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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真情]离婚计划
作者:张红胜

《今古传奇》 2008年 第0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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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因为诱惑与浮躁,不是因为欲望与放纵。不是因为刺激与迷茫……爱你,所以我要和你离婚!
       想到这里,他悲从中来,对那个世界产生了一种巨大的恐惧
       这天,郝振武从医院出来,手里揣着那份诊断书,像揣着一张法院刚刚下达的“死刑判决书”,确切地说,应该是阎王爷下达的“报到通知书”。他神思恍惚,跌跌撞撞,仿佛到了世界的末日。医生的面目如无常,那句冰冷而无情的话还在耳边回响:你这已是肝癌晚期,最多也就七八个月的工夫了,该准备什么就准备什么吧!
       他如遭五雷轰顶,一下子傻了。
       什么?肝癌?而且是晚期,只能再活七八个月,两百多天了?
       一个壮得如牛的大男人,怎么_下子就得上了绝症?平时只不过是有点儿肚子痛,挺一挺就过去了,想都没想过要上医院。这一次只不过是痛得有点儿厉害,在路上几乎不能开车。到了陈州卸货后,实在是忍不住了,这才上医院来看,但却万万没想到竟看出了个“绝症”。
       他不相信,打死他也不相信。
       但医生是谁?医生就是半个阎王,病人的小命就捏在他的手中。何况,给自己看病的这个医生还是一个专家。当然,以前他也听人说过,有些医生喜欢忽悠病人,把没的说成有的,小的说成大的,大的说成绝的,借此来炫耀自己的医术,提高名声,增加收入。但这个专家不像是在忽悠人啊!
       他不相信也得相信了。
       如果是当官的得了这病,医生可能不会告诉他真相,只是通知相关的人。但他一看就知道是个老百姓,直白地告诉你就是了。细想来,真还得感谢这个医生,让自己早些得知,也好安排一些后事,免得最后得知,想做什么也只能等到下一辈子了。但有谁知道自己的下辈子在哪里?
       后天就是儿子15岁的生日,按照原来的计划,他要到中原大厦给儿子买一套像样的衣服,明天就赶回去给儿子过生日。但现在对一切都没了心情,看到别人都有滋有味、风风火火地活着,他只觉得万念俱灰。在医院大厅里呆呆地坐了一会儿,脑子里空空的,像一张白纸,没有了先前的乱七八糟。看看时间不早了,他这才硬撑着站起来,摇摇晃晃地往外走,那样子倒确像是刚得了一场大病的人。
       春天的太阳有气无力地照着,大街上的人流来来往往。郝振武漫无目的地走着,脑子里一直在想着自己就要离开这花花绿绿的热闹世界,一个人走向那遥远的另外一个世界。那里有太阳吗?那里有城市吗?那里有工作吗?想到这里,他突然笑了一下,那是什么地方,如果有这些,还和人间有什么差别?按照爷爷的话,到那里就能见到他们了……有亲人当然就不会觉得孤单,但却没有老婆春艳、没有儿子华北……想到这里,他悲从中来,对那个世界产生了一种巨大的恐惧。
       回到所居住的中原客栈时,已经是日薄西山了。老板娘王莉萍一看到他就喊:“郝振武,你跑哪里去了?那郭二鬼子鬼混了一圈,见你没回来,又出去鬼混了。今天不走吧?”
       郭二鬼子三十几岁,是他的搭档,干活没问题,就是好色,来一次陈州就是时间再短也要想方设法出去鬼混一阵。郝振武说过他几次,但他狗改不了吃屎,人各有志,只要不出什么问题,也就罢了,谁让现在这社会干这事这样方便呢?
       “不走了,明天吧!”郝振武叹了一口气。
       “你那肚子怎么样,没什么事吧?”王莉萍关心地问。
       “就那么疼几下,能有什么大事?”郝振武苦笑了一下。
       王莉萍挖了他一眼。
       “不要一直说没事,该检查就检查,该吃药就吃药,该休息就休息。身体是最重要的,是第一的第一。今儿人少,没什么事,我炒几个菜,你好好吃点儿再休息吧。”
       郝振武心里一热。长这么大,除了老婆范春艳,还没有哪个女人如此关心过自己。想想自己将不久于人世,他的心里涌起一种无言的感激,—个念头突然从脑子里冒出。他来不及想对与不对,就开了口:“你也别做了,今天我请客,咱们到边上那个新开张的‘好运来’酒家喝几盅怎样?我要感谢你这几年对我的照顾呢。”
       王莉萍一听,喜上眉梢:“行,但应该是我请你,是你照顾了我!”
       郝振武笑了:“随你吧!”
       王莉萍是一个寡妇。丈夫前几年发了点儿小财,和一个外地小姐好上了,不想却惹上了“花”病,不上两年,留下老婆儿女赶赴黄泉,家里成了真正的一穷二白。王莉萍没办法,只好咬着牙把丈夫留下来的这幢二层小楼改成旅店,专门接待这些送煤拉货的北方司机。都说十个司机九个流氓,这些跑长途的司机更不例外。王莉萍开店,只管食宿,不干其他花花营生。许多人劝她养几个小姐,赚钱来得快,也有小姐自动找上门来谈合作,但她恨透了死去的丈夫,客人们在外面做什么她不管,但在她的店里不行,饿死也不做那皮肉生意。她虽然四十出头,但却长得眉是眉眼是眼。有一次,一个不想出钱找小姐的山东司机欺她孤儿寡母,打上了她的主意,大白天把她骗到房间后就按倒在床上。王莉萍是个烈性子,死命地挣扎着。正在这时,郝振武卸完货回到了店里:听到叫喊声就冲上来,抓住那山东人就是一顿暴揍,直到山东人跪地求饶,灰溜溜地起来另找地方去了方才作罢。英雄救美人,王莉萍自此对郝振武另眼相看,对待他自然跟其他司机不一样。许多同行就说他们好上了,但开玩笑归开玩笑,却都没有当真,他们都知道这郝振武是个“俗家和尚”,除了老婆,没有其他女人。郝振武也曾私下里劝王莉萍再找一个,不知王莉萍心里怎么想的,嘴上却说:“女人四十豆腐渣,谁要呢?就这样瞎过几天吧,等儿女们大了我就好了。”
       两人在“好运来”要了一个临街的小包厢,点上几个爱吃的小菜,还要了一瓶“宋河粮液”。郝振武知道,若真是肝有问题,那就是一滴白酒也不能沾的。他在家时好喝那种小瓶的高度“二锅头”,既解馋又过瘾,但一出车他则是滴酒不沾。今天,他也顾不上那么多了,索性醉一场,明天好返程。王莉萍也不拦他,反而有点儿莫名的兴奋。除了和死鬼结婚时喝过一次,她后来再没沾过,更不要说和一个男人在一起喝酒,何况这是一个自己心里想了多少次的男人!
       外面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就像郝振武痛苦的心思。几杯酒下肚,他脑子里早已晕晕乎乎。对面坐着的王莉萍,虽然脸上泛着桃花笑着,但看着和自己面对面吃酒的这个健壮英俊的男人,又不由得想起了那个死鬼,假如……她不敢往下想,可是越不想越想,越想心越酸,到后来禁不住满脸泪水。郝振武吓了一跳:“你怎么了?是不是……”他想,是不是我今晚约她吃饭有点儿不合适,她是不是认为我对她动了什么坏心思?
       王莉萍拭了一把泪,叹了一口气,笑了:“没什么,只不过是恨那死鬼,狠心地撇下我们,他倒是享福去了……来,我们喝一杯,别搅坏了你的兴致。”
       可是。她不知道,这句话真的是搅到了郝振武的痛处。看着王莉萍强装出来的笑脸,他一下子想到了春艳,想到了儿子华北,一个想法在他的心里渐渐萌生……
       这么晚了,他们去干什
       么?郝振武心里蒙上了一层云
       春艳拉着一车菜早早地往东桥市场赶来。
       这是一个临时市场,就在马路边,每天早上是这里最热闹的时候。春艳将菜从本地的菜贩子手中批发来,再整天熬着零售出去,卖不出去的留下自用。受苦受累倒没什么,就是还要时时提防着工商、城管和税务等,一旦被抓着,手续一样省不了,费用一分少不下,本身就是小打小闹,经不起什么折腾。能顾个嘴巴就算不错了,如果再有个三长两短,多长时间也缓不过来。
       前面有一段缓坡,春艳拉着车吃力地向上爬着。若在平时,她使使劲儿就上去了,但昨天感冒了,虽然吃了药,身子仍很虚弱,刚爬了一小段儿就气喘吁吁。她觉得今天像拉了一座山,头上汗如雨下,但脚下迈不出半步,车子还慢慢地向后倒退。她急得四下张望,但却没有一个熟人。这可怎么办?她大口地喘着气,两腿用力蹬直,但丝毫无济于事。她想,完了,这车菜肯定要栽路边了……
       正准备泄气之时,她忽然觉得车身轻下来。她有点儿诧异,回头一看,是一个熟悉的身影,却一下想不起是谁,也就顾不上想,先拉上去再说吧。这时就听身后那人喊道:“艳妹哎,哥来帮你了,小心别累坏啊,哥可是心疼你啊!”
       春艳一听,差点儿背过气去。帮她推车的不是别人,正是那纠缠了她好长时间的屠户胡土富。如果早知道是他,她宁愿这车菜栽到路边不要了。可是现在……她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往上拉。
       胡土富是他们那一块的一个地痞,年近五十,身板干瘦,却一肚子坏水。他见春艳长得有些妩媚,又欺她男人长期不在身边,早早打上了她的主意。无奈春艳不是风流之人,又有李荣民帮衬着,使他无机可乘,但越是这样,他越不死心,一直在寻找着下手的机会。
       有手不打上门客,何况人家刚才还帮助了自己。一到坡顶,春艳就停下来,抹了一把汗,满脸堆笑地说:“谢谢你啊,胡大哥!”
       胡土富一脸邪笑:“怎么谢啊?是陪我睡一觉,还是让我亲一回呀?看你这衣裳都热湿了。”说着伸过手来,趁春艳不备,在她那高高的乳房上抓了一把。
       “你……”春艳下意识地用两手护在胸前,脸涨得通红。她不想让别人看到,咬着嘴唇把哭声咽回了肚里。
       胡土富得寸进尺,像一只狼刚咽下了肉,嘴里嘟嚷着:“真有味呀!”手又伸过来欲摸春艳的脸。春艳又气又恨地向后躲着。正在这时,只听一声断喝:“胡土富,你干什么?”
       正在兴头上的胡土富吃了一惊,回头一看,见身材健壮的修理匠李荣民从后面急急赶来,不由得赶紧缩回了手,讪讪地说:“不干什么,顺路帮了个忙。你说是吧,春艳?”
       春艳知道李荣民那火爆脾气,如果让他知道了刚才的事还不把胡土富打了?男人郝振武长期不在,她可不想惹什么事,更不想让人说李荣民和她的什么闲话。因此强忍着屈辱的泪水,苦笑着说:“是,胡大哥刚才帮我推车,正在谢他呢!”
       胡土富得意地向怒气冲冲的李荣民挤挤眼说:“怎么样,我没说假话吧?走了,我也要去做我的生意了。”一边走,一边流里流气地念叨:
       下岗女工不流泪,
       昂首走进夜总会。
       谁说我们没品味?
       呸,那是万恶的旧社会……
       郝振武回到霍城时天已黑透了。到东家那里交完车,东家想请他和郭二鬼子喝酒。郭二鬼子一听精神大振,一蹦三尺高,郝振武却一口拒绝了。东家以为他是累坏了,就说:“休息几天再走吧,今天不喝,哪天都行,我这车全凭你给经营着呢!”郭二鬼子有点儿扫兴,就在东家耳边咬了咬。东家一听笑了:“是吗?老郝也终于解放了,理解,理解。”郝振武突然想起,那天晚上在陈州和老板娘王莉萍喝完酒时自己就醉了,路也不能走,还是王莉萍一路扶着回来,正好被鬼混归来的郭二鬼子看到。郭二鬼子坏坏地笑着,在回来的途中还敲他的竹杠,郝振武有口难辩,又想起自己的病情,一路上默默不语。此时,郝振武黑着脸说:“鬼子,我告诉你,你可不要胡说八道!”
       郭二鬼子做了个鬼脸:“武哥,我哪敢?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就行了。”
       “知道什么?你知道什么?你再胡说,看我不打烂你的嘴……”说着就要过来揪他。
       郭二鬼子急忙躲到了东家身后。东家一看这阵势,也弄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就挡着他说:“好了好了,你不喝就早点儿回去吧,我和鬼子喝一口。”
       东家住在城北,郝振武家在城南。穿过一条不宽的胡同就进入大街。郝振武谢绝了东家用车送他的好意,一个人在街上慢慢地走着,想着心事。
       霍城这几年变化很大,街道拓宽了,高楼修多了,路灯更亮了,夜市更闹了。自己在这小城里生活了二十多年,前几年忙上班,这几年下岗了忙跑车,属于自己的时间很少,还没有好好逛逛这小城,更不要说陪老婆和儿子了。
       想到这里,他突然很伤感。你说这人活一生到底是为了啥?以前春艳总是和自己说,钱财是身外之物,有它要活,没它也要活,主要是活个痛快,世上百姓一茬人呢!但是看到别人住得宽宽敞敞,穿得体体面面,儿女们吃啥有啥,他的心里就堵得慌。他不恨别人过得好,只恨自己没本事。所以,他下决心挣钱,要改变自己的生活,让自己,让一家人也能够直起腰来光光亮亮地走在人前。可是现在自己正准备大干几年时,天不容己,摊上了这个绝症!自己无所谓,可是老婆呢,儿子呢?他们以后怎么办?他越想越气,一口紧接一口地猛抽着烟。
       正在漫无目的地走着时,他的眼前闪过一辆单车,骑车的像是朋友李荣民,后座上的女人却好像是自己的老婆春艳。他急忙揉了揉眼睛仔细看,不错,正是这两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正骑着一辆自行车向西街拐去。
       李荣民和郝振武原来是在同一个公司的工友,上班钻一块,下班灌一口,有点儿臭味相投、狼狈为奸的意思。和郝振武唯一不同的是,李荣民不太注重“脸皮”,公司倒闭后他拾起了祖业,干起了修理营生,补鞋、补胎、修锁配钥匙,凡是他能干的他都干。这些活虽然也是风吹日晒,吃苦受累,但毕竟路多活也多,一月下来也有不少进项。本来生活应该是蒸蒸日上了,但老婆三年前抛下他和女儿,撒手西去。缺了女人的家毕竟不像一个家,白天忙一天,晚上回去还得面对冰锅冷灶,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他和春艳多次劝他再找一个,春艳也热心地给他四处张罗着,但不知怎的,李荣民始终对这事不热心,但也不阻拦她。问他到底怎样想的,他只是笑笑。气得春艳直骂他是榆木疙瘩,骂过了依旧替他四下里找。这么晚了,他们去干什么?郝振武心里蒙上了一层云。后来又一想,是不是春艳又给荣民介绍对象了?白天没时间,也只有晚上了。想到这里,他的心里又释然了。他相信荣民这个朋友:更相信自己的老婆春艳。
       看看表,儿子快下晚自习了。儿子学习很用功,成绩也很好,使他很欣慰。但就是营养跟不上,快一米七的个子,却干巴巴的像一根竹竿。每次出车回来,他都要给儿子带些好吃的,这次因为那张该死的“诊断书”,却忘了这档子事。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用手狠狠地拍
       了拍自己的后脑勺,径直进了一家超市,买了一大包零食,向家里赶。
       刚进胡同,就听到一声孩子的惨叫,接着就是一迭声的骂:“小杂货,不干活还要偷吃,我叫你偷,叫你偷……”紧接着就是一阵捶打声和孩子的哀求声:“妈呀,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郝振武知道,这又是那个外号叫做“母夜叉”的女人在殴打后夫的儿子。他们的故事,他曾经听人讲过。“母夜叉”孙秀英的后夫外号叫“扶不起”,在一个煤矿下坑,一个月不少拿钱,长得人高马大,可是脾气却蔫得比女人还女人,家里人受了别人的气他连个屁也不敢放。他的原配妻子就是因为他的这种性格,二气之下离了婚,跟上一个做生意的河南人走了,把一个10岁的儿子扔给了他。孙秀英则正好相反,虽然有几分姿色,但脾气却大得惊人,加上生性风流,她的前夫受不了她的气,情愿奉献所有的财产只求和她离婚。孙秀英丢不下这个脸,连女儿也不给他。她的前夫想,这女儿和她妈一个样,还不定是谁留下的种呢!所以一口答应,离婚后就远走他乡,再没一丝音信。孙秀英倒也自得其乐。世上的事也偏偏奇怪,有人给“母夜叉”介绍“扶不起”,两人居然“一见钟情”。有人猜测说,孙秀英看中“扶不起”人老实,能挣钱,又不经常在家,她想怎样风流就怎样风流;“扶不起”看中的是孙秀英的强悍脾气,家里有她给他省了许多心,扶得起扶不起又有什么关系呢?至于其他,都是二婚,别人都用过了,再用用又有什么关系?这才是正宗的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了。只是苦了他的孩子“小杂货”,脾气像他老子,脑子又生得笨,学习更不要提了,孙秀英干脆让他“承包”了家里的一切重活、杂活,稍有不顺,就打骂,不给饭吃,天长日久,人们也就见怪不怪了。
       可是,郝振武却见不得这种事,见了就要管,就要说孙秀英几句。当下,他上去一把拦住孙秀英手中正要落下的棍子,说:“孩子还小呢,吓一吓也就行了,打死了你不偿命?”
       孙秀英见是郝振武,心里就有点儿发怵。其实她是喜欢阳刚男人的,尤其像郝振武这样的,只是自己没有这个命。男人和自己离婚后,别人更看不起自己,她索性来了个破罐子破摔,脾气变得更坏。有几次和“扶不起”在床上,看到他那与他体格一点儿也不相符的蔫不唧的性格,她就气不打一处来,发作起来,把那“扶不起”吓得几乎就要阳痿,成为名副其实的“扶不起”了。这时,孙秀英忙变了笑脸,来了个借坡下驴:“是郝大哥啊,才回来吧?这小东西,真能把人气死。”又转过脸来对着“小杂货”:“还不赶紧起来回去,让我请八抬大轿抬你呀?”
       “小杂货”吓得瑟瑟发抖,战战兢兢地说:“我不敢回,你说我再进家门就要打死我……”
       “你……”
       孙秀英脸上有点儿挂不住,扭过头来向郝振武强挤出一丝说不清的笑容。
       “你看……这孩子……我也没办法……”
       “你先回去吧,我劝劝孩子。”郝振武叹了口气。
       “那就谢谢大哥了。”
       孙秀英狠狠地瞪了“小杂货”一眼,向郝振武讪笑着转过了身。
       郝振武蹲下来拉“小杂货”的手,小杂货“哎呀”了一声。他这才发现,他的手上脸上是一道道的伤疤,头发如一蓬乱草,脸上满是泪痕。看到郝振武手里的食物,眼睛如同饿狼一样发出了绿光,让郝振武感到害怕。郝振武把食品袋放到“小杂货”怀里,他立刻狼吞虎咽起来。
       他的心里暗暗有了一个底,也暗暗地下定了一个决心
       郝振武回到家,春艳惊喜不已。李荣民听说郝振武回来了,提了两瓶高度“精粮液”过来,郝振武就和他在家里喝了起来。
       酒过三巡,李荣民红着眼说:“郝哥,我看你再跑几年就算了,回来和春艳嫂子共同干点儿什么也行,这么跑下去,你的身体能吃得消吗?况且,春艳嫂子一个女人家在这里干点儿生意也不容易。”
       “你别担心我了。”郝振武笑着说,“你准备怎么办呀,就这么一个人熬下去吗?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就算你受得了,女儿佳丽受得了吗?”
       春艳在一旁说:“快别说他了,这才是皇帝不急太监急,你问他,我给他介绍了多少个?今天又刚看了一个,人长得不差,条件也差不到哪,人家也愿意,可是他却死活不吐口,咱不知道人家是要找县长的女儿,还是皇上的公主。”
       荣民“嘿嘿”地笑了:“既不要县长的女儿,也不要皇上的公主,只要找一个像嫂子这样的我就心满意足了。”
       “我?”春艳诧异地睁大了眼睛,嘴巴半天合不拢,继而哈哈大笑起来。
       “荣民,你这狗嘴里能不能不喷粪?我算哪门子女人,长得平平常常,哪样能与我给你说的那些女人比?你快别拿我开心了。”
       “是啊,荣民,你这才是没人比了比我们。”郝振武也觉得可笑,“你说说,你到底要找什么人,我也给你瞅瞅。”
       刚才还是兴高采烈的李荣民猛地喝下一杯酒,脸上挂上了一层阴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哥,嫂,我说的全是实话啊!我不知道生活的难吗?我不想再找一个吗?佳丽她妈活着的时候,虽然躺着不能动,但不管怎么是一家人,一窝猴子不嫌臊啊。你们没看见那‘母夜叉’和‘扶不起’一家吗?你看那‘母夜叉’把‘小杂货’折磨成什么样子了,我害怕再找一个如果像那‘母夜叉’,佳丽可怎么办啊……所以,我想了,不找了,要找也等到我把佳丽供上大学,或者她成家后再说……”一口气说完这番话,他已经泪流满面,又自斟了满满一大杯,一饮而尽。
       春艳不由抽泣起来:“也是,那可怜的‘小杂货’……”
       郝振武心里也是一颤。他想起了将不久于人世的自己,还有春艳,还有儿子华北……
       他的心里暗暗有了一个底,也暗暗地下定了一个决心。
       “别提这些伤心的事了。”他强作欢颜,“来,我们好不容易聚一次,哭鼻子流泪的多没意思。来,喝酒!”
       李荣民“扑哧”笑了:“哥,你也太会说话了,怎么是好不容易,你送一趟货也不过十天半月,回来咱们就能聚,怎么是好不容易?是吧,嫂子?”
       春艳也埋怨说:“也是,好像生离死别似的。乌鸦嘴,呸、呸、呸!”
       无意中失言,郝振武自己先吃了一惊,生怕他们听出什么,赶忙说:“我是说,我出门在外,家里的事也顾不上,兄弟给春艳,给我这个家出了不少力,以后就替哥多劳心一下吧,我先敬你一杯,谢了!”
       他站起身来,向李荣民来了个九十度的鞠躬,毕恭毕敬地敬上了一杯酒,把春艳和李荣民逗得哈哈大笑:“你是不是喝醉了?平时不是这酒量啊,在外头跑了几天居然学了这么多玩意儿,好笑……”
       不知不觉,一瓶酒就见了底。李荣民还要喝第二瓶,春艳拦住了:“不行,两人喝一斤就够多了,想喝明天再喝吧。”
       李荣民刚有点儿醉意:“嫂子,春艳,一瓶是喝,两瓶也是喝,咱俩的酒量你不是不知道,现在一喝,回去躺下也就什么也不想了。不然,一个人,难受难熬啊……你说是不是郝哥?”
       
       春艳脸一沉:“不行,喝多了回去谁照顾你?还是少喝点儿早点儿休息吧,明天都还要出摊呢!”
       荣民“嘿嘿”一笑:“如果你是我老婆,我就听你的话,不过嫂子的话我也要听,但今天我就是想和哥喝点儿,就这一回,行吗?”他把头又转向郝振武。
       郝振武虽然脑子有点儿晕,但心里却很清楚,听了这话心里又是一动,心底涌起了无限欣慰。他看了一眼春艳,哀求说:“你就放他这一次吧,以后我不在了你再好好管住他……”
       “你胡说什么?你是不是也喝醉了?”春艳又好气又好笑,“以后你去哪里了?外面有了相好吗?你敢,看我不打折你的腿!”
       郝振武自知又说漏嘴了,他不敢看春艳,只得装醉地说:“喝酒喝酒,谁也不要胡说了。”他打开了酒瓶,春艳也没了办法。
       两人喝完酒时,已经是半夜了。郝振武坐在炕上身子软得起不来,李荣民起身要回,不想一个趄趔撞在门上,春艳急忙过来扶住了他,但她弱小的身子撑不住李荣民那庞大的身子,两人一齐跌倒在地,李荣民直直地压在春艳身上,把春艳弄了个大红脸,但又推不动他,急得直叫:“振武快来拉一把。”谁知郝振武却在炕上笑了个前仰后合,并不动身。这一笑把李荣民给笑醒了,他忙挣扎着起来,不想胳膊无力,又重重地跌下,把春艳压得只叫唤。李荣民更急了,忙滚到了一边,春艳这才慢慢地爬起来。
       李荣民脸上挂不住,一迭声地说:“对不住嫂子,我不是故意的……我…回去了……”就摇摇晃晃出了门。
       郝振武在炕上叫着:“让春艳去送你一下,黑灯瞎火的。”李荣民说:“别,别,就一段路,闭着眼也能回去…你们早点儿休息吧!”等春艳追出门时,黑暗中已不见了他的踪影。
       就在李荣民快要走出胡同口时,突然,一阵尖厉的叫声传来,把他的酒一下子吓醒了。他吓了一跳,以为是遇上了抢劫,但四周却无一人,叫声是从前面的院子里传来的。肯定有事,不是小偷就是抢劫。他顾不上多想,四下一瞅,抓起路上的一根棍子就向前冲去,边跑边喊:“来人啊,有人抢劫了!”喊声惊动了四周的邻居,人们纷纷起身聚来。
       但等李荣民冲到时,他却傻眼了,原来是“母夜叉”正在打“小杂货”,“小杂货”正在杀猪般地叫喊着。看到李荣民挥着棍子大声叫着抓“抢劫犯”,并且招来了一大群人,“母夜叉”气不打一处来。她气势汹汹地冲上来指着李荣民,怒目圆睁,大吼道:“你这只癞皮狗乱叫唤什么,哪里有什么抢劫犯?我打我儿子,撞了你的狗嘴了,还是踩着你的狗尾巴了?”
       李荣民刚才的酒一下子全去了爪哇国,脑子彻底清醒了,讪讪地说:“我喝了点儿酒……听错了,你……别在意……”
       “你这驴日的疯狗,去前面会野母狗去了,不要脸的竞还要管老娘的闲事,还是先管管你自己吧!”“母夜叉”不吃他这套,当下就破口大骂。众人哄地一齐大笑起来。
       李荣民一个大男人,当下血往上涌。指着“母夜叉”气愤地说:“你……你别血口喷人,再说,你这样打人,谁也要管!”
       “母夜叉”哪里在众人面前吃过这种亏,当下把棍子一丢耍起泼来,一头撞向李荣民,嘴里嚷道:“你管你管,你打你打,你今天打不死老娘,老娘就和你拼命……”
       李荣民当下也气坏了:“好,好,我今天不教训教训你这个泼妇,我就不姓李!”正要伸手抓“母夜叉”,腰却被一个人死死抱住:“不能动手,荣民!”
       李荣民被人向后一拖,两人几乎跌倒,只是前面的“母夜叉”没防着这一下,又用劲过猛,一下子栽倒在地,来了一个狗啃屎,当下就跌得哭爹喊娘起来。
       众人这才看清,拦住李荣民的是郝振武的女人范春艳,不由窃窃议论起来。
       “母夜叉”又疼又恼又恨,指着春艳大声哭喊着:“你们一对狗男女,明铺暗盖不说,还来合伙欺负老娘……”
       李荣民当即还要冲上去揍“母夜叉”,硬是被春艳推走了。
       “母夜叉”继续在那里哭天喊地,众人对她指指点点……
       郝振武心里有点儿酸酸的。
       自从回来的时候在街上看到妻子春艳和李荣民合骑一辆车消失在夜色中,他的心里就一直有点儿不自在。喝完酒后,郝振武虽然脑子里晕晕乎乎,但心里却很清楚,他把一切看在眼里,听在耳里,慢慢地盘算在心里。听到外面的吵闹声,春艳首先急了,说,肯定是荣民遇上那“母夜叉”了。郝振武说,你快去看看,把荣民弄走,他喝了酒,别让他出事,我不想看到那恶心的女人……春艳回来后,他已脱光睡下了。乘着酒兴,两口子缠绵了一次。
       完事后,一向倒头就睡的郝振武突然问:“你觉得荣民这人怎么样?”
       “怎么样?不错吧。”春艳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你不在,全靠他帮衬着,我一个女人家不容易,他一个大老爷们儿也辛苦。”
       “假如让他给你当男人,你愿意吗?”
       “你是不是喝多了,乱说什么呀?”春艳光着身子跳起来,“你是不是怀疑我和他……我告诉你,我和他什么也没有,你别乱扣屎盆子……”
       “不是不是,没有没有……”
       “那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是不是你外面有人了,你说你说……”
       “不不……不是的……”
       郝振武张口结舌,不知说什么好,他一下抱住春艳,眼泪就不争气地流了出来。他急忙偷偷地抹了一把,生怕春艳发现再追问,就又情不自禁地把春艳压倒在身底……
       他的动作比前一次更加猛烈。
       他真想把这一生的爱在这一夜做完。
       春艳顾不上再说什么,她已经被巨大的幸福吞没……
       都说夫妻是敏感的。郝振武和春艳谁也没想到,他们互相被对方的话提醒了,只是谁也没有说破。
       一首歌没唱完,郝振武就已成了一个泪人,把两个小姐也弄得泪水涟涟
       又一次出车。卸完货,回到店里住下,郝振武对郭二鬼子说:“你平时在什么地方玩?今天也带我开开眼界。”
       郭二鬼子一听,睁大了眼睛,上上下下把郝振武打量了一遍。
       郝振武被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怎么,不认识?”
       郭二鬼子说:“是啊,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啊!”
       他对郝振武太了解了,几年来两人同开一辆车,郝振武什么时候要放什么屁,响声有多大,他都一清二楚。他曾经说他是“最后的好男人”,每天只知道开车挣钱、回家养活老婆孩子,对于外面的花花世界不屑一顾。可是,今天,他却主动提出来要出去“玩玩”。他想起了上次他回来碰上他和老板娘喝醉的那一幕,他又想起了回到霍城时他那猴急的要回家的样子。是老板娘给了他什么提示,还是回到家和春艳生了气……郭二鬼子左思右想不得要领。
       但不管怎样,他总算是想开了,总算是走出来了。郭二鬼子当下十分高兴:“对,就应该这样,人到世上能活几天?歌里唱得好,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当你将来想起来,你肯定会后悔。”
       “别说废话了,说,去不去?”
       “去去去……咱就去歌厅吧,有喝的,有唱的,有那个……玩的……”
       这是一个名叫“辣妹妹”的歌厅。
       两个人进了一个小包厢,郝振武是大姑娘
       上轿——头一次到这种地方来,一切自然听从郭二鬼子的安排。郭二鬼子叫了十听啤酒、两个陪唱小姐。小姐一进来就像老熟人似的缠上来。歌厅里灯光迷离。郭二鬼子是轻车熟路,半搂半抱,又摸又亲,那个小姐也半推半就,虚笑着嗔怒地打着叫着。郝振武正在看着鬼子发愣,另一个小姐就往他身上一靠,手向他的腰围过来。他吓了一跳,这小姐长得和李荣民那女儿差不多大,不由得往旁边一挪,说:“你干什么?”小姐见怪不怪,猜他可能还是个“雏儿”,笑着说:“怎么,先生怕我吃了你?”
       郭二鬼子正和小姐瞎啃乱摸,听郝振武和那小姐如此说,忙撇开小姐起来,说:“来来来,先抽支烟,喝点儿酒,咱们唱歌。”
       郭二鬼子用他那破锣嗓子唱了一首曾经流行的歌曲,不过他把词改了:
       太阳出来我爬山坡,
       爬上了山坡找厕所,
       找到了厕所我尿一坡啊,
       原来是个女厕所……
       全场大笑,两小姐齐鼓掌,一迭声地说:“好歌好歌,看不出大哥还很幽默!”
       郝振武也不由得笑了,这郭二鬼子还真敢唱。他自顾抽着烟,喝着酒,陪他的那小姐怕惹他不高兴,也省得让男人讨便宜,就自告奋勇地给他们唱歌,郭二鬼子就和小姐跳舞。他并不怎么会跳,只是把那小姐抱得紧紧的,像贴在小姐身上的一副狗皮膏药,时不时地把他那小屁股往前顶一下……
       郝振武看不下去,索性盯着那个大屏幕,心里想,这鬼子,出来竟是这样,他回去怎么对他老婆呢?假如他老婆知道了他这样,会和他怎样呢?大吵大闹,还是离婚……
       正在胡思乱想,就听郭二鬼子说:“武哥,你也跳啊,坐着有什么意思?”
       郝振武说:“我不会跳。”
       “不会跳就唱啊,来,给大哥点歌。”郭二鬼子坐下来,对那唱歌的小姐说。
       “大哥,你唱什么?”小姐问。
       “我…我也不会唱什么歌,你们唱吧,跳吧,不要管我,没事的。”郝振武真诚地说。
       “那不行,你不跳也不唱,早知这样,还不如在家里看电视,我们的钱就不会白花了。你还是唱一首吧,唱好唱坏不要紧的,图的就是一个乐。”郭二鬼子坚持说。
       郝振武看看躲不过,心里想,也是,上这儿干什么来了?春艳,我唱一首歌不为过吧?然后就歪着脑袋想了想说:“就唱那首什么奉献给什么吧,我只会唱这首,其他的乱七八糟都不会。”
       郭二鬼子和两个小姐找了半天,才找到了这首叫做《奉献》的老掉牙的歌曲。郝振武清了清嗓子,认真地唱起来:
       长路奉献给远方
       玫瑰奉献给爱情
       我拿什么奉献给你
       我的爱人
       白云奉献给草场
       江河奉献给海洋
       我拿什么奉献给你
       我的朋友
       我拿什么奉献给你
       我不停地问
       我不停地找
       不停地想
       他深情地唱着,泪水不由得流出来。春艳,我背着你出来瞎耍了,还有小姐,不过却没有干什么,只是在看他们跳在听他们唱……现在我给你唱一首,我们两个恩恩爱爱过了二十年,现在我就要离你而去了,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我该拿什么奉献给你……我的爱人,不,我的老婆……
       白鸽奉献给蓝天
       星光奉献给长夜
       我拿什么奉献给你
       我的小孩
       雨季奉献给大地
       岁月奉献给季节
       我拿什么奉献给你
       我的爹娘
       我拿什么奉献给你
       我不停地问
       我不停地找
       不停地想
       娃呀,我的华北,你知道爸爸为什么给你起这个名字?就是希望你长大能考上清华或者北大,成为一个名牌大学生,为这个家争气,从此以后不要再像你的爸爸、妈妈一样没文化,过着这不如人的生活。可是,爸爸却等不到这一天了……爸爸只有在另外一个世界为你祝福,保佑你了……
       爹妈,你的儿子不孝,不能为你们养老送终了,你们白养了儿一场,儿真不知道拿什么奉献给你们……
       一首歌没唱完,郝振武就已成了一个泪人,把两个小姐也弄得泪水涟涟。郭二鬼子不知道这一向刚强如铁的郝振武今天为什么像女人一样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再也没心思摸捏小姐了,急忙过来招呼他……
       想到这里她突然吓了一跳,自己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春艳发现,这几天李荣民没有出来摆摊。开始,她还没觉得有什么,谁家能没个事呢,也不是自家男人,操那么多心干什么!可是等到了第四天,她就有点儿坐不住了,他一个男人家,家里能有什么事?是不是病了?想到这里,她突然心焦起来。她就想到他家里看个清楚。
       这几天胡土富很高兴,看看春艳的“护身符”不在,就更加大胆起来,不管有人没人,叫着春艳的名字说些不三不四的话。春艳不理他,他更加放肆:“艳妹哎,男人不在,看门狗也没了,你一个人冷不冷,哥我晚上去给你暖暖脚,保证比他们都热。”
       “回去给你妈暖吧。”春艳毫不客气。
       胡土富不恼不怒:“可惜呀,我妈早死了,你就给我当妈吧,我不嫌弃!”
       周围的人听了,齐声哄笑。春艳气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说不出话来,心想,我得赶快去看看这荣民是怎么回事,不然,这生意可真不能做了。想到这里,不由得又怨起男人郝振武来,一走半月不见面,不知死哪儿去了,也不管自家女人在这里受人欺侮。又一想,不对,男人是开车的,一直跑在外面,自己怎么能这样咒他呢?就急忙朝地上“呸呸呸”地啐了几口。一上午心烦意乱,生意也做不好,不到中午干脆收了摊。
       六月的天像在流火。中午,春艳在炕上躺了一会儿,翻来覆去十分无聊,想想胡土富那副厚颜无耻的嘴脸,就一阵阵恶心。她打定主意下午不再出摊了,就去看看荣民吧。
       李荣民果然病了,大夏天的竟然得了感冒,清涕不断,额头发热,浑身虚弱,没一丝力气。屋子里乱七八糟,用过的锅碗摆了一桌。春艳进去时,他正吸着鼻涕挣扎着洗碗,看见春艳进来,有点儿吃惊:“你怎么来了?”又有点儿不好意思,“看这屋里乱的……你先坐……”
       春艳又气又恨,心里却怨不起来。“我怎么不能来?你病了也不言一声……快去躺下吧,我来。”说着就捋起袖子,夺过他手中的活计,不管三七二十一干起来。李荣民只好乖乖地像只涮顷的狗躺下了。
       “我想,就是点儿伤风感冒,抗一抗就过去了,谁知道越来越重……”
       “热天感冒更不好治,难缠呢!吃药了吗?”
       “吃药了,也输液了,已经好多了,不打紧的。”
       “你可不要小看这感冒,弄不好发作了更难弄。你好好歇息,这几天我就过来给你做做家务。”
       “那多不好意思……再说,让别人看见了……也不合适……”
       “有什么不好意思,要好意思你就快再找一个呀,说一个不愿意,又说一个还是不愿意,你要找什么样儿的?看你现在,家里都成了一个狗窝。”
       李荣民叹了一口气:“我不是不想找,那天我不是也对你和哥说了吗?关键是害怕不合适,我无所谓,对咱闺女不好可咋办?”
       “可是世上的事啊,只有合七合八,哪有合九合十?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你看你这一病,水也没人给端一口,更不要说照顾闺女
       了。”
       春艳把碗洗完,就又收拾起屋子来。
       “说真的,我真不是为自己考虑,我想的是闺女呀!如果能找一个像你这样的,说什么都行……”李荣民说着,抓住了给他递药的春艳的手。
       春艳吃了一惊,但她没有立即抽出来
       正在这时,院子里有什么动了一下,两人立即松开了手。春艳追出来一看,一个身影消失在胡同口。
       春艳没有想到,李荣民的病好了,她却病了,也是感冒。她想,肯定是侍候李荣民给传染上了。
       李荣民帮她请医生、买药,嘱咐她在家好好休息,不要着急出摊,有什么事尽管吱声。春艳心里热热的,瞧人家李荣民,多会体贴女人。就不由得恨起了郝振武,走了一个月了也没个音信,我真跟别人好了看你怎么办?挣钱固然重要,可是你女人就不重要吗?你挣钱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一家人好好生活吗?可现在这生活有什么意思,病在炕上连口水都没人给倒,还不如荣民,真是嫁给荣民也比你强。想到这里她突然吓了一跳,自己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她想了想,这个想法可能是自己的男人说过,对,就是他,在那个晚上。当时自己还和他急,但现在却不知不觉变成了自己的想法,可怕呀!不过,细想一想,荣民这个人还是不错的,真要让他给自己当男人,她还是蛮乐意的……
       正在胡思乱想,忽然听到院子里有脚步声。这是一排旧瓦房,前面是用土坯垒的院墙,经年日久,有好多地方已经脱落,上面不甘寂寞地长出一蓬蓬青草,倒也别有景致。住在这里的都是附近厂里的下岗工人,白天都出去忙活去了,有时中午也不回,晚上才回来,儿子华北考完试后回乡下看望他奶奶去了。会是谁呢?肯定是李荣民。想到这里,她心里涌起一股难言的感激,隔着窗道:“荣民哥,门开着。”
       门开了,进来的却是她最不想见的胡土富。他手里提着一块鲜肉,脸上嘻笑着:“妹子哎,是富哥啊,富哥听说你病了,特意来看看你。怎么样,不要紧吧?”
       看到满脸奸笑的胡土富,春艳心里一紧,她知道他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当下紧了紧搭在身上的毛巾被,冷冷地说:“谢谢你的好意了。”
       胡土富看看没人,回身关上门就扑上来。嘴里嚷着:“春艳啊,你可真想死我了,就让哥痛快一回吧,以后保证你顿顿有肉吃。”说着就脱了裤子,跳上炕来掀春艳的毛巾被。
       春艳虽然早有警觉,但她还是被这突来的变故吓住了,她想喊,但又怕丢人,只好一边骂,一边死死地裹住毛巾被,来回挣扎。
       胡土富怕有人发现,越发着急,便使出了那杀猪的屠夫本事。身体虚弱的春艳渐渐不支,眼看胡土富撕开她的内衣就要得逞,她也顾不上什么脸面,大声喊道:“救命啊,杀人了……杀人了,救命啊……”
       这一喊,把胡土富吓得不轻,愣了一下,就要上来堵她的嘴。春艳在乱中瞅准机会,狠狠一脚向胡土富的下身蹬去。胡土富“哎呀”一声,手还没捂住剧烈疼痛的下身,人就滚到了地上,滚来滚去杀猪般地号叫着。
       此时的春艳再也顾不上什么羞丑,提起裤子跳下炕,打开房门刚跑到院子,就见李荣民冲了进来。她喊了一声“荣民哥”,就倒在他宽大的怀里恸哭起来。李荣民是来看看春艳的病怎么样了,需不需要再请医生看看,顺便给她买了点儿肉,补补身子。
       李荣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一边安慰春艳一边问,春艳不说话,只是哭,到后来向屋内指指。李荣民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见胡土富从屋里出来,夹着双腿向院外一瘸一拐地跑去。他立即明白了:“我想着就是他,这个狗娘养的,我饶不了你!”放下春艳就要追出去。春艳却死死地拖住了他的腿:“算了吧,别让人笑话……”
       李荣民暂时按下了这口气,扶着春艳刚回到屋里躺下,“母夜叉”孙秀英突然进来了。
       “哎呀呀,不得了,这么正经的两个人,怎么大白天就办起了这好事,真是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啊,都说我不要脸,还不知道世上还有比我不要脸的狗男女,怎么样,今天让我逮了个现形吧……”
       孙秀英阴阳怪气,咋咋呼呼,高兴得像在看一出喜剧。
       “不……不是这样的……”李荣民和春艳张口结舌,支支唔唔。
       “不是这样又是哪样呢?”孙秀英冷笑一声,鼻子里哼了一哼,“我算是看透了,你们才是世界上最不要脸的!”转身出了门。
       他们这回可真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他看到,两颗硕大的泪珠从春艳那双美丽的大眼睛里滚出来
       郝振武回到霍城的时候,天正下着小雨,如牛毛,似花针,很诗意的那种。当然,郝振武并不懂什么诗意,只是觉得暑热下降,清风漫吹,又凉爽又舒服。但他的心情并不像下雨这样轻松。
       随着时间的推移,“死神”已越来越近,可自己的“绝密计划”却进展缓慢。他想在闭眼之前亲眼看到自己这个计划的实现,他也好放心地到另外一个世界。为此,他绞尽脑汁,可是,自己的“事”好办,他们俩的事呢?
       雨停了,落日从云层里探出头来,把万缕霞光抛向大地,给小小的山城披上了一件光彩夺目的漂亮外衣。路过十字街的玫瑰饭店时,他忽然看到穿得整整齐齐的胡土富和打扮得有些妖艳的“母夜叉”孙秀英有说有笑地走过来,正要进饭店。三人撞面,都有些尴尬。郝振武刚想躲开,不想那孙秀英眼尖,抢先开了口:“哎呀,武哥回来了,我们还当你是已经离了婚走了呢。”
       “什么意思?”郝振武被她没头没脑的话说蒙了,“我是出车刚回来呀!”
       “哎呀……那是我弄差了……武哥,你可别在意啊!”
       孙秀英看上去有点儿不好意思,说话吞吞吐吐。
       郝振武更怀疑了:“到底什么意思啊,你说清楚。”
       孙秀英说:“不说了不说了,省得说了也讨不到好。”
       郝振武正要问下去,这时在旁边一直没吱声的胡土富开了口:“这有什么,说就说了吧,我们也是对郝振武负责啊。”就对郝振武说:“咱们进去喝一口,慢慢说吧。”
       郝振武反而不好意思了:“不行了,改日吧,你看这饭店……你们……我算什么……”
       孙秀英把他的胳膊一扯:“走吧,我们都不怕别人说,你怕什么。”
       回到家里时已经是掌灯时分了,郝振武虽然喝得酩酊大醉,但心里却十分清醒。他一百二十分的高兴。胡土富和孙秀英绘声绘色地给他讲述老婆春艳和修理匠李荣民的“桃色”故事时,他虽然心如刀绞,但脸上却笑若桃花,那神情倒像是在听别人老婆偷情养汉的故事,而与他毫不相干。倒是把本来十分胆大的胡土富吓得心里发毛,暗想,是不是把这家伙气昏了头,不要弄出了人命啊!到时候自己的老底一露,岂不是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把自己都搭进去了吗?
       那天,胡土富从春艳院子里跑出来的时候,偏偏冤家路窄,遇上了以前的老相好“母夜叉”孙秀英。孙秀英因为太厉害了,许多和她好过的男人都对她敬而远之,弄得门可罗雀,正闹着“饥荒”。不想今天碰到了老情人胡土富,正要上前拉话,却见这个平时天不怕地不怕、脸皮比城墙还厚的家伙有点儿失魂落魄,就想他可能是吃了什么人的亏。胡土富一
       见孙秀英,马上有了主意,立时换上一副笑脸,向春艳的院子一指,神秘地说:“快快,快去看好戏,迟了就收场了。”孙秀英说:“什么戏,值得你这样推荐?”胡土富盯着她鼓鼓的胸脯色迷迷地说:“跟你的一样,比你精彩。”孙秀英马上明白了怎么回事,嘴里骂着:“去你娘的,等以后找你算账。”脚下就像抹了油似的快速向春艳这边溜来……
       当下春艳见郝振武醉得一塌糊涂,心里有点儿不高兴:“怎么没到家就喝酒,还喝成这个样子,只顾自己高兴,不管咱娘儿们的死活。将来我死了,让你一个人去高兴。”
       谁知郝振武听了,不但不恼,而且还笑嘻嘻地说:“你可不敢死啊,要死还是让我去死吧,别让人家空牵挂你一场。”
       春艳一听,就知道他话里有话,她的心呼地提起来:“振武,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闲话,我就是等着你回来要向你说这事呢,你可别冤枉了好人……”
       郝振武把手一拦:“嘘,打住。别说了,我给你唱首歌吧。”随即就唱起来:
       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啊
       往前走莫回呀头
       通天的大路
       九千九百九千九百九啊
       唱着唱着,他忽然趴在床上哇哇大哭起来。春艳吓坏了,不知道自己男人到底是听了闲话气成这样,还是发生了别的什么事。她抱着他的头,泪如雨下:“振武,振武,你到底怎么了……”
       郝振武的情绪渐渐稳下来,他擦擦自己发红的双眼,对春艳笑了笑:“没什么,喝多了。咱们早点儿休息吧。”
       这天晚上,郝振武像新郎进了洞房,拼了命似的和春艳折腾。到后来,春艳实在受不了了,低声喊着:“我的老天爷,你就节约着用吧,日子长着呢!”郝振武喘着气说:“你长,我不长了。”说完就滚了下来,不到三分钟就打起了呼噜,把春艳弄得云里雾里,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了。她一夜未合眼,天明起来时,发现丈夫的枕巾湿漉漉的,摸摸头上却没汗。
       郝振武醒来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了。春艳给他留了饭,自己早早出摊去了。郝振武本来是准备回乡下看看父母的,后来想想这也许是和春艳最后一次回去的机会,就想等到下午和春艳一起回去。收拾了一下,先上街为父母买了点儿东西。
       走在久违的熟悉的小城街上,太阳白晃晃地照着,车来人往,匆匆忙忙。郝振武就禁不住想,这人活到世上究竟是为了什么,谁能知道明天要发生什么事。
       街边一家小商店的音箱里,一个苍凉的男音正深情地唱着那首名为《不知道》的歌:
       不知道高天的白云为谁温柔
       不知道潺潺的小河为谁奔流
       不知道崖畔的桃花为谁开放
       不知道田野的小草为谁追求
       不知道诗人眼里为什么流泪
       不知道画家持笔为什么凝眸
       不知道歌者为什么没了歌声
       不知道行者为什么驻足等候
       看来,编这首歌的人可能和自己一样遇到了类似的难题,所以才有了这许多的“不知道”和“为什么”。其实细想一下,也是实话,有谁能贴切回答这些问题?这样一想,郝振武心中顿时觉得轻松了许多。路过东桥市场时,他远远看到春艳和李荣民正在那儿有说有笑地忙活着自己的生意,心里默默地说:祝你们幸福,我要走了。
       从乡下回来的第二天晚上,郝振武躺在床上说:“我想和你说件事。”春艳一边洗碗,一边说:“你说吧。”
       郝振武猛抽了一口烟,眼睛直直地盯着屋顶,嘴里不断地往肚子里咽唾沫。春艳等了他半天,连个屁也没等出来,就说:“你说呀,有什么好为难的,难道是办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
       郝振武咽下最后一口唾沫,下定决心,语气平静地说:“我们……离婚吧。”
       春艳一听,如当头一棒,击得她眼前金星乱冒,手一松,碗就掉到地上摔了个粉碎。她一惊一,顾不上擦手,冲过来一下子抓住郝振武的衣领,急切切地问:“你说,为什么?为什么?是不是你外面有了人?”
       郝振武不恼不怒,摇了摇头。他看到,两颗硕大的泪珠从春艳那双美丽的大眼睛里滚出来,直接滴落在自己身上……
       “那你是不是听人说了我和荣民的什么闲话?在回乡的路上我不是和你说了吗?你可以不相信别人,但是你连自己的老婆都不相信吗?不信,我把荣民叫来你问他……”
       春艳松开手,捋了捋头发就要出去。半天没出声的郝振武一下拉住她,艰难地说:“别,你别去……不是那样的……”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必须给我说清楚。”
       “我也不能说……你以后就会知道的……”
       “那还不是不相信我?不行,你放开我,我去找荣民。”
       春艳不知从哪里来的气力,一下子挣脱了郝振武,转身就往门外冲,不想和门外进来的一个人正撞了个满怀。定睛一看,来人正是李荣民。
       春艳一见李荣民,哇的一声哭了。郝振武愣了一下,随即笑了:“正好,我们痛醉一场,这次回来还没见你呢。”
       李荣民性格老实,但脑子转得很快,他一下子就明白了怎么回事,爽快地说:“好,好,应该把这事早说清,省得恶人先告状。”
       “别说了,其实也没什么。咱们还是喝酒吧。”郝振武突然来了劲。
       春艳一下子冲过来:“不行,不说清楚就不要喝,以后也不要再喝了。”
       郝振武说:“好吧,你们想说就说吧,我一边听着,一边喝,怎么样?”
       春艳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着……
       李荣民满脸怒气地说着……
       郝振武一大口一大口地喝着……
       他们不说了,紧张地看着大口吃喝的郝振武,他们不知道喝了酒的郝振武听了这件事会做出怎样的举动。
       郝振武端起一杯酒,醉意朦胧地问:“完了?”
       “完了。”李荣民说。
       “就是这么一回事,你可不要听外人胡说。”春艳抽泣着说。
       “完了咱们喝酒啊!来,干!我一个人喝多没劲。”郝振武给李荣民倒了一大杯,递到他面前。
       李荣民回头看看春艳,春艳说:“我们都说完了,你清楚了吧?”
       郝振武哈哈一笑说:“我什么都清楚,咱们先喝罢,完了我给你们表个态,你们俩放心。”
       两个人借着酒兴,说些过去在公司时候的事,爽快处朗声大笑,愤怒处骂声不断,有趣处互举酒杯。不知不觉,酒瓶见了底。郝振武觉得不过瘾,提出一瓶还要喝,这回春艳和李荣民死死拉住他不让喝了。
       “好吧,我也不喝了。”郝振武抹了一把脸,深情地望着春艳,“春艳,你是个好人,我郝振武无论走到哪里都不会忘记你,可是,我对不住你了,婚,必须离,下辈子再补偿你吧。”
       “你……”春艳一听,如雷轰顶,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李荣民也睁大了眼睛:“哥,你这是……”
       郝振武对他挥挥手,截住了他的话:“荣民,我们俩共事多年,我是很相信你的。你以为我郝振武就会轻易相信别人的话吗?我只相信你,相信我的老婆……现在,我就把她交给你了,你要替我照顾好她,我也就放心了……”
       两个人如木头一样愣在那里,半天说不出话来。
       春艳把郭二鬼子堵在了家里。
       郭二鬼子吃了一惊:“什么,武哥他要离婚?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是不是他在外面有了女
       人?你必须对嫂子说实话。”春艳步步紧逼,又循循善诱。
       郭二鬼子抓耳挠腮,两眼乱眨:“我也没有见到什么,我可不能胡说,再说,就是到现在我都认为武哥对你是忠贞不二的,还真的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
       春艳看看这阵势,知道郭二鬼子不会轻易告诉她什么,脑子一转,便有了主意。她笑着说:“我想你哥也是和我闹着玩的,谁让我这女人心小容不下事呢?只要你说他在外面没有那些烂事就行。中午啊,我请客,在‘小桃红’酒家,你侄儿考上了霍城一中,你武哥约了几个朋友,你千万过来喝一盅啊!”
       “小桃红”酒家名字起得虽然浪漫,但却是一个面对中下层的饭店。郭二鬼子进到房间后才发现里面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春艳,另一个则是郝振武以前的同事、在他家里一块儿喝过酒的李荣民。见他发愣,春艳告诉他:“振武去招呼另外几个朋友了,一会儿才能到,你和荣民就先喝着吧。”郭二鬼子本身就是个见了酒和女人就走不动的人,当下不假思索,就和荣民喝起来。酒过三巡,郭二鬼子早把一切丢到了脑瓜后,春艳又借机夸他见多识广、精明能干,他更加得意起来。不待春艳发问,就把他见到的郝振武和客栈老板娘王莉萍的故事、还有郝振武主动要求上歌厅在里面哭着和小姐唱歌的事抖落了个一干二净。完了还分析说:“武哥这人心好,就是进歌厅唱歌也是正儿八经的,看见那小姐也认为她可怜。其实,那小姐都是装出来的,想方设法掏你口袋里的钱呢。倒是那老板娘王莉萍好像对武哥真有点儿意思。那次我们唱歌回去后,不知怎么的被她知道了,我嘛,无所谓,她立即就不让武哥在她那店里住了,弄得武哥下不了台……你们说,这不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好像武哥是她老公似的……”
       春艳和李荣民好像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可是又好像越听越糊涂。
       郝振武一直没到场,喝得高兴的郭二鬼子早把他忘了,而陪他喝酒的两个人越来越心事重重。
       出事了!
       回到家门口的时候,春艳发现前面围着一大群人,旁边停着几辆警车,警察们进进出出,人们指指点点,议论纷纷。上前一问,才知道出事的是“母夜叉”孙秀英家。
       中午时分,那胡土富和孙秀英正在兴头上,不想那“扶不起”从煤窑上回来了。对于他们两个的事,“扶不起”早有耳闻,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不管别人说他如何窝囊,他只是笑笑而已,并不放在心上。他进了门,听到屋里传来的声音,心里清楚是怎么回事,正要走开,又一想没处去,就拍拍门,提醒他们一下,说:“秀英,是我,我回来了。”谁知,这两个人正在兴头上,哪里把他放在眼里。胡土富想“结束战斗”,那孙秀英不答应,便破口大骂“扶不起”:“不看老娘正忙着吗?还不知道快去做饭。”“扶不起”一听,一股恶火从心底冒起,平日积聚的怒气化成了一股无名的力量,他二话没说,操起炭锤对着正房的门一阵猛砸,进到厨房操起一把菜刀就冲进去。孙秀英和胡土富听到砸门声就吓破了胆,胡土富翻身起床刚套上裤子,“扶不起”就冲了进来,吓得他“妈呀”喊着,四处躲藏。孙秀英尖叫着,蜷在床上光着身子筛糠。“扶不起”见不能一下子砍倒胡土富,就转身扑向床上,在孙秀英的惨叫声中,胡土富趁机夺门而逃……
       当然,这些都是事后人们的猜测,春艳看到的只是孙秀英从里屋流到门外的血,还有那被戴上手铐却显得满身轻松、一脸微笑的“扶不起”……
       春艳有点儿犯蒙,平时蔫不唧,被“母夜叉”训得狗血喷头的“扶不起”,居然一刀砍了“母夜叉”,还把那凶神恶煞般的胡土富吓跑了……人啊,有时真是不可思议。
       屋外的一个黑影随着电灯的灭掉软软地倒在地上,另一个黑影急忙去扶
       打死春艳她也不信,郝振武会是那种拈花惹草、忘恩负义的男人,但是,他现在居然背着她和一个外地女人上酒店,进歌厅和小姐唱歌,他到底还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是郭二鬼子不敢说,还是不知道?但不管怎样,许多男人玩玩也完了,并不见得要离婚,而他却坚决要离婚,这又到底是为什么?都说这世界变化快,再快也没有这男人变化快啊!春艳细细回想着这半年来郝振武的一言一行,越想越觉得有问题。在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她很了解自己的男人,那是一个一句话能砸出一个坑的男人,一旦作出某种决定,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的。他可以变心,可以离婚,可以不要自己,可是他不能不要他的儿子,还有他的父母啊。想一想,他好像一直把自己往李荣民怀里推,开开玩笑可以,可现在他好像真想把自己推出去,是那样的坚决。在这以前她是想都没有想过的,只是热心给李荣民找对象成家,现在倒好,对象没给他找着,自己反而要成为他的女人了,外人会怎么说,这不证明那一切的闲话都成了事实吗?不过,反过来想,如果自己真的和李荣民过一块儿,也未必不合适,起码不会让儿女像“小杂货”那样受罪,起码不会再受胡土富的欺负,起码……她越想越害怕,老天,我是不是真的想和李荣民过呢?她心里涌起了一股犯罪感,又涌起了一股不服气。不行,我要看看这郝振武到底在耍什么鬼把戏,如果你真的变了心,我就和李荣民过一块儿,别人想说什么就说吧,不管怎样,日子还得自己过,还得过下去……
       郭二鬼子和春艳、李荣民在“小桃红”酒家喝过酒后,没多久又和郝振武出车了。他们这回还是住在中原客栈。郭二鬼子对郝振武道:“走吧,今天晚上咱们再换一个歌厅,给你找个中意的小姐。”
       这话正好被老板娘王莉萍听见了,她用手里的苍蝇拍子啪地拍了一下郭二鬼子的头:“打你个臭蝇头,一天到晚不干好事,尽拉好人下水,以后再敢拉他上那不干不净的地方,小心我砸烂你这蝇头。”
       郭二鬼子摸摸自己的后脑勺,故意说:“又不是你老公,管那么严干什么呀?”
       “我就要管,怎么着?”王莉萍说着来了气。
       郝振武拉住王莉萍:“算了算了,人各有志,不必勉强。”又对郭二鬼子说:“你去玩吧,我不舒服,休息一会儿。”
       郭二鬼子嘴里嘟囔着:“休息,还不是去喝‘花酒’……”
       “你……”他的话没说完,王莉萍的拍子就到了脸前。他慌忙躲过,向他们做了一个鬼脸,就出去了。
       王莉萍看了看正在洗漱的郝振武,说:“我看你这段时间一直闷闷不乐,好像有什么心事。”
       郝振武笑笑:“我有什么心事?”接着叹了一口气。
       王莉萍说:“最近我的生意也不好,心也烦躁,今天人少,晚上我弄几个菜,你过来坐坐吧。”
       郝振武怔了一下,点点头:“好吧!”
       夜幕徐徐拉开,城市的窗口一个接一个地亮起来,喜欢夜间活动的男男女女们身上的细胞都活跃起来……世界在时间的滴答声中前进着,不管富裕的、贫穷的、高兴的、悲伤的……
       郝振武醉意朦胧,看着眼前这位端庄秀丽的女人。坐在他对面的王莉萍不时地为他斟满酒杯,向他笑笑。此时,他们谁也没有察觉,就在窗外,一男一女两个黑影四只眼睛正紧紧地盯着屋里男人女人的一举一动。
       
       “武哥,你在想你的女人吗?”
       “你怎么知道?”
       “我从你的眼神里能看出。”
       “唉……”
       “听说你们要离婚,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这个多嘴的郭二鬼子!”
       “不是他……我是猜的……从你上次去歌厅,我就猜你肯定有什么难说的心事……是不是她有了人……”
       “别乱猜了,不是你说的那么一回事。”
       “我知道你不愿意说,但是你也要为自己想想啊,你的路还长……”
       “我无所谓,一个男人,倒是你不能这样下去了,再这样,你的一辈子就完了。”
       “我倒是想过啊,但去哪儿找一个真正适合我的男人呢……”
       女人说着,禁不住满心悲苦,小声抽泣起来。
       男人有些慌乱:“别,你别这样,让人看见我们……还以为……”
       女人哭的声音更大了:“你不知道我心中的苦啊……”
       男人再也坐不住了,起身走到女人身边像是要哄哄女人,却又手足无措。
       女人一下子扑到了男人怀里,男人没防备,两人一下子倒在了身后的床上。男人愣了一下,随即紧紧地抱住了女人……
       屋内的灯灭了。
       屋外的一个黑影随着电灯的灭掉软软地倒在地上,另一个黑影急忙去扶……
       尾声
       秋天如约而至。
       当第一片秋叶无声地飘落到地上的时候,郝振武的婚姻也像这片秋叶一样,经过春的酝酿、夏的炙烤,没看到金秋的收获,就离开了生它养它的大树,走向了归宿。秋叶也许是壮美的,因为它的一生也就是这三个季节,当严冬来临的时候,它不是蜷缩在阴暗的角落,就是早已化为灰烬,成为肥沃大地的原料。郝振武也是满意的,他像那片落叶一样,有一种凤凰涅槃的感觉,他似乎已经看到,他所有的努力正像化为灰烬成为肥料的落叶一样,滋润着心中的那棵“大树”茁壮成长。
       只是,这棵“大树”的内容,只有他一个人内心清楚,其他人都不知道。父母说没有他这个不孝子,他们只有春艳这个闺女和华北这个孙子,他们那个名叫“郝振武”的儿子早已死去;华北说他从来不认识他,他的父亲在他没出生时就死了;李荣民说他从来没有过这么一个同事、一个朋友,那个叫做“郝振武”的同事、朋友早已魂归天国。就连郭二鬼子也逢人就说,他怎么瞎了眼睛,搭上了这么一个“猪狗不如”的兄弟,而拒绝和他再搭伙开车。春艳什么也没说,只是加紧了和李荣民的婚姻进程。她说她已经错了一次,她绝对不会错第二次……
       只有中原客栈的老板娘王莉萍什么也没说。郝振武知道她在想什么。他对她,对任何人什么也不说,只是在孤寂地等待着,等待着那一天的到来……
       八个月过去了,他没有任何感觉。
       九个月过去了,他没有任何不适。纵然有时有点儿肚子痛,他像往常一样,吃几片止痛药就过去了。
       第十个月,也就是他离婚后的第三个月,春艳和李荣民正式结婚了,据说婚礼很热闹,许多人都说他们俩本就是天生的一对。那天,他在中原客栈喝得大醉,半夜突然肚子痛得厉害,想着可能是自己的“末日”到了,断然拒绝老板娘王莉萍送自己上医院,但最后还是被王莉萍送进了医院。他被诊断为“急性阑尾炎”,并且马上做了手术。
       几天后,康复出院的郝振武揣着那张“肝癌晚期”的诊断书,找到了那家大医院的那个专家。专家却告诉他,当时的诊断书上名字写错了,那个被误写为“阑尾炎”的“肝癌晚期患者”三个月前就去世了。
       怒不可遏的郝振武二话没说,一拳打在那个专家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