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换到繁體中文

您的位置 : 首页 > 报刊   

[历史天空]成灵西迁
作者:蔡桂林

《今古传奇》 2007年 第03期

  多个检索词,请用空格间隔。
       责任编辑刘曦许光文
       炮火纷飞处,金戈铁马时,有那卑劣的外族,觊觎我荣耀的成灵!山迢迢,路漫漫,三千好儿郎,穿梭于乱世,用肩扛,用心护,终把那大汗的灵榇,迁往了安魂的异乡……
       旷世阴谋
       1938年10月。一个寂静的深夜,绥境蒙旗地方自治政务委员会委员长、伊克昭盟盟长沙克都尔扎布郡王的住处,忽然闪过一个黑影,侍卫立即追了过去。追过一片树林,他们抓住了这个“黑影”。
       “黑影”是一个人,一个年轻人,声称是留日学生,叫华登托拉固尔,有重要情报向郡王报告。侍卫们将信将疑,但看华登托拉固尔不像在撒谎,便进门禀报了沙王。
       因为刚才被侍卫一阵猛追,华登托拉固尔此时气喘吁吁,见到沙王就没头没脑地说:“你要护好成灵啊!”沙王一听事关重大,端上一碗水递给华登托拉固尔:“喝口水,慢慢说。”
       华登托拉固尔将水一饮而尽,定定神,说出了他从日本听到的重要情报——
       “我是留日学生。9月22日晚上,我和几位同学到东京一家餐馆聚餐。正吃着,临桌来了两个日本年轻军人,听他们讲话,应该是日本陆军省的军官。当时,我被他们的话吓出了一身冷汗。他们说皇军密谋要把成吉思汗灵榇运到东京去展览。他们说得特别兴奋,设想着成灵到东京时整个日本会有多么的轰动,会有多少人参观……听到这里,我没等聚会结束就跑回了住的地方。第二天,我以返籍探亲的借口离开了日本。我回来就是为了向你报告这件事。”
       听了华登托拉固尔的话,沙王的心悬了起来:“这是旷世阴谋!可能吗?”他有些不大相信日本人会如此不顾国际法理,做出这等冒天下之大不韪、千夫所指的事来。
       但成灵事大,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决不能有任何闪失。很快,沙王想起一个人来。天一放亮,他就带着侍卫奔出家门。
       沙王想到的是白海风。白海风是卓盟喀拉沁人,蒙旗独立旅旅长,著名的抗日将领,曾被中共北方区委送往广东,入黄埔军校第一期受训。
       白海风在旅部会见了沙王。听完沙王所说的一切,他义愤填膺:“沙王,事情太重大了。日本鬼子的确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我们这些成吉思汗的子孙,如果尽不到责任,让祖宗受辱,会遭天谴的呀!”
       “是啊!是啊!我都急得一夜没有合眼,天一亮就跑到你这儿来了。你手中有兵,要派兵保护啊!”
       “作为蒙古人,派兵保护自己的祖宗义不容辞!”白海风道,“但是,沙王你知道,我们和日伪军的力量悬殊太大,派兵保护只是权宜之计,如果日伪铁了心要这么干,别说我手中的这点儿兵,即使再加上绥境内的全部抗日部队,也难万全。”
       沙王顿时愣在了那里。
       “这样,”白海风看着沙王说,“我立即向上司高双成报告,派兵分防成灵,但你也要马上去见第21军军团长、晋陕绥边区总司令邓宝珊,将有关情况当面报告他,请他协调兵力,保卫成灵。”
       沙王离开后,白海风在高双成的首肯下,将部队布防在扎萨克旗至郡王旗之间,严密保护伊金霍洛、小伊金霍洛、苏定霍洛等要地。
       邓宝珊得知沙王通报的消息后,深感事态严重,无论沙王的情报是真是假,都要认真对待和处置,要从最坏处着想,确保成灵万无一失。他一面向国民政府行政院代院长孔祥熙报告请准,一面急令第86师派兵一营驻榆林至沙王府之间的十八台,命何柱国的骑兵第2军军部和骑兵第3师驻神木、府谷之间的木瓜镇,协防白海风。
       在沙王的奔走下,伊克昭盟保安长官公署也派队前往,与白海风、何柱国部一起严防死守,以确保成吉思汗陵寝的绝对安全。但没过多久,严重的情况发生了,沙王的心再一次提到了嗓子眼儿上。
       1939年1月5日,日军独立混成第2旅团长,在投靠日本人的“蒙奸”德穆楚克栋鲁普的陪同下,来到伊克昭盟达拉特旗保安司令森盖麟沁部,对伪蒙军发表讲话:“我们联合对伊克昭盟的全面进攻即将展开。你们知道吗?11世纪末,罗马教徒为誓死夺回耶路撒冷,英勇作战。每当我重温教皇乌尔班二世在法国克列芝宗教会议上的演说,就热血沸腾!他说‘夺回主的坟墓’吧,夺取落在‘异教徒’手中的财富吧!作为蒙古人,你们应当发扬十字军东征之精神,向伊克昭盟奋勇进军,夺回蒙古圣地伊金霍洛!‘夺回主的坟墓’!”
       1月13日,日伪军猖狂进犯伊克昭盟新城,目标直指伊金霍洛。守卫伊金霍洛的何柱国部、白海风部奋起抗击。整个伊克昭盟的百姓,有枪的拿枪,有刀的拿刀,没枪没刀的拿起劳动工具,勇敢奔向战场,与进犯圣地的日伪军展开了浴血厮杀。
       沙王决定亲赴重庆,向蒋介石紧急求援。
       决计西迁
       重庆。蒋介石官邸。
       早在1938年11月,蒋介石就接到了孔祥熙转来的由晋陕绥边区总司令邓宝珊呈上的关于“日寇有盗陵炸陵之野心”的报告,这使焦头烂额的蒋介石大为吃惊。蒋介石深知成吉思汗灵榇的分量,它不仅是蒙胞心之所系、情之所系、灵之所系,还是一种民族精神的象征、民族尊严的体现,决不能掉以轻心,如果成吉思汗陵寝有任何闪失,那可是件比失陷百座城池更加严重的事情。
       一路风尘仆仆赶来重庆的沙王,走进了蒋介石的战时官邸,只见里头光线幽暗。刚刚下令焚毁长沙城的蒋介石站在那里,只能看到他手握那根著名的香檀木手杖的大致轮廓。当沙王走近时,才看清蒋介石清瘦、棱角分明的脸上布满愁云。
       “委员长,”沙王一见到蒋介石,就带着哭声说道,“伊金霍洛圣地,蒙古同胞做梦也没有想到,会因日本帝国主义炮火受到搅动!只要日寇的盗陵计划实现,就是今日不移东京展览,他日也是要‘如此办理’的。他们这样做的目的,就是要显示他们已经征服了蒙古,洗雪了元世祖征倭之耻。果真如此,不仅是我蒙胞的悲痛,也是整个中华民族的悲痛啊!”
       “是的,是的。”蒋介石边说边走近沙王,扶了扶沙王的胳膊,说,“你坐下,我们慢慢谈。”
       “谢谢,我不坐。”沙王心焦啊,“成灵安危,实为蒙古族民心所系。兹烽烟扰攘之秋,诸事难以预料,稍有差池,会遗恨终身。当妥筹万全办法,奉我英明圣哲的民族英雄于万安之地,作为成吉思汗的子孙,方得心安。在消极方面,这是为打破敌人的奸计,使他们欺骗怀柔和卑鄙的炸毁手段无法施行;积极方面,是为尊敬我们的民族英雄,也可使我纵横大漠南北的千万铁骑,安心抗战,而无后顾之忧。望委员长体察。”
       “是的,是的,你说得不错。”蒋介石不断地点着头,操一口浙江慈溪口音,缓缓地征询道,“沙王啊,你可有成灵迁移到什么地方的建议啊?”
       听到这里,沙王知道,蒋介石已下定迁陵的决心了,便长长地嘘了口气,坐到沙发上,答道:“我在来重庆的路上想过,我意迁到甘肃榆中兴隆山。”
       “兴隆山?”蒋介石踱到悬挂的巨幅地图前,目光在“甘肃”处停住,接着问,“可有什么特殊的意思?”
       “有。”沙王胸有成竹地答道,“这里地处边远,相对安全;成吉思汗生前也与兴隆山有很深的渊源,榇置兴隆,我祖心安。”
       “哦,好,兴隆山。”一身戎装的蒋介石走近沙王,嘱咐道,“你马上回绥远,在这个时候,伊克昭盟不能没有盟长,伊金霍洛的达尔扈特不能没有吉农。你回去后代我转告何柱国、白海风,在成灵西迁之前,他们要切实地担负起护灵的责任,不能有一丝一毫的闪失!”说到这里,抗日主战场上丢城失地的伤心事又浮现在了蒋介石眼前,“有那么一批人,平时争权夺利都是英雄好汉,一碰到小日本鬼子,都他妈的成了泥蛋蛋!南京丢了!武汉丢了!广州丢了!长沙也丢了!中国都快叫他们给丢完了!再这么丢下去,我都快要给小日本鬼子捉去了!但是,成吉思汗不能丢,不能给小日本鬼子捉了去。我不算什么,但祖宗的脸不能丢。成吉思汗是中华历史的组成部分,历史不能丢。现在失掉了一些地方,我们还有时间再从日本鬼子手中抢回来,历史丢了怎么办啊?成吉思汗的子孙可以忍受贫困和落后,但是决不能、也不会容忍外族的侵略和侮辱!何柱国、白海风如果把成吉思汗给弄丢了,给弄坏了,军法从事,格杀勿论!”
       一气说到这里,蒋介石还觉不够充分,又进一步强调道:“他们的两颗脑袋,远不如成吉思汗陵重要!总的意思是要他们不出纰漏。”
       听到这里,沙王感激涕零。有了蒋介石的这番话,他悬着的心落下了。
       “我即刻起程返蒙,将委员长的指示传达给蒙疆各界。”沙王认真地表态说。
       “好的,好的。”此时,蒋介石的情绪平复了许多,渐渐恢复了平素慢条斯理的模样,“你们一方面要保卫好成灵,另一方面也要抓紧做好迁移前的各项准备工作。小日本鬼子的胃口大得很,一条毒蛇要吞下大象哩。时局混乱,夜长梦多。现在天寒地冻,不宜动土,不宜迁陵,等开春清明节前后迁。迁移祖陵是件大事,要照风俗办。”
       2月8日,沙王离渝返蒙,成灵西迁随后拉开了序幕。
       草原风暴
       成吉思汗灵榇西迁,经过了以沙王为代表的蒙胞上层人士当面诚请、官方发出通告周知全体蒙胞、世代守护成灵的达尔扈特代表发出通电拥戴、最高当局“马上迁陵”的电令也已发出等诸多环节,都相当顺利,而且移灵即将开始。可是,一场轩然大波就在这“顺利”之中、“即将”之时猝然掀起。
       投降日军的“蒙奸”德穆楚克栋鲁普为了达到控制成灵的目的,喊出了“成吉思汗是蒙古人民的祖先,灵榇应当和蒙古人民共存亡”的口号,把广大蒙民煽动起来。出于对成吉思汗深厚的感情,很多不明真相的蒙胞此时挺身而出,坚决反对移灵。
       为了把蒙胞的情绪推向高潮,奸诈的德穆楚克栋鲁普进一步造谣说:“沙王去重庆名义上是代表达尔扈特人,要政府保护成灵,真实目的是与汉人合谋,出卖蒙人。他把祖宗的尸骨卖了,接受了国民政府10万法币的贿赂。”
       此言一出,嫉恶如仇、生性眼中容不得半粒沙子的蒙胞们,特别是达尔扈特人情绪激昂,唾骂身为吉农的沙王出卖祖先,是达尔扈特和整个蒙古人的叛徒,欲将沙王置于死地。沙王顿时陷入了众叛亲离、四面楚歌、万分难堪的境地。
       如果说面对德穆楚克栋鲁普的恶语中伤,沙王还能泰然处之的话,那么,面对来自蒙胞、特别是达尔扈特人的打击,沙王就难以承受了。前者原本就是敌人,被敌人打击是自然而然的事;后者则不然,那是自己的同胞啊!怎么连自己的同胞也不理解自己的一片苦心,不理解自己对太祖的赤胆忠心呢?他感到凄惶、悲哀,欲哭无泪。
       预定召开移灵前最后一次筹备会的日子到了。邓宝珊、何柱国、高双成及蒙藏委员会蒙事处处长楚明善等人按约定的时间赶到沙王府。可府上哪里还有沙王?这里早已是人去府空。他们真急了,四处打探,才得知沙王躲在扎萨克旗图王府,便火急火燎地赶到那里与沙王会合。
       垂头丧气的沙王哪里肯见?楚明善强硬地闯进内室,给他做了大量的工作,沙王才情绪低落地来到客厅。
       会议开始。沙王先声夺人,亮出了自己的观点,期望以此挽回自己在蒙胞面前的形象:“蒙胞们的意见是对的,风水不宜。我意成灵不再西迁。以前我想得不周全,莽撞了,现在要求成灵不要西迁。我知道这是出尔反尔,有罪。我择日去重庆,面见委员长,负荆请罪。”沙王的话一说完,在场的人都愣住了,很长时间都没有人开口。
       这时,楚明善打破沉默,坚定地说:“不可能!命令不是儿戏,决不能不执行!现在不要讨论迁还是不迁,而是讨论怎样迁。更准确地说,是讨论移灵的具体程序。”
       听到这里,沙王哭了,哭得十分伤心。沙王心中有太多的委屈,太多的无奈,太多的伤心。好不容易止住眼泪,沙王哽咽着、几乎是哀求地说:“我知道成命难违,覆水难收,成灵是非迁不可了,无法转圜,退一步,我请求将福晋陵寝和苏鲁定(成吉思汗征战时使用过的兵器)留在伊克昭盟,算是我这个盟长对蒙胞的最后一点交代。”
       邓宝珊接过话道:“不成!一切按2月25日国防最高会议的决定执行。成吉思汗、福晋巴格鄂金的陵寝和苏鲁定是一个整体,不能分开,要一并迁移……沙王啊,你真糊涂,这才是你对伊克昭盟蒙胞最好的交代啊!难道你愿意看到德穆楚克栋鲁普的阴谋得逞、日寇的阴谋得逞吗?到那时,你才真的没法交代呢!”
       邓宝珊后面说了什么沙王没有听进去,听进去的是邓宝珊前面的话,他又情不自禁地边哭边起身回了内室。
       邓宝珊、何柱国、楚明善等人任由沙王离去,他们接着在客厅里交换意见,最后作出了一项重要决定。
       楚明善道:“邓将军,我们作出的决定就由你代表我们向沙王宣布吧。我是文官,说话的分量不及将军。”
       邓宝珊也不推迟:“行。”
       楚明善进内室把沙王再次请了出来。
       邓宝珊待沙王坐定,便严肃地对沙王一字一顿地说:“沙王,我们几个人已经议定,如果你在成吉思汗灵榇西迁问题上继续摇摆不定,我们将强制执行国防最高会议作出的迁移决定。时间就定在6月9日夜间。我们想听听你最后的意见。”听完邓宝珊的话,沙王的身子明显地一颤。
       楚明善等人议定“强制执行国防最高会议的决定”,意思十分明确:无论你沙王同意与否,我们都将按计划移灵。在成灵西迁过程中,如果遇到抵制,将不惜动用武力。既然如此,沙王能不发颤吗?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6月8日,当参与移灵的中央要员、各旗王公、部队护陵官员、士兵赶到伊金霍洛成吉思汗陵寝附近时,他们被眼前的情景惊住了:伊金霍洛成吉思汗陵寝早已被达尔扈特人及一群不明真相的蒙胞占领了!
       强行进入?那势必会发生流血冲突;放弃执行?那又如何对上交代?而且,拖延下去,谁知道还会生出什么样的风波来?进退维谷,任何粗暴举动都可能导致局面失控,丝毫的莽撞都会招来天大的灾祸。
       严峻关头,楚明善是冷静的。凭着他在处理“蒙事”多年中对蒙胞秉性的了解,他牵来一匹高头大马骑上去,放声对在场的蒙胞说:“蒙胞们,我是国民政府蒙疆委员会蒙事处处长楚明善,我以国民政府官员的身份向你们保证,你们的沙王绝对没有接受10万法币的贿赂,那是别有用心的人造谣惑众,大家千万不要上当!是有人要出卖祖宗,但不是沙王,而是那些别有用心的人!他们与日寇勾结,想利用成灵达到自己的目的。日寇更是居心叵测,要把成吉思汗的灵榇劫持到日本去展览。这样的耻辱你们愿意看见吗?我们能够答应吗?”
       一气说到这里,楚明善环顾四周,看见原本怒视的蒙胞,听了自己的一番话后,眼光明显地柔和了许多。于是,他进一步道:“现在,日本正大举侵犯我们中国,政府顾念太祖成吉思汗是中华民族历史上的伟大人物,决定将他的陵寝和500名达尔扈特人一起保护起来,免受敌人的欺侮。等将日寇赶走之后,再将成吉思汗灵榇请回鄂尔多斯草原,永远保存。”
       一阵沉默过后,达尔扈特人发出由衷的欢呼。他们自动让开道,让祭灵、护灵官员入帐。人们看见,沙王走到了祭灵、护灵官员队伍的最前面。
       中华民族历史上前所未有的灵榇迁移行动,在炮声火光、悲雾凄风中开始了。
       6月8日正午时分,成吉思汗灵榇起灵完成,紧接着,小伊金霍洛起灵祭典仪式开始举行。仪式由蒙藏委员会蒙事处科长顾兆忠现场督导;安全警卫工作由蒙古游击军第2区司令陈玉甲负责。
       小伊金霍洛,是成吉思汗福晋忽兰哈敦的陵寝,离扎萨克旗政府所在地约15里。陵寝由相连属的两座蒙古包组成,内间藏厝福晋的银棺,外间系甬道。包内四周是黄色布幔,棺上悬双剑,棺前设香案,案前放着一个铁火架,如此而已,陈设极为简朴。祭祀福晋忽兰哈敦的仪式按蒙古族通例进行,仍然由沙王以达尔扈特“吉农”的身份主持,隆重而庄严。在达尔扈特人的诚扶下,哈敦的银棺被轻轻启出,银棺周围镶嵌着金黄的龙凤图案,熠熠生辉。下午3时,小伊金霍洛起灵完成。
       自10日正午起,阿木台庙就人山人海。蒙胞们络绎不绝,宁断隔夜之炊,也踊跃宰牲献礼,他们自带着祭品,虔诚地叩拜大汗。祭桌上摆满了蒙胞们敬献的整羊、马奶酒、奶食品等供品,借以表达对成吉思汗的敬仰。喇嘛焚香点火,颂词念经,缅怀成吉思汗。
       
       德穆楚克栋鲁普眼看离间计被中央派来的移陵大员一一化解,成吉思汗灵榇得以顺利西迁,十分沮丧。他既不希望成吉思汗灵榇落入日本人之手,被运到东京去展览,也不希望被人西迁,使自己“蒙古皇帝”的美梦破灭。他最希望的结果是成灵在自己的控制下,为自己的目的服务。成灵就要西迁了,再不下手就来不及了。“抢!”德穆楚克栋鲁普和他的幕僚们商议对策时,恶狠狠地吐出这个字来。刚出口,立即受到大多数人的质疑:重重保卫之中,岂是我们这点儿力量能够抢来的?再说,达尔扈特人已通电中央,拥护迁灵,并对中央派来的几位大员的承诺十分满意,别说反叛,就是不满的情绪都没了,硬抢不仅会触犯众怒,激起剧变,而且是直接与中央政府对抗,那样我们是很危险的。
       德穆楚克栋鲁普觉得幕僚们说的有道理,但又心有不甘:“难道就这样算了?”
       “也不能算了。”保安司令森盖麟沁张口说话,但一口痰适时从喉咙里涌出来,吐不出,咽不下,脸顿时涨得像猪肝似的。好长时间才缓过劲来,颤声献计:“也不能算了。不妨与‘大汉义军’王英联络一下,联合派兵到阿木台庙去,见机行事。”他再吐出一口痰说,“去的时候要化装成祭祀的蒙民,利用还有一些蒙民不愿意成灵移出鄂尔多斯的情绪,借他们的力量做最后一搏。”张皇失措的德穆楚克栋鲁普觉得这是个不是办法的办法,点头同意了。
       12日,德穆楚克栋鲁普的“蒙古军”、王英的“大汉义军”共计千余人,带着祭品,混迹在祭奠的蒙民中间来到扎萨克旗王府。
       德穆楚克栋鲁普做梦也没有想到,面对阿木台庙前的祭祀场面,他派去的区区千人,在浩浩荡荡的人群面前,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几粒沙子,谁也不敢轻举妄动,部队被蒙民淹没了。而且,他们受现场蒙民情绪的感染,全都成了成吉思汗的“俘虏”,泪流满面,与所有的蒙民一起,谒拜大汗,长跪不起……
       成灵公祭之后,1939年6月13日清晨,银棺、铜庙、苏鲁定、祭器等,在成千上万蒙胞的跪送下,由扎萨克旗王府启运,沿着骑兵第2军一部提前3天开辟的路线前行,途经陕北米脂、延安、咸阳、西安,受到了中共代表及当地民众的热烈欢迎。
       敌机寻衅
       6月27日,成灵西迁车队在护灵人员护送下,离开西安,驶上通往甘肃的西去之路。经泾川、平凉,28日到达泾源。
       泾源地处“峰高华岳三千丈,险居秦关二百重”的六盘山腹地。这些险峻之地,想来成吉思汗并不陌生。700年前,他就曾屯兵在这条峡谷中,攻打西夏,并在这里望着六盘山的高峰、望着峡谷中的兵营,仙逝而去。
       当成灵西迁车队在狭窄、崎岖的山路颠簸的时候,西安天水行营大本营里的程潜大发雷霆,他正在骂西安东郊防空阵地指挥官:“猪!一群猪!‘百倍警惕’个屁!十倍警惕也没有!三分警惕都不至于让敌机从你们的眼皮底下穿过,连炮火拦截也没有!”
       原来,上午8时22分,从山西运城起飞的5架日寇轰炸机,突然飞临西安上空,惊得程潜出了一身冷汗。奇怪的是,敌机掠过西安,并没有投弹轰炸,而是径直向西飞去。
       骂完了,程潜冷静下来:日机没有轰炸西安,向西飞去,是要轰炸宝鸡?还是要轰炸兰州?他突然想到了成灵西迁车队,看了看日历,今天是6月29日,成吉思汗灵榇尚未到达兴隆山,此时应该在泾源至定西的路上。难道日寇轰炸机是冲车队去的?再有两天,成吉思汗灵榇就可以抵达西迁目的地,日寇极有可能选择这个时候动手。
       成灵自离开伊金霍洛踏上西迁之路以来,一直都很顺利,没有受到日寇的袭扰,护灵人员容易被麻痹,更何况,越往西走离敌占区越远,离大后方的目的地越近,这种麻痹心理更会滋长。
       太危险了!如果这时敌机突然来临,毫无防备的成灵西迁车队将会遭受灭顶之灾!想到这里,程潜又一身冷汗浸透了全身。他立即指示作战参谋:“用电台要通第8战区司令部,通报情况。建议他们马上指示驻定西部队派出车辆和人员,用最快的速度沿公路向东迎面寻找行进中的成灵西迁车队,告诉他们注意防空,防止日机偷袭!”
        “嘀嘀”的电波声,将这十万火急的情报传向距西安千里、设在兰州的第8战区司令部。在接到西安天水行营发来的急电之前,第8战区司令部已经得到有日寇轰炸机自运城起飞西犯的情报,继获敌机已飞越西安的消息,判断敌机有可能轰炸兰州,正积极部署防空,待有进一步准确情报后发出防空警报,疏散居民。但他们没有想到敌机可能轰炸成灵西迁车队。
       经战区副司令长官批准,立即通知驻定西县境内的第191师,派车沿定(西)静(宁)公路东行,以最快的速度寻找成灵西迁车队,协助他们防空,防止日寇的阴谋得逞。
       成灵西迁车队过绥德,越静宁,一路向西,快速开进。第191师派出一名副师长带领寻找车辆自定西出发,过李家堡、宁远,急速向东,相向寻找。副师长与楚明善一行终于相遇在华家岭。副师长的险情通报让楚明善倒吸了一口凉气:“好险啊!”他抬头看天,想从某一块乌云的后面看见日寇的轰炸机,但哪里看得见。以防万一,楚明善决定车队停止前行,他指示所有车辆疏散隐蔽到路边的高粱地里、树丛中,并进行伪装,随行的宪兵及达尔扈特人也伪装起来,隐蔽在灵车旁,看护车辆,既防天上,也防地下。就这样,6月29日,成灵西迁车队在定西华家岭的坡地里,度过了艰难而难忘的一夜。
       灵安佛殿
       成灵西迁车队在甘肃省政府总参议张春浦的引领下,经甘草店向榆中县城驶来时,另一支车队离开了刚刚遭受日机轰炸的甘肃省府兰州,也向榆中县城急驶而来。
       7月1日,榆中县县长陈谕民早早地来到县府大院办公室,将今天要办的事细细看了一遍,以免忙中出错。中午12时左右,成灵西迁车队将抵达榆中。上午9时,祭迎大汗队伍集中上街。上午10时,省政府主席朱绍良的车队抵县府。陈谕民灵机一动:何不将迎灵的队伍先拉去欢迎朱绍良一行呢?这样既不会耽误行程,也显得一县之长对主席热情,可谓一举两得。
       这个想法使陈谕民很激动,并一拍桌子吩咐身边人马上去办。于是,迎接成灵的县城市民、机关团体、商人、学生,9点半前全部站到了兰州至榆中的道路口,迎候朱主席一行的到来。陈谕民也在迎候的队伍之中。
       9时50分,兰州至榆中简易公路的另一端,一溜长长的车队向县城驶来。正是朱绍良的车队。
       陈谕民带头欢呼:“欢迎欢迎!”群众跟着他们的县长欢呼起来:“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坐在吉普车中的朱绍良远远地看见榆中县城人声鼎沸,彩旗翻飞,在向自己发出欢呼,心头着实一热,内心对陈谕民的好感油然而生:这家伙还行!
       车子驶近了欢迎的人群。朱绍良摇低车窗,用热情洋溢的笑脸,向欢迎他的人群致意。不伸出脑袋还好,一伸出脑袋,朱绍良便发现了问题:他看清了向他欢呼的群众手中挥舞的彩旗上,写着的是迎灵标语,队伍中许多人的手上还提着各种各样的祭品。
       朱绍良一下明白过来:陈谕民这小子在愚弄我,把我当死人啊!这一发现使朱绍良的心猛地一沉,急忙缩回头,摇上车窗,拉上薄如蝉翼的纱帘,一股怒气直冲脑门儿。司机问他要不要停车接见欢迎他的群众,朱绍良没好气地答道:“停个屁!开过去!”
       汽车在进入欢迎队伍后,没有减速的迹象,一辆接一辆呼啸而去。不知为什么,原本少雨的陇石高原,连日来落雨不止,榆中县城内的道路年久失修,到处坑坑洼洼,加速的汽车从水洼中碾过,浊水溅到路边欢迎的人群身上,人群中不断发出“哇”的尖叫声。陈谕民也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这是怎么回事?等他回过神来,一拳砸在自己的胸前,直骂自己:“猪脑子,猪脑子啊!弄巧成拙,弄巧成拙啊!”边骂边往县府没命地奔过去……
       榆林的迎祭仪式结束后,移灵车队沿榆中城外大道向兴隆山驶去。
       在城外大道与入山路口的衔接处,扎有一座红黄蓝三色立体彩坊。移灵车队到来,鸣炮九响,鞭炮三万响,激起大山阵阵回音。身穿黄土布服装的24名抬灵杠夫,早就严阵以待。达尔扈特人将成吉思汗的灵榇从车上抬下来,12名杠夫迎上前去,合力抬起成吉思汗灵榇,朱绍良、陈谕民左右扶灵,12名达尔扈特人跟随,向兴隆山深处的大佛殿攀去。另外8名杠夫抬着忽兰哈敦灵榇,由随同朱绍良前来的省厅、部委长官扶灵登山,8名达尔扈特人随行。最后4名杠夫搬运苏鲁定神矛等物,所剩的达尔扈特人在其后跟进。
       上山的道路虽然经过近百名能工巧匠修筑,通行状况大为改善,但在整个长度约2公里的山路上,有两处陡峭的转弯难以拓宽,狭窄得只能供1人通过。成吉思汗灵榇由12名杠夫抬着,既是礼节,也是安全的需要。可是,到了这样狭窄的路段,却是顾不得礼节的,只能靠一名杠夫将银棺背过去。
       成吉思汗灵榇银棺总重量在百斤开外,只见一个杠夫将银棺置于宽厚的脊背上,双手紧紧地托住棺底,双腿微屈以降低重心,增大银棺的安全系数。“嗨!嗨!嗨!”他走一步喊一声号子。
       随行的达尔扈特人则跪在陡峭之地的两头,双手合十,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杠夫,“慢点儿,慢点儿”,他们用心祈祷着成灵安全。杠夫的号子沉雄有力。在号子鼓动下,杠夫一点儿一点儿地挪过那狭窄之地。随后,大汗灵榇、福晋灵榇、苏鲁定等神器一并奉移入争秀峰半腰之大佛殿内,顺利完成了奉安典礼与安灵仪式。
       至此,大汗安然地静息在郁郁葱葱的兴隆山的怀抱里,不会再有人搅动他的好梦……
       转眼到了1953年,内蒙古自治区人民政府应蒙民要求,向中央人民政府呈上了恳请将成灵迁回鄂尔多斯的报告。1954年4月7日,成灵回到了1939年西迁之前的陵地里,回到了他阔别15年的故土……
       尾声
       28年之后的1967年,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风起云涌。到处是红小兵和无产阶级革命造反派,到处在串联、闹革命。这股红色的巨浪也如草原上常见的“风滚草”一般,席卷了整个鄂尔多斯草原。
       这一天,一群天不怕、地不怕的红卫兵闯进了神圣的成吉思汗陵。
       他们立志打倒中国历史上所有的帝王将相。身为帝王的成吉思汗,自然被列在要打倒的对象之中。绝大多数的帝王将相都埋在地下,难以掘出,而成吉思汗的陵寝却只是三顶帐篷,银棺就置于帐内,掘出来,打倒它,再容易不过了。
       一阵惊天动地的革命口号过后,袖管上套着红色袖章的红卫兵头头执意要打开“一代天骄”的银棺。
       达尔扈特人哪里能同意!
       700年来未曾见过的场面出现了:一拨儿一拨儿达尔扈特人不顾生死地扑上去护着银棺,结果又被一拨儿一拨儿红卫兵小将掀了下来。
       在那个年代,几乎没有红卫兵小将做不到的事情。
       一番惊心动魄的争夺之后,红卫兵小将终于控制了局面,将达尔扈特人赶出了帐篷。
       银棺被抬到了帐外。阳光斜照在银棺上,发出刺目的亮光。其中一个小将挥动早就准备好的铁钳,三下五除二就打开了达尔扈特人守护了700年、无数人崇拜敬仰了700年的成吉思汗银棺。
       打开银棺,也就是打开神秘了数百年的历史。
       小将们执意打开成吉思汗银棺,与其说是为了打倒成吉思汗,还不如说是为了满足自己强烈的好奇心。就在银棺即将被打开的那一瞬,在场的所有红卫兵小将都屏住呼吸,脖子伸得老长老长,好奇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了过去。
       银棺开启了——里面除了一小撮白驼毛之外,别无长物。他们设想其中应该是成吉思汗的遗体或遗物,如果都不是,起码也该是世间少见的珠宝吧。可是,都不是。有的只是一撮白驼毛。
       为什么是驼毛呢?为什么要把驼毛装在银棺中呢?这样做到底是什么意思?
       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能回答。
       面对这一撮白驼毛,闹哄哄的人群里发出一阵失望的长叹。
       撬开银棺的那个红卫兵,扔下钳子,顺手拿起这撮白驼毛。突然有风吹来,他手中的那撮白驼毛立刻变成了粉末,随风飘散开去。
       “只识弯弓射大雕”的小将们根本不知道、根本不懂得,这一小撮白驼毛真的是成吉思汗的“灵魂”——
       乌珠穆沁人临死的时候,家人要把一片绒毛撕细,轻轻敷在死者的鼻孔上,看看出不出气。什么时候绒毛片不动了,就说明老人咽气了。老人一咽气就赶紧把绒毛收起来,装进达拉勒根苏勒嘎中,作为死者“灵魂的吸附物”保存起来。达拉勒根苏勒嘎是招福的香斗,只有招财进宝、迎喜接福时才拿出来供奉。把这团绒毛放入香斗中,享受这种永恒世袭的待遇,这是源于一种“人死灵魂不灭”的宗教观念,认为人死以后,灵魂还会留下来呆在活人身边,冥冥之中庇荫后代子孙。成吉思汗银棺中的白驼毛正是大汗的“灵魂的吸附物”!它实际上的作用相当于“翁衮”——祖先在天之灵与地方守护神的集合体。
       如今,白驼毛没了,早已随风而逝,因愚昧和无知造成的遗憾,却是用什么办法都无法弥补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