:“娄所长火眼金睛,嘿嘿,我们还不是沾娄所长的光,打点政策的擦边球,赚点学生的零花钱?有什么办法呢,下岗工人也是人,我们也要生存,也要吃饭,你看我都真瘦成一根排骨了!”
       娄刚说:“你那是先天不足,不要怪改革开放的政策。今天就更不要跟我哭穷了,我晓得你们最近发了财!”
       排骨说:“开网吧发得了什么财,赚点生活费罢了。我们又不是那些贪官污吏,到哪里捞钱去?”
       娄刚说:“蛇有蛇路,龟有龟路,前面的乌龟爬开路,后面的乌龟跟路爬,谁不晓得你排骨是个聪明透顶的人?只要不聪明过头就行了。”
       排骨的脸发起白来,他拿袖子揩了一把额上的汗,点头道:“那是,排骨会牢记娄所长的谆淳教诲!”他忙扯了一条鸡腿递给娄刚,试探着问,“娄所长,不知今日这么晚光临寒舍有何贵干?”
       娄刚脸色就不好看了:“怎么,没贵干就不能来吗?时候不早就不能来了?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嘛!”他端起酒杯与排骨碰了一下,话锋一转,“排骨啊,你的糙嗓子是天生的吧?好啊,有特色、有个性,一听就忘不了。我们警察最喜欢糙嗓子了,好记啊,对破案有利!所以啊,你可千万不要犯在我们手里噢!”
       排骨脸发起黑来,说:“哪里啊,我们是不会犯事的,黑皮是不是?”
       黑皮说:“就是,给我们天大的胆子也不敢犯啊。不过话又说回来,万一犯了事,我宁愿犯在娄所长手里,娄所长会关照关照嘛。娄所长你说是不是?”
       娄刚拿筷子点着黑皮说:“你们可不要存这种侥幸心理!法不容情,知道么?到时候我想饶你,法律都不会饶你的,所以你们最好适可而止,她好就收!”
       排骨手忙脚乱地给娄刚夹了一只鸡翅,说:“娄所长金玉良言,我们牢记在心。您多吃点儿、多吃点儿!”
       娄刚埋下头兢兢业业地吃了一通,吴晓露做的晚饭他几乎没吃几口,实在是有些饿了。酒足饭饱之后,娄刚放下筷子打个嗝,揩着嘴巴说:“黑皮,我交代的事呢?”
       黑皮眨巴着眼睛:“什么事啊?”
       娄川说:“装糊涂是不是?”
       黑皮拍拍脑壳:“哦,你是说那张光盘是吧?唉,丢了的东西哪里还找得到哇,我又不是警察”
       娄刚起身道:“那好吧,实在找不到,也只好让成为一个隐患了。不过以后出了事你可得承担一份责任。”说罢他就走了出去,顺于“咣当”一下带上了门。
       黑皮和排骨面面相觑,都不作声。听见娄刚的脚步声没有了,排骨回头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光盘朝黑皮一递:“你看咋办?”
       黑皮连忙将光盘推开:“你说咋办就咋办吧。”
       两人正推搡着,娄刚突然又推门进来了,盯着光盘冷笑道:“果然不出我所料!”
       黑皮与排骨目瞪口呆,身体一下子矮了下去。娄刚从排骨手里拿过光盘,往左手掌上拍打拍打:“这是怎么回事?没个说法吗?”
       黑皮揩着头上的冷汗:“娄所长神机妙箅,其实……”
       娄刚说:“哼,其实它根本没有丢,那天你跟我说时我就看出来了!这么好玩的东西你不当个宝贝似的捂着?”娄刚扫排骨一眼,“你们将它藏匿着,不会有什么违法的企图吧?”
       排骨忙说:“不不,我们只是想留着看稀奇!”
       娄刚板起脸:“看稀奇?不会这么简单吧?我晓得你们发了财!你们说,除了这张盘,还有复制的没有?”
       排骨言之凿凿:“没有没有,手里就这一张!”
       娄刚想想说:“好吧,我暂且,再信你们一回,还是那句话,对光盘上的内容绝对不能扩散,否则后果自负!我警告你们,你们的生活也不易,千万不要走歪了路,害了自己不说,别害了你们老婆孩子!”
       黑皮和排骨点头称是,娄刚不再理他们,转身出了门。他没回家,在深夜的街上独自徘徊了很久,转到自己办公室,将两张光盘放进了保险柜,思索着下一步怎么办。
       徐向阳说:“在机关里做人难。没意思,不过做动物也不见得好吧,还不是要任人宰割?”
       娄刚想让吴大德多受点儿煎熬,过了两天,他才选了个上班的时间打电话给吴晓露,让她转告吴大德,说通过非正常途径事情基本摆平了,母盘与子盘都已销毁。光盘是敲诈者在街上拎来的,与徐向阳没有关系,至于那个录像刻盘的是谁,就不得而知了。
       半个小时后吴晓露在电话里转达了吴大德副书记的衷心感谢,说他一定会兑现诺言,还说如果方便,还请娄所长多费点儿心,看可不可以追回那二十万块钱。娄刚鼻子哼一声,对吴晓露说:“他要是还惦记着那二十万,你要他来报案吧!”
       这天下班的时候,娄刚给徐向阳打了个电话,约他到临江仙酒楼。娄刚说好久没见了,一起喝两盅,口气平静自然,就像是一个老朋友。
       他们一人要了一小瓶鹿龟酒,浅酌慢饮。娄刚夹了一片腊肉放到徐向阳碗里:“喜欢吃年猪肉就别客气。”
       徐向阳笑道:“娄所长真不愧是警察,不漏过一点点细节,吃过一次饭,我的喜好就被你记住了。”
       “那是因为你给我的印象太深了,你说你看见一头刮了毛的年猪居然没死,趴在案板上还动个不止。这事不仅恶心了你,也恶心了我。”娄刚说着,伸出一根指头在酒盅里蘸了些酒,在桌面上画着。徐向阳偏头瞟了一眼,他画的是一个猪八戒的卡通形象。画完他又拿餐巾纸将猪八戒擦掉,边擦边说:“你是不是也觉得做人太难了,也许做动物容易些?”
       徐向阳说:“是啊,尤其是在机关里做人难,没意思。不过做动物也不见得好吧,还不是要任人宰割?”
       娄刚话头一转:“哎,你们保卫科的监视器里,只怕经常会看到不该看的东西吧?”
       徐向阳赶紧回避这个
       敏感话题:“一般说来,不该看的东西在监视器里是看不到的,就像在屏幕与报纸上看不到一样。它在我们视野的反面。”
       “要是你们的视角伸到了不该去的地方,不就看到了么?”
       “有时也有不该看见的画面闯到我们眼睛里来,我们只当没看见。我们不想让别人惹麻烦,因为如果给别人惹麻烦了,也许自己的麻烦更大。别人有家,自己也有家,大家都不易,互相包涵一点,大家都过得去。”
       娄刚碰了一下徐向阳的杯子,仰头喝了一口酒,揩一下嘴巴道:“看来,徐科长把人生看得很透,想得很清啊!”
       徐向阳说:“我们那是什么地方?藏龙卧虎之地!不看透不想清不行啊,否则你跌了跤、惹了祸还不知道怎么回事!”
       娄刚可能喝高了,脸红到了耳根不说,脑袋摇摇欲坠,嘴里也语焉不详:“唔,你是个明白人,我放心了。”
       徐向阳不晓得他放心什么,抢了他手里的酒盅,不让他再喝了。徐向阳搀着娄刚出了酒楼,招了一辆出租车,一直把他送到家门口。他按门铃时,娄刚的身子几乎全压在他身上。还好,娄刚没有吐,只是把一嘴的酒气往他脸上喷,熏得他直眯眼睛。
       吴晓露开门看见他们的样子,惊讶地瞪网了她的杏仁眼。
       徐向阳心里也很惊讶,这一天的经历实在太出乎意料。下午上班时,吴大德本来走在前头,但他走得慢,一回头,就看到了徐向阳,他的脸立时皱得像一张苦瓜皮,但眨眼之间,那张苦瓜皮奇迹般地熨平了。他举着一脸光滑的笑容,以亲和的姿态迎向徐向阳:“徐科长,好久不见,工作顺利吧?”
       吴大德竟然拉着徐向阳的手走了大概五级台阶才松开,边走边拍拍他的肩说:“走,到我办公室坐坐吧。”
       进了他的办公室,吴大德客气地用一次性纸杯给他倒了一杯热茶,再次拍了一下他的肩说:“徐科长,春节平平安安地过去了,有你们保卫科的一份功劳啊!”
       徐向阳心里有点儿打鼓,不知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吴大德凝神少顷,盯着他的眼睛说:“徐科长,大楼里有多少监控点你清楚吧?”
       徐向阳说当然清楚,主要是在大门、电梯、楼道等关键部位,比如八楼的走廊里就有好几个。
       吴大德义盯着他问:“常委们的办公室里有吗?”
       徐向阳屏住气息,迎着他的目光镇定地说:“没有,哪能侵犯领导的隐私呢!”
       吴大德点点头:“没有就好啊,有就不光是侵犯隐私,而且可能涉嫌犯罪呢!”
       徐向阳忙说是啊是啊。吴大德起身走近他,语重心长道:“徐科长,安全保卫工作事关大局,不要骄傲自满,希望你把工作做得更好!你的那件事嘛,我是一直放在心里的,年内一定解决,这个你就放心吧,包在我身上了!”他又亲切地拍了拍徐向阳的肩膀,从柜子里拿出一个漂亮的纸袋递给他,“别人送的两条烟,你拿去抽吧,我家里烟多得是。”
       徐向阳的脸红了起来:“这、这怎么好意思呢?”
       吴大德将一只手按在他的背上,轻轻往门外推:“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烟做出来就是抽的嘛!”
       走出吴晓露住的楼道,早春的夜风吹得徐向阳打了一个冷战,他收回思绪,忽然心神不定,总预感有什么事会发生。
       没有任何预兆,她跳下椅子,将抹布往桌上一扔,龙飞凤舞写就一份辞职报告
       在下班的路上,吴晓露接到吴大德的电话。吴大德拐弯抹角说了半天,吴晓露才听明白,在决定妇联主席人选的市委常委会上,她的提名最终被否决了。不过入选人也不是廖美娟,而是民政局的一个副局长,到处乱飞的匿名信延宕了廖美娟的升迁。这使吴晓露在失望之余略感一丝安慰,她的努力许不是点儿效果都没有。但是,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副局长凭什么取而代之呢?吴晓露愤愤不平。她还怀疑吴大德脚踩两只船,至少,他没有尽全力帮她,这从他的闪烁其词中就可以看得出来。
       挫败感让吴晓露浑身无力,到家后,她将包一扔,就倒在沙发上不动了。暮色自窗口涌人,一层一层地铺到她身上。
       手机响了,吴晓露拿过来一看,竟然是方为雄。方为雄说,袁真和领导闹得不愉快,愤然辞职了,请吴晓露好好劝劝她。
       原来,廖荚娟没当成妇联主席,却成了袁真的领导。这个主任的位置虽不如妇联主席显赫,好歹也是正处级。
       当秘书长领着廖美娟来办公室时,她视袁真为陌生人。她说,她们在一起呆不了多久,正处级领导是理应有单独的办公室的。上面本来是要让她当妇联主席的,但妇联是群众团体,她不太想去。当然,也有人在背后搞她的名堂,她是晓得的,但不和小人争一日之短长。诚如同志一直对她的成长很关心,i五天就来一个电话,教导她要谦虚谨慎,她不能辜负他的期望,也不可能窝在这里,连个专车都没有。一旦有好位子腾出来,她马上就会补上,这是迟早的事。
       袁真“噢”了一声,她晓得这个诚如同志姓李,是省领导,但没料到他与廖美娟有如此密切的关系。
       廖美娟踱到窗户边,一转身,交代说,这些话不要外传,影响不好。之后就要求袁真搞卫生,她自己则到隔壁兄弟部门拜访去了。
       袁真将早上抹过了的桌椅和文件柜又仔细抹了一遍,还拖了一遍地,廖美娟同来了。她很内行地踮起脚,尖起手指在柜子顶上抹了一下,便说,不行,机顶还有灰尘,工作还是不细致不严谨。
       袁真只好搭把椅子,踩了上去,又把柜顶擦拭一遍。廖美娟目光如炬,四下扫啪,忽然指定窗户高处的玻璃,说那块没擦干净。
       袁真踩着椅子,再攀到窗户框上,勉为其难地擦完窗玻璃,还没等她跳下,廖美娟又指着桌面说,这里也没擦干净!那张桌子是廖美娟的。
       没有任何预兆,袁真跳下椅子,将抹布往桌上一扔,龙飞凤舞写就一份辞职报告,往廖美娟手里一塞,兀自出了门。
       廖美娟愤愤地打通方为雄的电话,用密集的语言通报了袁真辞职的经过,并将他的前妻指责了一番。
       方为雄说,她既然晓得袁真是他的前妻,还摆什么臭架子,这不是自寻烦恼么?
       两人争吵一番,最后,方为雄答应去找袁真做工作,给廖美娟一个台阶下,她才罢休。
       袁真却是连门都没有让方为雄进,她拒绝道歉,说下半辈子要为自己活。然后她就把他关在了门外。
       吴晓露马上给袁真打电话,却怎么也找不到人。几天后,她才拨通电话,袁真却已在偏僻的枫树坳了。
       乡村的纯净,让袁真感受到久违的温馨;乡村的贫穷,却让她感到揪心的疼痛。袁真说服了一个开公司的同学,捐资修建一所枫树坳小学,此时,她正为协调此事忙得不亦乐乎呢。
       吴晓露挂了电话,心里竟有点儿失落。这么多年,她拼了命地往上爬,似乎一直是为了和表姐较劲。忽然没有了袁真,她在官场上的奋斗因为少了一个快乐的见证和成功的参照,而似乎显得不是那么迫切了。
       他的目光扫到她的脸上,眼神忽然就痴呆了,表情也僵住
       7,仿佛被施了定身法
       一个暮春的黄昏,晚霞绚丽。
       娄刚心血来潮,连警服都没有换下来,就要与老婆一起去散步。吴哓露欢欢喜喜地吊在老公胳膊上,两人亲亲密密,向着一个没有任何预兆的悲局性的结局走去。
       他们刚到江边,就碰到了一个不该碰到的人。这个人举止懒散,游游荡荡,边走边踢着一颗石子,见到娄刚,眼睛就贼一样亮了起来:“哎呀娄所长,跟女士压马路,舒服啊!”黑皮目光扫到吴晓露脸上来。忽然他的眼神就痴呆了,表情也僵住了,仿佛被施了定身法,动弹不得了。
       娄刚板起脸:“哎,黑皮,有你这么看别个的老婆的么?”
       黑皮眨眨眼,活泛了,点头哈腰道:“对不起对不起,我忘了是所长夫人,夫人真漂亮,太漂亮了!我不耽误你们了,你们继续压马路,继续压吧!”说罢摇摇手,颠颠地走了。
       吴晓露见状忍不住捂嘴浅浅一笑:“这个人真滑稽。”她忽然想起什么了,睁大眼问,“他就是那个敲诈吴书记的黑皮?”
       娄刚断然否定:“不是,他是我的线人,是那年我从防盗网上救下来的那个黑皮,此黑皮不是彼黑皮。”
       吴晓露瞟瞟娄刚,欲言又止。娄刚说:“黑皮已经不存在了,忘了他对准都好。”
       吴晓露点了点头,不言语了。他们继续往前走,但是气氛有了变化,好像有什么东西隔在他们中间。
       吴晓露的手机适时地响了,她侧耳连说了几个“好”字,回头抱歉地对娄刚一笑,说又来了接待任务,那位从莲城走向京城的老领导回来了,指名要她陪打牌。老领导喜欢玩莲城一带特有的字牌,一玩往往是一通宵,而且玩牌是绝不允许接电话的,所以她只能关机,这个晚上也许回不来了,也跟他联系不了啦。娄刚通情达理地点了点头,送她到马路上,为她招了一辆出租车。她离去时摇下车窗,向他挥了挥手。她嵌在车窗口的脸红扑扑的,格外动人,娄刚的心微微颤抖了一下。
       娄刚在江边独自徘徊了一会儿,才慢慢往回走。灰暗的暮色向他同了过来,路灯像一朵一朵的白菊次第绽开。他回到毛家巷子口,正欲转弯去所里,黑皮幽灵般闪了出来,把他吓了一跳。他不满地喝道:“黑皮,你搞什么鬼名堂,想吓唬人民警察啊?”
       黑皮嘿嘿一笑:“我哪里敢啊?我,我是思想斗争激烈呢!”
       娄刚说:“有什么好激烈的?有情况了啊?”
       黑皮伸出舌头不停地舔着厚厚的嘴唇:“是有点儿情况,可是,可是,我不晓得当不当说。”
       娄刚道:“有情况就当说,说吧!”
       黑皮四下瞟瞟,顾虑重重:“要不,还是到我家去说吧。”
       娄刚跟着黑皮,穿过一条七弯八拐的小巷,来到一幢旧式的宿舍楼。这是一幢拆迁楼,墙上门上到处写满了大大的“拆”字,差不多所有的窗户都黑洞洞的。黑皮屋里空空荡荡,是真正的家徒四壁。
       娄刚问:“黑皮,你怎么还不搬家,想当钉子户赖着不走?”
       “一言难尽啊……”黑皮苦着脸,唉声叹气地搬过一把木椅请他坐下,又拿出一瓶廉价的白酒来,一人倒了一杯,才慢吞吞地说:“所长,我跟你说啊,这世上待你最不好的女人,往往就是老婆!”
       娄刚训斥道:“胡说!老婆替你生儿育女暖被窝,还替你做饭洗衣操持家务,你还要她怎么样?”
       黑皮喝了一口酒,抹抹嘴巴:“我不要她怎样,我只要她守着我。可是她花心啊,不声不响就跟野男人挂上了,那天要不是碰到他们在床上,我还蒙在鼓里呢!这娘们儿还威胁我,说我要是坏她的好事她就揭我的底,如何如何。她跟别的男人跑了不说,还把儿子带走了,把家里所有的钱也带走了,你说,她是不是好东西?”
       娄刚端起杯子跟他碰了一下:“来,喝酒,既然事已出了,就想开点儿吧。”
       黑皮“嗯”一声。为娄刚斟满酒,说:“所长,你是我的恩人,我的命是你从五楼的防盗网上救下来的,而且你处处照顾我,瞒着你不仗义,可要是说了吧,又怕……嗨,都是女人害的,说真的,别把女人当同事,就像一件旧衣服,脏了就扔掉,没什么了不起的。”
       “我怎么听着你话里有话啊?”
       黑皮咬咬牙说:“那张光盘上的女人……”
       娄刚右眼皮一阵跳,颤声问:“那女人怎么了?”
       黑皮就说,上次把光盘交出来后,有一天他打开排骨网吧里的那台主机,忽然发现D盘上还有一个备份。本想立即删除,但他和排骨的好奇心又上来了,于是又共同欣赏了一次。这时他们已不太关心那个刮毛猪一样的男人,只对男人身下那张模糊不清的女人脸感兴趣。他们心里痒痒的,老想弄清那是一张怎样的脸。排骨截取了一个画面,然后用一个叫什么“弗托索普”的软件,对那个画面进行了处理。说来也怪,这一处理,那张原本藏在阴影里的女人脸神奇地显现出来了。那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女人,排骨还特意打印了一张送给他。他们没想做别的,只想满足一下好奇心,他们约定要严格保密,等看过瘾了,该销毁的销毁,该删除的删除。
       娄刚喉头发紧,太阳穴隐隐作疼,他伸出僵直的手:“那张打印的图片呢?”
       黑皮怯怯地瞟瞟娄刚,起身到卧室去了,不一会儿,拿了一张打印纸出来,抖索着递给娄刚。纸有些皱巴了,还沾上了一些污迹,但是图像很清晰。在那个做着俯卧撑的男人的后脑右侧,显出一张女人的脸。那是一张不光漂亮,而且还非常熟悉的脸。
       娄刚呼吸粗重,盯着黑皮的眼睛,声音干涩地问:“你认识这个女人?”
       黑皮点点头:“嗯,以前不认识,但是今天晚上认识了。”
       娄刚眼珠瞪得几乎要进出眼眶:“她是谁?”
       黑皮低声说:“娄所长,你不认识吗?”
       娄刚叫道:“我不认识,你告诉我,她是谁?”
       黑皮手在纸上指了指:“你仔细看看,她……她是你老婆啊!”
       娄刚霍地站了起来,吼道:“瞎说!”椅子被他碰倒了,酒瓶也带翻了,酒香四溢。
       黑皮犟嘴道:“我不是瞎说,她真的是你老婆!”
       娄刚一把揪住黑皮的胸襟,猛地摇了一下:“你再说一句!”
       黑皮跺着脚说:“娄所长,你不要被她蒙蔽啊,我对天发誓,她真的是你老婆!”
       娄刚松开他,嘴里咕哝着:“我让你说,我让你说!”伸手就往屁股上一摸。除非执勤,娄刚一般是不带枪的,但凡事都有例外,很不幸,黑皮遇上了这个例外。娄刚顺溜地摸出了枪,熟练地打开保险,将枪口对准了他的前额。
       枪响了,一朵血红的玫瑰绽开在黑皮的额头上,他摇摇晃晃,向后倒了下去。娄刚习惯性地吹了一下枪口,走到黑皮脑袋旁,看了看他。黑皮眼睛大睁,好像向他询问什么。娄刚木然地站立,远处火车的汽笛声悠长深远,仿佛从另一个世界传来。血腥味和酒气在他四周蒸腾,令他窒息。他从卧室里抱来一床被子,盖在黑皮身上,然后就碰上门,一步一步下楼去。
       清冽的风吹过娄刚的头发,发出细微的嘶叫。他快步来到欢乐谷网吧,直奔收银台,
       对排骨说:“把光盘的备份删掉。”
       排骨说已经删掉了。
       娄刚说:“还想骗我?”
       排骨说:“不信你自己看。”
       娄刚反复查了几遍,果然没有了。
       娄刚出了欢乐谷就开始打吴晓露的手机,每隔十分钟就打一个,一连打了三个,都是关机。看来她这一通宵都交给老领导,不可能联系上了。时近午夜,微风清冷,娄刚抬头望了望深不可测的苍穹,但见星星颤动不止,似乎也打着哆嗦。
       他站到一盏路灯下,给吴晓露发了一条短信:“我杀了黑皮,自首去了。”
       第二天早晨,吴晓露又陪着老领导吃了早餐,送他去房间休息了,才打开自己的手机。由于熬夜,吴晓露本是一脸荣色,看了娄刚的短信之后,更是脸色煞白,两腿一软,差点儿瘫了下去。她立即用哆嗦的手打了娄刚的手机,里面一个女人字正腔圆地告诉她;她拨打的用户已关机。娄刚从来是二十四小时不关机的。吴晓露已敏感意识到娄刚杀人的缘由,便又打吴大德的手机,也是关机,再打办公室,却没人接,连打几次都没人接。于是她又向常委值班室打听吴书记的行踪,值班人员告诉她,吴书记好像是外出搞招商引资去了,至于去了哪里,则不得而知。吴晓露急得几乎闭过气去,像只没头苍蝇似的在市委大院乱转了几圈,终于想起了徐向阳。
       她跑进保卫科时,徐向阳吓了一大跳,他从来没见过她的脸这样惨白难看,她的眼神这样慌乱无助。她一把抓住徐向阳的胳膊,手指深深地抠进他的肉里,急促地说:“向阳你帮帮我,帮我找到吴大德,要快!”
       徐向阳很奇怪,问:“你还用得着我来找他?出了什么事?”
       吴晓露颤颤地说:“我家娄刚出事了,只有吴书记能救他!可、可我到处找他不到!”
       她的模样一下子触动了徐向阳的怜爱之心,他也不问她出了什么事,他知道那肯定是天大的一件事。徐向阳打了司机小赵的电话。可小赵也不晓得吴大德在哪里,说前天就送吴书记到省里去了,说是去看望一个领导,到了之后吴书记就放了他的假,让他先回来了。
       吴晓露喃喃自语:“完了,这下完了。”看她泪花闪闪、楚楚可怜的样子,徐向阳眼里辣辣的,很想搂搂她,但他的手伸出去又缩了回来。他只好给她倒茶,嘴里不停地安慰她,叫她别急,吴大德总会露面的。
       过一会儿,吴大德主动地打了吴晓露的手机,徐向阳清晰地听见他在里面说:“晓露啊,几天不见,我想你了呢!”
       吴晓露冲着手机大叫:“我家娄刚出事了,我要见你,立即要见!”吴大德就说好,要她到他办公室去。吴晓露招呼都没跟徐向阳打一个,转身就冲出去了。
       听吴晓露结结巴巴地说清发生了什么事,吴大德惊呆了。他瘫坐在椅子上,眼睛急遽地眨着,一只手紧张地摩挲着扶手,半天没吱声。
       吴晓露急了,说:“吴书记,黑皮就是拿光盘敲诈你的人……你不能撒手不管,一定要救救娄刚!”
       吴大德抬头说:“他杀了人,我怎么救,怎么管啊?”
       “你赶快出面说明情况啊!”
       “愚蠢!我一出面,就把我们两个都牵扯进去!”
       “那有什么办法,现在救娄刚的命要紧!”
       “晓露,我的身份不允许,不要强人所难。”
       吴晓露涨红了脸,咬咬嘴唇,转身打开窗户,然后爬上桌站到窗口边。
       吴大德惊愕道:“你这是做什么?”
       吴晓露居高临下地瞪着他:“你要不出面,我就从你的窗口跳下去!”
       吴大德顿时脸色煞白:“你怎么这样啊,我的姑奶奶!有话好好说嘛!”
       他忽然变得十分敏捷,蓦地扑过去关上窗户。
       吴晓露跳下桌来,气鼓鼓地说:“好,你不出面我出面,我跟刑警队把事情的因果关系说清。”说着转身要出门。
       吴大德急忙上前挡住她的去路,气急败坏:“你着什么急呀我的姑奶奶!这么大的事,我们要想想清楚!”
       “事情明摆着,还要怎样想清楚?”
       “现在,我们只能静观其变,也许用不着你去说,娄刚已经将事情原委坦白清楚了,也许他并没有说,我们还有回旋余地……据我猜测,娄刚很可能是为保护你,才使出了这样的极端手段。”
       “难道他认出光盘上的女人是我了?”
       “很有可能。如果是为保护你,他什么都不会说的,你去说清楚,就帮了他的倒忙,他的苦心就付诸东流了!”
       “正因为如此,我更不能坐视不管,说清楚了前因后果,至少不会判他的死刑吧?”
       吴大德安慰道:“放心,娄刚有自首情节,杀的义是一个有前科的人,不会判死刑的。如果娄刚聪明的话,还可以说他是防卫过当造成的结果。我们不能仓促行事,以免玉石俱焚。我会过问案情的。我想办法让你去探视一下娄刚,你可把这意思透露给他。不过这两天你先要回避一下,不要在市委露面,也不要见我了。”
       “我早就该不见你了的。”
       吴晓露擦了一把泪,咬了咬嘴唇,又掏出随身携带的小镜子补了一下妆,转身出了门。吴大德背着手,在屋内不停地踱着步,桌上电话响了,他也充耳不闻。
       第二天,徐向阳给吴晓露打了个电话。他小心翼翼地说:“晓露,我能帮你什么忙吗?”吴晓露低声说:“你陪我去一趟看守所吧。”一路上她什么也没说,他什么也没问。她两眼痴呆地望着前面,摇晃的身体散发出苦涩的芬芳。
       到了看守所,吴晓露就进门去了,徐向阳则在那扇漆黑的大铁门外等她。他坐在水泥台阶上晒太阳,迷迷糊糊地感觉到,关在里面的那个人似乎是他,而坐在这里的是娄刚。
       等了很久吴晓露才出来,她蔫头耷脑,面无血色。徐向阳问:“娄刚怎么样?”
       吴晓露摇了摇头,说不知道。
       她没见到娄刚。娄刚不肯见她。
       尾声
       吴晓露来到枫树坳找袁真时,枫树坳小学的校舍已经竣工,正在往里头搬桌椅。而袁真也已经打点好了行李,准备同莲城了。
       吴晓露叹气道:“唉,娄刚一直不肯见我,也不晓得他是什么样子了。他向来敬佩你的,我想请你去探望一下他,他一定肯见你。”
       袁真点了点头,同情地看着表妹的脸。那张脸仿佛是在一夜之间就蒙上了许多细密的皱纹,皮肤也显得很干燥。袁真心里微微一颤,抓住吴晓露的手说:“你打个电话就是,用不着跑一趟嘛。”
       吴晓露说:“我也想来看看你在这里怎么样。”
       袁真环顾一遍小小的山村,做了个深呼吸,静静地一笑:“我在这里很好,你看,风景优美,空气新鲜,我在这里过了一段最充实、最惬意的日子。”
       说完,她就带着吴晓露参观了白墙红瓦的新学校。吴晓露若有所思,面色戚然:“我真羡慕你,你能把握住自己。现在想来,我活得真是不值……”
       袁真劝慰道:“你也别想多了,事情既然出了,就要勇敢面对。值不值是很难说的,有时它不过是一种感觉,你觉得值,粗茶淡饭也美,你觉得不值,锦衣玉食也不快乐。”
       回到莲城,袁真就去了看守所。果然如吴
       晓露所说,娄刚愿意见她。他不但愿意,而且是带着急切的心情见她的。他从铁栅门后一闪现,就向她微笑致意。袁真倒是有点儿意外,她没想到娄刚会这样平静。当然,那微笑里也夹杂有愧疚的意味。娄刚坐下之后,平视着她说:“真不好意思,让你见到我这个模样。”
       袁真仔细端详着他,他下巴上的胡茬像是一片刚刚收获过的稻桩,密密麻麻的。她轻声问:“你在里面还好吧?”
       娄刚始终笑容可掬:“我很好,因为我的身份,同监的人不敢欺侮我。我的心里也很平静,我在反省自己,我不该酒后乱性,逞凶杀人,我必须为我的罪过付出代价。”
       “你怎么不见晓露呢?她对你担心得很。”
       娄刚敛了笑,说:“我不想扰乱我的心情,我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现在,她和我都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
       袁真又问:“你有什么话要带给她吗?”
       娄刚低头想想说:“她不必见我,也不必等我,我的律师会找她,替我办理离婚手续。希望她好自为之,把孩子培养成人,我娄某感激不尽。”
       “一定要这样吗?”
       娄刚苦笑一下:“不这样又还能怎样?我至少要坐十几二十年的牢。我命该如此。”
       一出看守所,袁真就把探视娄刚的情况告诉了吴晓露。吴晓露问得很细,娄刚什么样子,说了哪些话。袁真把听到的每一个字都告诉了她。听说娄刚要和她离婚,吴晓露哽咽了半天,抽噎着说:“都、都是我害了他……”袁真心情沉重,又安慰了表妹一阵。
       吴晓露自此变得沉默寡言,很少抛头露面了。
       不久,吴大德被省纪委的人带出办公楼,上了一辆越野车,很快就传来他被“双规”的消息,据说是受贿三百多万。
       吴大德被带走的当天下午,徐向阳悄悄进入他的办公室,从墙上取下一个钉子大小的东西。将那钉子大小的东西丢进莲江的时候,他想起了吴晓露第一次来市委大院的那一天,那是所有故事的开始。
       吴晓露妩媚的样子和对他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的样子,深深刺痛了他。从大楼的监视器里,他知道了吴晓露的行踪,于是,借给吴大德修电脑之机,他悄悄在墙上隐蔽处装了一个电子眼。
       后来,他不仅看到了曾经心爱的女人躺在一个猪一样的男人身下,他还看到了妻子差点儿被这个道貌岸然的男人压在身下——在吴大德的暗示下,他送了一个两万元的红包以谋求升迁,却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老婆是背着他去找吴大德索回红包的。
       他的心被深深刺痛了,熊熊燃烧的怒火让他想到了举报。于是,他刻录了一张光盘——他特别截取了看不清吴晓露面孔的画面。可是他很快冷静下来,相较于举报的结果,他更享受举报的过程和安定的生活。就在他第三次走到邮筒边,犹豫着是否将举报信寄出时,恍恍惚惚间,光盘不见了……没想到,光盘最终成了敲诈的工具,成了娄刚迈不过去的坎儿……
       望着水面的涟漪,徐向阳陷入了深深的愧疚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