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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变江湖]关东狐王
作者:严岐成

《今古传奇》 2008年 第0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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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是人,不是狐,却比狐狸更狡猾,堪称“狐王”。他还是战无不胜的赌王。十八年前的赌场宿敌,他如何巧布迷魂阵,诱入鬼门关?狐与狐的诡斗,谁能最后称“王”?
       引 子
       正月十五雪打灯。掌灯时分,铅灰色的天空果然飘起了零零散散的雪花。
       通河市松花江畔,一根高高的旗杆挑着一对红红的灯笼,像星星在闪烁。灯笼下面,是一幢仿古建筑。那建筑雕梁画栋,青瓦飞檐,红柱盘龙,二楼悬着一块黑漆烫金大匾,上书五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松花江饭庄。
       此刻,饭店的敞廊上放着一张红漆大桌,桌中间的紫铜火锅冒着热气,空气中弥漫着羊肉的香味。围桌坐有四男两女。新春佳节,关门打烊,饭店老板“过山豹”姜全武和他的媳妇儿“花蝴蝶”玉凤弄了一桌家宴,招待几个把兄弟。
       正中坐着的一个五十挂零、两鬓染霜的男子叫孟星魂。豹眼、鹰鼻,江湖人称“冷鹰”,他们这个赌骗一体犯罪团伙的老大。胳膊上挎着的年轻女人,是比他小二十来岁的相好“小灵狐”红玉。她,玉面、红唇,手里掐着一支香烟。
       见大家都已准备好,孟星魂拂下红玉的手,坐正身子,端起酒杯:“很高兴,正月十五,兄弟团圆,来,先干一个!”
       几个男女一窝蜂端起杯来。老五贾似君突然插话道:“可惜三哥四哥不在,这么长时间也不来个电话。”
       贾似君赌技平平,但善于表演,他像小品演员一样善于装傻充愣。而且,他的表演惟妙惟肖,特别是装一个老实的农民、憨厚的工人什么的。这样的人,在他们这群人里叫“托儿”。别小瞧了这“托儿”,有他们一托,有些事就成了真的,很多还在迟疑犹豫的人马上像遇了鬼一样,就中了魔。
       孟星魂一摆手:“不管他们,咱喝了再说。”这时,手机铃声从孟星魂的腰间响起。摁下接听键的同时,里面传来一声:“大哥!”孟星魂向众人一摆手:“老四!”
       老四何坤,薄薄的嘴唇能把死人说活,是他们的“带事”。所谓“事”,是傻瓜的意思,“带事”,就是将傻瓜带来。没这个角色,他们再有本事也没用。
       “大哥,兄弟给你拜年啦!”何坤的声音挺大,透着得意。这何坤此刻是在天津,掐着手机给孟星魂打电话。
       隔着千里之遥,孟星魂仿佛能看到何坤油光水滑的大背头。他没客气,看了一眼姜全武,道:“行了,你是正月十五拜年,晚半个月了。还是说说事儿办得怎样吧,我和你二哥在等你的信儿呢!”
       “哈哈哈!”电话里先是传来一阵浪笑。
       听到这笑声,姜全武心里就明白了,何坤这小子一定是完成了任务。果然,电话里何坤压低了声音道:“大哥,我什么时候叫你和二哥失望过?告诉你,我们要找的鱼在天津。他们长成大鱼啦,哈哈,在海港路开了一个珠宝行,名字叫什么泰来。告诉二哥,我准备开春就下饵,你们那边要多多准备啊!”
       他的话勾起了所有人的兴趣,酒桌上鸦雀无声,只有汤锅里不住翻滚。大家屏气凝神,张着耳朵捕捉电话里漏出的声响。
       “这条鱼真的肥了?”
       “是啊,这次咱们不单要了了心愿,哥儿几个下半辈子的生活也有啦!”
       挂了电话,孟星魂豹一样的眼睛环视众人,半晌,道:“时间过得真快,就连最小的老六也三十好几了吧?”说完这话,他看了老六陈道平一眼。
       陈道平举着杯,点点头。陈道平是兄弟几个中最年轻也是最入时的一个。他上穿一件唐装,下套一条纳米板式裤,脚下一双火箭式皮鞋;乌黑的长发梳得一丝不乱,面色白净,十指修长,眉清目秀。整个人,完全一副奶油小生模样。谁能知道,他竟是一个久经风雨的大赌徒呢?
       孟星魂继续说道:“我和你们二哥合计了,我们做笔大的,做完我们就洗手不干了。久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给老六安个家,我们也弄个十万八万的,跟你二哥学习学习,干点儿正经生意。”
       老大说了开场白,将余下的话留给了老二。老二姜全武面沉似水,长发齐耳,眉长入鬓,脸黑似墨,本身就是个人见人怕的“过山豹”,此刻,说起话来更让人感受到姜二哥的魄力:
       “十八年前,我和大哥在辽西栽过,那次栽得很惨。十八年过去了,我和大哥拜师学艺,苦苦追寻,今天这仇家终于露面。你们四哥在天津找到了他的窝,我们这次就是要摆了他。从今天起,不管谁要上哪儿去,都得跟我和大哥打个招呼。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别到要用你们时谁也找不着。”
       第一章 盯上大鱼
       天津,十里小洋场。在鳞次栉比的洋楼中,何坤举着他的翡翠烟嘴,一手插在裤兜里,漫步在车水马龙的吉林大街。当然,他走的是林阴道,锃亮的皮鞋敲在柏油路上发出有节奏的声响。身后稍远,就是他的把兄弟,三哥赵惠普。
       赵惠普也穿着一套西服,可他的西服略显邋遢,没有何坤的线条和造型。他手中没有翡翠烟嘴,只有一个像收电费用的皮兜。他也像收电费的一样地拎着兜。他落下半步,不是自惭形秽,而是一种需要,他们“工作”的一种需要。多年来,老三赵惠普已经习惯了这种需要。因此,他并没有什么委屈感。
       拐过大街,走进居民区,两个人拉开了距离。何坤的眼睛开始左右乱转,他发现了左边的一位老大爷。那老大爷身板硬朗,满面红光,慈眉善目,衣衫整洁。他正倒背着手在散步。
       何坤打定主意:就是他了。只见他行进中,突然一哈腰,再直起来的工夫,手中已经多了一样东西。他将这件东西拿起来,对着阳光似乎是要看仔细。后面的赵惠普知道这是让他行动的信号,他一声怪叫:“金项链!”
       声音之大,早已惊动了那个老大爷,老大爷也将目光射过来。果然,阳光下是一条金灿灿的项链。那项链像一条金蛇在何坤的手掌间跃动,使老大爷情不自禁地心中一颤。
       何坤左右张望,面对老大爷和赵惠普略显惊慌。赵惠普抢前一步,指着那条项链说道:“这可不知是谁丢的,捡了东西可得还给人家。”
       那个老大爷走过,他说道:“肯定是这附近的人家,我给找一找。”
       何坤却一把拽住老大爷:“别,凭什么?这是捡到的又不是偷的。我不说,你不说,咱们谁也不说。别人谁知道?”
       赵惠普瞪起眼睛说:“那我们凭什么?你得见面分一半。”
       何坤用手掂了掂说:“这么的吧,我这人向来不愿意计较。这条链子少说也值个三千、五千的,我也不要多,你们两位谁拿出两千元,这链子就归谁。剩下的两人把钱一分,这件事就这么的,就算我们今天遇到了财神爷。”
       他的建议立刻得到了赵惠普的响应,他说好,并在浑身上下摸起来。摸了半天,只掏出了两张百元票。他非常失望地说道:“每天都揣钱,今天换了衣服。大爷,你借点儿我,我要了。”
       老大爷向他翻翻眼皮,心中想道:这是什么人?想占便宜都想疯了。我有钱凭什么借给你?我还想要呢!
       他翻出了皮夹子,那里面有一千五百元,他拿出来说:“就这么的吧!我可就住在这儿,喊一嗓子,你们就什么也没有了。东西给我,这些钱你们拿走。”
       何坤满脸委屈,他将项链攥在手里说:“大爷,你既然住在这附近,就回去再拿五百,我在这儿等你。”
       赵惠普毫不客气地说道:“你别玩这个,你想等大爷前脚走,你后脚跑?我看就这样吧!你多拿点儿,我少要点儿,就算成全大爷了。”
       有人撑腰,老大爷也挺干脆,他将钱往何坤手里一塞说:“就这么的吧,这也是意外之财。”
       何坤好像挺无奈,将项链交到老大爷手中,似有不忍。赵惠普说:“怎么的?凭空捡了钱,你知足吧!”
       何坤却心有不甘地说:“大爷,你把地址留给我,我一会儿再去求点儿钱,把它赎回来。”
       老大爷项链到手,早已移开了脚步。他听何坤如此说,那脚步更快了,一边走,一边扬扬手说:“就在这儿,你就上这儿找吧!”
       看老大爷慌张离开的样子,何坤心中暗笑,他和赵惠普对视一眼,疾步离开。
       二人是从石家庄转到这儿,这一小小的骗人技法竟屡试不爽。二人一唱一和,很多妇女和老人都上当。而他们那条项链是百分之百的假货。
       何坤在这条道上浸淫多年,除了跟孟老大学了一手赌技之外,他还有他的特长。他能说会道,又善察言观色、随机应变。他看着你的瞳孔说话,在你的心灵反应出现的一刻,他的话已经说进了你的心里。因此,在孟星魂的这一伙把兄弟中,他是常常单飞的。他常年在外,像猎鹰一样寻找猎物。只要发现有合适的人选,他会花上几天、甚至几个月的时间,将他带到孟老大的身边。接下来,所有的环节丝丝入扣,一步一步将你领入瓮中。
       他们所利用的是人们贪婪的欲望,利用的是人们爱占便宜的心理。在你发现端上来的是一个艳红的仙桃时,你贪馋地一口咬下,它却会变成穿肠的毒药,让你吐出更多的东西。
       不过,刚才这样的戏不是他们的饭碗,乃是偶尔为之。何坤有更大的目标。
       人口稠密的海港路,“泰来珠宝行”。柳飞絮正等得焦急。他已经不是当年混江湖的大赌棍柳飞絮了,他现在是“泰来珠宝行”的二掌柜。
       岁月的消磨不但打造人的事业,也打造人的性格。柳飞絮早已收起了他的七节鞭,手中换上了一把折扇。一双圆口布鞋,一套休闲衫,走起路来四平八稳,那股风风火火的劲头已经烟消云散。他的平头上可见根根白发,当年英俊的国字脸上布满了皱纹,腰微弓,背微驼。整个人似乎比他的实际年龄还要大一些。
       这些年来,他没少得师傅齐云甫的教诲:“人生切忌争强好胜,精明要留在心里。成熟的谷穗永远是垂着的,挺起的苇子可是空心的。”柳飞絮也确实在收敛自己,收敛自己的锋芒。在这长时间的心理约束中,他的整个身形都缩了下来。十八年的经商实践中,他日益感受到师傅这话中的道理。没有锋芒,别人就不会忌惮你。在别人忘掉你的时候,你已经站稳了脚跟,在他一个大意之间,你猛扑上去就会掐住他的咽喉。等他明白这一切,已经不允许他后悔。因为,他的命门已经掌握在你的手里。
       凭着这样的人生哲学,他们师徒合力,屡战屡胜。十八年前辽西一战,顷刻之间,他们赚得了孟星魂和姜全武的全部家当——八万元现款,一口气跑回沧州。接着,他们从沧州打进石家庄,又从石家庄打进了天津,标志人生成功的财富迅速增加。来到天津后,他们选择了人口稠密的海港路,开了一家“泰来珠宝行”。十八年的时光,师徒二人成了腰缠万贯的珠宝商人。
       中隐隐于市。这市井繁华、人流如蚁的十里洋场,应该是他们掐着大把的钞票安享天年的好地方。哪儿想到:不是冤家不聚头。千里之外的老冤家孟星魂竟鬼使神差地找上门来。
       “泰来珠宝行”铺面不大,因此,也没有几个雇员,大都是柳飞絮和齐云甫亲自坐在柜台后面。钛金门窗和大块的玻璃砖,使铺子里光线明亮,再加上铺子里的珠光宝气,坐在那儿,心情还是不错的。透过玻璃门窗,可以清楚观察到马路上形形色色的人流。
       何坤出现在柳飞絮的视野中,是好多天以前的事。何坤线条笔直的外形一下子就扑进他的眼帘。凭经验,他判断此人一定是个饱经世故又很干练的人。柳飞絮认为,一个人的衣着、外在绝对可以反映其内心世界。甚至可以说,是一个人长期社会生活的遗留。像歌星和影星,大款和小姐,他们的穿戴,一搭眼都会让你判断个八九不离十。总之,何坤的出现抓住了柳飞絮的眼球。这是一条步行街,何坤就站在街的对面,他的后面跟着一个拎兜的人,好像他的一个跟班。二人嘀嘀咕咕,面对这间铺子比比划划。
       议论了半天,何坤走过这条街,站在门前转过身去又朝街对面留下的那个人喊了两句。然后,他们也没按柳飞絮的想象走进铺子中来,而是汇进人流,消逝在柳飞絮的视野中。
       大街上人流如潮,有几个发神经的是正常的,柳飞絮见怪不怪,也没往心里去。可一连三天,何坤总来。有一次,他在柳飞絮的铺子前比划了个把小时。柳飞絮不能不往心里去了,他这铺子可是金贵得很啊!
       好久没拿的钢鞭,他又捆在了腰间,晚上睡觉,他将一个折叠床放到了前厅。这连累得齐云甫睡觉时也尽量睁着眼睛,手里掐着两个鸡蛋大的铁球。那铁球在齐老大手里一转“哗啦啦”响,手腕要是用上劲,就会像出膛的炮弹,让来犯之敌粉身碎骨。
       可一宿无话,任何事情也没有发生。一连数天,柳飞絮有些沉不住气了。一天,何坤再次出现时,他正要出去问个究竟。何坤却推开他的钛金玻璃门,走了进来。
       进门的何坤满面春风,向着柳飞絮就伸出手来:“这位一定是老板?”
       握着何坤柔软如女人的手,心中充满疑惑和警惕的柳飞絮伸直了腰板。他微弓的腰只不过是个习惯,直起身时,潜在的威猛也立刻显露出来。
       何坤心中暗暗吃惊,不过,他声色依旧。他知道自己凭借的不是力量,而是智商。
       柳飞絮并没礼让他坐下,而是握着他的手原地没动,因为他的心中还有所顾忌。他问道:“什么事?”
       对这个没否认也没承认的回答,何坤并不计较。他回手掏出一盒中华烟来,潇洒地用食指弹出一根,递给柳飞絮。
       看到对方的礼貌,感受到对方的热情,柳飞絮心中的那份警惕消除了许多。他挥手推开了何坤的香烟,终于发出了邀请:“来,请坐!”
       柜台的对面放着一排沙发,柳飞絮把何坤让在上面坐定。跟在何坤后面的赵惠普也在何坤身边挤了个地方坐好。
       柳飞絮给两个人斟了清茶。何坤端起一呷,立刻在心里骂道:小气鬼!何坤走南闯北,不管什么茶,他一品就知道是个什么级别。这茶,明显是茶叶末,只不过是有茶叶的颜色而已。面对满屋珠宝,何坤想,这位老板的为人可想而知了。
       何坤一笑说道:“老板在这天津卫,可是第一大商家啊!”
       这连赞带捧的一句话,柳飞絮听了并不受用。他脸沉似铁地说道:“客人不要这么说,我们只是个小生意,混口饭吃而已。”
       “老板客气了,我观察你不但日进斗金,而且,日后你这泰来一定会把生意做到关外,成为北京城外第一大买卖。”何坤猛抽了一口手中的中华烟,不管柳飞絮是什么脸色,自顾大侃起来。
       柳飞絮和齐云甫来到这里,不会满足于现有的财富。他们是有了还想有,他们还是想有更多的财富,那财富是可以给心灵带来温暖的,是一种一想起来就可以让人踏实的东西。因此,他们不抽烟,不喝酒,甚至茶叶也不舍得用好的。也许,这世上就有这样的人,他们对于金钱,不在于享有,而在于据有。何坤的话侃到了他的心里,他语气放缓,有些求教的意思:“客人这话怎讲?”
       “我看了你这买卖好几天了,你这铺子得地利啊!”说到这里,何坤眼睛瞟了柳飞絮一下,发现对方正眼巴巴地瞅着他。他不着急说话了,低着头用嘴吹着手中杯里的茶叶末,毫不理会柳飞絮焦急的目光。
       “客人有话明说,我这地利在何处?”柳飞絮看何坤欲言又止,追问道。
       “这样吧,老板!实话跟你说,我大哥在长白山开采玉石。他手中很有一批上等货,很想在这里找一间铺面做个窗口。我一个多月,几乎跑遍了天津市,就看上了你的铺子。你开个价,要是价钱公道,我就叫大哥来看一看。”何坤右腿架在左腿上,一只手放下茶杯,一只手高举着他的翡翠烟嘴,眼睛定定地看着柳飞絮。
       柳飞絮对何坤有一万个猜想,也没想到他是要来兑这间铺面的。一时间,他竟不知如何回答是好。不兑吧,这要真是个大价钱呢?兑吧,要是吃了亏呢?他正在犹豫不决,齐云甫从后堂走出。
       何坤早将齐云甫的模样烂熟于心了,齐云甫却丝毫不认得他。他打量着齐云甫:半百开外的年纪,皱纹密布的脸上,黑色瞳仁精光内敛,偶尔扫过,让人感到逼人的寒气。他用眼角的余光暗暗观察着齐云甫,却没想到,齐云甫隐于窗后已经把他观察好久了。
       齐云甫感觉这人绝对是个江湖人士,他不是来买什么珠宝金银之类,很可能是另有所图。果然,几句话后,来人亮出了他的意图。齐云甫不会拒绝任何一笔生意,但生意必须赚钱。只要赚钱甭说是兑铺子,就是把他的爱徒柳飞絮兑出去,也未尝不可。他踱到堂前,手中还攥着那对“哗哗”作响的铁球。
       看到齐云甫走出,柳飞絮自然知道师傅的意思,他是要亲自会会这个要兑他店铺的人。他向何坤介绍说:“这是我们经理,齐云甫齐经理。”
       何坤马上从沙发上站起,热情地笑着,一只手提前伸过。可齐云甫用他寒光迸射的瞳仁扫了他一下,摆摆手,意思是免了。何坤一时尴尬,可他反应灵敏,伸出的手转了个半圆,回来的路上弯腰拿起了茶杯。
       “客人从哪里来啊?”齐云甫拉长了语调,坐在柳飞絮给他让出的座位上。
       “我从吉林来,长白山的脚下。大连、青岛我考察了一圈,到你们天津也一个多月了。”何坤张口就胡诌。
       “看中了我的铺子?”齐云甫不想和他兜圈子,直接问。
       何坤并没正面回答,他将烟灰弹了弹说:“也不尽然,只是觉得你的铺子有些特点,稍微有点儿兴趣。不过,君子不能夺人所爱,如果齐经理有兴趣,咱们就唠一唠。没有兴趣,无非是见上一面,交个朋友而已。”
       “噢!那你就说说我的铺子有些什么特点?”齐云甫问道。
       “你的铺子特点不多,但好处一项就可,建筑商将你这个铺子建在了大钟的对面,而且是正对面。那大钟是走点的,常言说:人走时气,马走膘啊!打麻将没有点,你是只输不赢,人做生意要是没有点,那可是只赔不赚呢!正是大钟的时气给你们带来运气,这点可不是哪儿都有的!”何坤瞪着两只眼珠,说得认认真真,不由齐云甫和柳飞絮师徒二人不信。
       说起来,在师徒二人下海捞金的同时,同行中下海弄潮的也不少。可最终,掉脚的、进监狱的都有,纷纷落马。真正赚到钱,又能平安无事的,不多。也许这就是命,就是运气,也就是今天这位客人说的时气吧?
       齐云甫低头顺着宽大的落地玻璃窗看了看,铺子的正门果然对着天津海关大钟的钟楼正中。那上面好像有一根天线,那天线就对着他的门缝。他又扫了一眼他后堂的财神,他不能不信。
       何坤的话深深打动了齐云甫师徒。但既然如此,这铺子哪儿能兑呢?何坤把这个秘密泄露给了齐云甫,原来就没有这个意思的齐云甫是更不能下这个决心了。可齐云甫听出了何坤的来头,他反而想抓住这条大鱼。何坤的后面有座玉石矿,如果把这座玉石矿拿到手中,岂不可以做到产销一条龙了?何坤似乎想要他的铺子,他却铁定想要何坤的矿山了……
       今天,何坤如约又登门了。
       “我给我大哥打电话了,他很同意合作的意思。”
       “是啊,我们买这个铺子的时候就花了上百万元,现在的房地产一日三涨,你们就是要兑,那得多少钱呢?还是合作对双方有利。你们出货,我们出铺子,卖出钱来,留下我们的提成,剩下的你们拿走。这不是双赢吗?”
       柳飞絮与齐云甫合计了一个晚上,他今天在闲唠之中,不动声色地将他们的条件与合作的意思全部拿了出来。这是齐云甫的计谋,按这个计划,他们可以不动成本,几乎是代销性质。何坤的货,卖出去自然有齐云甫的利,卖不出去你何坤拿回。
       当然,这是齐老大自己的如意算盘。何坤岂有看不透之理?不过,做生意只是何坤的幌子,这哪儿是他的本意。因此,这苛刻的条件他并没在乎,而是装作很感兴趣的样子连连点头道:“是啊,是啊,这样我们都得利。”
       看何坤的样子,柳飞絮心中暗暗得意:东北汉子傻、大、黑、粗,这个小黑胡也不例外。
       那边齐云甫端着个老茶壶,嘴里说:“回去和你大哥说一声,有意思就来看看。看看我们的铺子,玩玩天津卫。”
       何坤道:“事情谈妥后,那是一定的。你们也得上我们那儿去,长白山旅游胜地,特别是高山上的天池水,要是不看,那是毕生的遗憾。”何坤又瞟了齐云甫一眼,接着说,“只要是齐经理和柳经理能去,所有花销我们全包了。吃、住、行都不用你们管,到时将嫂子带上,我们好好玩一玩。我们是地产品,挖出石头就是钱,利润方面都好商量。但货发过来,多少也得有点儿定金。这样,双方都好办。”
       这话说得可是情理之中啊!齐云甫稍作沉默,随即说道:“那都好办,但交上定金和不交定金,利润分成就不一样了。”
       何坤也点头说:“当然,当然,这点儿道理我们还是懂的。”
       谈笑间,何坤抛下了饵又拉紧了线。
       他费尽辛苦,终于找到了这两条鱼,且这么快就与之对上了眼,心里想不得意都难。眼前这两个弯腰塌背的半百老人,虽然表面上被岁月改造成了谨小慎微的生意人,可实质上,他们那骨子里的冒险,对金钱的欲望,是永远不会消逝的。一旦有了机会,他们就会像出冬的蛇一样立刻蠕动起来。
       何坤爽快地说道:“这样,我给我大哥打个电话,将具体事情定一下,尤其是分成的事。二位老板也拿个意见,晚上我摆个场,咱们具体谈。”
       齐云甫脸上却沉了下来:“何老板不必破费。我和柳经理尽量给你一个满意,你和你大哥说说,太高了,我们的生意可就做不成了。”
       齐云甫不能不防这个油嘴滑舌的何坤,在喝他的酒之前,丑话可得说在头里,别喝上他的酒叫他给套住。
       何坤倒没看透齐云甫的心思,因为,他的心思不在这个上面。利润不利润都是假的,只要齐云甫高兴吞下这个饵,何坤就完成了任务。
       这个时候,赵惠普说话了:“老四,咱们手中的钱可是不多了。”
       何坤一摆手说:“不要紧,下午打电话叫大哥给咱们卡上存上两万。实在没有,从齐老板这儿拿个三两千的算个啥!”
       何坤拿自己不当外人的一句话,吓得齐云甫和柳飞絮心中一哆嗦,他们谁也没说话。
       “就这样,晚上等我电话吧!”何坤微笑着起身,他的翡翠烟嘴上的香烟飘着蓝雾。随着蓝雾的变幻,他的黑色长条脸似乎也在变幻。
       
       第二章 撒下香饵
       沿着长白山起伏的万千沟壑,沿着松花江蜿蜒的奔腾江流,在一块不大不小的盆地上,人们建起了一座现代化的城市——松山。
       盛夏来临的一天下午,老六陈道平风度翩翩来到了松山,身旁是老五贾似君。夕阳如火,映得他们面前的这座城市辉煌壮丽。楼房、街道、车辆、行人,全都涂上了一层金黄的色泽。
       陈道平穿着一件雪白的T恤,一条白色的板式裤,一双白色的皮凉鞋,像传说中的白马王子。老五还是那副典型的小老百姓的普通模样。
       陈道平和贾似君先找了一家比较隐蔽的小旅店住下,接着四处游荡寻找出租房。
       临行之前,孟星魂交代:“你们到松山去,租个房子,安个家。将该办的事办好,你们四哥那边说到就到了。”
       他们住在旅店,白天出门尽量步行,以更好、更快地熟悉这座城市。
       城市并不大,也就二十万人口的样子。街道整洁,百姓富足,高楼之外就是青山,没有通河的喧闹,安静得如世外桃源。两人暗暗佩服老大的决定,到这个地方设局,谁能想到他们是哪儿来的呢?
       他们仔细勘查了松山的地形:贯通这个地级小市的,除了铁路,还有两条公路,其中一条是一级公路,交通发达,便于他们得手后立即潜逃;从松山往东就是连绵不止、无边无际的大山,这就是关东的长白山脉。这座山除了山巅之上的一池明镜般的湖泊,显示它与众不同的神奇之外,它也十分的富饶。森林密布,矿产丰饶。
       几天的时间里,他们还时时留意着,在街道墙上贴的野广告上寻找租房的启事。这样的启事,他们看了无数个,要租的房子,他们也看了无数个。最后,他们在靠近外环的公园开发区里找到一个。那是一幢独立的二层小楼,楼里有现成的家具,沿着小楼的外墙砌有一道围墙。整个环境典雅、幽静。
       看好了地方,陈道平将这幢小楼画了一张草图,用传真的方式发给了通河。孟星魂看过,认为不错。
       陈道平和贾似君选择了一个吉日,在小楼门前放了一挂鞭炮,住了进来。为了落实孟老大的指示,他们又跑了几趟电信局,安装了一个程控电话。安装的当天,他们就将电话打回了通河。
       听了电话,孟星魂很高兴,他说:“你们四哥这几天就和天津那边签合同,我们这边准备准备就要过来。”
       在孟老大到来之前的几天里,陈道平和贾似君请了家政公司的几个钟点工,将这小楼收拾得很像个样子了。而且,他们按照孟老大的意思,找了个地方做了块铜牌,铜牌上面就写了三个字:办事处。至于什么办事处,办什么事,都没有注明。做好后,放到了一楼客厅的墙角,暂不挂出去。
       他们也打听到了老大交代的那个玉石矿,这是个个人开采的小矿山,没有多大量。而且,采出的东西很多都是普通的石头。他们到出租车市场上雇车,只有一个二号吉普愿意去。而且,司机们说也只有这辆车可以去。
       出了市区,是一条柏油路。这条柏油路是沿着松花江往山里蜿蜒而去的,一侧是耸立的山峰,一侧是湍急的江水。这条路实际上是在山的半腰穿山而过,可以想象当初工人们开山劈路的艰辛。陈道平和贾似君自幼长在广袤的三江平原,对这崇山峻岭颇感稀奇。他们几乎全身都要贴到玻璃车窗上,贪婪的目光一刻也不想离开造型各异的悬崖峭壁。
       司机看他们是头一次来山区,打开了话匣子。在司机的介绍下,他们知道他们跨过的这条大江,就是他们门前那条江的上游。奇怪的是,这条江在他们那儿平稳而缓慢地流淌,像一个温柔的少妇,可在这儿,如此暴怒,像狂奔的野马。
       要寻找的玉石矿,司机也告诉了他们:哪儿有什么玉石矿!那里出产的是建筑用和雕塑用的汉白玉,从中能找出玉石,真是百年一遇。
       虽然如此,二人并不失望。孟老大选定这个地方,就是因为这儿有这么一个玉石矿,汉白玉也是玉嘛!孟老大的本事就是:狸猫换太子,假玉变白银。甭说这儿还有这么一个真假难辨的玉石矿,就是根本没有,孟老大也会借助这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魔术师般幻化出他们的需要。
       二人观看大山风景的兴致,没过多久就没了。这山路盘旋,左拐右弯,加上二号吉普减震系统一般,不一会儿,就令他们感到晕眩难受。
       柏油路走到了尽头,剩下的是更为狭窄的土路。司机是个年轻的老司机,血气方刚又经验老到,他将吉普开得像摩托,在土路上飞一样。这一飞,自然车身会不住地颠。那感觉,对于陈道平和贾似君来讲,是肠子都要颠出来的感觉。
       好在这样的路一个小时后就到了尽头。几个盘旋之后,他们看到了一条粗大的钢丝绳。这条钢丝绳横贯两山之间,上面一个天车,下坠一个铁斗。在绞盘机的牵引下,铁斗缓缓滑过。这条路的中端推平了一块场地,那里就是采出的汉白玉。
       采石厂终于到了!经这一路折腾,二人只觉头脑发胀、浑身无力,不过他们心里还是蛮高兴的:这个地点选得太好了。不管是谁,经过这一段颠簸都会头晕目眩,哪有能力去辨真假?!
       陈道平勉强支撑着站起身,问一个工人:“师傅,你们的老板在吗?”
       西边的落日在天空烧起火红的晚霞,一群倦鸟归巢,从薄纱般的夜幕中划过。孟星魂踏着斜斜的影子来到了松山。
       孟星魂带着模特儿一样的红玉。他对陈道平的前期工作非常满意,楼上楼下转了几圈,接着作了一些具体的安排:让陈道平去买一张写字台、一把高靠背皮转椅,并给红玉买一张电脑桌、一把小转椅。红玉是秘书的角色嘛。安排好这些以后,孟星魂搂着千娇百媚的红玉,美美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下午,何坤和赵惠普赶到了松山。他们从天津赶来,许多事电话里说不清楚,他们要将情况当面向孟老大汇报一下。
       何坤与柳飞絮谈了几次以后,初步定下首批二十万,以钱易货。在货款逐步回笼的情况下,何坤将增加供货的数量,形成代销形式。
       孟星魂称赞了何坤,他说:“老四不错,你这是不辱使命。”
       何坤得意地笑着说:“大哥,你不知道,这是两个守财奴。你可能还不知道他们是那么抠门儿吧?莫看他们开着珠光宝气的店子,要是损失个十万、二十万的,都能跳楼。”
       “越这样的,越好办。他们到处想找便宜,找到便宜就上了当。”贾似君随声附和。
       孟星魂想一想说:“明天,老五和老四上趟山,看看山场。到时候,还得老四把人带来,怎么也得熟悉一下情况。老三就在家陪我。”
       老三赵惠普是个貌不惊人的主儿,憨头憨脑,说起话来实实在在。往往在何坤大侃神聊之际,他看似不经意间补上的一句话却能起到画龙点睛之功。就如一对相声演员,他就是捧根子的角色。他从不抢戏,可要叫他演的时候,他能把戏演得恰到好处。有人说:大智若愚。赵惠普虽然没什么大智慧,可也是外表憨厚、内里狡诈的那种主儿。
       看何坤他们走后,赵惠普慢慢地向孟老大讲述了他们这次出行的所有细节——
       吃了何坤和赵惠普的酒菜,柳飞絮和齐云甫用牙签剔着牙,邀请他们到“泰来”坐一坐。一行人重回海港路。
       “何老板是我见到的最爽快的人。”吃了何坤的请,柳飞絮自然要给点儿好听的话。
       何坤一笑,未置可否。他举了一下透明的矿泉水,说:“爽不爽快,咱们事上见,二位老板弄句话,到底想不想合作?如何合作?你们先拿出个主意。”对方吃了自己的饭,何坤找到了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说起话来,格外有底气。
       柳飞絮看了齐云甫一眼,其实二人早就商量好了。柳飞絮开口说道:“我们看何老弟这么爽快,是个能交心的。这样吧,我们第一次谁也不欠谁的,我们以钱易货。如果效果不错,你们往这儿发货就是。”
       这可有点儿出乎何坤的意料了,他原本想让对方拿点儿定金。既然这样,事情就更容易成功。他心中暗乐,可表面上还是不动声色,又吞了一口带着气泡的矿泉水说:“好,我打电话和我大哥联系一下。恐怕最近发货的多,挨不上号。我让他多攒一点儿,你们也去看一下,现场订货。”
       这时,珠宝行里走进几个想购货的艳装女子。何坤借机带着赵惠普告辞。
       随后,何坤又去了一趟石家庄,上了趟北京。回到天津,柳飞絮给他打了几次电话,何坤都推托说现在没货。言外之意是要货的太多,暂时还不能给柳飞絮,弄得柳飞絮几近失望。来松山之前,何坤领着赵惠普去了下“泰来”,才重新燃起了他们的希望。
       何坤说:“二位大哥,我想亲自回去一趟。电话里什么事情也说不清楚,就是货再紧张也得有我们的啊!”
       “好,好!”柳飞絮连声叫好,他真有点儿等不及了。
       齐云甫发话了:“二位老弟来天津好长时间,这次要走,算给二位送行吧!柳飞絮你去看一下,‘犬记’有没有地方?”
       还算不错,齐云甫和柳飞絮在“犬记”饭馆请了他们一顿。那是一处狗肉馆,做得还挺好。赵惠普现在还能想到那狗肉的滋味,就是没太尽兴,齐老大就给他们上了一小盘。其他的吃食,就是天津城里遍地都是的狗不理包子了。
       听了赵惠普的汇报,孟星魂的嘴角顶出了一丝笑容。他的眼前浮起了十八年前辽西赌场大战时的柳飞絮和齐云甫,时光如水,他们还是那样吗?见面时能不能认出他来?他从赵惠普的叙述中,验证了他所了解的两人的性格。这样的人一旦上钩,他们是要走到底的,一丝香饵会让他们永不回头。
       况且,齐云甫本身就是一个高明的赌徒。赌是他的潜质,一旦有了机会,就会“夺门而出”。
       十八年前,齐云甫的不动声色,让孟星魂至今还心有余悸。那种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神态是进入了一种境界,按师傅李坤杰的说法,是真正的职业赌徒的神态。
       辽西之后,孟星魂拜了“千手狸猫”李坤杰为师,苦练赌艺。
       这李坤杰之所以叫“千手狸猫”,就是因为他手快如刀,出神入化。和他对弈,你都辨不清他有几只手。说他是狸猫,是因为他的动作像猫一样轻捷,无声无息。
       一日,李坤杰对他说:“你已经得了我的真传,关东之地你找不到对手。这里就留给你了,为师要出门远游,你以后也不要找我。”
       从那以后,李坤杰再也不见踪影。
       除了齐云甫之外,孟星魂也没有忘记柳飞絮的七节钢鞭。那七节钢鞭在他的手中软硬兼有,出手之间,还没容孟老大看清,就已经把姜全武的兜子戳了个窟窿,卷走了对方抢回的赌资。虽然是以赌骗人,他还是害怕被人识破。一旦识破,面对柳飞絮的七节钢鞭,这里的人哪个是对手?
       孟星魂电话打到了通河,打到了“松花江饭庄”。“全武,我考虑了一下,你将饭店让玉凤经营着,先到这儿来怎么样?”孟星魂对姜全武说话总是有点儿客气,用的是商量的口吻。
       姜全武巴不得再会柳飞絮,十八年前的一鞭,他至今耿耿于怀。要不是在孟老大安排的连环套中没有他的角色,要不是家中的饭庄还需要他来打场子,他都想千里赴会到天津去找柳飞絮。
       姜全武就是这么一个人,好勇斗狠,比武亮艺,他身上的每一个汗毛孔都会兴奋地张开。
       凭他“过山豹”的名号和本领,那次阴沟里翻船败给了柳飞絮,事出有因。一是大意,二是事起突然,警察在外围,不能不忙着逃走。
       他接到孟星魂的电话,立马就要前往松山。可玉凤不同意:“你都多大年龄了?让大哥先做,压不住的时候你再上。你这时候去,不掉了你的份儿?”
       玉凤的话提醒了姜全武,论赌技他不行,第一轮他上不了场,在那儿干呆着,那不成了孟星魂的保镖?若孟星魂真要是摆不平,他再出马那是什么成色?因此,他借口饭庄有事,推迟了行期。
       孟星魂这边,门外传来一声刹车的尖叫声。孟星魂说:“老五他们差不多该回来了。”
       果然,外边铁门一开,就传来了何坤的叫声:“好!大哥,这地方我还没等到就晕了车,何况是那些外来户?”
       “关键就看你能不能把他们引来了,现在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孟老大手点着何坤说道。
       孟星魂的好戏要开锣了。他告诉何坤可以和天津联系,通知他们来看货。
       何坤用所租房子里的程控电话联系上柳飞絮:“喂——柳老板你好啊!”
       柳飞絮听出了何坤的声音,他似乎有点儿兴奋:“何师傅,你好啊?我就等你的电话呢!”
       “不知怎么搞的,这一段时间只出石头不出货,等着要货的又多。我和大哥说了,你们先来看看吧!看到东西咱们再谈,大家心中都有数。”
       “好啊!”这是柳飞絮求之不得的,他是更怕有假的人。他手拿电话回头和齐云甫说:“师傅,他们叫咱们去看看呢!”
       齐云甫点点头,神色很坚定地说:“一定去。”
       柳飞絮对着话筒又说道:“那我们明天就来吧?”
       听着柳飞絮这么说,何坤回头看一下孟星魂,意思是怎么办?孟星魂看了一下日历说道:“告诉他三天后起程,我们好接站。”
       孟星魂好星相、占卜之类,每次出门都看个黄历什么的。可天津那边的柳飞絮二人,哪儿会想到,他们要遇到的是十八年前的孟老大呢?人生无常,江湖险恶,浪里寻宝、虎口夺食这些话都是给谁准备的呢?
       三天后凌晨,何坤和赵惠普伫立在松山火车站的站台上,他们奉孟星魂之命来迎接柳飞絮。
       火车正点。这列车早,下车的人不太多。因此,在下车的人流中,何坤一眼就看到了柳飞絮。他身材高大,双肩微耸,背微驼,手中拎着一个帆布皮包。后面跟着个年轻人,白净的面皮,穿着件夹克衫,肩上斜背着一个背兜。这里高寒,虽然还算夏天,这么早,温度还是有点儿低。二人努力缩着肩,仿佛可以抵御寒冷。但柳飞絮还是努力睁大眼睛搜寻何坤,这么远的路程要是找不到何坤,那可是被骗上当了。当他一眼看到何坤正向他招手时,他的一颗心放到了肚子里。
       何坤上前热情地接过他的皮包,柳飞絮却挣了一下说:“不用,一点儿不沉。”
       返过身,他介绍说:“这是小刘,小伙计。”
       何坤和赵惠普都和那个年轻人握了一下手,一行人向出站口走来。
       说话间,天边的那片鱼肚白已经越来越大了,人与人之间已经可以辨出眉眼。看到柳飞絮睡眼惺忪、哆哆嗦嗦的样儿,何坤心中明白:二人耐不住困倦在车上睡着了。
       “你们没坐卧铺?”何坤关切地问道。
       柳飞絮没来得及说话,那个小刘抢话道:“我师傅不愿意坐那个,大凳子上没几个人,躺在那上面一样睡。”
       是的,这列车是进山的车,人是越来越少。到了后半夜,车厢里得空一半,大椅子上睡也是可以。其实,何坤明白:这是柳飞絮不舍得花那卧铺钱。
       “时间还早,我们还是给柳经理找个地方休息一下。”何坤和赵惠普说。
       “当然,客人来了得休息好。”赵惠普随声附和。
       车站附近有几家个体旅店,其中一家是烧火的火炕。何坤将柳飞絮领到那儿,一进屋,暖气就扑面而来。柳飞絮将手伸到褥子的下面,好久不愿拿开。倒是他领来的小刘挺实在,他小声说:“还是吃点儿饭吧!”
       看来,师徒二人在火车上连饭也没舍得吃,怪不得会这么冷!
       何坤没理他,好像没听到,一挥手说:“睡觉,睡觉,什么事,睡足了再说。”
       谁也不好意思再提吃饭的事。何坤要了两个小房间。他将一个房间让给了柳飞絮,他和赵惠普转身出来。两个人到服务室借口房间被褥不干净,又换了一个走廊另一头的房间。这样,他和柳飞絮就离得老远,他在房间里拿出手机给孟老大讲述了情况。二人在电话里讨论了好久,约好了时间,商定了办法。两个人还对了对表。山场上没有电话,没有信号,一切都要计算好,不能有闪失。
       一切安排好,何坤和赵惠普二人偷偷跑出旅店,在一个通宵营业的烧烤摊上要了酒肉。
       赵惠普于心不忍,他说:“不差两双筷子,将老柳他们叫过来吧?”
       “三哥,装什么好人?你请他吃八顿饭,最终他也得恨死你。既然来了,他就活该。挺大个人,在车上不能吃啊?害怕他的小徒弟吃得多吧?”
       两人吃饱喝足,回到旅店倒头睡去。
       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白天,这里还是比较热的。柳飞絮也早已起来,在等着他们。何坤看了一下表,招呼他们到出租车市场搭了一辆北京吉普向山场驶去。
       也没吃早饭,何坤像忘了这么回事,而柳飞絮和小刘一觉醒来也不怎么饿了。他们就这样在一路颠簸中上山了,那是向东迎着太阳。多少年后,小刘仍然记得。
       不久,吉普车下了柏油路进入那条山道。小刘早趴在座位上好像没了气儿。初次进入大山的柳飞絮也有些挡不住,他也趴在了后座上。何坤向赵惠普使了个眼色,那意思是:快了!
       果不其然,快到山场时,柳飞絮和小刘大嘴一张吐了出来。司机很不高兴,脸色有些难看。何坤大着嗓门儿说:“不要紧,师傅,我拿钱给你刷车。”他这话也是说给柳飞絮听的,他是要让柳飞絮更加狼狈,从心里感到惭愧。柳飞絮脸上有点儿挂不住,可他此刻是无可奈何。
       吉普车继续前行,柳飞絮和小刘肚子里翻江倒海,哪顾得上周围的景色,只是迷迷糊糊感觉车辆下行,已经从山梁上向沟底下滑落。
       司机猛然一脚刹车,看不到前面、没有准备的柳飞絮和小刘,身体往前一撞从后座甩到了前座。何坤拍拍他的背说:“坐稳,坐稳,已经到了。”
       时间很准,孟星魂的计划没有走板。刚拐过最后一个山角,何坤就看到石场处,孟星魂那高大的身躯已经站在绞盘机的跟前。
       一切都按计划而来,没有电话,只能事先预测,孟星魂却把它搞得天衣无缝。
       山场上的情况是早已商议好的。孟星魂轻而易举就将大胡子矿长摆平,他跟大胡子说:“我招来一个客户,我想把你的汉白玉全卖出去,还要给你卖个大价钱,你不要出头,一切听我的。”
       孟星魂虽然五十挂零,可头发一染,鼻子下蓄起了一撮小胡子,人不但年轻,也潇洒了许多。他胳膊下夹着一个黑色的公文皮包,身套一件休闲西服,在这荒山野岭中透着一种特殊的气质。在山上山下衣衫褴褛的工人中间,谁能不认为他的身份就是老板呢?
       北京吉普刚一冒尖,孟星魂就知道是何坤他们到了。他背转过去,面向山腰不时地挥一下手,从后影看去,他似乎是在指挥生产。
       柳飞絮蹲在地上呕了几口,感觉上好了一点儿。他抬头看看,发现一个吊斗正从山下沿着一根钢丝绳,被隆隆作响的绞盘机牵引着缓缓从空中滑来,而绞盘机附近站着一个老板模样的人在指挥吊运。
       何坤过来拽起柳飞絮,一手搀着他说:“哥,不太适应啊?来,来!我给你介绍一下。”
       回头他又招呼道:“大哥!”
       孟星魂回过头来,看到了被何坤搀着的,还没直起腰来的柳飞絮。就在这一刹那,他心头一抖,他哪会忘记柳飞絮!
       柳飞絮老了!毕竟是十八年的人生时光,都已经是半百之人了。尤其是柳飞絮,在提心吊胆中过日子,在谨小慎微中讨生活。背驼腰弓,早已没了当年的风采。脸上的皮肤不但失去了红晕和光泽,而且布满皱纹,像橘子皮一样松弛。
       柳飞絮却一点儿也没有认出孟星魂来。孟星魂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他可以透过镜片直视对方,对方却看不到他眼光的变化。同时,他背对深山老林,又衣冠楚楚,柳飞絮哪儿能想到面前是十八年前的对手呢?
       “大哥,这是天津的柳老板!这是我大哥,也是这矿的田老板!”何坤热情地介绍。
       柳飞絮抓住孟星魂的手说:“幸会,幸会!”
       孟星魂能感觉出柳飞絮的手还在抖,他心中暗暗得意。还没等他回话,身后从山下跑来贾似君,他非常不满地对孟星魂说道:“田老板,你什么意思?我的钱都打来半个月了,怎么还不发货?”
       孟星魂一只手抓住柳飞絮不放,身体转过看着贾似君。
       贾似君有点儿无奈地说:“我知道你们货不够卖,也看到你们这几天订货的多,我给你加价还不行吗?”
       孟星魂对着贾似君摇摇手说:“贾老板,你别着急,我这几天优先安排你的事。我这里有客人,有时间再和你说。”
       孟星魂这几句话说得贾似君好像有点儿不好意思,他连说:“对不起,对不起!”转过身又向山下走去。
       孟星魂这才好像腾出时间和柳飞絮说话:“这是个北京来的,在这儿蹲了好几天,就等我们的货。也是,得马上安排了。”又好像突然想起来说:“哎呀!何坤,你把柳老板领到这儿,也不买点儿菜来,怎么招待柳老板啊?”
       何坤换了口气说:“我也不想来,柳老板非要来,好像不相信我似的。”
       他这么一埋怨,柳飞絮本来就晕头转向,一时间真还想不起来是不是他要来的。怎么能不相信呢?矿不就在这儿摆着吗?
       孟星魂又说:“胡扯什么,你赶紧将柳老板安排到办事处去,好好招待。这儿哪能行,要什么没什么,工人都吃了三天土豆了。”
       孟星魂好像挺生气,他拽着始终没松开的柳飞絮的手,将他又推到吉普车上,口中说:“你们先走,我忙完就到。柳老板可能是头一次到这儿,多弄点儿特产,让柳老板吃好。”
       “田老板”的热情不容置疑,而且,他也说清楚了,忙完就到。柳飞絮心想:回去谈也好。他就费力地向孟星魂招了招手,算作告别。
       何坤向孟星魂使了个眼神,又大声说道:“那好,我带柳老板先回去。你也赶紧回来,有重要的事要和你商议呢!”
       “没事,你先把柳老板招待好再说。我要是回不去,你就和陈主任商议就是。他定的事,算数!”
       看着吉普车掉头,孟老大突然在心中生出一个决定:他暂时不想再见柳飞絮。他相信,他的兄弟会摆平这个人。他要等,等那个更厉害的人。他已经在心中计划如何和齐云甫会面了。
       何坤带着柳飞絮回到松山,车一直开到那幢小楼。陈道平早就按照孟老大的指示,在门侧挂出了办事处的牌子。一楼的大厅里,放着一张刚买的写字台,上面放着电话和文件夹。
       陈道平端坐在那儿,他相貌英俊,举止有度,完全一个公务员。听到外面的动静,他拿起一支笔在一个本子上乱涂起来。“南秘书”红玉坐在他的对面,一张小小的电脑桌,一把小小的低靠背转椅。她一套西服裙,微上淡妆,整个人清秀中透着高雅。
       “陈主任,大哥让我给你领来一个客人!”人没进来,就听到了何坤的声音。
       陈道平在他的老板椅上动也没动,只是将目光抬起盯住了走进来的柳飞絮。而他手中的笔仍然在机械地转动,纸上已经画了两个不很圆的圈。
       
       第三章 张网以待
       柳飞絮进到屋内,顿觉得眼前一亮:红玉明眸皓齿,嫣然一笑,站起身向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美丽的女人总是容易使人感到亲切,何况红玉长发披肩,身段婀娜,不仅美丽而且动人呢!柳飞絮的眼珠在红玉那儿停了几秒钟,虽然只是一瞬间,但这屋子里的所有人都感觉到了。
       陈道平心中暗暗佩服老大的名言:金钱和美女永远是好东西。
       这两样东西对柳飞絮同样有效。他下海冲浪也好,极力吝啬也好,还不是为了这些吗?凝眸含情、笑容可掬、如花似玉的红玉给他的心头射进了一缕阳光,温暖而灿烂。
       红玉抓起电话,联系了一家最近的饭庄。
       这个时候中饭已过,晚饭还没开始,饭店里没什么顾客。店老板非常客气地将他们请进一个雅间。进雅间前,何坤在饭店外面给已下山另住旅店的孟老大打了一个电话。陈道平将柳飞絮让到正中,并将红玉安排到了他的身边。
       红玉换了一件无袖旗袍,淡蓝色的丝绸面料绣着深色的牡丹。两只胳膊象牙般伸在外面,而两条光光的腿在旗袍的开叉处若隐若现。在柳飞絮身边一坐,一股女人香味直冲柳飞絮的鼻孔。她伸出纤纤玉手给柳飞絮斟上了一杯茶,无比客气地说:“柳老板,请用茶。”
       孟星魂曾经告诉她:“人生如戏,尤其是我们这一行,更需要出色的演员。”红玉在孟星魂的引导下多次出场,实践证明她是一个好演员。现在,她演的是秘书的角色,也是让柳飞絮意乱神迷的角色。
       果然,柳飞絮接过茶杯的时刻,神情恍惚之间,那杯茶竟叫他打翻了。一杯滚烫的开水溅到他的裤子上。柳飞絮嘴一咧,差点儿从椅子上跳起来。
       红玉抓起一沓餐巾纸,在柳飞絮湿漉漉的大腿上揉了起来。垂头之际,长发如瀑,直垂柳飞絮眼前。柳飞絮连忙推辞:“不用,不用,我自己来。”
       菜还没有上,酒还没有喝,柳飞絮就已经慌了。陈道平心中暗乐。他并没有坐在柳飞絮的一侧,而是特意安排何坤坐在柳飞絮的旁边。这样,左有红玉的色,右有何坤的嘴,柳飞絮不发晕是不可能的。
       而且,今天,他们由不得柳飞絮不喝酒。
       菜上齐后,陈道平来了个开场白:“大哥的山场太忙,一家上海的、两家北京的客户,都等着要货。他让我们招待好柳经理。柳经理带着小刘兄弟,千里迢迢一路风尘,这里,我就代表大哥,邀请在座的所有人共同举杯为远方的客人,我们尊敬的柳经理接风洗尘。”话音刚落,手中一两的杯子,他已经一口喝掉。
       陈道平并没有上什么好酒,他根据何坤的提议,上的是这里小酒厂酿的散白。上这种酒,何坤有两层意思,一是瞧不起柳飞絮,二是这酒劲大,可以早早摆平柳飞絮。
       陈道平喝过,赵惠普也一口干掉,那边柳飞絮带来的小刘平素就爱喝点儿小酒,自然也不放过。到了何坤,一杯酒喝了两口,中间夹了一口菜,杯子没有放。红玉笑吟吟地说:“吃口菜不算赖,何经理慢慢来。”
       何坤一笑,将剩下的半杯一口喝掉。轮到柳飞絮了,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他。他却摆摆手说:“不行、不行,我从来不喝酒!”
       这可不行了,所有人都朝着柳飞絮说道:“那哪儿成,今天是千里扛槽子,就喂(为)了你。我们敬的是你!”
       “不是瞧不起我们陈主任吧?大哥山场有事,要不也会专门回来陪你。多少你也得给点儿面子,起码得喝了这第一杯啊!”何坤软硬兼施。
       那边,红玉一脸桃花,笑吟吟地替柳飞絮端起了那杯酒。
       其实,柳飞絮能喝酒。关键是有齐云甫的叮咛:喝酒多误事,酒多乱性!但这个场面,由不得柳飞絮,也由不得万里之外的齐云甫。众人架弄之下,尤其是端着酒杯的红玉的两只扬着小指的手。那小指上留着长长的红指甲,此刻几乎刀子一样刺到柳飞絮的下颌,他已经躲无可躲。
       “好、好,就此一杯。”柳飞絮慌乱中接过酒杯,放在嘴唇处还想慢慢品一下。红玉在侧将他杯底一托,柳飞絮就感觉一道火辣辣的东西直奔喉管而来。
       众人说不清是为柳飞絮的豪爽还是为红玉的恰到好处,都鼓起掌来。
       红玉又款款站起给柳飞絮面前的小盘子里夹了一块鱼:“柳经理,尝尝我们松花江的鲤鱼。”
       大半天没吃饭,又在上山时将胃里的所有倒了出去。六十度的小烧在柳飞絮空空的胃里燃起了火焰,他急忙将那块鱼吞了下去。
       剩下红玉,她将手中的杯举到柳飞絮眼前说:“柳经理看着,小妹欢迎你。”说完话,她也一口喝掉了那杯酒。柳飞絮看她粉颈一仰之际,那杯酒已经下肚。其实,红玉这杯是矿泉水。
       乙醇加速了血液的奔流,柳飞絮的男子气被激活了。也许很多人都这样,不喝不喝,到了一定程度,他就要抢酒喝了。有红玉这个美女在侧,有何坤这个铁嘴怂恿,柳飞絮渐渐来了劲。何坤给陈道平一个眼色,在赵惠普领完之后,陈道平说:“不能光咱们说话,也给客人一个机会。也得让柳经理带杯酒,大老远来的,不知咱们招待得好是不好,总得有个动静。”
       本来,照柳飞絮的酒量,他大可以喝它三杯、四杯。可今天一是肚子空,二是晕车体力下降。再者红玉那象牙一样的手臂也让他心荡神摇,不醉自醉。因此,在他站起要领酒时,他已经摇摇晃晃了。他一只手抓杯,一只手举过头顶说:“哥们儿,众位老大!”说到这里,他又收回举着的手,变成双手抱拳绕场一周,并在红玉面前晃了晃。然后又继续说道:“我柳飞絮十六岁下海,什么事没见过?走南闯北,是我老柳的爱好。今天,我回敬大家一杯。”说完这话,他一口喝干杯中的酒,并将杯底划了一圈让大家看看。
       “好!”众人一声吆喝。红玉拽住柳飞絮,让他坐回椅子上。一坐之际,柳飞絮的手已经停在红玉的大腿上。
       正在这时,陈道平的手机响了。他接起电话:“喂,什么?大连的客户!你要交订金?我现在不能收。我们的货现在产不出来,好多客户还在等着。收了你的订金,我就不好办了。你先等等吧!”
       他的声音挺大,桌上的人全听得到。何坤附耳和柳飞絮说道:“柳经理,不知你能不能作主。我替你想,你最好交点儿订金,我再和大哥一说,保证让你的货先发。”
       这时,柳飞絮的手正在红玉光滑的大腿上游走,听到何坤的话,他大声告诉小刘:“你给陈主任留一千元订金!”
       何坤心中暗骂:好个老抠,使了这么大劲,交一千元!
       小刘很听话,他从一个皮兜里掏出一千元放在陈道平面前的桌子上。
       陈道平好像不屑一顾,一直到宴罢,他才一扭头暗示赵惠普收下。
       而那边,柳飞絮头歪向红玉一侧,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何坤和赵惠普拿着柳飞絮交的一千元订金先跑到旅店找孟星魂。何坤说:“这个柳飞絮是真抠门,架弄半天就交了一千元。”
       孟星魂和何坤的看法不同,他很高兴,他说:“你不懂,像这种性格的人,他拿出一千和你拿出一万是一样的。你们能叫他拿出一千元钱来,就是最大的成功。就是为了这一千元,他也会抓住你不放。现在,你可以先让他们走了,下次他再钻进来,就是我们收网的时候。”
       何坤点头。
       一觉醒来,已是太阳高照。
       柳飞絮揉揉太阳穴,站起来伸了一下懒腰,问:“几点了?”
       小刘看了一下表:“八点多了,该吃早餐了。”
       “什么?”原来已经睡了一宿?师傅说的真对啊!酒多真是误事,他模糊中想起了昨天的一切。突然,他一拍大腿问小刘:“你是不是交订金了?”
       小刘愕然道:“你安排的啊!他们还给打了一个条呢!”
       柳飞絮稍感懊悔,不过他一想,又有些释然。那么大的矿,几块石头就不止一千元。可他一转眼又慌了,他问小刘:“怎么住这儿了?”
       “昨天你喝多了,何大哥叫我就近把你架这儿了。”小刘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柳飞絮却在地板上转了一圈说:“这得多少钱?我们怎么能住这样的宾馆呢?”
       其实宾馆也不是什么星级宾馆,标间也不是什么豪华标间,只不过是卫生间开在房间里而已。价格也不高,也就是三四十块钱。但柳飞絮还是觉得不妥,他告诉小刘,赶紧算账,离开这儿。
       这时,他床头的电话响了。柳飞絮有点儿奇怪,他以为这电话是虚设的呢,没想到还真响起来。他接起电话,里面传来何坤的声音:“柳哥!我在上山的道上,我就不能陪你了。你今天可以回去,这边的东西备好了,我会给你打电话的。”说完,没等柳飞絮表态,他就挂了电话。
       拿着话筒,柳飞絮觉得心中空落落的。这个何坤,在天津时那么热情,到了松山一天之后就不见面了。这地方,自己是人生地不熟。何坤不在,找谁呢?难道他拿了订金就再也不见了?柳飞絮左思右想:这不太可能。昨天一顿饭就得几百元,何坤不会为了那一千元钱躲开他。很可能是山场上确实有事,他也亲眼看到了山场的忙碌。
       他和小刘将宾馆的宿费交上后,来到“办事处”。大门开着,里面只有红玉。见到柳飞絮,她换了一副脸色,沉着脸坐在那儿动也没动,见着柳飞絮进门也不说话。柳飞絮不禁一阵心虚,昨天酒后做了什么,他心中也没数。
       看“南秘书”这样,他赔着小心说:“南秘书,陈主任呢?”
       “他们上山了,你们回去就是,有货的时候,我们会打电话的。”红玉手中捧着一本书,回答完柳飞絮的话,就看书去了。从神态上看,这绝对是个公事公办的看家女秘书。
       无奈的柳飞絮,在孟老大的空城计面前只好打道回府。
       回到天津,他将情况给齐云甫一番汇报。他也没什么办法,只能是用电话催着点儿。为了消除心中的疑虑,有一次他半夜将电话打到办事处,仍然是陈道平接电话。陈道平在电话中带着睡意说:“柳经理吗?你也不看看几点?你就放心吧!也就一两天,我们把货攒足,你们过来就是。”
       果然,二十天后,一个星期五的早晨,何坤亲自来了电话:“柳哥!我和大哥说了,这几天的货就给你们留着。大约得二十万吧!咱们第一次办事,你们弄明白点儿。我还在车站接你,你一定要准时。”
       齐云甫让他的老伴在柳飞絮和小刘的裤裆里缝了四个袋子。裤子肥大,走起路来看不大出来。剩下一些装在皮包里,柳飞絮唯恐有失,他亲自拎着。腰里缠上他的钢鞭,精神抖擞地上路了。
       孟星魂他们也早做好了准备,红玉将她带来的一些玉石,放在一个新做的铝合金小柜里面。中间一块最大,红红的如火焰。他们将这个小柜放到“办事处”的大厅里,下面是个金属支架,非常漂亮。这个租来的小楼,大厅里有这么一个样品柜就更像办事处了。
       柳飞絮到达松山是一个双休日的凌晨,这也是孟星魂的精心安排。虽然没有什么大的含意,可按照惯例,这个时间都休息。公安也不例外,毕竟麻烦会少一些。何坤和赵惠普去接站,他们还要叫柳飞絮他们到那个宾馆去睡一觉。可是,柳飞絮是要命不干,他一再声称:他们在火车上已经睡好了,要直接到办事处。
       何坤觉得这个时间不合适,不是他们预定的时间。他只好约柳飞絮和小刘到有烧烤的地摊上,举起了酒杯。有了上次的教训,这次又是重任在肩,柳飞絮是滴酒没沾。何坤他们也没劝他,自个儿喝了一顿老白干驱了驱寒气。胃肠里升起了热气,身上也就暖和多了。
       渐渐地,天色大亮。车站广场的人开始多起来,许多小摊支起了帐篷。
       临近长白山,早晨难免有雾气。棉絮般的雾团还在长长的街道上滚动,何坤叫了一辆夏利出租车,驶向了他们的办事处。
       电话打过,陈道平开了门。孟星魂在楼上的一间卧室里搂着红玉还没起床,陈道平倒是穿戴好了。他开门让进几个人说:“怎么整?大哥还在睡觉呢!”
       何坤使个眼色说:“将你的宿舍让给柳大哥,他们一夜没有休息好,让他们到你的床上休息一下。”何坤的判断一点儿没错,柳飞絮是从来不买卧铺的。而且,这次又是携带重金,他也不敢睡觉。到了地方,精神难免倦怠。何坤的话说到他的心里,他随声附和说:“对,不忙!既然来了,一切都好说。”
       陈道平的房间里有两张床,听到何坤的电话,已经做好了准备。现在,全部空出来。他把柳飞絮引到楼上,安排在那个房间里。柳飞絮一看,这是个独立的房间。他放心地把房间的门锁紧,和小刘倒头睡去。
       他们睡去不久,孟星魂起床。他立马作了部署,而本人又躲到旅店去了。
       一上午,孟星魂的手下忙活了个不亦乐乎。他们的忙乎主要是准备一桌酒席宴菜。他们要在家里摆平柳飞絮,任何公共场所是不能去的。
       等到所有的角色进入了位置时,柳飞絮也醒了。他伸了一下懒腰,首先摸了一下裤裆里的钱币。然后,他放心地看了一下窗外。
       初秋的长白山麓,枫叶已经显红。青山依旧苍翠,可不经意间已经挂上了一缕沧桑。
       柳飞絮觉得应该办正事了。他和小刘开门下楼,楼下大厅的一侧就是厨房。下到大厅,就听到了那里面的煎、炒、烹、炸之声,食物的香气也扑鼻而来。透过门缝,柳飞絮发现系着围裙的正是“南秘书”。回过头来,“陈主任”正襟危坐,面含笑容等待着他们。
       今天的陈道平将自己修饰了一番,穿了一套西服,系了一条红领带,很有点儿办事处主任的样子。
       他热情地招呼柳飞絮:“柳经理,休息好了?”
       柳飞絮点点头说:“好了,好了!”
       陈道平指指沙发说:“坐一会儿,老何给沏杯茶。”
       何坤不知打哪儿弄了几张报纸在翻,听到陈道平的吩咐,站起来给柳飞絮沏茶。柳飞絮却一眼看到了铝合金柜子里的玉石,他走上前去隔着玻璃欣赏起来。
       用不了多久,红玉的煎、炒、烹、炸陆续地上了餐桌。红玉也摘下她的碎花小围裙,甩了一下说:“陈主任,饭好了,请入席吧!”
       柳飞絮看她一眼,心中还是有点儿意乱神迷。如此漂亮的一个女人,不但能当秘书,还下得厨房、当得保姆。
       陈道平好像是向他解释似的说:“柳经理,本来应该上饭店。可你这么远来这儿,是谈生意的。我知道你时间紧,我们就在家中边吃边谈,争取就在这儿解决它。”
       柳飞絮搓着双手说:“好、好,还是家里好。没有外人,怎么办都可以。”他正愁他裤裆的钱呢,在家中比上哪儿都好。
       相继落座,柳飞絮还是牢记上次的教训,说什么也不喝酒。何坤也不硬劝他,打开一瓶酒,几个人喝起来。
       红玉心细,不知从哪儿搞来一瓶啤酒递给柳飞絮。柳飞絮向她感激地看了一眼,心中痒痒的。上次虽然是喝醉了,但红玉光洁如玉的大腿还是在他心中留下了烙印。今天,红玉还是坐在他的身边。几次举杯之后,柳飞絮觉得啤酒无所谓,大胆地喝了几杯。可是不知为何,这瓶啤酒劲儿格外大,几杯过后,头就有点儿晕了。
       喝着喝着,何坤性起,他和赵惠普竟划起拳来。
       正在热闹之际,房门一开,进来一个人。那人进门就喝道:“好啊!我是你们的老客户,钱款到了也不给我发货。反而在这里喝酒,什么意思?看不起我们吗?”
       他的大呼小叫,使所有的人停住了手中的筷子,将目光对准了他。
       
       第四章 首战告捷
       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老五贾似君。这个贾似君风风火火直冲陈道平而来,他咋咋呼呼,不管不顾地说道:“陈主任,什么意思?到现在还不给我货,是认为我人老实好欺负还是嫌我没钱怎么的?”说着话,他竟从拎的兜子里拿出两沓钱,往陈道平面前一扔说:“收好,收好。我这里还有!”他一边说一边还从兜子里往外掏。
       陈道平站起来,将那两沓钱给他塞进兜里,口中说:“干什么,老贾?咱们多长时间了,我还能不相信你?这不是有天津的客户吗?完事就是你的。”说话时,陈道平向柳飞絮一指。
       这一来,贾似君好像才突然看到柳飞絮,急忙伸出手来握住柳飞絮的手问道:“老哥贵姓?”
       “免贵姓柳,柳树的柳。”柳飞絮挺客气。
       上次在山场,柳飞絮晕车晕得厉害,并没认清贾似君。反正是不花钱的酒,他代主请道:“来吧!坐下吃点儿饭吧!”
       他这一请倒弄得陈道平不好意思,他也急忙说:“来,来,老贾,都不是外人,坐下,坐下吧!”又向柳飞絮说:“这个贾经理是北京的,他的性子就是急,是咱的老客户。”
       贾似君还在谦让,转身欲走:“你这有客人,我怎么好意思?”
       赵惠普一把拽住了他,并把他按在椅子上说:“赶上了就吃呗,平常想请还请不到呢!”
       有了贾似君的参加,酒席宴上气氛更加热烈。他也会划两手拳,一阵吆五喝六,喊起了大家的兴致。其实柳飞絮也会,红玉邀请他:“来,柳经理,咱俩一伙,你输我喝。”
       听到有喝酒的,柳飞絮也加入了战团。酒就有这么一个好处,酒酣耳热自然就称兄道弟不分彼此。这山南海北的聚在一起,因为酒的原因而感到相互间近了不少。
       宴罢,红玉旋风般地撤掉了残菜剩酒。所有的人红着脸膛,打着酒嗝,用牙签剔着牙。贾似君提议:“酒喝完了,咱们玩一会儿怎么样?”
       他的提议立刻得到了何坤的响应:“玩就玩,怕你怎么的?”
       赵惠普说:“那就让陈主任坐庄,他坐最公平。”
       于是,餐桌一擦就做了赌桌。陈道平从后面拿出一副崭新的扑克牌。只见他魔术师般,口中念念有词:“南来的,北往的,佳木斯,鹤岗的,瞧一瞧,看一看啊——”他拿出三张牌,两张黑的,一张红的。嘴里嘟嘟囔囔地说道:“押红的赢,押黑的输啊——”
       柳飞絮今天努力保持清醒,喝了几杯都是啤酒。大脑稍微有点儿晕乎,按人们的说法:喝得正好。然而这个时候,人却是最愿意冲动的时候。何况柳飞絮是赌场上的出身呢。虽然,这么些年,他戒了,可有些东西是难以忘怀的,记忆就像窖子里多年贮藏的陈年老酒,不打开则已,一旦打开酒香扑鼻,不喝则已,一喝就醉。
       场上,陈道平坐庄,何坤、赵惠普、贾似君分别流水似的往上押钱。特别是那个老贾,大概他皮包里装的全是钱。
       这是顷刻分明的赌局。牌不多,就三张,胜负立判。不像麻将,也不像其他的游戏还需要那么多铺垫。
       柳飞絮仔细观察,陈道平洗牌的技术并不高明。有时那张红桃8在扣下时,能被人一眼看清。何坤接连中了三元,虽然都押得小,他也是几百元到了手。
       这时,红玉收拾完了厨房,也坐到了柳飞絮的身边。开始是坐着,后来精神太专注,竟一只手臂放在了柳飞絮的肩上。细嫩的肌肤一不小心就蹭到柳飞絮的脸上,那感觉麻酥酥的。特别是她一激动就会拍着柳飞絮的背:“柳哥,柳哥,你说他是不是个笨蛋?多明显哪!这牌输得多冤!”
       她拍他背的同时,那高耸的乳房就在他的肩头。那软软的极富弹性的肉,顶得柳飞絮心慌意乱。突然,红玉拽着柳飞絮的手说:“来,来,柳经理,你押!就押这张!”
       红玉指着中间的一张,其实,柳飞絮也发现了,那张肯定是个红桃8。
       美人在侧,酒精在肚,功底在前,柳飞絮终于忍不住。他掏出一张百元大钞扔在中间,眼睛投向了陈道平。陈道平脸色微变,口中说:“柳经理是行家啊?”
       柳飞絮心中暗乐,心想:我玩这个的时候,你还是孩子!
       牌一揭,果然是红桃8。柳飞絮的一百元转眼之间就像下蛋的鸡,成了二百。
       结果几圈下来,柳飞絮赢了四千多元。红玉用肩膀撞了他一下说:“柳经理,咱不玩了。赢够就得!”
       柳飞絮意犹未尽,那边贾似君也不干,他瞪着红玉说:“你起什么哄!咱朋友是朋友,赌场上可不兴这个。赢了就走可不行,我现在一万多没了。跑社会没有那么不讲究的。”他眼圈发红,说话间像要跟谁拼命似的。
       何坤也瞪着眼珠说:“怎么的,谁怕你不成?今天非把你的皮包榨干了不可。三哥,你去锁上大门,咱们今天就来个大红大白。”
       柳飞絮打量了一下贾似君的皮包,看那架势,里面十万不止啊!
       锁门再干,风云变幻。柳飞絮盯准的事也有变,他揉揉眼睛,明明看清了那张红桃8在左边,打开后却变成了中间。屡屡不中之后,他赢来的四千多输了出去不要紧,他手中的零钱也输光了。他使了个眼色,小刘到卫生间里从裤裆里拿出了一沓。不一会儿,这一沓也没了。
       他有点儿心灰意冷,搓搓手想就此拉倒。边上的红玉却附耳道:“柳哥,不能怕。你没看刚才那个老贾,输了一万多,现在全回去了吗?不行,我替你串串手。”
       由红玉串手,场上的形势真就好了许多。互相拉锯,一个多小时,没有什么输赢。这时,扑克也换了好几盒。柳飞絮觉得底气又上来了,他抓过红玉手中的钱说:“还是我来!”因为,他看出来,红玉的牌运要起。这要是赢了钱,怎么也得分给她一部分,还不如自己干。
       他全神贯注。盯准了红桃8,他一次性就押上两万。可幸运之神再也不来眷顾他,倒是贾似君屡战屡捷。他那皮包不但没有瘪,反而不知从哪儿又掏出一个编织袋。一切都像早就有所准备似的。可柳飞絮现在哪有时间去想这个?他的脑子里全是这三张牌。记背面的花纹呢,还是看陈道平洗牌的手法呢?
       不管怎么记,不管怎么观察,就好像是中了魔,那张红桃8,鬼使神差,到处乱蹦。偶尔押中一次,也是眼睁睁看着它跑掉了。
       他哪儿知道啊,这陈道平是孟星魂的高徒。他跟孟星魂苦练多年,三张牌是他的独门绝技。让你看着,是晃你。在一收之际,那张牌早就被他换到别的地方。
       挑灯苦战,有红玉在旁架弄,小刘焦急的眼神他也看不到。小刘裤裆里的钱已经全变成了老贾编织袋中的存货了,他还让小刘去拿钱。
       人入此道,难以自拔。特别是此刻,柳飞絮的眼睛都红了。他返身上楼,将自己裤裆里的钱全部拿出,重新加入战团。他大脑里全是一种幻想,赢回来,一定要赢回来!
       可老天不从人愿,他不但没赢回来,从自己裤裆里掏出的钱,又在午夜到来之前,全部输给了贾似君。这时,何坤和赵惠普全部靠了墙。所有的人眼巴巴地看着贾似君将一沓一沓的现金装到他的编织袋里。老贾边装钱,口中还一边念念有词:“对不起,各位。咱朋友是朋友,这可是我赢的。谁要是不服,拿出本,咱们再干。我要跑我就是孙子。”
       可是,谁也没有本了。红玉这时也不吱声了,早就躲到一边去了。陈道平也木然地看着贾似君的动作。众人全都失神地干坐着。倒是老贾还算讲究,临走抽出一千元往桌上一扔,说:“这些就算我请客,今天有事,我就不陪了。哪天各位要是有兴趣,我还陪大家练。”说完,他双手一抱拳,抓起编织袋,拎着钱扬长而去。
       那边赵惠普早就打开大门,恭恭敬敬地将他让走。贾似君一走,陈道平却嗷的一声大叫,好像猛醒一样,冲到厨房里,抓起一把菜刀。口中喊道:“不行,不行,这是柳经理给矿上发货的钱。他给拿走了,我们卖什么货?我们挣什么钱?我去要回来!”
       何坤急忙挡住大门,并向柳飞絮使了一个眼色说:“不行啊!柳经理,不能让他去!这要是出了人命,公安局一查,我们聚众赌博,全得玩完。”
       柳飞絮急忙上前抱住陈道平说:“别慌,别慌,兄弟,没有事。我给师傅打电话,叫他来,他一定能赢回来。”
       听到柳飞絮这么说,陈道平好像找到了指望,停止了挣扎。
       柳飞絮现在的心里也只有这么一个指望,那就是他的师傅齐云甫。他们当初在河北,齐云甫是逢赌必赢。特别是辽西那场大战,直到现在还让柳飞絮钦羡不已。此刻,他不出山谁出山?
       无奈之间,柳飞絮将电话打到了天津。
       听了柳飞絮的述说,齐云甫好半天没说话。柳飞絮又一次带着哭腔说:“师傅,无论如何你得来啊!我们二十万已经没了。那人还在这儿,你来一定能拿回去。”
       电话里传来齐云甫一声长长的叹息,柳飞絮清楚地听到:“好吧,你等我!”
       听了何坤的汇报,看到贾似君那整整齐齐的二十万,孟星魂十分得意。他从中抓起一沓,大拇指一扫,钞票散发出油墨的清香,全是崭新的票子啊!他举起来往手上一拍,“啪!”真脆啊!
       孟星魂出道以来,赢过大钱,骗过大钱。可今天,他相信这仅仅只是个开头。齐云甫辛辛苦苦挣来的钱、攒来的钱,无非是为他保管而已。
       “老四,人不在于花钱,在于挣钱!”孟老大兴奋之情溢于言表,他背着手,在旅店的方砖上走了个来回。
       “全在于老大的神机妙算。”何坤的黑脸膛,此刻像绽开的黑牡丹。
       神机妙算?孟星魂一只手抚弄着自己的下巴。何坤的话提醒了他,柳飞絮还在他的办事处。事情到了这一步,是撤,还是战?撤?全体撤回,让柳飞絮对着这一座空城哭去吧!可孟星魂不甘心!抬手挥来的二十万使他的感觉十分的良好,他拍拍脑袋:这是什么?这是宝葫芦啊!这就和神话传说中的宝葫芦一样,轻轻一摇,要啥就会来啥啊。这个年头,有了钱什么都有啦!
       为了这一切,为了十八年前的失败,为了齐云甫“泰来珠宝行”的无尽财源,孟星魂岂能收手?
       孟星魂伸出手来,他的手十指尖尖,青筋暴露。自己这么多年苦心练就的独门绝技还没有真正显露过,他还没有面会齐云甫,岂能就这么退却了?他不能撤,他要战!只有战才能洗刷当年他在辽西的心头之恨!
       有了二十万,他的心中还想着齐云甫更多的钱。
       赢了的还想赢,输了的也想赢,孟星魂和齐云甫这次可要刺刀见红了。
       陈道平给孟星魂打电话,将柳飞絮急请齐云甫的消息告诉孟星魂。孟星魂的眼睛在闪光,果然不出所料,齐云甫就要钻入瓮中。他急忙将电话打到通河,急调姜全武立即赶到松山。这次他的语气没有商量:“老二,你马上来。没有你,我们的货拿不走。”
       孟星魂忘不了柳飞絮的七节钢鞭,他知道,金钱可以使人兴奋,同样可以使人气急败坏。而一个人要是气急败坏,那他是什么事情都会干得出来的。这回,玉凤没有阻挡,她亲自给姜全武收拾了行装。当然,她也没忘记将姜全武最心爱的宝贝——一支立管双筒枪塞进行囊。
       
       第五章 王者再现
       接到柳飞絮的电话后,齐云甫一宿没睡。第二天,他在自己供奉的财神爷面前抽了一个签。那签上画着一幅图:一群夜鸟归林。上面题道:老友相逢,夜鸟归林。这是什么意思呢?
       齐云甫百思不得其解,他找到一个算卦的老先生虚心求教。那老先生看了半天说:“先生是要出门啊!你想算什么呢?”老先生问着话,眼睛盯着他。齐云甫心头一动,算得挺准哪!他说:“我想问此行顺利否?”
       老先生又狠狠地看了他一会儿,开口说道:“我看先生印堂晦暗,最近好像运气不佳。你此行会挽狂澜于即倒,撑大厦之将倾。有老朋友相助,你会早早携财而归。”
       老先生的一番胡言乱语令齐云甫大为振奋。
       齐云甫立马带上他的两个徒弟,乘火车赶到了松山。他的两个徒弟,一个叫何里平,一个叫单忠实,绝对的武林中人。
       也就是这同一天,何坤接来了姜全武,把兄弟们汇在了松山,汇在了“办事处”。
       孟星魂告诉陈道平:“你二哥来了,今天你负责找一个松山最好的饭店,我们哥们儿聚一下。”
       陈道平乐于此道,安排个伙食,找个超市什么的,他跑得最快。伙食被他安排在“长白山”大酒店,这酒店在松山算是档次最高的了。
       一行人昂首而入,直奔楼上雅间。六男一女围住一个圆桌,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带有兴奋之色。这一方面是二哥姜全武的到来,二者也是首战告捷,大有借此潇洒一把的意思。陈道平早就点好了菜,大家一落座,那精美的佳肴就如流星一般由小姐们传进。
       茅台酒满杯上,孟星魂发话了:“来,各位兄弟,你们二哥来了,我们为他接风。也希望大家再接再厉拿下齐云甫,那么下一顿我们就在通河凤凰阁庆功了。”
       众人一阵欢呼,举起杯来一饮而尽。他们知道通河的凤凰阁是个什么地方,那是集餐、歌、舞为一体的娱乐城。那里的小姐如花似玉,只要甩出票子,你就可以为所欲为。
       姜全武暗暗地和孟星魂说:“那个老鬼已经来了,我在火车上碰到了他。”
       “我已经听何坤说了,同车也算有缘嘛!”孟星魂并不惊诧,“我们和他们一见面,怎么也能认识。我想我们也没必要藏着掖着了,老六对付不了那个老齐,我们就和他们面对面,真刀实枪地干吧。拿下他,我们就立马撤退,是非之地不久留。”他像个运筹帷幄的将军。
       孟星魂知道,陈道平的三张牌在齐云甫面前不会好使。这就是难者不会,会者不难。道中高手一眼就能看透你鬼在何处,就如魔术师看魔术,他一眼就能戳穿你的戏法。
       孟星魂决定亲自出手,出手之前,他也预见了各种困难。他现在最拿手的是方子,也就是色子。可这不到最后关头是不能用的,齐云甫也不可能一上来就和他玩这个。现在,最普通的、最可靠的还是香港流传过来的“爬斯”,他们叫“梭哈”。用一暗四明的五张扑克来决定每局的胜负,胜负的程度和大小都由当事者临时决定。其变化很多,判断力很重要。
       他已经买了多条扑克,将这些扑克全部打开,按照他们的行话是“做全”。那意思是在这些扑克的背面上做好记号,当然那些记号做得非常隐蔽,没有“专业”的知识是看不出来的。然后,他将这些扑克重新包装完好,让何坤拿给周围的所有超市。每个超市老板都得到了何坤扔下的五百元,被告知,在接到通知以后,有人来买扑克,就全部卖给他们这样的扑克。卖多者,另外还有表示。
       孟老大沉稳布局,现在就等着齐云甫来上套了。
       酒过三巡,场上的秩序有些混乱,孟星魂附在姜全武的耳边说:“我还是担心他们狗急跳墙,那个柳飞絮虽然是个傻瓜,可他的七节鞭玩得还是真可以。”
       姜全武不以为然地说:“放心,大哥!他的鞭再厉害还能有枪厉害?什么武术在子弹面前都是个白扯,我就不信他们不怕死。”
       是啊,那柳飞絮虽然鞭术超群,可他未见得敢下手。在黑道上混,不一定你的武功高,你的拳术妙就能当老大。心黑手辣非常重要,关键时刻要敢于出手,有敢于置对方于死地的勇气。其实,很多事就在一瞬之间,你出手如电,直扑对方的命门。对方看你真是玩命的手段,他的心一抖,他一害怕,就是再高的武术也没用。心一软,那胜利就是对方的。孟星魂相信姜全武是最狠的一个,他最不缺的就是心黑手辣。
       姜全武又附在孟星魂的耳边说:“这次那个老鬼不是一个人,他带着两个人。我听那两人叫他师傅,看样子也是练过的,手上全是老茧。”
       这话,孟星魂听到心里去了。齐云甫这次是善者不来,来者不善啊!
       齐云甫如约在黄昏之后踏进了陈道平租来的小楼,小楼里寂静如水,所有的人都在静静等着齐云甫。
       这等待中有某种兴奋,这是一种莫名的兴奋。
       十八年了,孟星魂和姜全武都想着这一天。孟老大想再会齐老大,比赌技,比心劲,让齐云甫在关东折戟沉沙。姜全武想再会柳飞絮,他要报当年的一鞭之仇,要让柳飞絮失魂落魄。
       从正月十五开始,孟老大经营了半年之久。用心不可以说不良苦,设计不可以说不缜密。今天,他以逸待劳,在兵法上就占了先机。胜负似乎在一开始就有了定论。
       齐老大可也不是那么简单,他虽然对于对手了解甚少,但他了解自己。他有赌场经验,有多年不用的赌术,还有一个备用的赌具。同时,他的身后,柳飞絮、何里平、单忠实,是他忠实的弟子,即使一日三餐全是面条,他们也不会背叛师傅,而且他们也都身怀绝技。还有小刘,虽然不会武术,可他机灵过人。关键时刻,他也会有他的办法。即使赌场上有什么异常风云,他也相信可以游刃有余。干这个活计,尤其是千里赴会,本身就是巨大的风险。齐云甫考虑到了所有的可能。因此,齐云甫也是带着必胜的信念走进这幢小楼的。
       一进屋,他目光如炬扫了一下一楼的客厅。这里是曾经的办公室,可今天,孟老大已经撤掉了一切伪装。除了陈道平的那个写字台以外,什么也不存在了,尤其是红玉的宝石早被她收入箱中。一旦成功,他们要立马离开这儿。孟星魂永远相信:三十六计走为上。
       为什么选择松山,其中的一条就是这里交通便利,离开这儿就是他们最后的成功。
       在一楼的,除了陈道平,还有何坤。“铁嘴”何坤此刻叼着他的翡翠烟嘴,任蓝色的烟雾在他的头上盘旋,面无表情地盯着进门的齐云甫。
       何坤失去了过去的热情,齐云甫并不奇怪。这就是世态,这就是人情。当时他需要他齐老大来到关东,现在,他齐老大主动来了,他还需要热情吗?
       齐云甫看何坤不说话,他便也气定神闲一语不发。他的后面一字排开柳飞絮、何里平、单忠实,小刘站在他们后面,手中拎着一个皮箱。
       何坤终于懒洋洋地站起来,开口说道:“来了?”
       “嗯!”齐云甫用鼻子哼了一声,以此来表示他的不满。
       陈道平并没计较,他脸上现出笑容:“来,各位请坐!”
       “大家坐啊!四哥来了客人,赶紧倒茶嘞!”陈道平的话音刚落,二楼就应下一个清脆的女声。柳飞絮知道,这一定是红玉。果然,话音入耳的同时,红玉已经从二楼飘然而下。一双高跟红皮鞋踩得大理石台阶一阵脆响,同时,一阵香风也扑面而来。
       原先披肩的长发被她改成了个波浪式的发卷,这增加了她的成熟,增加了她的韵味。一袭枣红色旗袍勾出她前凸后翘的形体,踏下台阶的刹那,开叉极高的旗袍下摆闪出她光光的大腿。
       柳飞絮心中滚过一阵悸动。
       “来的一定是齐经理,坐、坐!”红玉一反何坤的冷漠,她十分热情地将齐云甫他们让到沙发上,又给他们沏茶。
       红玉两条胳膊象牙一般闪光,十个尖尖指甲涂成鲜红色。柳飞絮情不自禁又有些想入非非。
       齐云甫他们刚刚坐定,外面门一推,贾似君手拎一个皮兜出现在大厅。他的出现让所有的人眼睛一亮,尤其是柳飞絮,他用胳膊肘捅了一下齐云甫。齐云甫立刻心领神会,眼睛向贾似君射去。
       贾似君立在当门,双手抱拳,口中说:“对不起,各位老大!来晚了点儿,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陈道平拽着他坐下说:“不晚、不晚,齐经理他们也是刚来。”他接着又将双方介绍了一下。当然,贾似君的身份还是北京客商。
       接着陈道平又说:“上次,贾经理就感觉很不好意思。但赌场无父子,靠的是运气和手气。这不,他就在这儿等着你们。贾经理是讲究人啊!”
       贾似君也说:“家里有事,打了好几次电话叫我回去。但没办法,既然答应了柳经理,我就不能赢了钱就走。出门在外靠的是朋友,钱是什么,钱就是他妈的纸。”
       齐云甫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竖着耳朵听。
       柳飞絮看着贾似君手中的皮兜,眼睛都是直的。那里是钱啊,是他的钱啊,可此刻成了贾似君的赌本。他真恨不得钢鞭一抽,抢过来得了。
       “怎么,是先喝口水还是我们现在就来?”陈道平直接道。
       柳飞絮看了齐云甫一眼,发现齐云甫点了点头,他对陈道平说:“没有什么别的事,我们就开始吧!”
       “好!”陈道平二话不说,从身后拿出一副扑克抽出三张,放到了面前的茶几上。
       齐云甫连眼皮也没抬,他说:“我们不玩这个,这是小儿科。”
       他将那副扑克抓过,像拉手风琴一样拉了几下,放到茶几上手一捋,那副扑克像“多米诺骨牌”一样整齐地躺下。然后,他毫不费力地从中抽出三张。陈道平翻开一看,正是两黑一红。齐云甫如此连续操作,每一次都是两黑一红。而且,他将那三张牌在手中一揉再往茶几上一放,陈道平根本找不到那张红牌。齐云甫却可以每次挑出红牌。
       陈道平脸一红,他只好双手抱拳说:“小弟学艺不精,既然老大不想来这个,那就按老大的意思。”
       齐云甫看着他说:“兄弟,我想你不至于就这几个人吧?还有谁?一块来,别藏在后面让我们吃惊。”刚才看了陈道平玩的两下子,他心中就有了底。何坤费了这么大的劲,让他齐老大来到这里,岂是只让这样一个毛头小子和他过招?那样,他们可就太嫩了。走进这个屋子,何坤的表情让齐老大立刻明白了一切。什么宝石、玉石,都是他妈的扯淡,这是一个局、一个套。现在已经图穷匕见了,何坤觉得胜利在握,因此,他小人得志的嘴脸就显了出来。应声而出的美艳女人红玉,更使齐云甫警觉。齐云甫虽然低眉垂目,却早已经看清了柳飞絮的表情。他心中暗叹:自己的徒弟有一大半是输在了这个女人的手上。
       这时,从二楼上飘下来一个声音,这是一个男人的声音:“齐老大,多年不见,真是岁月沧桑,时光如流啊!”
       话音落下,孟星魂西装革履出现在一楼大厅。他身后紧跟一人,长发齐耳,豹眼环视,正是“过山豹”姜全武。
       齐云甫一眼就认出了孟星魂,虽然十八年的岁月风霜挂满了他的脸颊,但他的眼睛没变,身材没变,神情没变,气质没变。仍然是那样狂妄,仍然是那样自信。而且,此刻他的眼睛里还挂着一丝嘲弄的神色。
       十八年前,在辽西,有人就向他重点介绍过这个孟老大:“今天这些人中,龙江孟星魂是个高手中的高手,你要多加注意。”果然,那次交手最后一战是在他们二人之间进行,也只能在他们二人之间进行,因为其他人已经失去了参加最后一战的能力和资格。
       齐云甫站了起来。他双手抱拳:“啊,孟星魂,孟老大。难得一见,难得一见啊!”
       齐云甫不能不客气,十八年前虽然他是胜者,但在那一群人中他最佩服的还是孟星魂。毕竟只有他和他才在伯仲之间,只有他才有资格和他进行最后一战。而且,在这个时刻他全明白了,这一切都是孟星魂的设计。他不能不从心里佩服这丝丝入扣的设计。
       不管怎样,齐云甫知道他已经没有退路。齐云甫认为,比赌技,自己不比他差。十八年前,孟星魂就栽在他手上,他相信十八年后,他仍然可以战胜孟星魂,让他所有的心机、所有的设计付之东流。
       孟星魂笑容可掬,走上前来,伸出瘦骨嶙峋的手。两个人,两只手,一个龙江赌王,一个河北赌王,跨过十八年的时间和空间握在了一起。
       那么,谁是真正的“王”者呢?
       
       第六章 赌场双雄
       众人上了二楼。
       二楼也有个小客厅,里面放了一张圆桌,上面铺了一条蓝色的绒毯。孟星魂抓起上面的一副扑克牌,递给齐云甫说:“老大看看这个。”
       齐云甫拿在手里抖了一抖,扑克均匀地散落。齐云甫没有发现什么,不过他还是说:“这样吧!要玩,咱玩个新、玩个透,柳飞絮你到这附近的超市去买两条新的。”
       孟星魂说:“那怎么行?你们是客人,要买也得我们去买啊!”
       “一样一样。”齐云甫挥手让柳飞絮马上去。
       孟星魂看他这样,也就不再推辞:“既然是这样,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自以为精明的齐老大哪儿知道,孟星魂早有准备呢?柳飞絮出去不一会儿就回了,他也明白,这扑克每副只能用三把。转三圈之后,那副扑克就要扔进废纸篓。因此,他买了整整五条,估计今天晚上是差不多了。
       孟老大环视了一圈说:“咱们还是全来吧?”
       “随便!”齐云甫也想看一看这些人。
       于是,陈道平、何坤、贾似君、赵惠普组成了第一梯队,那边是齐云甫、柳飞絮,一共是六个人,开始了第一轮。孟星魂站在旁边,他偶尔也会来上一把,可他每一次出手都是必杀之局。
       齐云甫没用任何人坐庄发牌,而是采取洗牌、摸牌的办法。
       两个小时之后,赵惠普与何坤首先下场。这样,场上就剩下了陈道平、贾似君和齐云甫、柳飞絮。孟星魂召唤红玉:“来,你上。”
       红玉当仁不让,她坐在齐云甫一侧,一条大腿就紧靠齐云甫的腿。齐老大一皱眉,将自己的腿挪了一挪。红玉好像没有觉察,她俯身摸牌一换手之间,高耸的前胸有意无意就靠近了齐云甫的肩头。几圈过后,齐云甫的心中升起无限反感。他知道,这种情绪很不利,赌场最忌就是心绪不宁。他站起来和柳飞絮说:“来,咱俩换个位置。”
       柳飞絮站起来,两人交换了位置。红玉神色没变,继续叫牌:“跟!”
       这些扑克牌全是孟老大亲自做好了的,做在何处,是什么样的形式,只有孟星魂和陈道平知道。对于他人来讲,这副扑克牌和其他的没有什么两样。这让贾似君很不适应,他本来就赌技平平,几圈下来,鬓角就出了汗。皮兜里的钱是只出不进,他的手有些发抖。
       瞅准机会,孟星魂上来杀了几把,几乎没有失手。但齐云甫看得也很准,孟星魂一“叫”,他就乘机跑掉。因此,孟星魂赢了几圈,可也没有大钱,大部分还是自己人的。
       陈道平杀得挺顺,他从背面就知道了牌面是多少,哪还有不胜之理。因此,他面前的钞票要多一些。孟星魂在他的后面,踩了一下他的脚。陈道平明白,这是让他“放水”。时间还早,应该让齐云甫坚定信心。
       二楼的所有窗帘全部拉好,灯光齐明中,每一次换的新扑克都是闪闪发光。可在这发出的光泽中,沿着光线的折射,能看到扑克背面花纹上面的轻轻划痕。根据这不同的划痕,孟星魂知道每一张暗牌是什么。知道了暗牌,他就知道了对手的秘密。掌握了对手的秘密,就掌握了对手的死穴。之所以还没有出手,那是他觉得时间还早。
       时间的确还早,很多住宅还没有熄灯。齐云甫身后的两个徒弟,精神抖擞,眼睛睁得铜铃一样。他们盯着场上的风云变幻,也盯着小刘所拿的皮箱。看他们的神情,他们对于赌博是一窍不通,可他们忠于职守,对小刘拿的皮箱严盯死守。
       孟星魂判断,那里面肯定是钱。目前,齐云甫还没有动本。
       场上的形势是平和的,这好像是一支交响乐前的序曲,还没有什么暴风骤雨式的响动。
       孟星魂看齐云甫和柳飞絮换了位置,知道齐老大不吃这一套,便召唤红玉说:“红玉,你先停一会儿,给客人沏杯咖啡吧!”
       红玉应声下楼,不一会儿,她用托盘托了五杯热气腾腾的咖啡上楼,给齐云甫他们一人一杯。齐云甫看了她一眼,连嘴唇都没沾。看到老大没喝,柳飞絮他们谁也没动。倒是小刘,他将皮箱交给何里平,跑出去不知从哪儿买来一箱矿泉水。
       这让孟老大显得很不好意思,他摇手道:“你这是干什么?咱们这里有。你怕我们的咖啡有毒啊?”说完话,孟星魂抓过齐云甫那杯已经凉了的咖啡一口喝掉。
       齐云甫呵斥小刘:“小孩子不懂事,买什么水,有什么喝什么就是。”
       话虽这么说,齐云甫还是抓起小刘买的矿泉水喝起来。他也是真渴了。
       渐渐夜深,场上仍然没有什么大的动作。齐云甫有些着急,他来的目的就是拿回柳飞絮输掉的二十万。而他也体会到孟星魂的意思,对方是要找十八年前的梁子。
       因此,他牌一推对孟星魂说:“孟老大,我看还是我们两个来,让陈主任和柳飞絮轮流发牌。”
       孟星魂在场下看得这么久,他就是要看齐云甫的牌路。他发现齐云甫是精明有余,魄力不足。没有十分的把握,他很少叫大牌。这样的人,他虽然赢不了大钱,可你要是让他输也很难。他让陈道平先和他周旋,就是想激起他的火气,让他急躁起来。只有这样,他才会投入大的本钱,才有可能让他输大钱。孟星魂知道,齐云甫之所以出山是因为柳飞絮输在这儿的二十万。见到他孟老大,他之所以没有慌张,因为他有十八年前的老底,他不怕孟星魂。果然,齐老大终于当面和他叫板。
       孟星魂看了看墙上的石英钟,已经快零点了。他说:“不用着急,咱们大长的夜。齐经理远道而来,作为朋友我也理应奉陪。我们先吃点儿宵夜,然后,我们再切磋切磋。”
       这时,楼下的红玉一声尖叫:“吃宵夜了!”
       红玉的宵夜做得很简单,一律的“三鲜水饺”。另外,还炒了四个小菜,有一瓶茅台酒。
       孟星魂拽着齐云甫的手像多年的老朋友,他们并肩下楼。孟星魂问他:“怎么样,老大,喝一点儿?”
       齐云甫摇手拒绝。
       姜全武没参赌,他打开了那瓶茅台,召唤齐云甫的两个徒弟:“来,你们不玩,喝点儿酒。”
       何里平与单忠实不是赌徒,却都是酒徒,看到这是名扬天下的茅台酒,不免跃跃欲试。看了一下齐云甫,见他眼含愠怒,他们将伸出的手缩了回去。
       那边孟星魂开口了:“老大何必如此?这不让人家笑话我们心眼儿小吗?你就让他们喝一杯能如何?这些小弟跟着我们鞍前马后的也不容易。”
       一句话说到何里平和单忠实的心里,他们说:“师傅,我们就陪姜大哥喝一杯。”
       齐云甫面子上有些过不去,他说:“好吧,就一杯!”
       这一杯酒喝得很慢,姜全武让他们慢慢品。他说:“喝这样的酒你不能一口吞掉,你必须慢慢地品。只有仔细地品尝,才能找到好的口感,才能品到茅台的妙处。”
       几个人乐得慢品,他们少少地呷过,再去吃一口菜。小刘本身就善酒,他也凑到这桌上品起了茅台,但他那只手却始终紧紧扣在他的皮箱上。
       何坤、赵惠普、贾似君知道下半夜不会有他们什么戏,也坐在这个桌上抓起了酒杯。
       孟星魂、齐云甫、陈道平、柳飞絮,他们四个吃了几个水饺,喝了一碗饺子汤,扔下了筷子。齐云甫向那个桌上扫了一眼,发现何里平他们还没有完,他喝道:“行了!”
       他的声音让何里平与单忠实身体一抖,赶紧一口喝干了杯中酒,转身站起。小刘也溜过去,抓住筷子吃起了饺子。
       孟星魂告诉姜全武:“你和弟兄们好好喝,我和齐经理上楼了。”
       午夜过后,气温变凉。这长白山区的温差就是大,虽然是仲夏,这里还是夜凉如水。齐云甫不太适应,他一连打了两个喷嚏。孟星魂哈哈大笑说:“齐经理,到哪儿都有人想念你啊!”
       齐云甫讪笑说:“哪里哪里,有点儿感冒。”
       “齐经理要是身体不适,咱就改日再来。”孟星魂欲擒故纵。
       “不、不,既然来了,怎么能改日呢?”齐云甫摇手道。
       “那好,我们就开始。请!”
       齐云甫和孟星魂一人坐在一侧。齐云甫向柳飞絮使了个眼色。柳飞絮抢前一步站在了中间,那是发牌的角色。陈道平当然不能闲着,他站在了柳飞絮的旁边。
       陈道平重新打开了一条新扑克,他拿出一盒交给柳飞絮,柳飞絮先将它交给了孟星魂。孟星魂打开检查了一番,又推给了齐云甫。齐云甫伸手一推,那副扑克在他的眼前形成了一个整齐的扇形。
       此刻,孟星魂交代红玉打开了楼上的所有的灯。牌桌上铺着蓝色绒毯,上面是白色闪光的崭新扑克牌,一切清清楚楚。齐云甫又是一只手收起那副扑克,交给柳飞絮,口中说:“开始!”
       所谓高手过招,那就是比谁的手法隐蔽,谁的手法快捷。但对决之初,谁也不会轻易出手。因为看不出对方的底细,一旦败露被对方抓住,那不但输了钱也输了人。齐云甫之所以带上何里平、单忠实,一方面是保护自己,另一方面一旦对方作弊,他会立刻发难。
       赌场上就是这样,发现一方作弊,立刻就会刺刀见红。金钱标志的利益会使本来就火冒三丈的赌徒彻底发疯。
       这时的齐云甫和孟星魂都是不敢造次,他们接着柳飞絮发的牌,一本正经地看牌,暂时还不敢有非分之想。
       孟星魂从兜里掏出一盒中华烟,拿出一支,其余的往中间一扔。那意思是让齐云甫随便抽,齐云甫看了一眼,没有理睬。
       齐云甫虽然不知道孟星魂的底牌,但他的判断还是很准确。牌不好,不跟,牌好,狠杀!孟星魂抽着中华烟,眼睛斜视牌桌。他也遵循着这基本规律,牌不好,不跟,牌好,狠杀!
       两个人难解难分,突然场上凑起了一副大牌。孟星魂暗牌扣了一个A,明牌是两A、一8、一9。齐云甫底牌是一K,明牌是两K、一9、一A。
       场上是一千起步,现在一注已经到了十万,摆在两个人中间的已经是高高的一沓钞票。齐云甫已经开始动本,小刘的皮箱打开了数次。
       姜全武他们酒足饭饱,开始轮流睡觉。他们不顾孟老大,他们也不需要考虑孟老大。他们都知道,孟星魂有特殊的禀赋。只要上了赌场,他即使三天三夜不睡觉,也照样地精神抖擞。第一班姜全武和贾似君睡觉,何坤和赵惠普站在孟星魂的身后。
       那边,何里平与单忠实衣不解带地站在齐云甫的后边。小刘坐在孟星魂一侧,不时打开皮箱取钱。
       虽然输赢不大,在齐云甫不知不觉中十万元已经换了主人。现在,桌上已经高达十万一注。孟星魂踢了过来,这就逼得齐云甫没有多少退路了。是“跟”还是“踢”?“跟”,跟上五万,开牌决胜负。“踢”,那就要跟上五万后,再一次提高价码。然后,就看孟星魂了。他“跟”,那他就上钱。他不敢“跟”,齐云甫就赢了。
       齐云甫抓起了桌上孟老大扔过的那盒烟,他忘了自己不抽别人烟的规矩——紧张使他忘了这些。
       孟星魂坐在他的对面就像一个机器人,有如高效电脑配置的机器人。他好像一点儿内心世界都不存在,没有心、也没有脑,只有程序,严密的、一丝不乱的程序。这程序经过严格的编造,没有丝毫漏洞。他坐在那儿,整个人像没了脾气,整个面孔像戴上了一个面具。齐云甫心里暗暗赞叹,孟星魂已经不像十八年前了!他不但判断准确,出手果决,而且这副神色那可不是他以前所有的。齐云甫感觉到,孟星魂已经到了一种境界,一种赌徒所追求的难以达到的境界。
       齐云甫对着小刘送过的火点着了烟,他缓缓地吐出,继续盯着孟星魂的眼睛。他的眼睛发黄,像鹰的眼睛,烟雾中发着锃亮的光。但奇怪的是,那两只眼珠好像是玻璃做的,在明亮的灯光下反射着自然的光,里面的瞳仁也凝住了。齐云甫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眼珠,这样的瞳仁。他倒抽一口冷气,他心中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要败给对手的预感。
       突然,他发现那瞳仁一闪,里面有了光泽。齐云甫认为那是慌乱的光泽,是孟星魂看了一下底牌之后闪现的光泽。他果断地从小刘的皮箱里拿出十万说:“跟五万,踢五万!”
       临场决断,齐云甫决不想贻误战机。他知道,赌场上也是机会瞬纵即逝,丢掉了不再来。
       场上那一沓钞票顷刻间成了二十万,孟星魂玻璃一样的眼珠里的瞳仁又有光泽一闪,齐云甫认为,那是更加慌乱的一闪。他得意了,美美地抓起烟来狠吸了一口。
       孟星魂眼珠没动,但他已经看到了齐云甫的表情。他用一丝伪装的慌乱引来了齐云甫的五万,这很像书上说的“虚晃一枪”。这轻轻的一招就让齐老大上当,孟星魂更加自信。
       但孟星魂没让自己的情绪有任何波动,他知道齐云甫那双眼睛正盯着他。他没有让心中泛上得意的情绪,相反他让脑海里呈现了十八年前的那一幕,那被齐云甫“拿”下的那一幕。他不是演员,但他知道:你心里想什么,你的眼睛就会反映出什么。这一点儿不会差,你可以控制你的表情,你控制不了你的眼睛。因此,你要是想让你的眼睛藏起你的真实心态,就不能想你正想的事情!
       这一招使他比演员还要演员。进一步,他更是用颤抖的手拿出五万元说:“我跟!”
       齐云甫大吃一惊,孟星魂的牌面上是两个A,而自己的牌面上是一个A。难道,那唯一的一个A是孟星魂的底牌?
       齐云甫不是不知道,三条A必杀三条K。孟老大要是三条A,他可就惨了!可此刻,已经不容他退缩,孟老大一“跟”,这牌就封了顶。
       可他为什么没有“踢”呢?齐老大认为他还是没有底!
       其实,孟星魂之所以没有“踢”,是因为,他发现齐云甫的皮箱里还有的是钞票。他不能“惊了骡子吓了马”,大长的夜,他要慢慢掏空齐云甫的所有金钱。
       齐云甫点点头,那意思是可以开牌了。
       孟星魂向他点头,意思是让他先开。齐云甫伸手捂住他的底牌,大有孟星魂不开他不开的意思。孟星魂嘴角闪过一丝笑容,他缓缓地翻过那张牌。从柳飞絮到小刘、何里平、单忠实,全都“啊”了一声。
       孟星魂底牌一翻,他是三条A。
       齐云甫还能说什么呢?他将手中的牌向中间一推,冷冷地说:“你赢了!”
       孟星魂笑了,这次是真笑了,他不但眼珠笑了,那里面的瞳仁也笑了。齐云甫观察到那是冷笑,是狞笑,是嘲笑。齐云甫心中滚过一阵愤怒。
       柳飞絮又打开了一条,这次是轮到了陈道平发牌。
       可是他发出的牌让孟星魂的眼珠重新凝固了,而且是真的凝固了。他安排得天衣无缝的计划竟然也出了漏洞。意外是随时可能发生的。
       原来,他放在这个超市做好的扑克只有四条,柳飞絮偏偏买了五条。那么,这一条就是货真价实的扑克,原厂的扑克,没有“做全”的扑克。
       灯光下,那扑克的花纹是那样整洁、均匀,没有丝毫的变化。孟星魂知道这是计划的疏忽,百密一疏之间,他必须独立作战。他稳稳地抓过牌,看了一眼,放在那儿,等着陈道平继续发牌,等着齐云甫叫板。
       下了庄,柳飞絮高度紧张,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陈道平的双手。那细嫩如女人之手,舞动之间,两张牌分别飞到孟星魂和齐云甫的面前。
       “跟,一万!”齐云甫加大了赌注,他的心中似乎有一种波涛在汹涌而起。他要复仇,他要下大注,他要一注翻本。他知道,他这种心态要不得。可是,他突然感到乏力,他似乎控制不了自己。
       不好,这不是好现象,不是一个赌场高手应有的心态。齐云甫告诫着自己。他咽下一口唾液,润了一下干渴的喉咙,他努力调整自己。
       夏天,天亮得早。曙色染上窗棂,尽管窗帘厚重,也能看出外边的天光。
       孟星魂的后边换上了姜全武和贾似君,齐云甫那边的人一个没动。
       最后一条扑克也快用完了,虽然没有了可以任孟星魂知己知彼的记号,可他仍然是运筹帷幄。在和齐云甫角逐伯仲之间,他的胜率是六成。因此,到现在为止,齐云甫皮箱里的钱只剩下了二十万。他们正好调了个个儿,孟星魂的赌资变成了五十万。齐云甫虽然到了这个份儿上,他的信心却在逐渐地恢复。在这一段时间里,孟星魂没有一开始那么犀利,那么咄咄逼人了。他的脑海里开始盘旋,盘旋他自己的打算。
       看了一下那条最后的扑克,已经只剩下最后的一盒。他稳稳地坐在那儿,想着自己的复仇之计。今天,齐云甫不是相信奇迹,而是他掌握着奇迹,他掌握着反败为胜的钥匙。
       这机会终于来了!
       陈道平扔掉了最后一副扑克,拍了拍手,眼睛看向孟星魂,他的意思是问:怎么办?
       孟星魂眼皮都没抬,他估计齐云甫肯定会有准备。果然,齐云甫从皮箱的底层拽出一个磨得发亮的色桶。他说:“老大,我们玩了一宿扑克。咱们换个东西如何?我记得当年在辽西就是玩的这个。”齐云甫晃晃色桶,里边的色子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他说这话的意思,一是对孟星魂提出警告,二是刺激他,让孟星魂的心理产生波动。毕竟,当年孟星魂就是栽在这上面。
       孟星魂笑了,不过这笑是在心里,表面上他还是没有表情。这么些年,他苦苦修炼,最主要的就是学这一手。用色子赌博是真正的赌博,这个东西一把见输赢。坐庄的摇色桶,打出的色子分“单”和“双”。当然,也可以分“大”和“小”。这都在于提前的约定,双方的协商。约定好了以后,坐庄的去摇色桶,摇完后往桌上一放。对方开始押注,押“单”,开盒后是“单”,坐庄的双倍赔付。押不中,桌上的赌注归坐庄的所有。
       这里只有两种可能,那就是“胜”和“负”。不可以跑,也不可以不“跟”。每一局都是带“血”的局。真正的赌徒最喜欢的就是这个。
       看到孟星魂表示,齐云甫心里一阵狂喜。他相信十八年前的一幕就要重演,孟老大所有的钞票都是为他暂时保管,尽管孟星魂后面的贾似君用一个破皮兜将齐云甫的钱装了一皮兜,那也会在顷刻间返还回来。他能想象,当贾似君重新将那兜里的钱拿出时,会是怎样一副沮丧的表情。
       柳飞絮拿了一个硬币,他将那硬币抛向空中,落下后他一把捂住。他先问孟星魂:“要字还是背?”
       这是决定谁先来坐庄,三把一轮绝对公平。
       齐云甫先坐。他摇起了色桶,在一阵“哗啦哗啦”的声音后,色桶落地。他平静地向孟星魂做个手势说:“请!”
       孟星魂押了,他押的是“单”,赌注是一万。齐云甫笑了,他开心地笑了。因为,他知道,他的色桶里的色子此刻是“双”。果然,色桶一开,六个色子组成的点数是24。齐云甫首战告捷!
       一连三把,孟星魂是三把全负,三万元现金转眼之间成了齐云甫的战利品。看到贾似君艰难地从破兜子里拿钱,齐云甫神色起了变化。
       孟星魂注意到了齐云甫的神色,看到他的嘴角向上顶出了个新月。这是齐云甫强压住得意的结果,是心中乐不可支的外在表现。
       可在孟星魂眼里,这是对方要败的外在表象。对方得意、乐不可支,就会忘形,就会不知所以,也就乱了方寸。一个人乱了方寸,焉能不败?赌场如战场,战场上乱了方寸的统帅如何打仗?
       齐云甫十八年前胜过孟星魂,现在,他又使用了自己多年打磨的赌具。胜负在操纵之中,他怎么能不得意?
       孟星魂竖着耳朵,他早就听到了色桶里滚动的色子声音不对。这肯定是加工过的色子!齐云甫拿出了他的看家本领。孟星魂送给他三万!这三万是个符号,是几沓纸!无非是让齐云甫忘形的一种手段。孟星魂摇起了色桶。那“哗哗啦啦”的声音,对于齐云甫来讲简直就是音乐,一停之际,他手握两万往桌上一拍说:“双!”孟星魂没开色桶,就知道齐云甫赢了!尽管色桶里传出的声音是那么不协调,但肯定是“双”!结果,真就是“双”。
       陈道平虽然没有孟星魂的道行,但他也是这群人里最接近于孟星魂的人。他发现了色桶的秘密,他想提醒孟老大。他手按色桶说:“大哥,今天到此为止吧?我们明天再来。”
       齐云甫大吃一惊,愠怒道:“老大,我们可是输家!”这是提醒孟星魂,按照规矩,赢家是不能提出不玩的。除非是输家“靠墙”,即输光了。
       孟星魂声色不动:“老六,你这是干什么?齐经理这么远来到这儿,也算是以赌会友。他现在输了这么多,赢几把也是应该的,怎么能不玩呢?你记住,今天,只有齐经理尽兴,没有我们不奉陪的道理。”手一伸,贾似君从兜子里拿出四万赔给齐云甫。
       紧接着,齐云甫再下一城。他是好吃不扔筷,一丝不让。这样,孟星魂的三局下来,齐云甫皮箱里的钱就成了三十五万。
       齐云甫兴高采烈,将桌上的钞票双手拿过,转身递给小刘。
       可一切就发生在一瞬间。齐云甫转身之际,孟星魂两个手指之间夹起一个色子,那是他的色子。他将桌面上的色子一收之际,手指一松,那个他自己的色子被一起收在了色桶里。他的手掌后面的两块肌肉,竟然像手指一样的好用。那两块肌肉夹了一个齐云甫原来的色子,收回了他的怀中。这样,色桶中的色子还是原数,可质量已经不同。
       这就是他跟李坤杰练出的独门绝技。一切都在于快,一切都在于手法的迅捷。就是你的眼睛紧盯着他的手指,你也无法察觉那迅捷如电的动作。
       齐云甫沉醉于胜利之中,哪里知道,孟星魂就在他的面前来了个“狸猫换太子”。
       孟星魂将色桶交给齐云甫,仍然是面无表情地说:“齐经理,该你了!”
       齐云甫拿过色桶,面对孟星魂,他信心百倍地摇了起来。突然,他面色一变,摇动的手稍微一慢。因为,他听出来了,色子滚动的声音不对。这可怎么办?他的神色有些慌乱,看了一眼孟星魂。孟星魂仍然是那样,两只发黄的眼,玻璃一样在灯光下闪烁。两只瞳仁凝住了一样,仿佛和那两只玻璃圆球混为了一体。齐云甫没有办法,只好缓缓地放下色桶。那色子在色桶里滚动的声音渐渐降低,终于寂静无声。这无声就像这个宇宙没了声响一样,齐云甫感受到了耳膜的巨大压力。他无法判断手下的色子,他也不知道孟星魂会如何。
       孟星魂表态了,他从贾似君的兜子里拿出了二十万,往桌子上一放,口一张说:“单!”对于齐云甫来讲,简直是石破天惊!
       经过一阵骚乱,场面上终于静了下来,谁也没有了声音。所有的人都伸长脖子,瞪着眼睛盯着那只磨得发亮的色桶。没人催促,所有人屏住呼吸等着那一刻。这时,也许一根针掉在地上,都会变成轰然巨响。
       所有的压力都集中在齐云甫的身上,集中在他的那只青筋暴露的手上。他颤抖着,慢慢地、慢慢地抓紧了色桶。他一咬牙,猛地往上一举。
       陈道平眼睛最快,他大喊一声:“21点,单!”
       “啊!”红玉带头一声大叫!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一夜的大战到此结束,意味着从正月十五以来的全部设计完美成功,意味着十八年前的恩怨有了一个了结。齐云甫皮箱里的三十五万全部赔给孟星魂还不够,齐老大完败,孟老大全胜。
       齐云甫仿佛是瘫在了椅子上,他的鬓角滚下汗珠,一脸的苍白。
       孟星魂叼着中华香烟,眼珠没转,身体没动,嘴角顶出了一丝嘲笑。红玉上前一步,收起桌上的二十万,又去拿过小刘的皮箱。
       “慢!”突然,齐云甫一声大喝。他在身体瘫软下去的同时,脑海里是百思不得其解,跟随我多年的东西怎么不好用了呢?他的两只眼睛发狠地盯着那六个狰狞如叛徒一样的色子。他终于发现了反常,发现了其中的一颗色泽有些不同。正面看,没什么破绽。可他身体倒下去时,侧面看过去就不一样了。他伸手抓过那颗颜色不同的色子,两根手指一用力,那色子被他捻得粉碎。
       齐云甫将眼睛射向了孟星魂,他发现了孟星魂嘴角上的那丝嘲笑。
       “孟老大,你换了我的色子!”齐云甫话音刚落,何里平开始发作。他运起铁砂掌,“啪”的一声,那张桌子立刻粉身碎骨,木屑飞溅四周,吓得红玉一声惊叫。
       那边的柳飞絮从腰间解下七节钢鞭。手腕一抖,钢鞭成棍,头一低,那成棍的鞭在他背上转了一个花。好一个“霸王背鞭”!
       可孟星魂坐在那儿纹丝没动,手中的香烟灰都没掉。齐云甫愕然之间,一个炸雷般的声音响起:“谁也别动!”
       话音刚落,就听“砰”的一声,一粒在火光推动下的钢丸发着狰狞的响声,“噗”地钻进了柳飞絮的大腿。
       柳飞絮应声而倒。
       大家定睛看去,正是“过山豹”手举他的立管双筒枪,圆睁双眼虎视倒在地上的柳飞絮。刚才的钢丸就是从他那双筒枪中的一支飞出,这就是说那里还有一粒钢丸,可以随时飞出。姜全武挥动他的双管枪,那黑洞洞的枪管就像是死神的两只眼睛,它看向谁,谁就唯恐躲之不及。枪管在何里平他们的眉心和脑门之间画着半圆,他们的脑袋也在画着半圆,努力地躲避着,唯恐被死神的眼睛看中。
       什么七节钢鞭、“铁砂掌”、“铁布衫”,面对这飞速前进的钢丸,面对火药,全成了废物。
       “过山豹”手持猎枪,死神般狰狞可怖。他摆弄猎枪,指挥着齐云甫他们:“往后、往后,靠在一起。”
       在死神的面前谁敢不听命令?不过齐云甫还想争辩两句:“老大、老大,这样也太不仗义了吧?”
       孟星魂拿下嘴边的香烟说:“谁不仗义?你这几个色子里灌的什么?你当我不知道?输了就是输了,愿赌服输!你那几下三脚猫的把戏还敢到关东来耍?”他一声大喝:“给我绑了!”
       贾似君、赵惠普将床单撕成条,将他们挨个绑了个结结实实。然后,又找了几条破毛巾堵上了他们的嘴。陈道平可怜柳飞絮,将剩下的床单缠了他中枪的腿,止住血再说。
       所有的钱,连同那个皮箱全成了他们的战利品。孟星魂抓起一捆钞票,大拇指一扫,扔在齐云甫的眼前说:“对不起,齐经理,委屈你一下。你这几个小弟太不懂事,以后你好好教教他们,别再出门来丢人现眼。这一万留给你,好好给柳经理治伤。我们拜拜了。”
       孟星魂告诉何坤:“立即调车!”
       那两台早就准备好的出租车立刻开到,孟星魂安排姜全武和红玉与他一个车,带款五十万。何坤、赵惠普、陈道平、贾似君一辆车,带款二十万。
       从松山向山外伸出两条公路,一条奔向哈尔滨,可直达黑龙江;另一条奔向沈阳,可以直达关内。他们兵分两路,慌忙逃窜。
       
       第七章 机关算尽
       先说何坤和陈道平他们,这辆车开出松山后,直接就驶向哈尔滨。他们没有换车,这是陈道平的主意。他想以快制胜,早离开早安全。在他的意识里,齐云甫不会报案。就是报案,那也是几个小时之后的事情,而几个小时之后,他们就到哈尔滨了。
       出租车一路狂驰,这捷达车外号“公路小流氓”,路况稍好一点儿,跑到140码是轻轻松松。
       有了钱,何坤得意洋洋,他坐在驾驶副座上,手举翡翠烟嘴,大背头油黑锃亮。看着路两边的行云流水般倒退的钻天杨,他哼起了曲子:“我见过的姑娘千百万,唯有你最好看……”
       他五音不全,哼得不伦不类。贾似君说:“四哥,噪音!噪音!”
       何坤哈哈大笑。
       车辆行驶的前方出现了一个城镇,看样子是一座县城。何坤一拍大腿说:“饿了,在这儿吃饭。”
       没人反对,他们带着司机,找了一个装潢不错的饭店坐了下来。陈道平点菜,何坤到吧台转了一圈回来说:“没有好酒,最好的是古井贡。”
       陈道平说:“行吧!四哥,到了哈尔滨咱们再来好的。这里能有什么档次?”
       说着话,菜就上来了,贾似君向服务员打听出这是古林县,再出三百公里就是黑龙江省境。几个人狼吞虎咽一番,出得门来正准备上车。陈道平发现不好!几个警察站在那儿,他们首先要了司机的驾驶证。陈道平认为是一般的检车,正想上去帮着说两句,可更多的警察已经围了过来。他们已经无法按照自己的意愿行动了。
       这辆出租车挂的是松山牌照,一上来就引起了警察的注意。他们检查了陈道平他们的身份证,又对照了松山公安的通报,当即扣留了这伙人。
       陈道平万万没有想到,是齐云甫挣脱绳索报了案。他报的是抢劫,柳飞絮又的确中了枪,一切似乎在情理之中。松山警方立刻向周围县市公安局发出通报,这通报使陈道平他们旋即落入网中。
       抓捕孟星魂没有那么简单。
       孟星魂和姜全武、红玉,一出松山就换成了火车直达沈阳。到了沈阳,他和陈道平他们联系。可是,所有的手机一律不通!孟星魂本能地感到了不好!他和姜全武立刻更换了所有的电话号码。
       据此,孟星魂作了个新的决定:暂时不回通河,远赴青岛。那里海平如镜,风景如画,更有崂山可游玩。手中有了钱,玩够再说。
       于是,他领着姜全武和红玉,游完了青岛,又去逛泰山。狠狠地消费了一阵,直到秋凉,他们才考虑回通河的事。
       快到八月十五,孟星魂他们终于回到通河。他们在电话里询问了玉凤,玉凤告诉他们,警察撤销了对松花江饭庄的监视。这使他们大喜过望,看来那事又一阵风过去了。毕竟案子作在松山,毕竟对手远在河北,这都有可能使这案子渐行渐远。孟星魂有这方面的经验。
       选择了一趟夜车,在夜晚的掩护下,他们一路呼啸,踏上了通河的土地。
       这是多么熟悉的一块土地,空气里都有一股久违的味道。红玉有些兴奋,她这一阵子和孟星魂姜全武一起尝到了流浪的滋味。白天走在大街上要前顾后盼,看有没有人盯梢,有没有人注意。晚间睡在宾馆里,最怕的就是查夜,只要有警察的动静,他们的心就提了起来。好在,他们住的是高级宾馆,很少遇到查夜。
       钱是随便花,那一皮箱钱还是一皮箱钱,没花多少。吃能吃多少呢?红玉不敢大吃,她要减肥。腰一粗,肚子一大,谁还理她?化妆品能抹多少呢?再高级的化妆品也挡不住人的衰老。首饰也就是那么几件,多了,放在哪儿都怕丢,总让人牵肠挂肚。拎着沉沉的一箱钱,到哪儿都提心吊胆。防警察之外还要防小偷,真是焦头烂额。最后,还是在红玉的一再主张下,他们才将钱存进了一家银行。除留下少量现金外,换得了一张卡。真不错,这让他们有了如释重负的感觉。
       回到通河,他们立刻钻进了一辆出租车。一上车,司机就问道:“二哥回来了?”
       姜全武一愣,仔细看去并不认识,他只好模糊答应。这就是名气太大的缘故,姜全武在通河几乎是家喻户晓。很多人认识他,他不认识别人。
       他们直接到了松花江饭庄,时间是下半夜。姜全武给玉凤通了电话,玉凤给他们打开了门。看到姜全武,她不顾孟星魂和红玉在侧,抱着姜全武痛哭起来。
       姜全武推开她:“好了,好了,这不是回来了吗?”
       一行人上了三楼。这松花江饭庄一楼、二楼是餐厅,三楼、四楼是旅店。玉凤把她和姜全武的家放在三楼,靠里面的一个套间成了她和姜全武的办公室兼卧室。
       进了屋,孟星魂问了一下情况。玉凤说:“没有什么,没什么动静。”
       红玉听玉凤这么说,就闹着要回家。孟星魂想了一下说:“那我和红玉就回去,有什么事,你赶紧打电话,我的手机开着。”
       当夜,孟星魂就回了他和红玉的家。
       哪里想到,第二天,松花江饭庄就遭到了通河警方的搜查。
       民警包围了松花江饭庄。
       之前,姜全武得到门房讯息,立即藏进了经理室的夹墙里。那夹墙的门就开在靠墙的组合柜里,从外边根本看不出端倪。
       警察敲玉凤的门时,玉凤在屋子里嗲声嗲气地嚷了半天。等她一手理着散乱的鬓发,一手掩着半开的胸脯打开房门,已是好几分钟后的事。
       看她睡眼惺忪,警察进屋用目光扫了一遍,没有发现什么可疑。领头的警察说:“老板娘,我们今天执行任务,你要配合一下。”
       玉凤一副不耐烦的样子:“什么任务,我能配合什么?”
       “我们追捕一个逃犯,要查一下你的客房。”
       “来呀!”玉凤对着走廊喊道。
       声音一落,一个小服务员披着衣服从服务员室走出。
       “你领着他们检查一下房间。”
       虽然,姜全武躲到夹墙里躲过了这一劫,可他同样郁闷。怎么刚到家就引来了警察?究竟是来抓逃犯,还是奔他而来?
       他的电话打给了孟星魂:“老大,怎么刚到家就来了警察?事情是不是还没完哪?”
       第二天,几个人聚在一起,针对这件事商量。按孟星魂的主张,他还是想跑出去,再继续躲一段时间再说。“反正还有的是钱,咱们再出去玩一阵再说。”他瞪着发黄的眼珠,面无表情地说。
       玉凤反对,她不希望一个人独撑着这个饭庄。红玉也反对,她的老母六十大寿,时间就是八月十六。她为什么积极主张和孟星魂赶回通河,这是原因之一。
       姜全武对这两种意见都未置可否,但他说的话还是很有道理:“这些都好说,咱们这些人到哪儿都是家。关键是先把事情弄准,警察来这儿是真的查夜,还是奔我们来的?我总觉得不像是奔我们来的。”
       “对!”孟星魂赞同,“老二说得对!遇到事不能慌,先得把事情的原因搞清楚。他们要是真奔我们来的,我们不管什么事也要躲一躲。要是一般性质的查夜,我们又是何必呢?千里迢迢回到这儿,不就是想在家过个八月节吗?”
       玉凤说:“你们没回来时,他们也来过两次,但昨晚毕竟是太巧合了。你们前脚进了家门,后脚就来了警察。是不是有人看到了你们?”
       玉凤的话提醒了姜全武,他想起了在火车站遇到的出租车司机。孟星魂也想到了这一点,他抽着大中华,脑袋里想着这件事。他分析道:“玉凤说的事真的提醒了我,我们回来的路上是有人看到过。可你们还要考虑,如果雷子得到确切消息能这么客气吗?他们会直接来找老二的,也会到红玉的房子搜人的。因此,我看他们只是撞上了,再者,他们也是道听途说。”
       孟星魂拍了一下大腿,站起来,发黄的眼珠扫了一下众人。
       他的话引起了其他几个人的共鸣,他们几乎是齐声说:“对!”姜全武附了一句:“还是我们老大,考虑事情周到。”
       不能否认他的周到,不仅是案作的好,就是这次从松山潜逃,也全亏了孟老大的运筹。他的兵分两路,一个是可以分散目标,另外也可分散警察的注意力。
       在他们逃出松山后,孟星魂选择了火车,而且采取了南辕北辙的办法,跳出了警察的包围圈。实在是漂亮!姜全武暗暗喝彩。
       孟星魂飘荡江湖,以赌为业,和警察打交道是他的必修课。他不但要研究如何赌博,如何赌胜,“业余”时间也研究法律,研究执法者。为什么要以赌行骗?这也是他研究了法律的结果。对方参与的是赌博,本身就是违法。因此,大部分受骗上当者认为是自己手气不佳,会劝告自己“愿赌服输”。更重要的是受骗人认识到参赌本身的违法性,很少去报案的,或者说根本没有。大部分执法者是“民不告,官不究”,这样,他们逃脱法律制裁的可能性就要大得多。
       他研究警察,他逃离松山时就在脑海里对整个案件有了一次全方位的回顾。他藐视柳飞絮,但他没想到这人还有当年的那股“虎气”。他准备了万一,准备了任何情况下的应变,可他没想到姜全武竟然抬手一枪放倒了柳飞絮。
       这两个没想到,打乱了他的计划,他只好将错就错,捆住齐云甫。因为,不这样他们就无法脱离。
       他考虑了齐云甫有可能报案。柳飞絮受伤,给了齐云甫报案的口实,他可以乱编一通让警察出动。但他没想到的是松山的警察这么快就出动了,而且,陈道平手机不通。这让孟星魂当时就意识到了危险,他采取了措施,从思想中想象警察的追捕,从行动上躲避这个追捕。
       这几天,他也考虑了,如果没有姜全武的开枪伤人,此案还没有什么。无非是聚众赌博,罚款、拘留,退还赌资。可这枪一开,人一伤,能定什么罪呢?孟星魂可就心中没有底。但不管怎样,不能落到警察手中。只要时间一长,什么事都会淡下来的。
       他看了一眼姜全武,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他想责备姜全武不该开那一枪,用枪一逼不就完了吗?可他发现姜全武一点儿感觉错的意思都没有,反而很高兴。打倒柳飞絮,报了十八年前的一箭之仇,让他不能不高兴。孟星魂只能不说了。
       红玉和玉凤都在等着他,看他欲言又止,玉凤急了:“大哥,有话就说嘛,什么时候学会吞吞吐吐了?”
        孟星魂发黄的眼珠扫了她一眼,说:“我看,我们还是来个瞒天过海,让他们摸不着我们的虚实。我们也过了八月十五再说。”
       “怎么一个瞒天过海?”姜全武来了兴趣。
       “这样,明天,玉凤就打个告示称外兑松花江饭庄。就说,老姜在海南来电话,让她去海南发展。我想,公安很快就会听到这个消息。另外,红玉就呆在家中,你本身在这个案件中也没起什么作用。如果公安找你,你就去。你说是为了找我,在松山住了几天,然后就回了老娘家。其他的事,你什么也不要说,也不知道。我估计警察没有什么证据,他们也没什么办法。如果扣住你,你也不要怕,那是暂时的。如果他们不扣你,我们就安全了。”孟星魂一口气说了他的意思。
       玉凤沉默了一会儿,点头说:“行,反正不管谁来兑,我把价格定得高高的也没人要。”
       红玉自己感到有些做贼心虚,摇头说:“能行吗?我要是进去了,谁来捞我?”
       “放心吧!有我和你二哥呢!”孟星魂道。
       “但你得咬住啊!进了那里头,谁要是熊了,谁就得完。”姜全武瞪着眼睛说。
       “那你们怎么办?”玉凤问道。
       是啊!姜全武和孟星魂都算得上是通河的名人,大街上一露面,自然有人认得出。
       “我们俩上桃花渡口,我在那儿有一个船。我们装扮成打鱼的,一有风吹草动立刻就走。不管是从水路,还是旱路,那儿都方便。”孟星魂又道。
       “行,我们手机都开着,有什么事,随时联络。”玉凤说。
       几个人合计完毕,定好联络方式,就依照孟老大的意思开始了行动。
       红玉成了孟老大放出的试探性气球,一方面忙活老娘的生日,一方面等待公安的动作。
       可警方没有动她,她过得挺滋润。闲来无事,她跑上大街为老娘筹划生日庆典。也是乐极生悲,过马路时被一辆摩托车挂了个跟头,脑袋摔在柏油路上,一时间休克过去。亏得玉凤跑来给她张罗住上医院,撞人的看是“花蝴蝶”玉凤出面,自然知道她的后面是姜全武。倒也规规矩矩交上住院费,还买了不少鲜花、水果。
       孟星魂是在桃花渡口得到的这个消息,那是玉凤打电话来说的。
       桃花渡口是松花江下游距通河不远的一个普通的渡口,那里,烟波浩渺的水面,坦荡无纹,只有水鸟起落划出长长的水线。天空是淡蓝色的,清白而高远。江水是透明的,江底滚动的细沙都能看得清清楚楚。鱼儿游过,能看到它们摆动的鱼鳍。江边是松花江岸特有的红柳,那红柳密密麻麻,无边无际。
       孟星魂带着一只小船就藏在这红柳丛中。
       他穿着一件对襟的小褂,一个斗笠遮住他的刀条脸,黑裤子裤角塞在胶靴里。姜全武也几乎是一样的打扮,不过,他的腰间多了一把刀,船舱里放着他那杆心爱的立管双筒枪。遥遥看去,这就是两个渔民。
       岸边也有一个小屋,矮矮的,临时的草屋。那草屋里可以生火,可以煮饭,可以遮风蔽雨。他们也有网,这网下在深水里。孟老大定时溜网,只要有鱼,他就将它们摘回。这鲜活的鱼儿,一部分成了他和姜全武的下酒菜,还有的,他们卖给了来江边贩鱼的鱼贩子。
       孟星魂和姜全武,摇身一变,成了松花江边的渔民。闻着他们满身的鱼腥气,谁还能知道这曾是两个江洋大盗。
       接了玉凤的电话,孟星魂和姜全武商量一下,决定从卡上再取五万元现金。一方面红玉住院要用,另一方面老娘要过寿,再者中秋一过,他们也准备出去再躲一阵。
       可他哪儿知道,警方并没有闲着。松山警方根据陈道平的交代和各方面的线索已经追到了通河,从红玉到玉凤,都在警方的秘密监视之中。孟星魂到银行支款,便衣跟踪到了桃花渡口。
       孟星魂自以为秋水长天,上可以达哈尔滨,下可以去佳木斯。千里江面,他的小舢板似乎可以成为平原上的千里驹。
       姜全武有刀有枪,他有头脑有智慧还有安装柴油机的小快艇。这桃花渡口像昔日的“桃花源”,已经不在尘世之中。
       可惜,这只是他们的一厢情愿。
        尾 声
       八月十五,中秋佳节。松山警方和通河警方联合作战,他们从三面包围了桃花渡口。
       主要警力从上游直袭孟星魂的腹地。
       孟星魂倚仗从小生活在这松花江上,姜全武倚仗他的飞刀快枪,在明月当空的江面上和警察激战起来。
       打着火装有柴油发动机的小船像一只海兔子,灵巧地在江面上旋转。可他们要想突破警察的包围,已经十分困难。那银盘一样的月亮照得江面如同白昼,姜全武狰狞的脸色似乎都清清楚楚。警方向他们公开了自己的身份,要求他们停船接受检查。
       凶狠的姜全武岂能束手就擒?他伏在甲板上,举起双筒枪向警察的船上轰去。那是一团火光,月夜下的火光如同姜全武的声音,他用这声音向警察宣战。
       警察没有手软,他们早有准备,手中的五九式微型冲锋枪立刻喷出一道火舌。那火舌先是喷向天空,算作警告。姜全武不理这警告,他的第二颗钢丸击碎了警察的驾驶窗。
       这引来了警察的暴风雨般的弹雨,不过,这仍然是带有警告式的弹雨。可这也足够了,那刮风一样的弹雨让姜全武紧贴在甲板上一动不敢动。孟星魂害怕了,他倚仗对这条大江的熟悉,他纵身一跃,扑进了大江之中。
       一江如练,孟星魂击起了一江涟漪。可一进水中,他就知道自己错了。什么季节了?水凉彻骨,冰一样的感觉。进到水中还没有一分钟,他就挣扎着狂喊:“救命!”
       他知道他的罪行还不至于判死刑,可在江水中再游几分钟,他很可能就葬身鱼腹。
       警察用一根竹竿救上了孟星魂,转眼之间他就成了落汤鸡。
       那边“过山豹”失魂落魄之中,突然听到枪声停了。他抬起头来,惊愕地向警察的船上望去。警察的船缓缓地向他靠近,他站起来向船后跑去,他想抓住船舵,他还想逃跑。这时,他就听到一声大喝:“不许动!”
       两名警察从他们的船上向姜全武扑来,背对明月,浩瀚的江面上仿佛是两只展翅捕蛇的鹰。
       那灵巧的动作,那泰山压顶般的气势立刻让姜全武丧失了勇气。也许,那一刻他才明白:他算什么?充其量,一个流氓而已。而对手是什么?是国家机器!他们要碾碎他,那只是碾碎一只自不量力的螳螂。
       最后一刻,好在姜全武明白过来,他双手合在一起伸向已经落在他船上的警察,口中还喃喃地说道:“我服法!我服法!”
       由于作案地点在松山,第二天,他们和红玉一起被押回了吉林的松山。
       警方经过慎重考虑,整个案件分两部分。前面的柳飞絮进入松山,坠入套中,应该定孟星魂他们为诈骗罪。后一部分,齐云甫到松山聚赌,而且提供伪证,影响和干扰了警方办案,应该是齐云甫和孟星魂共同犯罪,为赌博罪。姜全武动枪伤人,除了伤害罪,还有私藏枪支罪。
       按照这个思路,前期在陈道平手中缴回的二十万,仍然作为赃款退给了柳飞絮。可后来的五十万就作为赌资没收了。
       所有的人,按照其罪行大小分别作了处理。当然,也没少了红玉。
       在关东的大山里,有占山为王的虎,也有游手好闲的狐。
       我曾遇到一个狐王般的人物。他可以在赌场上运筹帷幄,他可以在生活中设计一个又一个匪夷所思的圈套。他潜入我们这个参乡之国,作了一起好像天衣无缝的案件。最终,我们寻踪觅迹、远涉千里,在北国的龙江抓获了犯罪嫌疑人。
       在这起刑事案件的侦查中,我接触了他们,了解了他们鲜为人知的一面。
       百变江湖,他们的存在诠释了社会的另一侧面。
       他们尽管狡猾至极,尽管居无定所、敛迹绝影、飘忽不定,但最终还是栽在正义的手中。
       那时我就想:人间正道是沧桑。
       那时我就想:让他们的魔术般的邪恶曝光在大众面前。让他们的赌技、他们的骗技,作为反面教材呈现于世人面前。
       那时我还想:许多人入赌、入骗,历经劫波还不知错在何处。其实,更多的原因都是自身的贪婪所致。
       也许,这篇带纪实性的传奇小说,可以使人醒悟,使善良的人们莫入歧途。这就是创作之始的一种愿望吧!
       唯此愿望成真,则使我心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