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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民国二十四年夏天。我有事外出至大连，宿于某客栈中。
       一日，我独自闲游，行至某油坊火墙角下，见有数十人围聚，皆面向里观瞧，既不闻锣声，又不闻鼓声。不知是何玩意儿?
       我好奇心盛，挤进人群一看，见有一张桌子。上铺白色毡子一个，毡上有毛笔一支，砚墨一份，石板一块，粉笔一支。桌上还有四个纸袋，长约四寸。宽约两寸。其中三个袋子上都写着“奇门遁甲”的字样，只有一个袋子上写着两行小字：“××年××岁××省××县人××月××日××时生报花”。在两行小字的后边，还有“父母××兄弟××妻妾××子女××”格式表。
       我看这桌上摆设的东西，就知道是个算卦的摊，再一看，只见桌后靠墙立着一个人，又黑又高，一脸的麻子，约四十岁。他手里拿着个小竹筒。筒内有三根小棍。他不住地用手摇晃那竹筒。嘴里还说：“我这卦能知人的年岁多大，家乡住处，父母生死，兄弟几位，妻妾有无，子女多少，士农工商哪界人，一辈子衣禄食禄，富贵贫贱。我这卦摊多了不算，每天就算四卦，这叫‘奇门遁甲’。”
       说到此处。他用手一指桌上的四个纸袋说：“我这卦是先算对了再给钱。应当有谁的卦。袋内有张纸，纸上写好哪。问卦之人姓什么?叫什么?哪省哪县人?父母妻妾兄弟儿女的情况如何?一世终身，应做什么事?有多大财源?哪年好?哪年坏?得谁的好处?受谁的害处?哪位要算，我全都写好了，一字不差你再给钱。算差了一字，分文不取，毫厘不要。哪位要算算。哪位言语。”
       这时。有一个人说：“先生给我算算。算对了我给钱，算不对。分文不给。”
       我瞧这说话之人，长得就是个“朗不正”的样子(江湖人把社会里讨人嫌又嘎又劣的人叫朗不正)。
       那个算卦的先生看他那样子，就说：“我这卦不是每个人都能算的，有他的卦我才算呢!如若没他的卦，你给钱我亦不算。怎么知道有谁的卦没谁的卦呢?用我手中这个竹筒就可以问得出来。筒里这三根小棍，我摇出一根来才有卦，摇不出来可就没卦。”说着，他就开始摇手中的竹筒。那些小棍哗啦啦直响，摇晃了一会儿，那三根小棍一个也没摇出来。
       他向那位“朗不正”说：“对不起，没有你的卦。”
       见此情景，那个人也没办法。只好赌气走了。
       我一时兴起，说：“先生，你算算有我的卦没有?”
       他又把竹筒摇晃起来。不大工夫。吧嗒一声，就摇出一根棍来。他说：“有你的卦。”我说：“有我的卦，你准算得对吗?”他说：“算不对分文不取，毫厘不要。”我就说：“你给我算算吧。”他拿起桌上的一个纸袋，说：“这里头就有你的卦。你一辈子的事，全都写好啦，在袋里搁着呢。”我说：“取出来看看吧，看对了我给钱。”他说：“等等，先别动。咱们说好了，你再取来瞧瞧。”我说：“还有什么商量的?”他说：“我那卦单写得对不对，没法子证明。我这里有块石板，你用粉笔将你的姓名、年岁、哪省哪县人，父母生死，兄弟几位，妻妾有无，子女多少，全写在石板上，然后再将袋里的卦单取出来，你看这单上的字样与石板上写的一样了，我再把你的终身事读念了，该多少钱的卦礼。你就给多少钱。”我说：“这个办法很好，心明眼亮。我不亏心。你不冤人。”
       他把石板递给我，我拿起粉笔开始写：“荣式毅，年二十四岁，北京人。父母双全，兄弟两位，妻有妾无，子三女一。”写完后，我将石板放在桌上。
       他用手指着石板上的字念了一遍，叫围着看热闹的人听听，大家都明白了。
       他伸手拿起笔来，从毡子底下取出一沓纸条。宽约两寸，长约四寸。他说：“我这里有谁的卦，得有号头，我记上号头。”说到这里，他就拿着纸条用墨笔写了号头，写的时候不叫大家看见。举着手写。他身后是墙，别人亦没法看见。
       他写完了冲我说：“你把那纸袋给我吧。”我把纸袋交给他。他将纸袋往号头的纸上一放。忽然说：“我写的号头还没让你瞧见呢。”说着。他就将纸袋、纸条拿起来，又放下。我看那纸条上写的是“第一千五百十六号”。他将纸袋打开，从里边将卦单取出来放在桌上。
       我看那卦单上写着：“荣式毅，年二十四岁，北京人，父母双全，妻有妾无，兄弟两位，子三女一。为人性柔怀刚，心高志大，喜于交际，志在四方。六亲冷淡。祖业不靠，自创自立，衣食无缺。少时受父母栽培，早入孔孟之庠，学业有成，做事早。劳碌早，出外早，乃三早之命；发达晚。立业晚，享福晚，三晚之分。早年做事多难成，难展才志，财运虽有，来多去广，有财无库；中运先难后易，渐渐发达，有贵人提拔，财禧并进，受人器重，家道日隆；晚运有大名、有大利。人口昌盛，福寿绵水，晚年好境颇堪羡也。”
       我看完了他这卦单，与我个人命中所经过的事以及家境均皆相符，毫厘不差，心中很佩服他的术学灵验。再看那卦单末尾写着：“中等上级官界，礼金四元。”我吓了一跳，因为囊中只有大洋一元。只好向他好言央求。他总算答应了。
       我自从占了这卦以后。逢人便说此事，如遇上了大神仙。
       在海参崴那年，逢朋友王君，我向他道及此事。
       王君说：“你遇见‘袋子金’了。”我问：“什么叫‘袋子金’呢?”王君说：“给你那样算卦的调侃儿就叫‘袋子金’。”我说：“奇怪，那么灵的卦亦是生意吗?”王君说：“除测字、周易、奇门是一种术学的‘尖局的’(江湖人把真正的好东西调侃儿叫尖局的)，余者多半是生意。”我说道：“生意?他怎么知道我姓什么，家里都有几口人呢?他那卦单本是已先写好了的呀!”王君说：“你还是没明白过来，那算卦的若要先知道你这些事，那不是活神仙吗?我告诉你吧。他用的是‘门子’(管闹鬼儿使障眼法叫门子)。他桌上放着四个纸袋，对吧?其实，那四个纸袋是真的。在他身上还藏着个假的，名叫彩袋。那彩袋上有个填写的格式，机关都在那儿哪!彩袋里装着那卦单，卦单上的字全都是先写好了的。唯有那姓名年岁、籍贯、父母、兄弟、妻妾、儿女是临时现写的。”
       我说：“就算他有个彩袋，彩袋里有先写成的卦单，可父母兄弟、妻妾儿女都是临时写的，我没见他写字呀!”王君笑道：“他叫你用粉笔写在石板上，把这些事都写好啦，他从身上取出一沓纸条，他把那个彩袋就放在了纸条底下。他假说写个号头，拿起那纸条的时候。不是往纸条上写号，而是往那彩袋里填写你的姓名、年岁、籍贯、父母双亲等。他这行又称为‘袖儿吞金’，‘戳朵儿’(写字调侃儿叫戳朵儿)是他们的能耐，工夫小，写的字又快又多。”
       我说：“那不对，我手里拿着那有卦单的纸袋。他那彩袋与我手里的这纸袋。在什么时候换了个儿呢?”王君说：“那叫‘翻天印’。”我说：“什么叫‘翻天印’呢?”王君说：“他把那彩袋藏在那纸条底下，和你要过手里攥着的纸袋，放在纸条上，那上边的袋没有毛病，纸条底下的彩条有毛病，他说看号头，一翻个儿，就把彩袋翻上来了，那人将纸袋翻在底下。和变戏法一样。江湖人管这个法子叫‘翻天印’。”
       我说：“虽然上了当，我亦佩服他。”王君说：“你佩服他什么?”我说：“他使门子闹鬼儿我不佩服，我佩服他在假装写号头的那一会儿工夫，就将姓名、年岁、籍贯、父母等都写完了。”王君说：“人家为什么能吃香的喝辣的?就凭写那笔字。”
       我说：“算六爻卦、奇门卦、测字的到处都有，怎么这个‘袋子金’平常不能多见呢?”王君说：“那是‘调角买卖’(江湖人把是非行当调侃儿称调角买卖)。江湖人真有本领的不干这行。因为这种是非营生，他们最痛恨了。”
       责编：毛爱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