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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悬念小说]测谎
作者:穆玉敏

《今古传奇》 2007年 第0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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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责任编辑 张晶晶
       第一章道不同父子存隙志相合师徒结缘
       1
       宁宁的画室开张。不大的画室里挤满了前来祝贺的人。
       宁宁的爸爸宁全福张罗着接待来宾,好像画室的主人不是他儿子,而是他自己。
       应付场面这活儿不是谁都能干好的。宁全福能。宁全福年轻的时候是个足球运动员,退役后当了足球教练,后来到体委当了官员,国内足球职业化后,他又当起了“塔基足球俱乐部”的总经理。为此,他的社交圈子里既有政府官员,也有企业老板,更有因足球跟他搭上关系的人。所以,今天前来画室祝贺的人很多。
       这个画室是宁全福送给儿子宁宁的毕业礼物。离宁宁从画院毕业还有大半年,宁全福就给联系好了市政府一个单位,想让儿子端上铁饭碗。可是,宁宁却自有主意,他说:“我的美术不能白学,我要开一个自己的画室,凭自己的技能挣饭吃!”宁全福一直对儿子百依百顺,这次也拗不过。
       也许是从母亲身上遗传了艺术基因吧,宁宁上大学时,绘画基本功就很出色了。读研究生的时候,已完全进入了创作状态,于是同学们便怂恿他办一场个人画展。宁全福听说儿子要办画展,把费用全包下了,还请来了本市好几个知名画家到场。知名画家很看好宁宁的画,有两幅画还被人买去收藏。宁宁因此而小有名气,宁全福更是收获了当父亲的光荣。
       现在,儿子对自己说,想要一个画室。宁全福听后,想了想,就拿起电话找康铁柱的爸爸。
       当年,康铁柱还是足球学校小队员的时候,他的父母就三番五次地找到宁全福,想让他早点儿进塔基足球俱乐部,当职业足球队员。宁全福知道康铁柱的爸爸是负责房地产开发审批项目的,手里有实权,于是表示愿意帮忙。康铁柱的爸爸看着宁全福不算宽的房子说,宁总您住得也够朴素的了,咱市闲置的豪华大房子不少。不久康铁柱进了塔基足球俱乐部。又不久,宁家搬进了豪华大房子。
       虽然宁全福的忙没白帮,但是,进了塔基队的康铁柱,命运掌握在宁全福的手里,所以,找康铁柱的爸爸办事,宁全福心里有底。
       宁全福打通了康铁柱爸爸的电话,说自己的儿子需要一处房子开画室,塔基足球俱乐部在省体委东门外倒是有一处房产挺合适的,但是,直接给宁宁当画室,怕影响不好。
       康铁柱的爸爸立即说:“宁总,这事您就别管了,我在别处找一所房子,置换一下不就行了?”于是,宁宁就有了眼前的这间画室。
       筹备了半年,画室终于开张了。宁全福那边高声喧哗着,招呼着。这边,宁宁和前来给他祝贺的年轻朋友在画室一角轻松地交谈。
       这画室有二百平米的样子,用活动屏风分成三个区域,一是宁宁的办公区,设在房子东头的一角;一是销售区,面积最大,正面墙壁上挂着宁宁的几幅新作,其中两张农家少女肖像很醒目。西北角还有个小小的储物区。
       宁宁的办公区也是他的作画区,窗前摆着一张很大的画案,旁边有沙发、茶几什么的,简朴而不失雅致。
       看得出来,宁宁的客人是几个清贫而又清高的年轻艺术家,一个留马尾长发,一个留着光头,他们和宁宁的心灵彼此不设防。
       宁宁个子很高,穿一件发旧的风衣,别人都脱掉了外套,他的风衣显得有点儿不合时宜。他的面庞轮廓分明,目光清秀,鼻子高挺,微长的头发有点儿自然卷,牛仔裤上染着画画时留下的斑斓画彩。
       宁宁的妈妈屈丽茹不声不响地替儿子和他的朋友们续茶水。屈丽茹是那种沉淀下一些风韵的中年女人,生过两个孩子:儿子宁宁,还有一个比宁宁小十岁的女儿宁静。屈丽茹虽然身体略微发福,但比她的同龄人还是要显得年轻多了。只是,她的眼睛看上去永远是忧伤的。她是美术老师,儿子的美术天分就是她给发掘出来的。儿子上大学后,丈夫的事业顺利,不少她那点儿微薄的工资养家,她的身体也弱,所以就提前办了病退。
       儿子立业,屈丽茹的感情和丈夫宁全福是不同的,丈夫表现出来的是自得,而她则对儿子有种隐隐的担忧。儿子什么都随她,就一点儿不随,凡事不能忍。儿子心地太善良,做事太认真,宁折不弯,这在当今是行不通的。
       2
       宁宁被市井声吵醒的时候,已是上午九点了。他知道,爸爸上班,妹妹上学,妈妈今天去会老同学,都走了。
       他晃了晃发胀的头,来到客厅。爸爸说了,客厅和他书房的东西,他看上哪件就搬哪件,只要他的画室摆得下。虽然爸爸许多地方让宁宁讨厌,但宁宁心里对爸爸还是感激的。从小到大,爸爸对他可以说是疼爱有加,只要他开口,爸爸总能满足。
       客厅里那些名贵的石雕、木雕、玉器和瓷器,都是小足球队员们的家长搬来的,没有爸爸宁全福,他们孩子的足球生涯可能就会夭折。大厅那座黄灿灿的大钟是康铁柱的爸爸送的,据说大钟的关键部件是钻石的。
       宁宁记得,他上大一那年,康铁柱跟着他爸爸妈妈来给家里送过礼。那时康铁柱还在和十三四岁的小足球队员一起踢球,是他们足球学校的主力队员。可宁宁觉得康铁柱的年龄和自己差不多。他也问过爸爸,康铁柱怎么长得那么老?爸爸说:“改岁数呗,改小五六岁,改小七八岁的都有!”
       客厅里的东西太夸张,宁宁一样也没看上。他又去爸爸的书房寻找可以装点画室的东西。
       爸爸的书房更像个陈列室,名人字画、古董文物琳琅满目,显然比客厅的那些摆设还珍贵。书房里唯一能和宁全福的身份联系上的东西,就剩下了一个灰头土脸的足球,委屈地蜷缩在百宝阁的下角,足球的头顶是一尊硕大的寿山石雕。
       书房里的东西,宁宁唯一能看上眼的,是爸爸收藏的一支小口径步枪。
       除了踢球,宁全福酷爱射击,他在体委工作的时候,体育比赛用枪都是国产的,并且由国家体委统一订购。1995年后,体委改制,比赛用枪由地方自主购买,一大批国产比赛枪支被淘汰。宁全福在淘汰的枪支里挑选了一支漂亮的小口径步枪拿回家自己玩儿。男孩子爱枪是天性,宁宁很快就玩熟了。政府禁枪的时候,宁全福有心把枪交给派出所,宁宁不让,偷偷把枪藏了起来。后来,宁宁上了大学,宁全福才把枪和子弹要了回来,把所有的子弹都扔掉,把枪摆在柜子里作为收藏。
       宁宁从柜子里拿出枪,看见柜子角落里的那颗子弹,拿起来,压进了弹仓。本来,子弹都被爸爸扔进了河里,可是,搬家的时候,宁宁从自己的床下捡到一颗子弹。爸爸的书房整理好后,他把那颗残余的子弹交给了爸爸,爸爸随手放在柜子角落。
       宁宁端起装了子弹的枪正要瞄准,手机振动,是马尾长发打来的,宁宁把枪放进柜子,匆忙走了。
       3
       莫小苹高兴地围上她的橘黄色长围巾。终于有人通知她到刑科所去报到了。她背上挎包,临出门前,又把长围巾在脖子上绕了一圈。她对橘黄色很有感觉,它有上好橘子皮光滑洁净的质感,和女人的容貌肌肤暗合,又让人联想到火苗,有种斗志,不被黑暗侵染,和警察的职业匹配。
       莫小苹是高等警官学院的应届毕业生。她的同学年初就陆续到各地公安机关报到了,只有她,春节过后才落实了岗位。
       高等警官学院的毕业生是不担心就业的,入学的同时就入了警,学院的教学质量也好,所以,每年的新年刚过,各地公安部门搞人事的警官能把门槛踏破。莫小苹是学犯罪心理学的,公安科技多离不了犯罪心理学,所以,十几个公安部门都选中了她,家乡省公安厅更是敞开怀抱欢迎她,可她,却非刑科所不去。
       刑科所的全称是“刑侦科学技术研究所”。虽然各地公安厅、局都有刑科所,但却没有犯罪心理测试技术的专岗。
       犯罪心理测试技术俗称测谎。莫小苹迷上测谎,源于听了刑科所测谎专家齐大庸来校讲的一堂测谎技术课。齐大庸带去的测谎仪吸引了同学们的眼球。
       齐大庸说:“这个小方盒子,再配一台笔记本电脑,就是测谎仪。同学们可以到前边来看看!”
       同学们呼啦围上去。莫小苹挤到最前边,用手摸了摸那个白色方盒子。
       齐大庸打开测谎仪讲解:“这个白色方盒子就是主机,和笔记本电脑连着。”齐大庸又拿起白盒子上的连线,“这三条线叫传感线,也叫传感器。这条红色的是皮肤电传感器,绿的是呼吸频率传感器,蓝色的是脉搏血压传感器。谁来帮助我示范一下?”
       同学们把一个男生推到椅子上。齐大庸边动手边讲解:“看着啊!这条红的皮肤电传感器夹在手上,测试皮肤电反应。”齐大庸把皮肤电传感器夹在男生左手上,“这条绿的呼吸频率传感器要固定在胸上和腰上,测量呼吸波。这条蓝色的脉搏血压传感器绑在胳膊上,和在医院测血压一样,测试脉搏波。三条线连好后,就可以开始提问了。”
       同学们嘻嘻哈哈地戏弄那个被测试的男生,男生不禁鼻尖、额头冒汗。
       齐大庸继续讲:“被测试人回答问题时是不是说了谎话,就通过白盒子传给笔记本电脑,笔记本电脑经过分析处理,再把被测试人的心理状况反映在监视器上。看见没有?这三条线分别对应着笔记本电脑监视器上的红、绿、蓝三条曲线。如果被测试人说的是实话,三条曲线就会相对平稳。相反,曲线就会不稳定。曲线波动越大,说明被测试人越惊慌。”
       有同学问:“为什么只测皮肤电、呼吸和血压?”
       齐大庸说:“皮肤电、呼吸和血压在人体里是最敏感的,不轻易受人的意识控制,它们的反应是人的本能,你抑制不了,甚至,你根本无法察觉,而测谎仪却能捕捉到。”
       莫小苹问:“那么说,人的皮肤电、呼吸和血压会背叛人的意志?”
       齐大庸点点头:“说得好!测谎仪正是利用了这一点!”
       莫小苹又问:“老师,什么叫皮肤电啊?”
       齐大庸看着莫小苹说:“皮肤电就是人皮肤表面的电阻。大家知道,人的皮肤能导电,细微的生理变化会通过微电流显示出来。”
       齐大庸拿起那男生的左手:“人的情绪一激动,汗腺分泌就增强。你的意志根本就控制不了,哪怕你心理素质再好,别人看不出你呼吸加速,看不出你脉搏加快,这个皮肤电传感器却能通过测量你手心发汗的程度,直接反映出你心理的紧张状态。你们看,这个男生虽然不是犯罪嫌疑人,可他现在情绪有点儿紧张,手心肯定出了很多汗。”
       莫小苹凑到跟前,男生手掌心果然亮晶晶的一层汗。
       齐大庸说:“皮肤电的反应幅度大,灵敏度高,最不容易受大脑皮层意识的直接抑制,国际上公认,皮肤电在测试评判中的比重占百分之六十以上。”
       齐大庸看看莫小苹说:“测谎这活儿,女的干最合适,敏感、心细。你们几个漂亮女生谁愿意干这个?”
       莫小苹说:“我愿意干!”
       莫小苹并不是说说而已,她是真动了心,所以,毕业的时候千方百计地想上刑科所。
       让莫小苹烦心的是,刑科所不缺人。于是,莫小苹只得求助于当警官的爸爸。爸爸夸赞女儿的选择有眼光,几番努力后,刑科所特为莫小苹一个人敞开了一扇门。
       刑科所所长热情地接待了莫小苹。带着她去见齐大庸。
       “齐大庸,告诉你件好事,给你派来个帮手!”
       莫小苹注目一看,这齐大庸好像不是大学讲台上那位侃侃而谈的干探了。课堂上的齐大庸一表人才,体高肩阔,话语间带着诙谐又耐人寻味的刑警腔调。而眼前的齐大庸脸色暗黄,不知道是因为熬夜还是吸烟,眼睛有点儿肿,冬装警服外套了一件皱巴巴的发灰的白大褂,显得臃肿而邋遢。
       “什么帮手?没提前告诉我呀?”齐大庸眼皮都不抬一下。
       “现在告诉你也不晚呀!就是她!”所长闪身,让莫小苹站到前边来。
       “不要!我不缺!”齐大庸还是不抬眼皮。
       莫小苹尴尬地站在那儿。
       所长不客气地说:“齐大庸,这是组织决定,不由你自己!”所长的口气虽然挺硬,但能听出夹杂着几分宽容,“你是测谎专家不假,可你眼里不能谁也没有,你好好带小莫,人家可是学了四年犯罪心理学的科班,比你这自己钻研的正规。小莫,这就是你师傅,齐大庸。”
       莫小苹低着头说:“我听过师傅讲的课,能拜您为师,我荣幸之至。师傅,给你添麻烦了……”
       所长趁莫小苹说话的机会,下颌对着齐大庸一翘:“交给你了啊!好好教她!”转身就走了。
       办公室里只剩下齐大庸和莫小苹两个人,莫小苹不知所措。齐大庸有些无奈地看着莫小苹,问:“你叫什么?”
       “莫小苹,23岁,浙江金华人……”
       “别说那么多,又不是相亲,以后咱俩对桌办公,该知道的早晚都会知道的。这是你的办公桌,自己擦擦吧!”齐大庸说着,扔给莫小苹一块脏兮兮的抹布。
       莫小苹红着脸拿了抹布去水房,心里难过:讲台上一个样儿,讲台下是另一个样儿!
       4
       这个周末,莫小苹照常到了办公室。她想消化消化齐大庸给她讲的那些东西,仔细看看齐大庸扔给她的那几本书。来了快半年了,虽然还没遇上什么大案,可她觉得自己对测谎是越来越有感觉了。
       莫小苹知道,齐大庸这人刀子嘴豆腐心,一见面,好像不接受她,可是,当她小心摆弄着靠墙桌上的测谎仪的时候,他又主动问:“见过吗?”
       “见过。您去年到我们学院去讲课,就是带着这个去的,我们觉得它神秘极了。”
       “说它神呢,它能告诉你被测试人是不是撒了谎。说它不神呢,它得依靠人出的测试题。测谎可不是儿戏,它有不能破的规矩。首先,测谎结果不能作为证据,只能作为一种刑侦辅助手段使用;第二,不能只测口供。你光研究口供,不分析犯罪情景,那保证会判错。我告诉你,嫌疑人个个都是撒谎高手,他们为了自我保护,肯定要说谎……”
       他见莫小苹忙着记录,有点儿不耐烦,“记什么记?不用记!以后慢慢就都知道了!”
       莫小苹赶快放下笔。齐大庸从书柜里拿出几本书,往桌子上一扔:“你先看着,不明白的地方问我。不用急,有了案子,实地操作的时候,我一教你就全会了。”齐大庸说完,松松垮垮地到一边抽烟去了。
       齐大庸扔给她的几本书都是关于测谎技术和心理学方面的。
       莫小苹翻开一本书,看到一段文字被人画了横线:“世界各国普遍采用的测谎检查方法主要有三种,一种是准绳问题测试法,一种是犯罪情节测试法,第三种是紧张峰测试法。三种方法中,美国人最推崇准绳问题测试法。中国的测谎历史短,应用很不普遍,目前主要局限在犯罪侦查阶段使用。中国也没有专职的测谎员,不少兼职测谎员喜欢照搬准绳问题法……”
       莫小苹用心琢磨着这段话,尤其是最后一句话,让她感到一种不甘,还有点儿责任在肩的分量。她想,对自己来说,国内测谎历史短不见得不是好事,创新空间大,正合自己渴望摔打锤炼之意。
       正想着,电话铃声吓了她一跳,她赶忙拿起话筒,是个女的:“齐大庸在不在?让他接电话!”
       莫小苹说:“他不在,他今天在家休息。”
       女的说:“他没在家,昨天他说他今天在单位加班。”
       “那,要不你打他手机?”莫小苹柔声说。她猜想,也许是齐大庸的妻子。
       “他关机了。要是能找到他,我还会往这儿打吗?”女的说。
       “他今天没在单位加班。我是莫小苹,齐大庸的徒弟,我就在他办公室。他的确没在,要不,我给他打手机,让他给你回电话?”莫小苹热情地说。
       挂了电话,莫小苹马上拨打齐大庸的手机,果然传来电话已关机的提示声,再拨,还是关机,只好作罢。
       快中午了,莫小苹看了看手表,穿上衣服、围上围巾出了门。
       
       5
       宁宁一早就到了自己的画室。昨天热闹了一天,现在终于安静下来了。
       拥有自己的画室,是宁宁儿时的一个梦想。小小的画室,是他制造理想的地方,他要把这里建成一个理想和艺术的神圣宫殿,高洁、清雅,远离世俗和丑恶,成为喧嚣之中的一片净土。
       他感谢爸爸给了自己想要的,但同时,他心里又有点儿看不惯爸爸。如果爸爸不是塔基的老总,又怎么能这么风光、这么富有?画室是爸爸的权力换来的,这让他心里很不舒服,有朝一日,他一定要把房租还给爸爸,让画室真正变成自己的。不这样,就不能让画室纯洁起来;画室不纯洁,艺术又怎能高尚?
       宁宁打开电脑,调出莫小苹的照片,点击放大。按他们画画的行话说,莫小苹属于那种特别入画的人,能让画家产生强烈的创作冲动,这样的人不多。
       宁宁看着屏幕上的莫小苹思索了一会儿,支起一个小画架,拿起笔,在画布上忙碌了一阵,莫小苹的容貌就浮出了画布。
       “好啊你!未经本人同意,就随便画人家,小心我告你侵犯肖像权!”莫小苹站在宁宁身后,笑着说。
       “啊,你来了!”宁宁高兴地搓着手,“昨天我等了你一整天,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昨天我到新单位报到,没时间。再说,来的肯定都是搞艺术的,我来了也插不上话。不过不来又怕失礼,所以,今天补上。”莫小苹说着,把一束花捧给宁宁,“开张大吉!”
       “谢谢!”宁宁赶忙请莫小苹坐下。
       莫小苹和宁宁是半年前认识的,在新华书店。
       那天,莫小苹在密匝匝的书架间穿梭时,无意间碰着了宁宁的腿。宁宁席地而坐,正低头看书。看样子,他在地上坐的时间不短了,风衣卷成一团放在一边,胸前挂着个小数码相机,两条长腿伸出好远。他手里捧着一本书,腿上还摞着几本。说是碰了一下,其实不过就是轻轻地蹭了一下,宁宁看书太投入,被莫小苹吓了一跳。
       “对不起。”莫小苹赶忙道歉,弯腰捡书,递给宁宁。
       宁宁没接莫小苹递给他的书,而是仰头看着她,似乎惊呆了。莫小苹也看了宁宁一眼,有点儿不好意思,又一次道歉,宁宁这才迟钝地接过了莫小苹递过去的书。
       莫小苹离开书店,进了麦当劳,要了快餐,找了临窗一个餐桌坐下吃。
       正低头吃着,觉得有人站在面前,抬头一看,竟是宁宁。
       “这儿没人,你坐吧!”莫小苹把放在邻座的自己的包拿起来。
       “谢谢!”宁宁坐下。“你是大学生?”宁宁咬了一口汉堡,问。
       莫小苹点头:“警官学院的。刚才在书店看你那副严肃样,特像是学法律的,或者和我一样,也是学犯罪心理学的?”
       “你是学犯罪心理学的?”宁宁边嚼边问,并不回答提问。
       “怎么?不像?”莫小苹心里有点儿得意。
       “不像!警官学院的应该是横眉冷对,五大三粗,你不像!”宁宁看着莫小苹胸前垂着的橘黄色长围巾说。
       莫小苹又问:“你是学什么的?”
       “学画画的。不像?”宁宁回答。
       “像!我已经猜到了。你胆子好像很小,我轻轻碰了你一下,就吓得那样儿,至于吗?”莫小苹笑着说。
       “精神太集中了。当警察感觉好吗?是不是都像侦探小说里的那样?”宁宁问。
       “你喜欢看侦探小说?阿加莎·克里斯蒂的?福尔摩斯的?你喜欢里边哪一个侦探?”
       宁宁想了想说:“我喜欢雨果的《悲惨世界》,那里边的警察沙威不错。”
       正说着,宁宁接了个电话,转头对莫小苹说:“我得走了。我正忙着装修我的画室。”
       “能认识你吗?”
       “宁宁。”
       “我叫莫小苹,马上就毕业当警察了。”莫小苹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介绍自己,是下意识呢,还是想引起宁宁的注意?
       “是吗?”宁宁看着莫小苹胸前橘黄色的长围巾,“橘黄色,代表神圣和至高无上,正好和警察职业相匹配。再见!沙威!”宁宁站起来走了。
       莫小苹的眼睛追随着宁宁出了门。凭窗望去,宁宁穿过大街,上了街对面的便道。
       忽然,宁宁停下急匆匆的脚步,回头朝莫小苹这边望了一眼,大风衣飘飘忽忽就消失在人流里。
       那天,莫小苹直到傍晚才回学校。她从地铁站出来时,见一辆汽车驶上便道,把一个小学生碰倒后企图离开便飞奔过去拦住汽车,要求司机看看孩子是不是受了伤。
       汽车司机蛮横地让她少管闲事!
       莫小苹拉起孩子,和汽车司机争吵起来,引得不少路人围观。
       交警来了,听了莫小苹的讲述,问:“谁能证明?”
       围观的人怕麻烦,纷纷离开。“我看见了!”随着喊声,宁宁的大风衣带着风就过来了。宁宁正从此经过,看见一群人吵吵嚷嚷的,出于习惯,拿起胸前的相机抓拍起来。宁宁总是随身带着个破相机,走到哪儿拍到哪儿,特别是拍下一些别人不留意和非常态的东西,为绘画作素材。
       宁宁对交警说:“我从这儿过,看见那辆车撞了这个孩子,这个姑娘见义勇为。”
       汽车司机大骂:“宁宁!你小子多管闲事!”
       “康铁柱!你做了昧良心的事还撒谎!”宁宁说。
       莫小苹问:“你认识他?”
       交警问康铁柱:“你叫什么?”
       宁宁抢着回答:“他叫康铁柱!”
       交警皱着眉头:“怎么和驾照上的名字不相符?”
       康铁柱连忙说:“借朋友的车,挣点儿外快,就这一次!高抬贵手!”
       康铁柱被交警带去了交通队,宁宁对莫小苹说:“没想到,一天之内能三次见面。”
       6
       莫小苹欣赏着画中的自己,问宁宁:“凭记忆画的?”
       宁宁说:“不是。我是照着那次马路上给你作证前抓拍的照片画的。”
       莫小苹和宁宁挤在电脑前,嘻嘻哈哈指指点点地看着画面上她的各种表情。
       看着笑着,两人都感到心的某个部位在彼此撞击。
       宁宁让莫小苹坐下,给她倒上一杯水,然后,坐在她对面。
       突然静下来,莫小苹不好意思起来,只好评价自己的肖像:“猛一看不太像我,但好像抓住了一点儿神。”
       宁宁说:“你知道吗?你是我眼里的美人儿。我是说,你是我们画画人眼里的美人儿。你能成为我们的艺术品。”
       “艺术品?我?我可以成为你的艺术品?”莫小苹心跳了,她有点儿羞怯,毕竟是第一次听到一位青年男士这么评价自已。
       “你是我们画画人眼里最好的模特,你很标致,自然,大气,特别适合入画。”
       “是吗?没想到我还有这种潜质。”她很想听他的下文。
       “你自己当然不知道了,只有画家的眼睛才能发现。你的气质独特,很干净。”
       “我觉得,你的气质也很干净!”莫小苹话一出口,有点儿不好意思。
       “这是我的追求。画画的,需要干净,灵魂干净了,艺术才纯粹。”
       “当画家是不是感觉特好?画家是不是都像你这样?个性忧郁、孤寂,有时还有点儿神经质?画家可是女孩儿仰慕的职业,吸引人。不像我们警察。”
       宁宁笑着摇头:“画家思想简单,创作的时候,追求和表达的是一种感受,在画中寻求自我。说实话,你不像一个警察,你也不适合当警察。你要不是警察,我一定请你当我的模特。”
       “是警察就不能当模特了?”
       “警察当模特?不敢想象。”宁宁的头摇得拨浪鼓一样。
       “算了!还是不当模特了,老老实实当我的警察吧!我想当一个好警察。”
       宁宁笑着站起来:“小苹,正好,你来了,帮我继续画你。咱们一边画画,一边聊天。”
       “你不是说警察不能当模特吗?”莫小苹调皮地问。
       “你不一样!你知道吗?画肖像和画人体最好是对着真人画,而且一定要和真人多接触,要全方位多了解真人,那样画出来才像。”
       宁宁抚着莫小苹的双肩,示意她按要求调整坐姿,然后全身心画起来。
       宁宁旁若无人,完全沉浸其中,正好给莫小苹一个仔细观察他的机会。宁宁一举手,一投足,都完美得像一幅画。
       “你听说过英国女王伊丽莎白二世第150幅肖像的故事吗?那幅画是英国画家卢西安创作的。卢西安可不管什么女王不女王的,到了他的画室,都是普通模特。女王的像总共画了八年,卢西安让女王上他的画室去了72次,他好看清楚女王到底长得什么样。结果怎么样呢?他把女王画得太逼真了,逼真得十足一个满脸赘肉的老太太……”宁宁忽然讲起了故事。
       莫小苹笑得前仰后合。宁宁放下笔,跑过去很自然地拉住她的手,把她牵到画板前。
       “你该不会也让我来你的画室72次吧?”莫小苹的心并不在画板上。”
       “绝对不止72次!我要你天天来!”宁宁情意绵绵地把莫小苹拥进怀里,喃喃地说,“城市这么大,人这么多,为什么咱俩在一天里连续遇上三次,不是命里注定是什么呢?小苹,你知道吗?你不仅入画,还入心!”
       第二章外币柜美金遭窃足球场少女失踪
       1
       齐大庸一进办公室,莫小苹就发现他的脸色不对劲儿。果然,齐大庸坐下后就恨恨地说:“我说莫小苹,你这人看着挺聪明的,怎么办傻事啊?你干吗和我媳妇儿说我没在单位加班?”
       “师傅,你是没在单位加班,我没说错。”莫小苹闻到齐大庸嘴里有难闻的气味,“你的手机关机,我还替她拨了半天呢。”
       “我是没在单位加班,可你就不能替我挡一挡?你不知道我正和我媳妇儿闹别扭吗?”
       “我哪知道。”莫小苹摇头,小声嘟囔,“我不会撒谎。”
       “真新鲜!不会撒谎?你是人吗?是人都会撒谎!我告诉你,就你这句‘不会撒谎’就是一句谎话!”
       眼泪在莫小苹眼窝里打转:“师傅,请你尊重我!”
       “你是来工作的,还是来要求我尊重的?我本来也不配给谁当师傅。告诉你啊!我就是不会尊重人,愿走愿留,随你!”齐大庸说着,把手里的打火机往桌子上一拍,震得莫小苹桌子上的东西直跳。
       莫小苹低着头对齐大庸说:“师傅,昨天是我不好……我……”莫小苹觉得心里委屈,泪珠儿又冒了出来,急忙擦干,“你给师母回电话了吗?昨天我听她的口气挺急的,好像有事儿。”
       “回了,她们银行出事了,丢了四十万美元,营业员都不让回家,一个礼拜了。”
       “啊?丢美元和师母有关系吗?”莫小苹听所长说过,齐大庸的妻子在工商银行工作。
       “和她有没有关系都得接受调查,她是营业员。一个礼拜了,重案队那帮家伙连发案时间都没查出来,更别说重点嫌疑人了!”
       正说着,所长进来了。“来活儿了!”所长把一份立案报告放在齐大庸面前,不等齐大庸看,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又站住,“你先了解一下情况,作作准备,等重案队的通知!”
       所长走到门口,回头看了一眼齐大庸。莫小苹看见,所长的脸上闪过一丝笑意。所长深谙齐大庸的脾气,你给他派活儿,他永远没有痛快答应的时候,但又永远都会完成得很漂亮,你不用顺着他,他也不喜欢顺着他的人。所以,所长每次来给他布置任务,多余的话一概不说,就把报案或者立案记录往他桌上一放,齐大庸不会问你任何问题,他是一个异常优秀的人,他不仅会做你要求他做的,还往往能够超乎你的期望。
       2
       重案队队长刘保国这些日子像热锅上的蚂蚁。春节这一个月里连发两起命案,还不算工商分行四十万美元被盗案,全队人连节都没过。这不,又接到一个疑似被害的报案,一个叫乔纳纳的少女在看流星雨的夜里失踪了。他已经连着两个月没完成破案指标,被亮了红灯。
       公安局网站上的“破案统计标兵榜”时刻牵动着刘保国的神经。每月标兵榜都会公开,超额完成当月破案指标的亮绿灯;完成当月破案指标的会被亮黄灯,是平稳级;没完成当月破案指标的会被亮红灯,是警示级,那你就要加倍破案了,一直到红灯被黄色或者绿色替代为止。
       说起这个乔纳纳失踪的案子,刘保国就痛恨媒体。之前,各家报纸争先恐后地说,大年初八那天有狮子座流星雨,把大人小孩儿的兴致都调动起来了!美中不足的是,流星雨预报的是后半夜3点到4点之间才下,所以很多大人放弃了,孩子们的精神头大,纷纷选了视野好的地方,约了伴儿去看。结果,流星雨根本没来,乔纳纳却失踪了,好几天找不到。媒体转而大肆报道,一个期盼流星雨的14岁美丽少女,流星一样失踪了。
       乔纳纳是和她的同学一起去看流星雨的。乔纳纳是班长,号召力很强,放学后串联了住在一个小区里的五个同学,夜里起来一块儿去看流星雨。
       凌晨三点,乔纳纳挨家去叫同学,结果只把宁静一个人叫了出来,那四个同学实在不愿意离开温暖的被窝。乔纳纳和宁静手拉手出了小区,走了十几分钟的路,到了少年宫足球场,那是她们事先商量好的地方,少年宫足球场四周平坦开阔,适合看流星雨。
       足球场里已经有十几个人等着了。尽管穿着厚厚的棉大衣,乔纳纳和宁静还是冻得发抖。
       等了一会儿,足球场上就剩下几个人了,乔纳纳和宁静只好失望地回家。
       见女儿长时间没回来,乔纳纳的父母跑去问宁静。宁静说她和乔纳纳分手后就各自回家了。乔纳纳的父母慌了,找到天亮,再没见女儿的影子。
       乔纳纳的父母报案后,派出所就调集人调查寻找,大小单位、门市部、餐馆、歌厅、发廊、空楼、空房、建筑工地、地下管道等地都找遍了,乔纳纳的学校更是倾巢出动,可是,能找的地方都找了,没有。
       3
       直觉告诉刘保国,乔纳纳失踪是个不祥的前奏,找到了,可能也是乔纳纳的尸体。对于他来说,就又是一宗命案!加上这起,下个月的红灯肯定还是他的。自己不当这个队长算不得什么,但连续熬了一个多月,弟兄们都累得不行了,案子该没眉目还是没眉目。
       刘保国仔细看材料。从访问宁静的材料上看,没等到流星雨,她和乔纳纳就各自回家了。宁静回家后就睡了,乔纳纳的事她是第二天到学校才听说的。但乔纳纳的妈妈天没亮就去找宁静问缘由,宁静怎么会到了学校才知道呢?如果单从材料看,可以往走失案上靠,可是……刘保国正琢磨着,派出所所长来了。刘保国问所长:“你觉得宁静的话都说完了吗?”
       派出所所长说:“问了好几遍,她都这样说。民警又走访了不少附近居民,也没什么线索。”
       乔纳纳的案子暂时没按照疑似凶杀上报,但刘保国心里放不下,就从前两起命案组里抽出几个侦查员去调查这宗迷案。于是,几个侦查员把康铁柱弄了来。
       世事变化很快,如今,康铁柱已从足球队退役,到少年宫当了个足球教练,平常就住在少年宫里。少年宫的门卫说,乔纳纳出事那天夜里,康铁柱从外边回来了一会儿就又出去了,而且天亮前没再回来。侦查员查了,没人证明康铁柱那段时间在哪里。康铁柱复又出去的时间,正是乔纳纳失踪的时间,并且,康铁柱往返宿舍的路,也正是乔纳纳和宁静经过的路。所以,康铁柱有嫌疑。
       谁知道,康铁柱一问三不知,他说他连流星雨夜少女失踪的事也没听说过,他从不看报看电视。
       刘保国带着侦查员重新找宁静访问,希望能从宁静口里获取一些线索。宁静的妈妈屈丽茹不放心,一定要陪着宁静去接受警方调查。
       宁静说,那天夜里,她和乔纳纳分头回家了,一点儿也不知道乔纳纳后来出了什么事。
       刘保国从宁静和屈丽茹的眼神里看出了什么。这母女很可能出于某种原因不愿意说实情,以免招惹麻烦。
       刘保国问:“宁静,你是乔纳纳失踪前最后和她在一起的人,她就那么莫明其妙地失踪了,她可能被人杀死了,也可能被人拐卖了,还可能……”
       “哇!”宁静突然哭出了声。屈丽茹赶快安慰女儿,她有些不满地说:“刘队长,你不该用这种口吻对我女儿说话,好像乔纳纳的失踪和我女儿有关系一样。我女儿和乔纳纳关系很好,乔纳纳失踪了,我女儿整天难过……”
       宁静没说出什么新情况。
       康铁柱什么也没交代,又没抓着他任何证据,不得不让他回去。
       4
       所长站在齐大庸办公室门口说:“齐大庸,那个案子准备得怎么样了?重案队的刘保国来电话了,让你去测谎呢!”
       齐大庸点上一支烟,转过身来说:“那个案子我干不了!我媳妇儿就是发案单位的,电话里她把情况和我说了说,她也给怀疑上了,不让回家了。”
       “不会因为是你媳妇儿单位,你就干不了吧?”所长说。
       齐大庸吐了一口烟:“我齐大庸肚子里还没那花花肠子。我问过我媳妇儿,根本就是他们单位内部管理混乱造成的,钱丢了十天都不知道,等知道了,谁都想不起来什么时候丢的。这个案子一点儿侦破条件都不具备,重案队连个侦查范围都确定不了,你叫我怎么测?按照规定,我应当回避!”
       “不是情况特殊吗?莫小苹是新手,除了你,还有谁能测谎?”所长说。
       “师傅,要不,就去看看?”莫小苹一心一意想去。这几天,她把齐大庸给的书都仔细读了,就盼着有案子来找他们去测谎,好见识见识师傅测谎的场面,早点儿掌握测谎技术。
       齐大庸和莫小苹带着测谎仪去了工商银行分行。刘保国见了齐大庸像见了救命稻草一样,拉住齐大庸的胳膊说:“大齐,我真怕你不来。案子看着简单,我他妈的还吹牛说不出三天就拿下呢!都快十天了,骑虎难下了。哥们儿,你得救救我!”
       齐大庸给莫小苹介绍:“这是刘队。我当刑警时的一个小兄弟,现在是重案队队长。”
       他们边说边走,进了一间办公室。刘保国把厚厚一沓材料摆在齐大庸面前:“这是弟兄们这些天搞的,你先看看。”
       “看什么看!你给我说说就行了!”齐大庸把材料一推。
       案子发生的时间基本上可以确定在报案前十天,因为那天之前,主管行长、部门经理、金库主管还有营业室主管四个人刚搞过例行对账,四个人都看见那四十万美元还在呢,每个人还都清点了一遍,签上了自己的名字,表示账目是清的。从第二天开始,那四十万美元装在钱箱里,在九个女营业员之间轮换交接,每人当一天班,当九个女营业员都轮了一遍后,四十万美元不翼而飞。每天上班后,当班的那个女营业员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从金库取出装着四十万美元的钱箱,经过走廊、办公室、营业室,拿到外币专柜。钱箱是铁的,里边装着当天流动的各种外币,每种外币装在一个专用的纸袋里。每天下班前,当班女营业员会把装着四十万元美元的钱箱交给第二天的当班人,然后第二天的当班人拿着钱箱原路送回金库。九个女营业员每天交接班的时候都说在钱箱里见到有那装有四十万美元的袋子,可是第十天中午,姚婷受理一个取外币业务,抬手到钱箱里拿美元的时候,却发现放美元的地方空了。
       姚婷是齐大庸的妻子,那天本来不该她当班,该当班的是个正在喂奶的营业员,她几个月大的孩子病了,求姚婷换一个班。姚婷好心替一个班,没想到替出了灾祸。
       行长问姚婷,早上从金库里拿出钱箱的时候见到美元没有?姚婷想了想,好像见到了,又好像没见到。行长命令喂奶的营业员火速赶回来。喂奶的营业员一口咬定头天交接的时候看见美元了,就在钱箱里,送金库了。喂奶营业员上一班的营业员又被叫来……行长像拆毛衣一样拉着线头往前扯,直至第九个营业员被叫来问询,她们都异口同声地说,美元分文不少地交给下一班了,不是在自己手上丢失的。没办法,行长报了案。
       刑警来了。最紧张的是姚婷,是她先发现美元没有的,又记不清早上究竟见没见到美元。就算暂且确定美元是在姚婷当班时被盗的,那么得从案发前一天下午五点喂奶营业员把钱箱送进金库后计算,是哪个环节和时间段被盗的?是钱箱送进金库的夜里?还是钱箱从金库取出经过的走廊、办公室、营业室?还是外币柜台?何况还不能确定就是在姚婷当班时被盗的。
       根据刑警了解,分行管理混乱,虽然要求交接班的时候清点现金,而实际上只进行账目和钥匙的交接,很少清点钱数,平常钱箱就放在外币柜台上,经常不锁,外币柜台与营业室是相通的,有资格进出营业室和外币专柜的人员有三十多人。姚婷是当天的当班人,都记不清究竟看没看见美元,也很难说前八天当班的营业员记忆准确,谁能保证她们不是因为怕被怀疑才那么说的?
       刑警认为这个盗窃案有好几种可能,第一,交班清点的时候给截留了;第二,营业员和盗贼勾结,从柜台悄悄递出去;第三,营业室里其他工作人员顺手牵羊;第四,金库人员监守自盗;第五,交易时营业员错付了。
       第四和第五个可能很快被否定了。钱箱送进金库时是锁着的,金库人员没钥匙,钱箱上没发现撬盗痕迹,也没提取到可疑指纹,钱箱上的锁,经过微量元素检验,也没有使用新配的钥匙开过的痕迹。另外,发案的那十天里只来了一个顾客办理美元业务,结果姚婷发现美元不见了,那个顾客根本没交易,也就不存在错付的可能。
       第一种和第二种可能只能发生在九个女营业员身上,所以,刑警第一步就把九个女营业员列为重点调查对象,开始的时候还允许她们和家里电话联系,就说在分行集中学习。后来干脆不让与外界联系了,那个喂奶的营业员,回家喂奶都有人跟着。
       第三章测谎仪大显神威盗窃案初现端倪
       1
       刘保国啰里啰唆地总算将情况介绍完了,齐大庸说:“你这个案子我看简直就是‘五无’:无特定现场、无作案痕迹、无具体发案时间、无被盗方位、无嫌疑人范围。”
       刘保国赔着笑脸,小心翼翼地说:“那九个营业员应该是嫌疑人范围。我知道,这事不一定和嫂子有关系……”
       “得!得!你又提她干什么?”齐大庸手一摆,“带我俩看看现场!”
       齐大庸和莫小苹在刘保国的带领下,仔细看了现场。
       看完现场,齐大庸问刘保国:“你说我该怎么干?”
       “九个人都得测,看她们谁说谎了。”刘保国说,“我跟你分别说说这九个人的情况……”
       “我不听!我就看她们谁的心理有涉案痕迹!不过刘队,我不怕打击你,要想从那九个营业员里找出嫌疑人,恐怕没门儿!”
       齐大庸的话好像非常肯定,弄得刘保国不知道说什么好。
       “有条件进出营业室和外币专柜的人那么多,谁都可能顺手牵羊,就把人家营业员列为嫌疑人没道理。她们顶多就是和钱箱直接接触,不调查不行罢了,是不是这么回事?”
       刘保国想了想,点头:“对!对!一切随你!反正大家都信赖你!”
       “你给我再叫几个弟兄来,分行的领导也叫上,一块儿研究编题的事。”齐大庸说。
       刘保国连连点头出去了。莫小苹问:“师傅,你为什么不听刘队介绍嫌疑人情况?”
       齐大庸说:“我怕先入为主。测谎的主要功能是排除无辜,不是想方设法确定嫌疑人,那是办案刑警的事。我让刘保国多叫几个了解情况的人来,就是想尽可能多地了解案件全过程,在分析的基础上编测谎题。编测谎题必须对事不对人,否则,非测错了不可。”
       “大齐!人都到了!”刘保国在门外喊着。
       十几个人把不大的屋子坐满了。齐大庸在几位分行领导里面看见了人保处的焦处长,觉得胸口一阵憋闷。
       焦处长一表人才,神态和身板都带着军人气质。齐大庸不知道该把焦处长当作什么,情敌?对手?侦测对象?当确定了姚婷和焦处长的确有那档子事之后,他觉得自己身上的一块肉被焦处长生生地给撕走了,他恨焦处长,恨不得也从他身上扯下一块肉来。
       焦处长见齐大庸在看自己,马上扭头,他心虚。
       大家坐定后,就等着齐大庸发话了。
       齐大庸说:“这个案子听起来挺蹊跷的,可是,有心理分析的基础,干这事的人肯定记得作案时的每个细节,这个细节他想不记着都不行,因为已经刻在心里了,形成心理痕迹了。有心理痕迹,就有心理状态,有心理状态就会反映到生理上,生理是什么?生理就是本能,你自己控制不了。生理上有了反应就好办了,靠测谎来发现。”齐大庸用手拍拍面前的测谎仪。一屋子的人都被他的话吸引,莫小苹更是不放过每一句话。
       齐大庸接着说:“测谎仪怎么能知道谁说了谎呢?靠测谎题。测谎题不能凭空编造,要根据犯罪情景状态,也就是根据大家提供的各种线索来编写。不怕碎,越详细越好。大家提提吧!小莫,你记录!”
       莫小苹准备好纸笔。
       行长说:“这是不是太高深了?”
       齐大庸说:“不高深,就是和案子有关的情况,不外乎发案时间、地点、原因、作案人这几个方面。”
       见大家还是不太明白的样子,齐大庸又说:“比如这个案子发现得不是不及时吗?大家时间记忆已经不准确了,可是作案人肯定记得。美元肯定是在那十天里的某一天被盗的,究竟是哪一天呢?就得用测谎题去找答案了。还有,咱们不是不能确定钱究竟是在哪儿被盗的吗?但是作案的人知道,反正跑不出金库、走廊、营业室、外币柜台这几个地方。咱们也不知道嫌疑人盗窃的时候是用钥匙开的钱箱,还是钱箱根本没锁或没盖,干这事儿的人知道!那么大一笔美元,不可能十几天就给花了,不是藏起来了,就是存银行了,是一个人干的,还是几个人合伙干的?咱们得给美元的下落划定几个地方,在北京,还是北京以外?钱藏在男人手里,还是女人手里?还有,那个偷钱的人,偷到钱的当天肯定特激动,要是他一个人干的,肯定偷着乐,要是几个人合伙干的,他们就要商量分赃的事……我是不是说得太多了?”齐大庸停下来。
       刘保国说:“大齐,我看就按你说的这些编题就行!”
       行长也忙说:“我看这样有门道!齐专家,我们是外行,都看你的了!”
       齐大庸看见焦处长的眼睛总不离测谎仪,就点着他的名问:“焦处长,你是人保处长,最有发言权。你认为我刚才说的,能不能把作案人的活动都包括进去呀?”
       焦处长没准备,脱口道:“能!能!”
       2
       齐大庸把编测谎题说得很简单,其实,需要精心准备才行。大家都走了后,齐大庸闷头琢磨。莫小苹也皱着眉头考虑。
       莫小苹是有心人,自从决定来刑科所工作后,就阅读了大量有关测谎方面的书籍。来后的这些日子,又重点读了齐大庸给她的书,通过请教齐大庸,她已经基本掌握了测谎的关键所在。测谎不像DNA鉴定那样,完全靠客观检测。测谎是相对主观的,测谎员是关键,测谎员必须尽可能地了解案情,在这个基础上编一套测谎题,拿这套测谎题去刺激被测谎人,让被测谎人的生理反应暴露在测谎仪上,以确定被测谎人和案件有没有关系。所以,测谎题编得好不好,是测谎能否成功的关键之一。
       齐大庸不停地抽烟。在三种测试方法里,他认为中国最适合使用“犯罪情节法”。中国对案件的保密工作做得好,特别是犯罪情节,一般只有作案人和破案的警察知道。有时候,案件破获前,犯罪情节连警察都不知道。所以,围绕已知的和根据线索推测的犯罪情节编写测谎题,效果不错。
       “师傅,我觉得,你刚才说的那些都可以作为目标题,我记下来了,你看看行不行?”莫小苹把几张纸递给齐大庸。
       一般一套测谎题不超过五十道,分成几组,每组五道题,其中只有一道是目标题,其他都是陪衬题。陪衬题是一些与案件没什么关系的问题,如果被测试人对目标题反应明显,对陪衬题没什么反应,他就可能是嫌疑人,或者和案件有某种关系。
       齐大庸看过后,满意地说:“不错!再加上一些陪衬题。还缺几道准绳问题。”
       齐大庸看着莫小苹低头在纸上写着,心想,一个刚出校门的小丫头,第一次办案,就能和自己这么协调,难得。
       莫小苹写好后,把题给齐大庸过目。齐大庸说:“这题一旦出好了,一般情况下就不改了,不管测多少人,都用这一套题,不然,标准不一样,就乱了。”
       齐大庸和莫小苹研究测谎题的时候,刘保国和行长正指挥焦处长他们布置测谎室。
       按照齐大庸的要求,银行找了一处安静的空房子,温度、光线适宜,墙壁素白,摆上一张桌子,两张椅子,这是给齐大庸和莫小苹准备的。他们还给将被测谎的女营业员准备了一张沙发。
       莫小苹跟在齐大庸身后往测谎室走去。莫小苹边走边小声说:“师傅,就凭咱这五十道题行吗?”
       “你就瞧好吧!”齐大庸信心满怀。
       “另外,师母也……”莫小苹真正担心的是齐大庸要给自己的妻子测谎。大家都在议论,齐大庸正和妻子打离婚。
       “公是公,私是私,她要是真犯了事,谁也救不了她!”齐大庸说。
       刘保国和焦处长在门口迎候着,陪着齐大庸和莫小苹进了测谎室。
       齐大庸环视屋子:“我不是说了要椅子吗?还得戴上一套感应器呢,沙发这么低矮,又软。不行!赶紧换!”
       “要不,把我的椅子搬来看行不行。”焦处长连忙让两个保安员去搬自己的椅子。
       焦处长的椅子搬来了。齐大庸坐上去试了试:“行!挺舒服的,扶手高矮也合适,就是它了!”
       刘保国说:“大齐,看你的了,九个营业员里头,你怎么着也得给我测出一个嫌疑人吧?”
       “那可不一定!有时候,表面上看起来作案可能性大的人,一测谎,往往就给排除掉了,那开始就没纳入视线的,到最后保不齐就是嫌疑人,是不是啊焦处长?”齐大庸看着指挥保安员往外抬沙发的焦处长问。
       “啊?是!是!”焦处长赔笑回答。
       “好了!去叫那九个营业员吧!不是事先排出顺序了吗?疑点大的先来,先叫姚婷!”齐大庸一副公事公办的腔调。
       3
       姚婷进来了,看见齐大庸,迟疑了一下。莫小苹指点她坐在了焦处长的那把椅子上。
       齐大庸抬眼看了一下姚婷。她瘦了,脸色很不好。齐大庸开口了:“姚婷,你也知道,你们分行的四十万美元丢了,被怀疑上也是没办法的事。你的权利是受法律保护的,公安机关很重视,所以委托我们对你进行心理测试……”
       莫小苹知道这是测前谈话,是必不可少的环节。
       姚婷气呼呼地说:“丢钱的事和我没关系!”
       “有没有关系由不得你说,呆会儿听它的!”齐大庸指了指测谎仪,“这个仪器是值得信赖的,用它来对你进行心理测试,对你来说是一个重要机会。如果它排除了你的可疑,你马上就可以回家了,如果它认定了你,也是没办法的事,希望你配合。你同意测试吗?”
       “同意!”姚婷回答得很干脆,听得出,她的话里带着气。
       “那就麻烦你在这上面签个字。”
       莫小苹赶紧把一张《测试协议书》拿给姚婷。姚婷接过去看了看,拿起笔在上面签了“同意测试”四个字。
       莫小苹手脚麻利地给姚婷戴上传感器。
       传感器戴好后,齐大庸说:“测试中,你尽管放松自己。我提问的时候,你只要回答‘是’或者‘不’,也可以不回答,保持沉默,这是你的权利。明白了吗?”
       姚婷不作声,表示她的对立。
       齐大庸对莫小苹点了一下头,莫小苹点头领会。
       齐大庸说:“我现在开始提问了。你是叫姚婷吗?”
       “是。”
       “你是33岁吗?”
       “是。”
       “你从来不说谎吗?”
       “……”
       这是一道准绳问题。准绳问题针对的是违反道德准则或一般的违法行为。只要你是一个社会人,就总会有违反道德的小毛病或者违反一些法律规定的行为,比如随地吐痰、不走人行横道、闯红灯什么的。这些“小节”普遍存在于每个人身上。然而,当你面对测谎仪的时候,你心里也清楚,测谎员要找的犯罪嫌疑人不是你,你在这个案子上是清白的,但是你曾经有过或者好像有过的“小节”并不光彩,别人知道了,自己脸上也不好看,所以,你会感到这些问题很重要,无论你回答“是”还是“不”,你都会感到担心和焦虑,你的反应要比回答目标问题时强烈。目标问题在测谎题中是最为关键的题,一般排在准绳问题后边,是只有犯罪嫌疑人才知道的犯罪情节。如果你作了案,你在目标问题上的反应就比准绳问题大,因为目标问题是你面临的最大威胁,因此你必然会特别关注。相比较之下,准绳问题则是次要的,甚至是无足轻重的了。对准绳问题和目标问题的反应通常会成为测谎员判断被测人说谎与否的对比标准,你对准绳问题反应大,你就被认为是诚实的,你对目标问题反应大,你就是说谎者。
       姚婷听到齐大庸的提问后,没有回答,她怒视着齐大庸。
       莫小苹看到,监视屏上的三条曲线剧烈地波动。她再看姚婷的情绪也不对头,姚婷的胸脯一起一伏,眉头皱起了一个疙瘩,两眼冒着怒火,脸涨得很红。莫小苹替她感到不安。
       齐大庸继续提问:“美元是你拿的吗?”
       姚婷干脆地回答:“不。”
       莫小苹见监视屏上的三条曲线继续没规律地乱跳,这是典型的生理紧张和激动的表现。齐大庸给她讲过。
       “师母,你别紧张。”莫小苹说。
       齐大庸看见了监视屏的变化,也感知了姚婷的外在情绪,他太了解自己的妻子了,他的提问勾起了他们夫妻间很多的不愉快。齐大庸叹了一口气说:“姚婷,你不要想别的,集中精力听题,答题,别紧张……”
       “我一点儿都不紧张!我心里又没鬼,我紧张什么呀?齐大庸,是不是你紧张啊?你不是早就想给我测谎吗?”姚婷终于爆发了。
       “你理智点儿,按照要求回答问题,我没提问的时候,你最好不要说话,特别是和案件无关的话,这对你不利。”齐大庸面无表情地说。
       “你别跟我装蒜了!你早想这样对待我了!像审犯人一样审讯我!是不是?!”姚婷有点儿歇斯底里。
       听到屋里的动静不对,刘保国从外边进来。焦处长不敢进来,在门外张望。
       齐大庸无奈地说:“暂时中断一下吧!她的情绪不适合继续测试。”
       莫小苹把传感器从姚婷身上取下来。刘保国扶起姚婷,关心地说:“嫂子,你别紧张,我们也不愿意这样,不是没别的办法吗?让你受委屈了,咱们出去歇歇。”
       莫小苹见齐大庸的脸色不好,关切地问:“师傅,你没事吧?要不,你也歇歇?”
       “没事!叫下一个。”齐大庸挥挥手说。
       4
       喂奶的营业员进了测谎室,她看看测谎仪,又看看齐大庸和莫小苹,有些不知所措。齐大庸请她坐下,平和地和她谈话:“出了这事,害得你回家喂奶还得被人跟着。好在今天就能有结果了,测谎仪帮助咱们,你要是没干,它会让你马上回家。”
       “我愿意马上回家!我同意测谎,解除嫌疑。”喂奶营业员迫不及待。
       测试过程很平淡,喂奶营业员毫不迟疑地回答每一个问题,仪器上的曲线波澜不惊。
       不仅如此,其余几个女营业员也一样,整个测试过程都非常平淡,除了姚婷,八个女营业员都被排除了嫌疑,先后回家了。
       大家对姚婷的感觉一下子起了变化。齐大庸决定和她谈谈,让她尽快冷静下来,继续测试。
       姚婷气呼呼地坐在那里,齐大庸坐在她的面前,温和地说:“姚婷,我知道美元的事你受了委屈,见着我,又想起我以前给你的委屈,所以,忍不住发火。”
       姚婷看也不看齐大庸。齐大庸接着说:“姚婷,不是我埋怨你,你得分场合,现在是查案,不是在咱们家里,我现在的身份是测谎员,不是你丈夫。”
       “你要真是我丈夫,就该当场排除我的嫌疑!那八个人都放了,只留下我,你是什么意思?”姚婷横眉冷对。
       “你小点儿声好不好!”齐大庸往门口看了看。
       门外,刘保国正贴着门窗听他们的对话。
       “我说了,我现在的身份是测谎员,我没有权力当场排除你,要排除也得测谎仪来排除。你的情绪这样,测谎仪难以分辨。你得懂轻重缓急,咱俩之间的事,别带到这里面来。你赶快平息情绪,重新测试一下,争取早点儿回家。”齐大庸说。
        “齐大庸,你是不是想用这个方法羞辱我?”姚婷问。
       “那对我有什么好处?咱俩不是还没离婚吗?你要是嫌疑人,我还能在这儿给别人测谎?等着别人给我测谎吧!”齐大庸终于也忍不住了。
       “你就是存心要看我的笑话。你心里明明知道不是我干的!”姚婷说。
       “是不是你干的,得测谎仪说了算,我怎么知道?”齐大庸脱口说。
       姚婷冷笑一声:“好啊!齐大庸,原来你真怀疑是我干的!咱们以前是同床异梦,你在跟一个盗窃犯过日子!”姚婷的眼泪流了出来。
       “姚婷,你听我说,我不是那意思,我坚信你不会糊涂到那个地步……”
       姚婷冷笑道:“是啊!我不会糊涂到那个地步,我顶多糊涂到跟别人睡了一觉。我是出了一次轨,可我不还是一心一意对这个家吗?”
       “姚婷!现在不是纠缠这些的时候,我希望你尊重法律和科学。我看你一时冷静不下来,你再好好想想吧。”齐大庸说完出去了。
       齐大庸一推门,看见躲闪不及的刘保国,心里反感,话也随着出来了:“怎么着刘队?听我们两口子吵架?”
       “不是!别误会!”刘保国很尴尬。
       “刘队,咱俩得单独谈谈!”齐大庸严肃地说。
       刘保国给齐大庸点燃烟。齐大庸吐出一口烟:“姚婷情绪不稳定,不适合马上测试,也不能这么干等着。”
       “那你说怎么办?”刘保国问。
       “得扩大测试范围,这九个人都没嫌疑。”
       “九个人?姚婷也……”刘保国话一出口,觉得不好意思,“大齐,你得理解,咱办案的时候都是六亲不认的,你不也是吗?”
       “你不用多心。我了解我媳妇儿,不是她,她是冲着我来的,她不会干这种事,另外有人。”
       “另外有人?怎么见得?”刘保国追问。
       “你们原来的认识就有框框,觉得九个营业员直接接触美元,嫌疑人肯定就在她们里头,我觉得,可能是分行其他人拿的。”
       “你有个范围没有?”
       “有条件进营业室的不是有三十几个吗?把他们都排排队,把案发后花钱大方的,赌博的,炒股的,做期货的,包二奶的,还有,复员转业来的,都往前排,嫌疑人可能就在这些人里边!”齐大庸说完看着刘保国。
       “噢!这些现成!十多天,我都把分行每个人搞得底儿掉了!我叫人马上排出来给你。”刘保国掐了烟,看着齐大庸,“有一样我不明白,你干吗把复员转业军人也列上?”
       “你小子想歪了!我不是对着姓焦的那孙子,我想明白了,也不能全怪我媳妇儿,谁让咱让媳妇儿守活寡呢?家还不是她撑着?我不离了,好好和她过日子。以前,我搞的案子里有这样的,有的复转军人在部队的时候挣钱少,到了地方发现自己吃苦受累还不能享受生活,所以急于致富,想把失去的补回来。”
       “有道理。走!咱俩一块去找行长打声招呼。”刘保国说着,拉着齐大庸就想走。
       齐大庸拉住刘保国,说:“我单独和你谈的意思,就是我不想出面。姚婷在大家眼里已经是嫌疑人了,我又提出给别人测谎,容易让人家认为我护着我媳妇儿。”
       “我明白了,我去!”刘保国说着找行长去了。
       齐大庸和莫小苹又开始对第二批被排列出来的人进行测试。第一个进来的是收发员,他每天都要出入营业室和外币专柜送报纸。收发员忐忑不安,齐大庸一再安慰他,他还是很惊慌。测试两遍之后,齐大庸安慰他几句,让他走了。
       收发员刚出测谎室,莫小苹就急切地问:“师傅,你怎么让他走了?我看他挺可疑的,呼吸和血压曲线峰值都挺高的,是不是应该再测一次?”
       “不用了,美元不是他拿的,他就是爱贪小便宜。”齐大庸说。
       齐大庸肯定收发员没作案,是根据他在回答目标题的时候皮电曲线平稳,而在回答陪衬题的时候说了谎。齐大庸问收发员:“你从来不拿公家的东西吗?”
       收发员回答:“是。”
       呼吸和血压的曲线上扬,说明他说了谎。
       在目标题上,三条曲线都不起波澜。
       收发员走后,齐大庸把刘保国叫来问:“那个收发员平时是不是爱占公家的便宜?”
       刘保国吃了一惊:“大齐,你怎么知道的?你看调查材料了?”
       齐大庸说:“没有,我测出来了的,他具体都占哪些便宜我不知道,但是他肯定拿了公家的东西。”
       “行啊大齐!这个收发员,公家的凳子、暖壶、剪子,没有他不拿的。不过,没发现什么大问题。”刘保国说。
       第二个和第三个被测试的人是分行的普通职员,也很快被否定了。
       5
       给分行的职员测试完后,已经很晚了,收拾完了测谎室,已经过了凌晨。齐大庸和刘保国以及分行的领导们聊了会儿天,然后又和莫小苹研究调整测谎题。大家关注时间的时候,已经是凌晨四点了。
       因为姚婷还没恢复自由,齐大庸也不想回家,准备在分行的沙发上睡一晚,算是陪着姚婷了。
       女人比较麻烦,再晚,莫小苹也得回宿舍。
       莫小苹开着车在深夜的街道上行驶,回宿舍本不经过宁宁的画室,但是鬼使神差,莫小苹手里的方向盘就指向了画室的方向。
       当莫小苹发现快到画室的时候,她笑了,这时候,画室早没人了。可是,就在她下意识地往画室看去的时候,却发现画室的灯亮着。她忙踩刹车。这么晚了,谁在画室?
       她下了车,走到画室门口。门虚掩着,里边一点儿声音也没有。她第一个反应是,画室被盗了?
       她轻轻推门进去。画室并不凌乱,不像是进去贼了。宁宁的工作区好像有动静。她轻轻走过去,宁宁正背对着她在大画案前画着什么,莫小苹愣住了,她从没见过那阵势。
       眼前的宁宁,让她见识了什么叫挥毫泼墨,什么叫挥洒自如,什么叫癫狂,什么叫宣泄。
       宁宁握笔的右臂大幅度摆动着,左臂也配合着做动作,头随着臂膀和身体摇动着,动作大的时候,风衣发出瑟瑟声。从后看去,宁宁豪放而洒脱。
       莫小苹一动不动站着,大气不敢出,生怕惊动了宁宁,破坏了他的创作。
       突然,宁宁转过身来,愣了,手中的笔吧嗒一声落地。莫小苹也愣了。
       只见宁宁怒目圆睁,脸颊淌着汗水,胸前溅满了墨水,周身散发出来的似乎是绝望和危险的气息。
       莫小苹轻声问:“宁宁,你怎么了?”
       “小苹,你怎么来了?天亮了吗?”宁宁似乎刚从梦里醒来。
       “快了。宁宁,这就是你说的来了灵感?简直就像疯子。”
       “我是疯了,疯了。我累了。”宁宁说着,踉踉跄跄往墙边的沙发走去。
       莫小苹忙去扶他:“怎么累成这样?”
       宁宁一头扎到沙发上。
       莫小苹走到画案前。一张没完成的画作铺在画案上,刚才,宁宁就是在忙这幅画。画作虽没完成,却已能看出大概,是一幅古代人物画,画的右下侧写着“荆轲刺秦王”。
       “荆轲刺秦王”?莫小苹想,画面上两个人物,一个是秦王,另一个好像不是荆轲,荆轲是年轻的壮士,而画上的却是一个上了年纪的人。而且,去刺秦王的荆轲手里应该拿着匕首啊,怎么他手里却端着一个酒器,他在喝酒吗?可那表情分明是悲愤无奈。
       宁宁说口渴,莫小苹给他倒水的时候,看见办公桌上放着一本《刑法》。书扣在桌上,莫小苹拿起来,见翻开的页面上是刑法第二百三十五条到第二百三十七条。
       第四章总经理命丧浴室私生子突遇车祸
       1
       姚婷在会议室里伤心掉泪,现在,自己不是嫌疑犯也是嫌疑犯了。她从没像现在这样恨齐大庸。
       姚婷背着齐大庸和焦处长好,是一种偶然,似乎也是一种必然。姚婷不能生育,这是她和齐大庸都没想到的事。齐大庸是独子,他妈妈很在意齐家有没有孙子。开始的时候,齐大庸很开明,对姚婷说,没孩子更省事儿,还不受累呢!可是随着同龄人都抱上了孩子,他有意无意地对妻子有了不满的言论。
       姚婷从心里觉得对不起齐大庸,只有无微不至地照顾齐大庸和婆婆来作补偿。但渐渐地,她觉得这样解决不了根本问题。于是,她托在医院工作的亲戚,把一个未婚姑娘生下来的男婴抱回了家,取名齐天。
       齐天健康活泼,多少缓解了齐大庸的遗憾,但毕竟不是亲生的,齐妈妈没法从内心喜爱这个孙子。姚婷也看出了,就借口两个人工作都忙,婆婆体弱多病,把齐天放在自己母亲那里抚养。
       齐大庸很忙,经常不回家。其实姚婷知道,齐大庸就算不忙,也不愿意回家。齐大庸当了测谎员后,更不常回家了,到外地帮人家测谎,经常十天半个月不回来。
       焦处长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姚婷心里觉得对不起齐大庸,也并不怪焦处长。
       这两天,给分行不少有嫌疑的人进行了测谎,齐大庸他们累得够呛。这天上午,轮到给焦处长测谎了,齐大庸和莫小苹正要去工商分行,所长来了。他把一份立案报告递给了齐大庸。“这是涉枪命案,塔基足球俱乐部的总经理宁全福被杀了,上了公安部督办案件名单,上边让投入一切力量上这个案子,局长都签字了,让刑科所也参与侦破。”
       “他们找出嫌疑人了?”齐大庸问。
       “据说定了两个嫌疑人,你先给测测,把握不大呢,就帮助再分析分析,你也是老刑警了嘛!”
       齐大庸和莫小苹只好改道去了刑警队。
       焦处长已经做好了测谎的准备,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正等着人叫他进测谎室呢。分行行长进来了,通知他测谎临时取消了,因为塔基足球俱乐部的总经理宁全福给人杀了。
       “宁全福被人杀了?哪天杀的?”焦处长惊讶地问。
       “三天前。”行长回答。
       “三天前?”焦处长眼珠子转了几转,坐在椅子上。
       刘保国陪着齐大庸和莫小苹观看现场勘查录像。现场就是宁全福的家,从录像上看,家门和门锁完好,屋子也基本完好,只是宁全福的书房被翻动过,柜门被打开,抽屉被拉开,但是里边的几万元人民币却没被拿走。
       宁全福被枪杀在浴缸里。尸体被一条沙发巾盖住,沙发巾慢慢掀开,露出的是一颗恐怖的头。莫小苹第一次见尸体,不觉后背冒冷汗。宁全福的右眼成了一个血窟窿,就是这个血窟窿要了宁全福的命,子弹从他的眼睛打进去,出弹孔在后脑,浴缸里的水被染成红色,侦查员从血水里捞出一支小口径步枪。
       “枪是宁全福自己的,平时就放在他书房的柜子里。可据宁家人说,枪里是没子弹的,不知道凶手怎么搞到的子弹。”刘保国介绍说。
       录像刚结束,齐大庸就问:“刘队,宁全福家都有什么人?”
       刘保国回答:“有个儿子,叫宁宁,24岁;还有一个女儿,叫宁静,不到14岁;媳妇儿病退在家。挺好一个家,唉!完了!”
       “宁宁?”莫小苹的脑子“嗡”地响了。
       “你们怎么给案件定的性?”齐大庸问。
       “报复杀人。宁全福这人,玩足球是个行家,经营俱乐部好像差了点儿,他以前在另外一个足球俱乐部当老总的时候,弄得不太好,据说他打假球、贿赂裁判,没人愿意用他了。前些年,不知道怎么得到塔基俱乐部大老板的信任,到塔基当了总经理,把塔基搞得红红火火的,可能得罪了一些人。”刘保国说。
        “你们定的那两个嫌疑人就是宁全福得罪的人吧?”齐大庸问。
       “对!是两个给宁全福写恐吓信的人,原来都是塔基俱乐部的。一个是王教练,让宁全福给解除了主教练职务;另一个是俱乐部的副经理,和宁全福之间有分利不均的矛盾。”
       “除了俱乐部经营上的矛盾,王教练和副经理还有什么可疑之处?”齐大庸问。
       “两人都对宁全福的家熟悉,到过他家的人,都能透过玻璃看见柜子里的小口径步枪。两人过去也在体委干过,有接触小口径步枪子弹的条件。”刘保国回答。
       2
       刘保国带着齐大庸和莫小苹去实地看现场。莫小苹一直联系不上宁宁,画室的电话没人接听,手机不在服务区。
       一进门,齐大庸就看着金碧辉煌的客厅说:“这宁公馆真是气派啊!”
       宁宁从没对莫小苹提起过自己的家,莫小苹觉得,宁宁的心和家隔着什么。出于礼貌,她也不便问。
       刘保国说:“我们在阳台地上还发现了一把锤子,宁全福的儿子和妻子都说不是他们家的。我们还发现水泥围挡上有登蹭痕迹,宁宁说,几天前,邻居家男孩儿把家门钥匙丢了,曾经从他家阳台上爬到自家阳台。男孩儿我们也问了,是有那么回事。”
       齐大庸像个警犬一样,东闻闻,西嗅嗅,犄角旮旯儿都不放过,边看边问。莫小苹跟在他身后。
       看过宁全福的书房,刘保国又领着齐大庸看宁家四口的居室。
       宁全福的卧室是一间带卫生间的南向宽大房子,摆着一张加宽加大双人床,床两边各有一个床头柜,西墙摆着一个衣柜,东墙摆放着一张写字台。从宁全福的卧室出来,刘保国推开了对门北房的屋门:“这是宁全福的女儿宁静的屋子。”
       宁静的卧室不大,一看就是女孩子的居室。
       这个家牵着莫小苹的神经,她对每一处都很关心,但看得最仔细的,是宁宁的房间。宁宁的房间不算小,却因为工作台、书架、电脑桌等摆放随意而显得很拥挤,距爸爸和妹妹的卧室有六七米远,中间隔着起居室和储藏间。
       宁全福的妻子屈丽茹住在更远的一间小卧室里,一边挨着儿子宁宁的屋子,一边挨着厨房。
       齐大庸说:“这个宁公馆,不简单哪!刘队,你觉出什么不对劲儿了没有?”
       “大齐,你是不是看出什么了?说说!说说!”刘保国催促。
       “一点儿小感觉而已!”齐大庸说。
       离开现场,齐大庸提出见见宁全福的家人。刘保国带着他们到了一个招待所。案发后,宁全福的家人被安置在招待所里,并且有民警陪护,预防有人对宁家人再下毒手。
       进屋前,莫小苹心里多少有些紧张。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不知道宁宁的情绪怎么样,见了他,怎么安慰?对他妈妈说些什么?对他妹妹说些什么?或者,什么也不必说。宁宁说过,他没和家人说过他们的恋情。宁宁说,他们相爱,和他家里人无关。
       屋里只有宁宁的妈妈屈丽茹和妹妹宁静。刘保国问陪护的民警宁宁哪儿去了。民警说,宁宁的一个朋友前几天被汽车撞了,伤挺重的。朋友的家是外地的,家人还没赶来,宁宁去医院陪护朋友了。
       刘保国一听,把民警拉到一边低声问:“谁让他去的?他爸爸死了,咱们还没来得及调查他呢。”
       民警说:“我们是劝他别去,配合咱们工作,可是他一听就急了,说他爸爸已经死了,他朋友不能再死了。朋友在这里没亲人,他不去,连医疗费都没人交。我们才让他去。”
       屈丽茹心情很沉重,不愿意多说话。宁静见了生人很恐慌,东张西望,眼神在哪儿也停留不住,说话还有些含糊不清。
       屈丽茹说,出事那天,她和女儿到母亲家去了,等她们知道后,儿子已经报案了。
       齐大庸好像对宁静挺感兴趣的。问:“宁静,你多大了?”
       宁静抬起头,惊慌地看看齐大庸,又看看莫小苹,张了张嘴,没人听清楚她说了什么。
       “我女儿是受了惊吓了,你们最好少向她提问题。”屈丽茹说。
       齐大庸说:“看来吓得不轻,要不,我们带她到公安医院去看看心理科?”
       “不了,谢谢!她愿意和家里人在一起,过些日子自然就好了!”屈丽茹说。
       3
       刘保国、齐大庸和莫小苹到医院去找宁宁。
       出事的是马尾长发。据酒吧的人说,马尾长发在他们那儿给人画肖像,忙到天快亮才离开,结果刚出酒吧就被车撞了。马尾长发至今昏迷不醒,交警找不到目击者,但从现场痕迹看,马尾长发被车拖出去四十多米远才倒下。
       坐在病床前的宁宁站了起来。莫小苹有些不认识他了,他瘦了,脸色苍白,那种落魄,和过去判若两人。莫小苹张口想对他说什么,宁宁却避开她的眼睛,表情完全是路人。莫小苹明白,宁宁不愿意在这种场合表明他们的关系。这也正合莫小苹的心意,如果别人知道她和宁宁的恋情,她将不能介入这个案子。莫小苹从心里不愿意回避这个案子,宁宁是她的爱人,爱人的爸爸被害,她有责任破案。
       宁宁跟着他们到了医院保卫科办公室。在齐大庸的要求下,宁宁简单说了发现父亲被害时的情况。
       宁宁那天大约晚上八点回家,用钥匙打开家门。妈妈下午给他打过电话,晚饭让他一个人在外边吃,她和妹妹到姥姥家去了。爸爸通常是在外边吃了晚饭回家的。宁宁进屋开灯,以为家里没人,上卫生间的时候发现爸爸被害,于是报了案。
       “对不起!在这种时候问这种问题。”齐大庸又转向刘保国,“刘队,先到这儿吧。”
       他们正要走,光头陪着马尾长发的父母来了。马尾长发的母亲一见到宁宁就要下跪,被宁宁拦住。
       马尾长发的妈妈虽然老了,但不难看出,年轻时曾是个美人儿。马尾长发的父亲看上去比妻子年长十多岁,十足一老头儿了,木木地站在那里。
       马尾长发的妈妈说:“你给我儿子垫了好几万块钱,让我们说什么好啊!医生说,往后的医疗费更多,我们一个普通人家,到哪儿弄那么多钱啊!”
       宁宁安慰道:“阿姨,别担心,我会想办法的,一定能把您儿子的伤治好!”
       因为没钱住店,宁宁让光头把马尾长发的父母暂时安置在画室里住下。又打电话交代销售员,要他们好生照顾马尾长发的父母。
       到了画室后,马尾长发的妈妈向销售员打听宁宁家的情况,当销售员说出宁全福的名字时,马尾长发的父母立即变了脸色。马尾长发的父亲收拾起自己的东西就走,嘴里还含糊不清地说:“什么东西!什么东西!”
       销售员以为是自己说错了话,慌忙拦住马尾长发的父母。马尾长发的妈妈说:“孩子,不怨你,我们没想到会是这样,我们到别的地方住去。告诉你们宁经理,谢谢他对我儿子那么好。”
       之前,马尾长发的母亲一直对宁家深怀感激。可是一听见宁全福的名字,她心里咯噔一下子,再一看丈夫的脸,一下子拉长了。马尾长发也是宁全福的儿子,这除了她和丈夫外,谁也不知道。
       她认识宁全福的时候,宁全福还是个足球教练,他们有了肌肤之亲后,她听说宁全福准备和屈丽茹结婚,因为屈丽茹怀上了他的孩子。可她的肚子里也有了他的种,她告诉了宁全福,宁全福说你看着办吧,反正我不能一下子娶两个媳妇儿。没办法,她只好嫁给长她十岁的丈夫,跟着丈夫离开了这个城市。马尾长发出生后,丈夫也蛮喜欢的。可是,马尾长发越大越不听话,大学毕业后非到这个城市来工作。本来丈夫对此就很不高兴,儿子摊上这么大的灾难后,又知道了儿子和宁全福的公子宁宁混在一起,就更生气了。
       第五章散迷雾真凶遁迹受审讯内贼现形
       1
       莫小苹拿着手机发呆。
       宁宁的手机一直没开机,她无法和他取得联系。发生了这么多事,难道他不知道自己替他担心?
       “哎!小莫,问你问题呢,怎么听不见呀?”齐大庸提高嗓音说。
       莫小苹忙道歉:“对不起,师傅,你说什么?”
       “我问,你对宁全福被杀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特别的感觉?”莫小苹想了想,“尸体被沙发巾盖上了,好像不是简单的掩饰杀人,从心理分析学上思考,应该意味着什么,也许是给死者留下尊严,也许是不愿意看到死者的样子,也许是某种标记。”
       “嗯,贴谱儿!对于伤口的位置,你有什么想法?”齐大庸问。
       “伤口的位置……”莫小苹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可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伤口的位置很少见,看了那么多教材,还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师傅,你怎么看?”她想知道齐大庸的想法。
       “你注意观察宁静了没有?”
       莫小苹想了想说:“宁静看上去像个大姑娘了,可毕竟是个孩子。加上连续遭遇同学失踪、父亲遇害的打击,现在好像有些神经质了。”
       “你注意我问宁静问题时她的表情了吗?”
       莫小苹摇头。
        “宁静的妈妈不愿意让咱们直接问宁静问题,她总是在替女儿回答问题。”
       齐大庸这么一说,莫小苹也想起来了:“好像是,她们娘儿俩之间有点儿不对劲儿。一般来说,死难者的家属好像不应该是那种情绪。难道她们之间有什么秘密?”
       齐大庸说:“我和你的感觉特像,她们之间好像有什么秘密。”
       “能是什么秘密呢?”莫小苹皱着眉头说。
       “我一时也说不清。先编题吧!测完了王教练和副经理,咱们再仔细研究。”
       “还用‘以案找人’的模式?”莫小苹问。
       齐大庸不解:“除了这个模式,还能有什么模式?”
       “我是说,宁全福被害案件,能不能‘以信息找人’?”莫小苹说。
       “‘以信息找人’?信息不就是线索吗?线索不还是从案件中来的吗?”齐大庸瞪着眼睛问莫小苹。
       “我知道了,知道了。”莫小苹低头写字。她一时还和齐大庸争论不清。多年的刑警经历,让齐大庸已经养成了传统的办案思路——从案件到人——从人到案件。想到案件,脑子里最先出现的是作案现场,现场是被害人和作案人的信息场,他们必然会在这里留下些什么,侦查员就要根据这些去追踪。而莫小苹缺少这样的经历,因此,她脑子里也没这个框框,现在犯罪类型、原因和手段远和过去不一样了,很多情况下,作案人和被害者之间根本没任何关系,比如流窜作案者,比如卖淫嫖娼等,这样的案子,用老方法往往不灵验。莫小苹从一些书籍和资料上看过适应当今治安形势的侦破模式——从信息到人——从人到现场。只是,她还没机会体验,所以,她也暂时不具备和齐大庸争论探讨的资格。
       2
       王教练是一名在国内很有名气的教练员,当年是宁全福用高薪挖来的。王教练没辜负宁全福的重托,带领球队在联赛中一路过关斩将,成绩超乎寻常的好。
       但就在塔基队蒸蒸日上的时候,宁全福却解除了王教练的职务,亲自到国外去,花了好几百万美元,请来了一个世界级主教练和三个外援。没赛几场,那几个外援的表现连俱乐部一般队员都比不上,那位主教练也不适应中国的联赛环境,塔基队的成绩一落千丈,大老板一怒之下让宁全福把洋人打发走了。
       王教练侧身坐在齐大庸面前的椅子上。他个子不太高,却非常健壮。齐大庸还没开口,王教练就主动说:“我知道你们是因为那封匿名信找我的,我是挺恨宁全福的,他让塔基队丢掉了去年的联赛。要知道他会突然被害,我也不会写那封匿名信。其实,宁总是个慧眼,我心里还是感激他的。宁总的死,和我绝对没关系,我愿意接受测谎。”
       王教练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坦荡地看着齐大庸。
       齐大庸问:“你写那封匿名信的目的是什么呢?”
       “当然是发泄不满了,他过河拆桥,我把塔基队带上去了,他却解雇了我。其次,我对他的一些做法看不惯。他花大价钱请来了一个从来没到过中国的主教练和三个队员,联赛刚开始就败得一塌糊涂,俱乐部还得为辞了洋教练和外援支付大笔的违约金,一下子给搞穷了。事后,我悄悄找过洋教练和外援的经纪人,他说的洋教练和外援的身价跟宁全福向俱乐部大老板的报价差距很大,甭问,那些钱都装进宁全福的口袋了!”
       测前谈话结束后,开始测试。测试在半个小时后结束。接着,齐大庸让莫小苹叫来塔基俱乐部的副经理。
       齐大庸和副经理闲谈了一会儿足球,然后进入主题。副经理说:“我是对宁全福实在忍无可忍了,才写了匿名信的,我保证,我和他的死没关系,请你们明察,我更不怕测谎。”
       接着,副经理详细谈了他和宁全福搭帮经营塔基俱乐部的事。
       宁全福和塔基俱乐部的大老板是铁哥们儿。宁全福到塔基俱乐部的时候,塔基刚被降入次级别联赛,大家情绪很低,宁全福在足球圈里混了多年,把王教练挖了来,又花重金贿赂裁判吹黑哨,请强队踢假球放水,几经折腾,塔基又回到了顶级联赛。
       俗话说晋级容易保级难,塔基队在激烈的竞争中又陷入了降级区。最后一轮比赛开始前,大家都心急如焚,宁全福又玩起了金钱战术,整天和海洋俱乐部的老总喝酒吃饭搞关系。海洋俱乐部已经稳稳保级了,宁全福咬着海洋俱乐部老总的耳朵说:“我给你200万,你让你的球队输球给我,你不降级,我也能保级。”海洋俱乐部老总讨价还价,最后以250万元成交,塔基俱乐部保级成功。
       为这事,副经理和宁全福分歧很大,副经理坚决反对花那么多钱买假球。宁全福从塔基提出300万,其中40万自己留下,说是要打点各方关系,给了副经理10万,还说让他学着点儿。
       塔基虽然保级成功,但俱乐部从此没钱维持日常运转了。宁全福先是让队员们故意输球,回来给队员和教练发大笔奖金,接着,又高价卖了好几名当打之年的球员。俱乐部每年的转会费收入达到了两千万元,可俱乐部还是很穷,总是拖欠球员的工资和奖金,副经理质问宁全福,卖球员的钱都哪里去了?宁全福也不隐瞒,说是大老板直接提走了。后来副经理了解到,宁全福也从中拿了不少。
       卖一线球员的钱大多数都让大老板拿走了,宁全福就想办法低价卖有潜力的年轻球员,从中拿巨额好处费。副经理发现后,和宁全福争执起来。
       对副经理的测试也很快结束了。
       “宁全福不是王教练和副经理杀的,他们对目标题毫无反应,说明他们不知道犯罪情节。”齐大庸对主管刑侦的副局长汇报说。
       3
       齐大庸劈头就问莫小苹:“你注意了没有?”
       “什么?”莫小苹不知道齐大庸想问什么。
       “足球。案子与案子之间的关联。”齐大庸不想说破,他想培养莫小苹触类旁通的习惯,也试一试莫小苹举一反三的能力。
       “足球?”莫小苹思索着,嘴里絮叨着,“宁全福是足球俱乐部的老总。案子与案子之间的关联。宁全福被杀案和焦处长……对了!焦处长的儿子也是塔基队的职业队员!四十万美元和宁全福被杀有关系!”莫小苹很兴奋。
       “对!”齐大庸也很高兴。
       “师傅,应该马上回去给焦处长测谎!”
       焦处长的儿子是靠关系进入塔基的,和那些有实力的球员比,基本上可以说是俱乐部里可有可无的球员。因此,最近俱乐部没有和焦处长的儿子签订合同,这样,焦处长的儿子很可能被送上转会榜,上了转会榜,就沦为下岗的球员,就意味着被淘汰了。为了保住自己的孩子不上转会榜,家长们都会对俱乐部老总进行攻关,焦处长也不会例外。
       齐大庸和莫小苹商量后,把测谎题略微调整了一下,便到工商分行对焦处长进行测谎了。
       焦处长的军人风度依然不减,只是,他和齐大庸对视的时候,他的眼神不如齐大庸的眼神坚定顽强。他点了一下头,还勉强笑了一下,算是打招呼。
       焦处长脱下身上的皮夹克,坐下后,歪过头,指了指桌上的测谎仪,问齐大庸:“它,不会搞错吧?”
       “放心吧!不会错的,它是个不懂恩怨的机器,它不会陷害谁,可也不会放过谁。”齐大庸说。
       “那就好!那就好!”焦处长连连点头。
       齐大庸说:“焦处长,这个案子搞得大家人人自危,分行每个人都受了连累,大家互相看的眼神都不一样了,是不是这样啊?”
       “是!是!”焦处长不停点头。
       “焦处长,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今天是绝大多数人解脱的日子,也是极个别人暴露的日子。焦处长,你是不是感到是一件好事?”
       “是!是好事!”焦处长回答。
       “焦处长,你在部队干过是不是?”
       “是!我在部队干了将近十年,才升到副连级。”
       “升到副连级你还不知足啊?在部队干得不错,转业到地方工作也不错啊,银行,多让人羡慕的单位啊!多少人求都求不到啊!”
       “啊!对!”焦处长随声附和。
       关于焦处长的气质类型,齐大庸和莫小苹不止一次讨论过。齐大庸认为焦处长属于胆汁质,因为他是部队转业干部,工作中具有较高的反应性与主动性,性格也较为开朗,但脾气有时候急躁,好和别人争论。而莫小苹却认为焦处长属于胆汁和黏液混合气质,因为焦处长把握自己情绪的能力很强,你看不出他的情绪变化,说明他在意志力方面具有耐性,心理素质相当好。
       齐大庸说:“焦处长,分行四十万美元丢了,你这人保处长有责任啊!凭你的直觉,你猜是谁干的?”
       “这,我可猜不出来。”
       “好吧!猜不出来,就请你配合我们工作,接受我们的测试,这也是你这个人保处长应该做的,你不会有什么想法吧?”齐大庸说。
       “没想法!我同意测试,同意测试!”
       莫小苹把传感线给焦处长连接上,并对焦处长说:“请你侧过身去,侧面对着我们,这样防止我们提问的时候影响你的心理。你别紧张,尽量放松,集中精力听提问。”
       焦处长点头。
       齐大庸说:“我提问的时候,你只要回答‘是’或者‘不’,‘不’就是不知道,也可以不回答,沉默也是你的权利。你明白了吗?”
       “明白,我明白!”焦处长回答。
       齐大庸看了看莫小苹,莫小苹对齐大庸点头,示意自己准备好了。
       “现在我开始提问。你听仔细了,然后想仔细了再回答。”齐大庸的语速很慢,“你是浙江人吗?”
       “是。”
       “你是45岁吗?”
       “是。”
       “美元是你拿的吗?”
       “不。”
       “你知道美元是谁拿的吗?”
       “不。”
       监视屏上的三条曲线都没有异常反应。
       “作案人拿美元的时间是在例行对账后两三天吗?”
       “不。”焦处长回答。
       莫小苹两眼紧紧盯着测谎仪屏幕上的变化,三条曲线平稳。
       “作案人拿美元的时间是在例行对账后四五天吗?”
       “不。”
       “作案人拿美元的时间是在例行对账后六七天吗?”
       “不。”
       “作案人拿美元的时间是在例行对账后八九天吗?”
       “不。”
       焦处长的话音未落,莫小苹心里一阵激动,反映皮肤电的红色曲线轻微上扬了一下,然后又落下。这证明焦处长对这个时间段有反应。莫小苹把监视屏轻轻移动了一下,想让齐大庸看得更清楚些。
       齐大庸瞥了一下监视屏。继续问道:“作案人是外部人吗?”
       “不。”
       “作案人是内部人吗?”
       “不。”
       莫小苹看见,监视屏上的红色曲线又轻微上扬了一下,很快就回落下来。
       “作案人是单独作案吗?”
       “不。”
       监视屏上的红色曲线又有所上扬。
       “作案人是两个人吗?”
       “不。”
       曲线平稳。
       “作案人是在金库拿的美元吗?”
       “不。”
       曲线平稳。
       “作案人是在走廊拿的美元吗?”
       “不。”
       曲线平稳。
       “作案人是在外币柜台拿的美元吗?”
       “不。”
       红色的皮肤电曲线又出现上扬。莫小苹的脸上露出微笑。焦处长在目标题上都有反应,尽管反应轻微,但已经初步说明他和案子有关系,他是独自一人在例行对账后的第八天或者第九天,从外币柜台拿走了美元。
       齐大庸也嘘了一口气。从焦处长的反应来看,他的心理素质不是一般的好。莫小苹这丫头还真有灵气,对焦处长的观察和判断很细致。
       齐大庸本想继续提问,但是看见焦处长额头冒出了一层细汗,手有些微微抖动。就说:“焦处长,你好像有点儿紧张。”
       焦处长舔了舔发干的嘴唇说:“我不紧张,不紧张。”
       “还不紧张呢?看你的手都是汗!你渴了吧?喝水吗?”莫小苹问。
       “啊,不渴!”焦处长嘴上说不渴,却不停地舔嘴唇,莫小苹去给他到了一杯凉开水。焦处长接过来一气喝干了。莫小苹又去给他倒了一杯,他又喝干了。
       喝下两杯水后,焦处长的脸上汗津津的。齐大庸说:“焦处长,我看,咱们还是歇一会儿吧,你是不是想去趟卫生间?”
       见到焦处长迟疑,齐大庸友好地说:“正好,我也想去,咱们一起去吧?”
       “那好吧!那就陪你去一趟。”焦处长说。
       4
       路上,齐大庸拉家常似的问焦处长的家庭情况,焦处长说:“我媳妇儿在工商局,儿子是足球队员,也许能成球星。”
       “你儿子在塔基队踢球吧?进塔基队不容易啊!没少花钱吧?”
       “是!”焦处长似乎不大愿意谈这个话题。
       “供孩子踢球花销太大了,一般人家承受不起,焦处长,听说,你为了儿子,把积蓄都花光了?”
       “啊……”焦处长含糊其词。
       “听说,你儿子在塔基混得不太好,要被转会,有没有这么回事?”
       焦处长没回答。齐大庸也没再追问。他已经达到目的了。
       从卫生间出来,焦处长弯腰洗手,又捧着凉水洗脸,边洗边说:“从没被测过谎,这阵势还真吓人,心里没鬼也不免发怵。”
       “发怵和发怵不一样,谁的屁股底下没屎呀?是不是?”齐大庸边吸烟边说。
       “啊?”焦处长一时没明白齐大庸话的意思。
       趁师傅和焦处长出去方便的机会,莫小苹又给宁宁打电话。通了,可是宁宁不接。重复好几次,就是没人接听。莫小苹只好给宁宁发了一条短信息。
       见焦处长洗好了脸,齐大庸递给他一支烟,又给他点上。焦处长吸了一口烟问:“齐专家,你刚才说,谁的屁股底下没屎,是什么意思?”
       “人哪,没有不犯错误的,人无完人嘛!可是,错误不管大小,犯过,就在心里留下了印记,留下了印记就过不了测谎仪的关,测谎仪不管那些无关紧要的错误,它只管作案嫌疑人。”
       焦处长不停地眨着眼,努力品着齐大庸的话。
       回到测谎室后,齐大庸问:“焦处长,咱们继续测?”
       “继续测!测完了好早点儿回家!”焦处长轻松地说。
       第二遍测试,焦处长对目标题的反应比第一遍强烈了些,并出现了超前反应。焦处长记住了四个目标题的位置,齐大庸即将提问目标题的时候,监视屏上的曲线就提前出现了波动。并且,各种异常特征也都在焦处长身上出现了,他一个劲儿地咽口水,不停地舔嘴唇,还不时屏息。
       屏息是典型的反测试行为,当测谎员提出一个目标题时,被测试人憋着不喘气,这样,监视屏上的三条曲线会保持平稳甚至下降。其实这是徒劳的,敏感的测谎仪已经抓住了被测试人的生理反应,这时候,只要测谎员拉长提问的间隔,被测试人不能长时间不喘气,只要他憋不住了,一吐气,皮肤电的红色曲线就会骤然升上去。
       齐大庸和莫小苹对视一下后,会意地点点头。接着,齐大庸用紧张峰法进一步测试焦处长。齐大庸问:“作案人拿美元的时间是在例行对账后的第八天吗?”
       “不。”
       曲线没反应。
       “作案人拿美元的时间是在例行对账后的第九天吗?”
       “不。”
       红色曲线上扬。焦处长说了谎。
       “作案人是把美元存银行了吗?”
       焦处长还没回答,红、绿、蓝三条曲线已经跳动起来,证明焦处长的内心已经慌乱到了极点。
       “作案人的作案动机是炒股吗?”
       “不。”
       “作案人的作案动机是赌博吗?”
       “不。”
       “作案人的作案动机是养情人吗?”
       这个问题一提出,齐大庸的心像被蝎子蜇了一下似的。谁是焦处长的情人?是姚婷吗?莫小苹也不由瞥了一下齐大庸。齐大庸不希望监视曲线有变化。莫小苹也不希望。
        “不。”
       曲线果然没变化。
       “作案人的作案动机是为了儿子吗?”
       监视屏上的红色曲线突然冲到了极限,绿色和蓝色曲线也上扬。再看焦处长,汗珠子顺着脸颊流淌,他的紧张已经难以掩饰了。
       齐大庸微微笑了一下,看着焦处长脸上那几道小溪说:“焦处长,美元是你拿的,你得把你干的事说清楚!”
       焦处长一听就火了:“怎么是我拿的?你别冤枉我!我知道你恨我,你这是公报私仇!”
       齐大庸说:“我恨你不管用,难道你也得罪测谎仪了?你现在可以说不是你干的,但是你很快就会认账的。”齐大庸对从外边进来的刘保国说,“是他干的!”
       刘保国显然不大相信,愣了几秒,才叫进来两名刑警,把焦处长带下去。焦处长边往外走,边大声喊叫:“姓齐的,你会给我赔礼道歉,赔偿我的名誉损失的!”
       5
       焦处长被带出去后,刘保国还用他那怀疑的目光看着齐大庸。
       莫小苹说:“刘队,别这样。焦处长在目标题上都是高分值。”
       齐大庸悠悠地说:“栽赃?陷害?我齐大庸没那本事!”
       “我没那意思。我是想,怎么会是焦处长?”刘保国连忙解释。
       “你不还是那意思吗?我也不明白怎么会是焦处长!是测谎仪说的,就是他!”齐大庸有些气哼哼的。
       莫小苹说:“焦处长是在分行例行对账后的第九天作的案,作案动机是为了他儿子,美元存银行了。他的儿子不是在塔基队踢球吗?技术不行,要被转会,得花钱送礼。可能是这么回事。”
       见刘保国愣在那儿不走,齐大庸说:“愣着干什么?查去吧!”
       刘保国问:“那,姚婷还测吗?”
       “测!”齐大庸很坚决,“这对姚婷有好处,也给大家一个交代,上次她情绪不稳定,还没接触到目标题就没法进行下去了。接着测,一个是可以印证对焦处长的测试,还能从技术上排除她的嫌疑。小莫,你不是总想找机会锻炼吗?”
       莫小苹正低头查看手机上有没有宁宁的信息,没听见齐大庸的话。
       “小莫!你这是怎么了?有什么事吗?”齐大庸提高了音量。
       “没事!没事!师傅,你刚才说什么?”莫小苹这才回过神来。
       “你不是总想找机会锻炼吗?给你一个机会,你单独给姚婷测谎吧!”齐大庸说。
       姚婷的情绪平静下来了,自始至终很配合。莫小苹只用了半个小时就结束了测试。
       齐大庸和莫小苹一起对电脑记录的数据作了仔细的分析,排除了姚婷的嫌疑。
       在莫小苹对姚婷进行测试的时候,前去各储蓄所调取监控录像的侦查员也有了收获。从录像带上看,分行美元被盗的第二天,焦处长用他妻子的名字存了三十万美元。几天后,宁全福的户头上被存入了十万美元。存款办理人正是焦处长。
       在证据面前,焦处长低下了头:“唉!原以为足球能让儿子出人头地,谁知道,足球是个无底洞,把全家都搭进去也填不满!”
       焦处长还没从部队复原的时候,儿子就喜欢上了踢足球。喜欢就喜欢吧,不能当饭碗,但能锻炼身体呢,焦处长鼓励儿子。谁知道,儿子的球越踢野心越大,眼看着小伙伴都进了职业队,他也要进,本来家里积蓄就不多,可是为了儿子的前途,焦处长咬咬牙,花钱进贡,让儿子进了塔基队。
       焦处长以为进了塔基就进了保险柜,谁知道竞争激烈,儿子的球技在塔基队,是名副其实的“塔基”。处在塔基的队员除了战战兢兢地踢球,剩下的就靠家里给俱乐部老总“上贡”,以换取每年的一纸合同。
       每年的贡金不断上涨,从几万到十几万,焦处长被足球榨干了,怎么办呢?动员儿子不踢了,儿子不甘心,再说,不踢球了,干什么呢?除了踢球,儿子什么本事也没有。于是,焦处长想到了那个钱箱。
       第六章宁宁焦心筹药款大齐妙思剖案情
       1
       在马尾长发曾经给人画肖像的酒吧里,宁宁也学着马尾长发的样子揽生意。
       他的话不如马尾长发说得流利,声音也小,他感到难为情。
       以前,他见过马尾长发追在人家屁股后边要给人家画肖像,看马尾长发低三下四恭维人的样子,他心里也挺不是滋味的。现在,他真切地尝到了出卖自尊的感受。绝大多数人看都不看他一眼就过去了,看他的,那眼神也不对劲儿。人家看了肖像满意的,扔下一点儿钱就走。
       通过调查推断和解剖尸体证实,宁全福被杀的时间是下午五点至六点钟之间,邻居说当时没听见宁家有声响。宁家的卫生间没有明窗,并且那个时间正是各家各户做饭的时间,声音不容易惊动四邻。宁全福家的门窗都没有撬压和破损的痕迹,地板上没有提取到可疑足迹,提取的指纹也多数是宁家人的,其中宁全福书房里的几枚可疑指纹没有找到主。因为枪泡在浴缸的血水里,所以,枪身上没提取到任何指纹,卫生间角落里提取到一个空弹壳。
       宁全福的司机提供,宁全福被害当天下午四点多就坐着专车回家了,比往常早了一个多小时。司机照旧把车停在他家楼前的绿化带前,看着宁全福沿着绿化带走向单元门回家。
       “就是说,司机没看到有可疑人尾随。那么,凶手是怎么进的屋子呢?门锁上没有新配制的钥匙形成的新鲜痕迹,宁家对门住户有一只大狗,平常来个生人就叫,那天,邻居都没听见狗叫。”案情分析会上,齐大庸问。
       刘保国说:“锁孔里没有新鲜痕迹,不能说明宁家的钥匙没被配过,现在的配锁工艺这么先进。据了解,宁家对门住户那条狗当时正好被主人带出去了。”
       齐大庸说:“凶手应该是提前用钥匙进入宁家的。凶手对宁家的情况熟悉,知道他家的小口径步枪没有子弹,是自带子弹去的?”
       刘保国说:“宁全福的司机只是坐在车里看着宁全福进了单元门,楼道里是不是有人预伏,司机是看不见的,排除尾随是不能成立的。大齐,你是不是想说,嫌疑人可能出自宁家人?”
       齐大庸说:“我没那么说,宁家有四口人,凶手为什么只带了一发子弹?凶手知道当晚那个时间只有宁全福一个人在家。这也是熟人作案的特点。”
       刘保国说:“宁宁的妈妈和妹妹那天晚上的确是在姥姥家,而宁宁画室的人证明,案发那天,宁宁一整天都在那儿,直到晚上八点才离开……”
       不少人赞同刘保国的看法。有人说:“宁全福的家人为什么要杀死亲人呢?动机又是什么呢?还应该围绕塔基俱乐部做文章,职业足球的黑暗已经人所共知了,焦处长盗窃美元的原因就很说明问题,调查结果也证明,塔基队的球员,没有一个不给宁全福送礼的。”
       主管刑侦工作的副局长说话了:“那么,就继续调查宁全福的工作关系,特别是有条件接触小口径步枪子弹的人,把重点人排出顺序来,交给齐大庸测谎。”
       “局长,我认为不应该放弃对宁全福家人的调查。”齐大庸说。
       “说说理由!”副局长很有兴致。
       齐大庸说:“我不反对把塔基队作为重点调查,但是,凶手不像是塔基队的,球员家长虽说心里不愿意给宁全福送钱送物,但是他们又有什么办法呢?宁全福是他们儿子的希望,他们不大可能杀死他们儿子的希望。”
       “你认为凶手和足球没关系?”副局长问。
       “倒也不全是,离开塔基的老队员,特别是不再吃足球这碗饭的人还应继续调查。我总觉得,宁全福那只中弹的眼睛似乎说明了什么,干了这么多年的刑警,我还没见过这个死法的,总觉得这里面有蹊跷。”齐大庸说。
       刘保国问道:“你说那些队员家长们不能杀死他们儿子的希望,那么,宁全福的亲人为什么要杀死一家之长呢?宁全福也是家里的希望啊!宁全福的妻子病退在家,晚年需要丈夫。宁全福儿子的画室是靠着他爸爸才办起来的,据说画室经营状况不太好,还要靠他爸爸。宁全福的女儿宁静还小,更离不开爸爸。我看宁家人作案的可能性几乎没有。大齐,直觉其实就是一定程度上的推理,推理也要站得住脚才行。”
       副局长说:“齐大庸,你认为可能是宁全福的媳妇儿屈丽茹干的?”
       齐大庸说:“刘保国他们不是调查了吗?屈丽茹年轻的时候不是挺风流的吗?”
       刘保国说:“屈丽茹年轻的时候是有那事,可比起宁全福来,差远了,宁全福更花。屈丽茹后来又给宁全福生了一个女儿后,一家四口日子挺安生的。再说,屈丽茹根本不会用枪,更没有接触子弹的可能。”
       2
       王教练和副经理被排除了嫌疑,大家的眼睛就落在了焦处长身上了。
       焦处长交代,他盗窃美元是为了贿赂宁全福。可是,侦查员却没找到宁全福的十万美元存折。焦处长交代说,按照宁全福的意思,他拿了宁全福的身份证到了储蓄所,给宁全福新开了一个账户,存入十万美元,然后,把存折连同身份证一起给了宁全福。
       侦查员不仅没找到那十万美元存折,也没找到宁全福的身份证。反复讯问焦处长,他赌咒发誓说,的确给了宁全福,送到了宁全福的办公室。当时办公室里就他们两个人,这种事,是不会有第三个人在场的。
       侦查员又深入调查,发现焦处长的十万美元并没有成为他儿子的保险金,他儿子仍然上了转会榜。那么,焦处长会不会觉得那十万美元花得冤枉,又找宁全福要了回去呢?
       焦处长一口咬定自己没去找宁全福要钱。调查情况却和他的交代相左。宁全福被杀的那天下午四点以后,焦处长就去向不明,没人证明他的下落,一直到第二天才有人证明看见过他。宁全福书房里那几枚没找到主的可疑指纹经查也是焦处长留下的。焦处长说,为了儿子,他多次去过宁全福家,在宁全福的书房留下指纹是正常的。
       焦处长越是否认自己去向宁全福讨要美元,侦查员越是怀疑他。
       焦处长死活不承认自己向宁全福索要存折,侦查员又没拿到物证。焦处长的嫌疑排除不了,但也很难定论。于是,副局长决定让齐大庸再给焦处长测谎。
       测谎题编写好了,焦处长却拒绝测谎。按照规定,被测试人不同意,不得强行测试,嫌疑人也如是。
       焦处长为什么不同意测谎?心里有鬼呀!于是,刘保国多次提审焦处长。焦处长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不论刘保国怎么审问,他都是那句话:“爱信不信,我没去找宁全福要钱!”
       3
       摆在宁宁面前的饭菜一点儿也没动。屈丽茹一声不响看着儿子。
       “宁宁,吃几口吧!”屈丽茹忍不住说。
       “妈,我不饿。”宁宁把头埋进手臂。
       今天上午,马尾长发的父母来医院时,宁宁问他们为什么不住在自己的画室里。马尾长发的父亲嗓子里哼了两哼,没说话。马尾长发的妈妈赶紧说:“不能再给你添麻烦了。医生说,我儿子一时半会儿醒不了,家里还有很多事,要不我们就先回去,过几天再来?”
       宁宁说:“也好,二老年岁大了,天又冷,回去吧,您儿子就交给我和光头了,你们尽管放心!”
       看着马尾长发父母的背影,宁宁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受。
       屈丽茹叹了一口气,看着病床上还没恢复意识的马尾长发,不禁湿了眼眶。
       人,如果能像马尾长发那样,没有了意识,也许是轻松的!可惜啊,自己的意识总是那么的清晰,对于过去的惨痛,总是那么的记忆犹新。年轻的时候,自己为爱而活着,谁知道,自己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后来,自己为家而活着。为了家,自己容忍了一切。尽管,自己也抗争过,可是,越是抗争,失去的就越多,只好无奈地选择忍让和沉默。可是,随着儿子和女儿的长大成人,忍让带来的恶果逐渐显形,自己苦心维护的家,还是不可避免地破败了。
       宁宁趴在马尾长发的病床上,也在想,如果被车撞的不是马尾长发,而是自己多好!现在的自己需要一种失去意识的状态,最好什么都感觉不到。
       “妈,你回去休息吧!”
       屈丽茹又叹了一口气,把手里的一件大衣披在儿子身上,随着宁宁退出了病房:“后半夜冷,小心冻病了。孩子,听说你要把画室抵押出去?”
       宁宁说:“他怕是一时半会儿好不了,我手头的现钱不多了。”
       屈丽茹拿出一张银行卡:“这上边有五万块钱,你先用着。”
       宁宁推开妈妈的手:“妈妈,这钱留着你和妹妹用。我有办法。”
       “拿着吧!救急,治疗费续不上,医院就可能中断治疗。”屈丽茹把银行卡塞进儿子的兜里。“孩子,还有一个办法。不知道你同不同意。”
       宁宁问:“什么办法?”
       “把你爸爸书房里那些东西卖了。我知道,别人给你爸爸送过一些名人字画,拿去卖了,我想够了。你爸那些钱财,用在这上面也……”
       “不行!绝对不行!妈妈,我不会用那些东西换来的钱的!”宁宁口气很坚决。
       “好了!好了!知道你不会同意的,算我没说。”屈丽茹摆摆手,叮嘱了宁宁两句,走了。
       宁宁转身进了病房,从兜里掏出手机,手机的电池被他在开机状态下强行卸掉了,这样,莫小苹就联系不上他。他把手机和电池扔在病床上,抱住自己的头。
       莫小苹轻手轻脚走了进来。在宁宁的身后站了一会儿。宁宁丝毫没察觉。
       莫小苹拿起病床上的手机和电池,把电池装上,按动开机按钮,传来信息提示音。
       被惊动的宁宁抬起头,先看到眼前自己的手机,接着,他看见了莫小苹胸前的橘黄色长围巾。
       手机上接连传来信息提示音。
       莫小苹下颌对着手机一翘:“不想看看?可能都是我的。”莫小苹在宁宁身边坐下,离他很近。近得能感到他的鼻息。她看着他,不说话,眼里含着温情。
       他也看着她,不说话,没表情。
       护士进来把空药瓶子换下来,对宁宁说:“病人的药费又该续了。”就出去了。
       “花了多少钱了?你还行吗?”莫小苹问。
       “马尾长发家里一点儿钱也拿不出来,交通队那边一点儿线索都还没有,光头他们倒是凑了点儿,可是杯水车薪啊!我想把我的画室抵押出去。”宁宁说。
       “宁宁,你真是好人!”莫小苹说着,从包里拿出一沓钱,“不多,救急!”
       “不!不用你的钱!”宁宁把钱装回莫小苹的包,拉起她的手往外走。
       他们到了画室。
       宁宁把莫小苹带到她的画像前。“趁画室还是我的,把它画完。然后,你拿走!”他说。
       “你不是说,这幅画已经完成了吗?”莫小苹皱着眉头问。
       “没有!你一直在变,你自己可能不觉得,但我感到了,你的精神世界在变,昨天的你和今天的你不一样,我说的是你的眼睛,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坐下,别动!”宁宁拿着笔,端详着莫小苹的眼睛,“稍稍改几笔就行了。”
       “宁宁,如果画室真的保不住了,将来咱们有了家,我一定布置得和这儿一模一样,让你当画室!”
       宁宁停住手,看着莫小苹。
       “好了!来看看!”他放下手里的笔,动手要把画从画架上拿下来。
       莫小苹拦住他:“宁宁,我不记得你说过你爱我。”
       宁宁想了想:“我说过。”
       “我不记得了。”莫小苹拉起宁宁的手。
       “我说过。”
       “我不记得了!”莫小苹猛然甩开宁宁的手,大声喊,“你没说过!你现在说!”
       第七章忆往事恶梦萦怀吐隐言真相难堪
       1
       刘保国破案心切,连续几天审讯焦处长,焦处长实在熬不住了,哭着喊着要求齐大庸给他测谎。
       齐大庸问焦处长:“焦处长,你怎么又同意测谎了?”
       焦处长落了泪:“齐专家,不瞒你说,我实在受不了了,刘队几天几夜不让我睡觉,还不给饭吃、不给水喝……”
       齐大庸站起来就去找刘保国。莫小苹怕齐大庸控制不住火气,忙跟了出去。
       “你小子老毛病不改,是不是对焦处长搞逼供了?”齐大庸当头就问刘保国。
       刘保国翻着小眼睛嘿嘿一笑:“你可怜他了?行啊你大齐,心胸宽阔,不计前嫌……”
       齐大庸当胸给了刘保国一拳:“少来这套!你不给他饭吃,不给水喝,他的生物指标就弱,生物指标弱了,测谎结果就会大打折扣。”
       “现在给他吃也不晚呀!不就没按顿给他吃饭吗?我也没吃呀!我们审讯的几个弟兄也都没吃呀!”刘保国说。
       莫小苹站到他俩中间:“刘队,不给饭吃,不给水喝是剥夺他生理需要,不是刑讯逼供是什么?”
       刘保国很不服气:“《刑事诉讼法》里可没这条啊!”
       莫小苹说:“《刑事诉讼法》里虽然没有,可咱们不能装糊涂。”
       刘保国冲着莫小苹来了:“谁装糊涂了?你怎么说话呢?”
       齐大庸推开莫小苹:“你小子冲我来!人家小莫还不是为你好?闹出事儿来看你吃不了兜着走!”齐大庸撇下刘保国,和莫小苹回了测谎室。
       焦处长眼巴巴望着齐大庸。齐大庸说:“焦处长,你现在的身体状况不适合马上测谎,你先休息休息,我让他们给你送些吃的去,把身体调整好了再测。”
       第二天,焦处长的身体状况明显恢复。受了齐大庸的感动,测试前,焦处长对齐大庸说:“齐专家,我看出来了,你是好人。我上次不同意测,就是怕你给我测出来我上宁全福家里去过。我说实话,我是去过宁全福家里要我那十万美元。他开始不愿意给,我说要是不给我就去检举他,他才给了我。他让我用他的身份证去取,然后再还给他。谁想,钱还没去取,他人就死了。我怕沾上,把存折和他的身份证都给烧了。我绝对没杀他,杀人罪我可担不起!”
        “这次你就不怕我给你测出杀人嫌疑来?”齐大庸问。
       “不怕!我信你,我杀没杀人,让你和测谎仪说了算。”焦处长说。
       齐大庸对莫小苹点了一下头。他们事先商量好了,让莫小苹主持这次测谎。
       测谎得出的结论是,焦处长对宁全福被害案的情节不知情,在关于子弹的测谎题上,他也没反应,齐大庸和莫小苹认为焦处长和宁全福被害没什么关系。
       对于这个结论,刘保国表现出了极大的不服气,他甚至在案情研究会上和齐大庸争吵起来,他说:“我认为测谎结果不可靠!焦处长为什么主动要求测谎?这本身就可疑!他已经对测谎仪熟悉了,心理素质又好,所以,他可能欺骗了测谎仪!大齐,我知道你不爱听,可我也得说,你不能盲目崇拜测谎仪,要不,都成唯心主义了!”
       齐大庸说:“测谎结果可靠也好,不可靠也好,都是一个辅助手段,焦处长对宁全福被害不知情,是测谎仪的结论,并不是我齐大庸的结论。再说,测谎结果不是还要服从实际调查吗?”
       “这话算说对了,焦处长是重大嫌疑人!他有作案动机,有作案时间,现场又留下了他的指纹,板上钉钉,肯定是他!”刘保国说。
       莫小苹鼓了鼓勇气说:“我能不能说说我的看法?”
       “可以啊!怎么不能?”齐大庸鼓励道。
       莫小苹说:“我认为,定焦处长为重大嫌疑人可能早了一点儿,他可能有作案动机,可是,别忘了,他的目的是要回自己的钱,不是杀人,要不回来钱,杀了宁全福不也无济于事?”
       刘保国嘴一撇:“你懂什么呀?你破过几件案子?焦处长去要钱,宁全福肯定不愿意给,焦处长又一个心思要,你一句,我一句,说急眼了就抄家伙了。”
       莫小苹不示弱:“焦处长的忍耐力很好,他不太可能一怒之下杀了宁全福。”
       齐大庸说:“就算焦处长怒了,还有宁全福呢!考虑到自己的前途,宁全福不敢不把钱还给焦处长。既然焦处长拿到了钱,他有什么必要杀宁全福呢?”
       刘保国说:“那,现场有焦处长的指纹又怎么解释?”
       齐大庸说:“我认为焦处长的交代可信,是他在案发前去向宁全福要钱时留下的。”
       刘保国还要争辩,被副局长阻止了。副局长说:“焦处长的嫌疑不能解除。但是,咱们也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焦处长继续审讯,侦查范围还得扩大。齐大庸,你上次好像说起你的什么直觉,你再说说!”
       齐大庸说:“我不能再说了!再说就更唯心主义了!”
       刘保国知道齐大庸这话是针对他的,脸上也有些挂不住。
       副局长连忙打圆场,说:“破案嘛,就是不拘一格,什么唯心不唯心的!齐大庸,你上次说,宁全福的家人可疑?说说你的依据。”
       莫小苹屏气细听。由于忙着测谎,她还没和齐大庸讨论宁全福案子的细节和看法,不知道齐大庸是如何分析的。
       “是多年当刑警的思维定式。一个人被杀,首先应该想到他最亲近的人,特别是配偶。”齐大庸说。
       副局长点头:“有道理,前段时间咱们一直在查外围,忽略了宁全福的家人。我看,有必要重点调查死者家人,也许能发现新线索。”
       莫小苹的心一沉,重点调查死者家人,意味着宁宁可能相对失去自由,而他现在还在医院陪护马尾长发呢。
       莫小苹发现手机有短信来。是宁宁来的:“小苹,我太高兴了,马尾长发终于醒过来了,他能睁开眼睛了!”
       莫小苹也为马尾长发高兴,可是,转瞬就被焦虑替代了。
       刘保国说:“我看可以给屈丽茹测谎。宁宁也可以测。”
       齐大庸说:“我不同意!调查他们可以,给他们测谎我不同意!”
       “我也不同意!没有明显迹象表明屈丽茹杀夫。给宁宁测谎条件不成熟,他了解现场,不好出测谎题,效果不会太好的。”莫小苹脱口说。
       副局长考虑了一下说:“征求一下屈丽茹和宁宁的意见,如果他们愿意呢,就给他们测谎,不愿意,也别勉强,怎么样大齐?”不容齐大庸说话,副局长接着说,“就这样吧!也许能有点儿收获。宁静不够法定年龄,采取谈话方式。刘保国,你带人直接接触宁静。齐大庸和莫小苹准备给屈丽茹和宁宁测谎!”
       2
       宁宁被侦查员从医院叫了回来。侦查员对他说,他只能和他的妈妈、妹妹呆在招待所里,不能随意外出,要配合破案。
       宁宁不反对调查自己和妈妈,也同意接受测谎。倒是屈丽茹听说警察要单独和女儿宁静谈话,立即向刘保国提出请求,因为女儿的情绪一直没恢复正常,最好由自己陪着。刘保国说:“你不提,我们也会那么做的。”
       坐在妈妈身边的宁静很恐慌,两只眼球骨碌碌乱转。回答刘保国的问题时,不是所问非所答,就是含含糊糊让人听不清。
       屈丽茹小声对刘保国说:“这孩子受了惊吓,精神总也不能集中。”
       刘保国的访问一无所获。这让齐大庸和莫小苹感到压力更大了。
       测谎室就设在宁宁他们住的招待所里。一间空屋子,一张桌子和两张椅子。一个监视探头隐藏在墙上,隔壁坐着副局长和刘保国等,以便可以收看到测谎实况。
       准备好后,屈丽茹进来了。
       由于和宁宁的关系,莫小苹对屈丽茹的感觉很特别,她努力驱赶着这种特别的感觉。
       这段时间,刘保国他们已经反复和屈丽茹谈过话,希望她能提供什么可供参考的东西。但结果令刘保国很失望。
       测谎前,齐大庸也和莫小苹充分分析了屈丽茹这个人,认为很难从她身上得到对破案有帮助的东西。齐大庸隐约觉得,屈丽茹和他过去接触过的被害人亲属的情绪不太一样。
       测试结果印证了齐大庸和莫小苹的感觉。屈丽茹既不像知情者,也没提供丝毫利于侦查的东西。
       宁宁进来了。折磨莫小苹的时刻到了。
       本来,齐大庸想让她提问,好锻炼锻炼。可是,她以案情重大,自己没经验为由推辞了。莫小苹没勇气这样对待自己爱的人。
       宁宁还是那件旧风衣,很坦然地坐在椅子上。齐大庸还没开口,宁宁先说话了:“我同意测谎。不过,我有言在先,我的精神状态一直不太好,特别是,我看见了我爸爸死时的样子,现在想起来,我还感到肚子里翻江倒海……”
       宁宁说到这儿,呕吐起来。莫小苹忙把自己的面巾纸送过去。
       “对不起,自从看见我爸爸的惨状后,一激动我就呕吐,想控制都控制不住。”
       “宁宁,咱们的目的是一致的。今天,我们就你家发生的案件对你进行调查。对我提出的问题,你知道的回答‘是’,不知道的或不清楚的回答‘不’,当然,也可以不回答,沉默是你的权利。你明白了吗?”齐大庸说。
       “明白了。开始吧!”宁宁说。
       莫小苹走过去,请宁宁站起来,把椅子挪了一下。宁宁再坐下的时候,就是侧面朝着齐大庸和莫小苹,他的正前方是一面白墙。
       莫小苹给宁宁身上固定传感探头。她垂着眼帘,动作轻柔,她的手触到了他的手,她感到宁宁的手冰凉冰凉的,心里涌起一阵怜悯。她的话语也轻柔:“这是传感探头,和仪器相连,你的注意力不用放在这上面,看着前方,注意听提问,专心回答问题就行了。”
       “知道了。谢谢你。”宁宁说。
       “我们开始?”齐大庸说。
       宁宁点头。
       “你今年是25岁吗?”
       “是。”
       “你知道死者在家里被杀的案件吗?”
       “是。”
       “你知道死者为什么被杀吗?”
       “不知道。”
       莫小苹看着计算机显示屏。红、蓝、绿三条曲线开始有了微小的变化,她用笔记录下宁宁回答问题时的变化数值,手微微抖动着。
       “你知道是谁杀了死者吗?”
       “不知道。”
       显示屏上图谱的三条曲线继续起伏,并且逐渐强烈。
       “死者是不是因为家庭矛盾被杀的?”齐大庸问。
       齐大庸的提问,把康铁柱的影子从黑暗中拉了出来……
       那个漆黑的夜里,宁静失魂落魄地跑回家,拉着爸爸要去找乔纳纳。睡眼惺忪的宁全福问是怎么回事,宁静战战兢兢地说:“我和乔纳纳看流星雨回来,碰上了一个人。”
       宁静和乔纳纳手拉手往家走的时候,突然蹿出一个黑影拦住她俩:“干什么的?!”
       宁静吓得惨叫一声,躲在乔纳纳怀里,不敢看黑影。
       黑影问:“谁是宁静?”
       宁静吓得哭起来。乔纳纳说:“我是宁静,你是谁?我不认识你!”
       “你不认识我,我认识你!”黑影说着,上去就拉乔纳纳。乔纳纳边挣扎,边让宁静快跑。
       “爸爸,快去找乔纳纳吧!那个人是坏人,他可凶了,他要害乔纳纳!”宁静拉着爸爸就往外走。
       “那人是谁?你以前见过他吗?”宁全福并没有要跟着女儿走的意思。
       “好像上咱家来过,好像跟康叔叔来过。”宁静回忆说。
       “是康铁柱!康铁柱想劫你是不是?”宁全福问。
       这时,屈丽茹也闻声从自己屋里出来了。
       宁全福说:“康铁柱想劫静静,却错劫了乔纳纳。静静,你告诉乔纳纳家了吗?”
       宁静摇头:“我害怕,还没去。”
       屈丽茹穿上外衣,往外推丈夫和女儿:“你俩赶快去找乔纳纳,我去告诉乔纳纳家!”
       谁知宁全福大喊一声:“等等!都不许去!康铁柱恨我,他劫静静是报复我。他离开塔基队后,找我闹了好几回了。”
       “你不让去,乔纳纳怎么办?”宁静急得哭了。
       宁全福说:“明天,乔纳纳的父母要是问你,你不许说碰上康铁柱了,就说你和乔纳纳各自回家了,以后的事一概不知道。警察问你,你也这么说,听见没有?”
       “我不!”宁静说着就要往外走,被宁全福拖回她的房。
       屈丽茹说:“你怎么能这样?乔纳纳现在……”
       “你给我住嘴!”宁全福吼道。
       屈丽茹没住嘴,只是,她的声音小了下来:“康铁柱想劫的是静静,如果不去报案,总有一天,康铁柱还是会劫静静的。”
       宁全福说:“报案了,康铁柱不是更恨我了吗?他不是还会报复我吗?我明天让塔基队给他一笔钱。”
       原来,康铁柱到了一线队后,凭借自己的技术和宁全福的关系,在队里稳定了一段时间。可是好景不长,康铁柱的爸爸刚把宁宁画室的事办成,因被人揭发他在审批建设项目中利用职权收受贿赂,检察院立案侦查,被投入监牢。
       家里的财产被冻结,教练没再得到康铁柱爸爸提供的好处,对康铁柱的态度也就不如从前了,很少给他上场的机会。
       康铁柱和教练大吵了一顿,他以为宁全福会出来为自己说话,可是宁全福没有。康铁柱一气之下去了别的俱乐部。走之前,康铁柱到宁全福的办公室去了一趟,骂宁全福是白眼狼,见死不救,然后摔门就走了。
       康铁柱的技术不错,他很自信,心想凭自己的本领,换个地方也许会比在塔基队好。没想到,足球圈子就那么丁点儿大,教练之间一传话,说康铁柱那小子不但不懂事,还特别浑。康铁柱到了新的俱乐部照样坐冷板凳,可怜康铁柱就这么给废了,岁数也大了,只能退役。后来,康铁柱的爸爸给判了刑,家里破败,妈妈去找自己的归宿。除了踢球,康铁柱没有谋生本领,只能屈才到少年宫给孩子们当教练,挣些糊口的钱。
       事情发生时,宁宁并不知道,他那天在画室里。
       3
       齐大庸用手指敲打桌子,提示宁宁注意,并重复提问:“死者是不是因为家庭矛盾被杀的?”
       宁宁回过神来:“不……不知道。”
       齐大庸的这个提问又让宁宁的灵魂飞了。
       宁宁自知家里有矛盾,不但有矛盾,还是难以启齿的矛盾。
       宁宁上小学的时候,爸爸和妈妈就经常打架。有一次,他看见爸爸用脚踢妈妈,妈妈在爸爸脚下滚,不保护自己的头,却拼命护着自己的肚子。
       爸爸搞女人,奇怪的是,妈妈很宽容,从来不管。是宁宁最早发现爸爸搞女人的,就在爸爸书房里的那张单人床上,爸爸躺在床上,保姆小琴骑在爸爸身上。那时,爸爸不当足球教练了,在足协当干部。宁宁不太懂保姆小琴骑在爸爸身上究竟在做什么,但知道是不好的勾当,他很慌乱,不知道怎么办,不敢告诉妈妈。过了几天,他实在忍不住了,和妈妈说了。晚上,他听见了爸爸和妈妈的争吵声。
       第二天,妈妈就去住院生妹妹了,保姆小琴跟着妈妈一起去了医院。
       妈妈住院的当晚,爸爸在外喝了酒,回家后,径直进了宁宁的房,对宁宁说:“你知道吗?你是我的儿子!你是我唯一的根苗!”
       宁宁知道,爸爸不喜欢女孩儿。妈妈从医院抱回妹妹后,爸爸看也不看一眼。印象中,爸爸从来没抱过妹妹。
       妹妹长到五六岁的时候,保姆小琴走了。爸爸妈妈好像没再打过架,不过,宁宁知道他们貌合神离。
       妹妹上小学的时候,家里又来了一个保姆李阿姨。一次,妹妹悄悄对哥哥说:“哥哥,李阿姨骑在爸爸的肚子上了!”宁宁嘱咐妹妹千万不要告诉妈妈。妹妹仰着小脸说:“我告诉妈妈了,妈妈什么也没说。”
       不久,李阿姨也走了。
       李阿姨走后不久。康铁柱的妈妈来了,康铁柱的妈妈说,康铁柱的爸爸有事出差了,让她把两盒野生人参送来。
       其实,康铁柱的爸爸并未出差,康铁柱的爸爸是个聪明人,上次他们夫妻俩到宁全福家去,宁全福的眼睛不时地在自己媳妇儿身上乱转,他知道宁全福好色,于是,让媳妇儿一个人去攻关。康铁柱的妈妈说:“铁柱在梯队踢得不错,是不是让孩子进一线队啊?”
       “进一线队嘛,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宁全福边说边站起来往书房走,康铁柱的妈妈相跟着进了书房。
       康铁柱的妈妈从书房出来的时候,恰逢宁静从外边回来。
       宁静告诉了妈妈。
       晚上,宁静听见书房里传出爸爸妈妈的声音,爸爸说:“不是有言在先吗?我不追究你的过去,你也别管我!”
       ……
       “宁宁!宁宁!你注意力要集中!别总是走神儿!这样对你不利!”齐大庸敲着桌子说。
       “对不起!”宁宁把思绪拉回来。
       “死者是你杀的吗?”
       “不。”
       图谱曲线突然上扬。
       “你看见死者被杀了吗?”
       “不。”
       图谱曲线持续上扬。
       莫小苹注意到,宁宁的左嘴角好像微微抽搐了一下。
       “这个案子是一个人干的吗?”
       “不知道!”
       图谱曲线猛然向上跳了一下。莫小苹又看到,宁宁的左眼又好像抽搐了一下。
       “这个案子是两个人干的吗? ”
       “不知道!”
       图谱曲线逐渐回落。齐大庸发现,宁宁在悄悄嘘气。莫小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这个案子是三个人干的吗?”
       “不知道。”
       图谱曲线平缓。
       下一组是目标题。齐大庸继续提问:
       “作案人行凶,是因为家庭矛盾吗?”
       “不知道。”
       “作案人行凶,是因为塔基队的矛盾吗?”
       “不知道。”
       “作案人行凶,是因为家产吗?”
       “不知道。”
       “作案人行凶,是因为被害者的妻子吗?”
       “不知道。”
       “作案人行凶,是因为被害者的女儿吗?”
       “不知道。”
       这时,三条曲线像火箭一样蹿升到了极限,这是高强反应。莫小苹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齐大庸眉心紧锁,他觉得奇怪,这道题是他随意写上去的,完全是为了充数,想不到,宁宁在这道题上有反应。
       接下来两组题是犯罪情景题,是只有凶手才知道的。
       “作案人是比死者先到的现场吗?”
       “不知道。”
       “作案人是与死者认识吗?”
       “不知道。”
       “作案人与死者说话了吗?”
       “不知道。”
       “作案人心里一直恨死者吗?”
       “不知道。”
       “作案人是不得已杀死死者的吗?”
       “不知道。”
       “作案人给死者盖上沙发巾,是担心被人发现吗?”
       “不知道。”
       “作案人给死者盖上沙发巾,是为了破坏现场吗?”
       “不知道。”
       “作案人给被害者盖上沙发巾,是不愿看到死者的样子吗?”
       “不知……”宁宁话还没说完,就出现了恶心呕吐的现象,他脸色苍白,不断地干呕。监视器上又显示出一次高强反应。
       莫小苹把面巾纸递给宁宁。她不忍看宁宁痛苦的样子。
       稍事休息后,齐大庸又用相同的测试题对宁宁测试了两遍,仍然是在提到宁静和给被害者盖沙发巾两个问题上反应最强烈。对给被害者盖沙发巾的问题反应强烈可以解释为宁宁目睹了爸爸被杀的惨状,而一提起妹妹宁静,宁宁为什么有那么强烈的反应呢?
       测谎一结束,齐大庸就问:“宁宁,我看别让我重复提问了,你自己心里也明白,你解释一下,你为什么总在相同的问题上说谎?你必须作解释,否则,于你很不利。”
       宁宁沉默了一会儿,叹了一口气说:“我承认,我刚才是撒了谎,我知道这个案子是谁干的,是康铁柱!他恨我爸,他爸爸因为我爸爸犯了错误,他被塔基队转会,也是因为我爸爸,所以,他杀了我爸爸!”
       莫小苹长长嘘了一口气,在纸上记下康铁柱的名字。
       隔壁房间里,监视屏前的副局长问:“怎么回事?刘保国,你们掌握康铁柱这个人的情况吗?”
       刘保国摸着自己的脑袋:“前些日子流星雨夜走失的乔纳纳那档子事……”
       宁宁离开测谎室的时候,看了一眼莫小苹,抬手拉了拉自己后脑的头发。莫小苹明白,宁宁是让她去医院看马尾长发。
       4
       莫小苹到医院的时候,光头正在启发马尾长发,想通过马尾长发的记忆,把肇事逃逸者的相貌画出来。
       马尾长发虽然醒过来了,可似乎丧失了语言功能,说不出话,神志也不是很清楚,还时不时陷入昏迷。医生说,马尾长发随时有衰竭的可能,所以,不许光头长时间启发马尾长发的记忆。
       光头说:“那怎么办?撞他的人只有他自己知道,不让他回忆,警察就破不了案。”
       莫小苹看到光头的纸上已经有了一个年轻男人的轮廓。马尾长发的神志一直没怎么清醒,光头能把画完成到这种程度已经很不容易了。莫小苹来之前,调查马尾长发被撞案的交警刚走,交警看了光头这幅半成品后说,画上的人谁都像,又谁都不像。
       马尾长发显然认出了莫小苹,他的眼神活跃起来,但是,五官却什么表情也做不出来。莫小苹握住马尾长发的手,嘴对着他的耳朵说:“宁宁让我代表他来看你!你醒来了,宁宁很高兴!”
       马尾长发的情绪惊动了护士,过来把莫小苹和光头赶了出去。护士说:“你们这是在害他,知道不知道?”
       走廊里,光头向莫小苹询问宁宁的情况后说:“你们警察的脑子是不是有毛病?宁宁的爸爸死了,宁宁已经够难过的了,怎么还要审查宁宁?难道宁宁能杀他爸爸?宁宁这样善良的人,只会做好事,怎么可能作案?”
       莫小苹说:“没别的意思,是想请他配合我们早点儿破案。哎,光头,也许我不太了解情况,我怎么觉得,宁宁和他家里人好像不太亲近似的。”
       光头说:“是吗?我没觉得。我觉得挺正常的,要是不太亲近,他爸能给他弄一个画室?宁宁对他妹妹可好了,经常带着他妹妹去写生。”
       第八章驱魔清垢英雄泪剥茧抽丝神探功
       1
       刘保国带人到少年宫去了好几次才找到康铁柱,让齐大庸他们给他安排测谎。原来康铁柱除了当教练外,还自己做着些小买卖,不在少年宫住。
       莫小苹和齐大庸重新坐在康铁柱面前。他俩说定,这次提问以莫小苹为主,齐大庸相机行事。
       莫小苹说:“康铁柱,希望你配合我们回答一些问题。”
       “什么问题?尽管问吧!我没撒过谎。”康铁柱显得理直气壮。
       “你从来不撒谎?”莫小苹问。
       “不敢说从来不撒谎,生意人嘛,难免说几句瞎话,但我保证,生意以外的事,特别是一些涉及法律的事,我从来不说谎!”
       莫小苹想起她曾见过这个康铁柱。“不对吧?你好好想想,你是不是开车撞过人?”
       莫小苹的话还没说完,就见康铁柱一惊:“没有!我没撞人!天黑,他们肯定是看错了!”
       “天黑?看错了?”莫小苹的脑子飞快地转着。她本来想说半年前康铁柱的车在便道上碰了一个学生后想逃走被她拦住,后来路过的宁宁出来作证的事,可是,康铁柱却说“天黑,看错了”,难道,康铁柱身上还有别的案子?
       康铁柱焦躁不安地说:“你们到底想问我什么?快点儿问吧!把我的生意都耽误了!”
       莫小苹说:“康铁柱,你得沉下心来,要不然,别说耽误生意,说不定连自由都耽误了呢!我想,你现在肯定猜想我们会问你什么问题,是不是?”
       康铁柱不置可否。
       “我先给你提个醒,是关于宁全福被杀案的,你可能已经听说了这个案子。”
       “你们怀疑我杀了宁全福?笑话!我早就离开塔基队了,他的死和我没关系!”康铁柱一脸的不屑。
       莫小苹说:“你别急!你自己说和你没关系没用。呆会儿,测谎仪会告诉我们。”
       “是谁冤枉我的?宁全福不是我杀的!”康铁柱气愤地说。
       齐大庸慢条斯理地说:“没人冤枉你,是调查结果对你不利。刚才你说了,宁全福的死和你没关系,如果不是你干的,谁也冤枉不了你,我也希望你尽快摆脱这个处境,这种滋味不好受。”
       康铁柱又舔了舔嘴唇。
       莫小苹说:“康铁柱,咱们开始?”见康铁柱点头,莫小苹接着说,“对我提出的问题,你知道的回答‘是’,不知道的或不清楚的回答‘不’,也可以不回答。”
       康铁柱又点了点头。莫小苹说道:“你知道宁全福家有小口径步枪吗?”
       “不。”
       “你知道宁全福家的小口径步枪放什么地方了吗?”
       “不。”
       监视屏上的曲线平稳。
       “你知道宁全福被杀的事吗?”
       “是。”
       “你是不是和死者有什么矛盾?”
       “不。”
       红色曲线上升,说明康铁柱说了谎。
       “你是不是恨死者?”
       “不。”
       红色曲线继续上升。
       “是不是你杀了死者?”
       “不。”
       红色曲线一下子蹿了老高。康铁柱的呼吸急促。
       莫小苹心里一阵狂喜。接下来的是一组目标题,测试的是康铁柱的意志行为动机。
       “作案人行凶,是因为塔基足球俱乐部的事吗?”
       “不知道。”
       “作案人行凶,是为了钱吗?”
       “不知道。”
       “作案人行凶,是因为死者的妻子吗?”
       “不知道。”
       “作案人行凶,是因为死者的儿子吗?”
       “不知道。”
       “作案人行凶,是因为死者的女儿吗?”
       “不知道。”
       这时,屏上显示的图谱曲线出现了一次高强反应。齐大庸感到奇怪,难道康铁柱杀害宁全福与宁静有某种关系?
       接下来是情景问题,应该是凶手独知的。
       “作案人作案时,死者反抗了吗?”
       “不知道。”
       “作案人作案后,为什么给死者盖上沙发巾?”
       “不知道。”
       图谱曲线又出现高强反应。齐大庸和莫小苹心里都很高兴。
       “作案人作案后给死者盖上沙发巾,是出于习惯吗?”
       “不知道。”
       “作案人作案后给死者盖上沙发巾,是怕被人发现吗?”
       “不知道。”
       “作案人作案后给死者盖上沙发巾,是为了破坏现场吗?”
       “不知道。”
       “作案人作案后给死者盖上沙发巾,是不愿看到死者的表情吗?”
       “不知道。”
       图谱曲线上的三条曲线一直居高不下,康铁柱的嘴角、脸颊、眼睛等部位也都相应地出现了异常的生理反应。
       齐大庸长长地嘘了一口气。莫小苹更是心花怒放,宁宁有救了,宁全福很可能是康铁柱杀的。
       刘保国进来了,齐大庸对着康铁柱一翘下巴,意思是:“是他干的,交给你了!”
       2
       可是,审讯结果却让所有人大吃一惊。也让莫小苹刚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康铁柱说:他本来是去杀宁全福的,但是,他去晚了一步,他到宁全福家的时候,发现宁全福已经死了。
       康铁柱交代说,他为杀宁全福作了充分的准备。少年宫足球队一个小队员是宁全福家的邻居,康铁柱观察了,两家的阳台紧挨着,他毫不费力就能从小队员家的阳台跨过去。康铁柱趁机把那个小队员家的钥匙偷偷配了一把,又选在小队员一家外出度假的机会,悄悄躲到小队员家里,等待下手的机会。
       那天,他看见宁全福从车上下来,沿绿化带独自一人进了单元门,他套上胶皮手套,把事先准备好的一把锤子插到腰上。事先,他敲了宁全福家的门,家里没人。
       约摸过了十几分钟,他溜到了阳台上。就在他的腿迈上宁全福家阳台的时候,他听到了一声响,好像鞭炮声,吓得他蹲在阳台上好一会儿不敢动。等到没动静了,他才跨了过去,从阳台蹑手蹑脚地进了屋。
       屋里很静,没有一点儿动静。几个房间都没人,他最后到了卫生间,看见宁全福半躺在浴缸里,脸上和身上盖着一个沙发巾。他觉得浑身的汗毛竖了起来,他壮着胆子上前,揭开沙发巾一角,只见宁全福满脸是血,吓得他赶快原路回去。跨越阳台的时候,没发现锤子掉在了宁全福家阳台上。
       案情研究会上,副局长请大家发表意见。以刘保国为代表的大多数人认为,肯定是康铁柱干的,他这是编造谎言,搞障眼法,干扰侦查视线,给自己争取时间。
       刘保国还列举了调查来的线索和证据,他说,康铁柱的爸爸为了儿子的前途没少给宁家送礼,甚至连媳妇儿也搭上了。但在康铁柱面临转会的关键时刻,宁全福能帮却没帮,致使康铁柱先是转会,后又被迫退役,这就是康铁柱杀人的动机。康铁柱也具备作案条件,他去过宁全福的家,对现场情况十分熟悉,小口径步枪就在宁全福书房的玻璃门书柜里,进去的人都能看见。至于子弹,只要想弄,从黑市上都能买到,康铁柱从小玩过气枪,也应该会使用小口径步枪。
       刘保国还强调说:“和康铁柱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宁宁身上的嫌疑在下降,他没有作案动机,又不具备作案时间,也没条件接触子弹,应该解除他的嫌疑。”
       刘保国发言后,没人持不同意见。副局长点名说:“齐大庸,说说你的看法!”
       “我在想,宁宁早就知道康铁柱恨他爸爸,可他为什么不在报案的时候就说出康铁柱呢?不错,他说他没早把康铁柱说出来,是不愿意暴露他家的隐私,康铁柱的爸爸给宁家花过大钱,说出康铁柱,宁全福会很不光彩。但是,和早点儿找到杀死父亲的凶手相比,哪一点更重要呢?在现场发现的那把锤子,现在有主了,是康铁柱丢下的。如果是康铁柱杀了宁全福,那么,他自带了凶器,为什么不用呢?我觉得康铁柱不像是在搞障眼法,他在给宁全福盖沙发巾问题上反应强烈,用他被宁全福的狰狞面目吓着了也能解释通。而宁宁在这个问题上的反应……”
       刘保国听得不耐烦了:“大齐,说来说去,你也没离开你的测谎仪,你别忘了,测谎只起辅助作用,还得看充分的证据!”
       齐大庸也不爱听了:“我就是搞测谎的,你不让我说测谎仪,让我说什么?我又没搞实际侦查,我如果带人搞实际侦查,也许早就把嫌疑人找出来了!”
       “你这是……”
       “行了!行了!”副局长制止了刘保国,“我谈谈我的意见。测谎仪显示康铁柱和宁宁身上都有可疑,还要结合调查实际。两个人相比较,我认为康铁柱更可疑,再加上一个焦处长,咱们现在有了两个重点嫌疑人。刘保国,你组织两个预审小组,加大对康铁柱和焦处长的审讯力度,争取拿下口供!”
       刘保国说:“局长,宁宁还审不审?我的人手不够用啊!”
       副局长说:“宁宁既没有杀人动机,又不具备作案时间,我看,暂时不作为重点审查了吧。”
       齐大庸立即表示反对,可是副局长脸一拉:“齐大庸,你要找好自己的位置!有看法,下去再交流。当务之急是回去仔细准备测谎题,配合刘保国他们拿下康铁柱和焦处长的口供!”
       大家陆续离开会场。齐大庸懒得再争辩,无精打采地跟着莫小苹上了车。
       一路上,莫小苹安慰他,他也不理。他感觉到了,莫小苹也站在刘保国他们一边,刘保国他们是因为没有证据证明宁宁作案,而莫小苹却是打心眼儿里不愿意宁宁成了嫌疑人。年轻女孩儿就是怪,心思谁也猜不透。
       3
       莫小苹理解齐大庸的心情,小心翼翼地说:“师傅,你这些日子太累了,是不是休息休息?”
       齐大庸点上一支烟:“这就累了?你还没见过真累的时候呢。一连好几天,通宵达旦,我们都是这么过来的。要是你跟着刘保国干一线,非把你累糊涂了不可,你没看刘保国的眼圈,比熊猫还熊猫呢。”
       “师傅,你当面总和刘队吵,背地里还挺同情他的。”
       齐大庸眯着眼睛抽烟:“都不容易,刘保国的许多做法我看不惯,可他不也是为破案吗?这个月他光顾着破这个命案了,别的大要案指标肯定完不成了。”齐大庸掐了烟,“你觉得康铁柱和焦处长像是杀宁全福的凶手吗?”
       “像!特别是康铁柱,所有条件他都具备,主观的,客观的,不是他是谁!”莫小苹说。
       “行!你们都是一个腔调。好!编题吧!看能不能从康铁柱和焦处长嘴里掏出什么来!我想,咱们就围绕着宁静给康铁柱出题,宁静可能是康铁柱的犯罪心理动因,要不,不会我一提宁静,他就紧张得要命。”
       莫小苹说:“康铁柱和宁静之间能发生什么事呢?他们年龄相差那么多,肯定不存在谁追求谁的可能性,刘队他们也没发现康铁柱和宁静之间有什么利害关系。”
       “可能要比简单的谁追求谁复杂得多。”齐大庸闭上眼睛,手指敲打着桌子。
       莫小苹说:“其实宁静的情况很简单,调查来的情况和她自己说的差不多,她和康铁柱之间能发生什么事呢?”
       “既然康铁柱都承认他是去杀宁全福了,还有什么必要留一点儿呢?要是有意隐瞒,他何必把自己放在一个危险境地呢?难道他就不怕杀人的罪名最终落到他头上?真是搞不懂。”齐大庸烦躁地走来走去。
       “师傅,我看你还是休息休息吧!补补觉,这几天,我也觉得脑子反应迟钝了。师傅,你看你的头发都长了。”莫小苹嘻嘻笑着说,心早就飞到宁宁那儿去了。
       “鬼丫头!想休息了就直说,绕什么弯子!行!今儿是周末,放松放松,休息休息脑子。”
       星期六一大早,莫小苹从床上爬起来,简单梳洗了一下就出了门,怀着轻松的心情跑到画室。
       销售员说,宁宁到医院去了。莫小苹追到医院,光头又说,宁宁刚走,上书店买书去了。莫小苹又去了书店。
       她没给宁宁打手机,他们已经恢复了正常的通讯联系,她要一下子出现在他面前,以证明她随时能找到他,让他高兴。
       还是在他俩相遇的那个地方,莫小苹找到了宁宁。宁宁还是坐在墙边地上低头看书,还是那个大风衣,牛仔裤,还是手里翻看一本书,腿上摞着几本。
       莫小苹悄悄走过去,故意碰了一下宁宁。宁宁一惊。莫小苹咯咯笑了,伸手把宁宁拉了起来。
       “你休息?怎么不给我打电话?”宁宁问。
       “给你一个惊喜啊!走!咱们找个饭馆好好吃一顿!庆贺你自由!”莫小苹拉着宁宁出了书店。
       吃着饭,宁宁扑哧乐了。莫小苹问他为什么笑,他说:“一个警察,一个犯罪嫌疑人,坐在一个饭桌上吃饭,是不是挺有意思的?”
       “不是解除你的嫌疑了吗?”莫小苹说。
       “让我随时听传唤,随时配合你们工作,能算解除嫌疑?”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案子没破之前,谁都有可能被怀疑成凶手,你也得理解。你怕我处理不好咱们的关系?”莫小苹说。
       宁宁摇头:“那倒不是,在测谎室里,咱们是警察和杀人嫌疑人,在测谎室以外,咱们是恋人。小苹,你认为我会杀人吗?”
       “杀谁?你爸爸?会!你会杀人!”莫小苹眉毛一扬。
       宁宁并没感到吃惊:“为什么?”
       “因为你爸爸不干净啊!你是追求心灵纯净的人,当然厌恶肮脏和丑恶了。”
       莫小苹说的是心里话。宁宁是一个追求高尚精神和艺术的人。他身上,有一种别人没有的道德力量,他给人的形象是正直而勇敢。正是这些,深深打动了莫小苹。
       “你真的认为我会杀人?”宁宁问。
       莫小苹咯咯笑了:“逗你玩儿呢!咱们为什么不能说些轻松的话题?干吗总在这儿假设什么,自己给自己添烦恼。你妈妈和妹妹情绪好些了吗?”
       “不说这些了。”宁宁拿出两张票,“对了!光头拿来的两张票,《俄狄浦斯王》,晚上一起去看看吧!希腊国家剧院演的,不看可惜了!”
       4
       齐大庸四处找不到姚婷,单位和家里都没有,手机关着。他跑到姚婷的父母家询问,姚婷的妈妈惊愕地问:“你不知道?婷婷带着齐天出去旅游了。”
       齐大庸就坡下驴:“哦,我忘了,这几天忙晕了。”怕老人担心,他们俩闹离婚的事儿还一直瞒着家里。齐大庸在街上乱转,看见剧院门前的一张海报——古希腊悲剧《俄狄浦斯王》,便买了一张票。
       时间还早,齐大庸坐在剧院附近一个小餐馆里喝啤酒。
       天黑后,餐馆外的街上亮起了璀璨的灯,他隔着窗户看街景。一个熟悉的身影从窗前经过,是莫小苹。再看莫小苹身边的人,竟然是宁宁!
       齐大庸结了账,尾随莫小苹和宁宁而去。
       “这个莫小苹!怎么和宁宁搞到一起了?”
       莫小苹和宁宁进了剧院,找到座位。齐大庸的座位正好能从后面看见他俩。
       大幕拉开,舞台两侧的电子显示屏出现了文字:在远古的英雄时代,希腊古老美丽的忒拜城邦突然遭受巨大的灾难,田间的麦穗枯萎,牧场上的耕牛瘟死,百姓家的孕妇流产,最可恨的是带火的瘟神降临城邦,全城弥漫着浓浓的烟火。人们成群地死去,死者的亲属在祭坛的台阶上呻吟,祈求天神消灾弭难。求生的哀声和悲惨的哭声响彻城邦的上空。
       舞台上,老祭司领着儿童、青年和老年人来到王宫,向国王俄狄浦斯请求援救:“眼看城邦将要被灾难毁灭,快拯救我们的城邦!”
       俄狄浦斯出场了,他的手里拿着权杖,很高贵,又很温良。
       俄狄浦斯流着泪说:“我知道你们的疾苦。我的痛苦远远超过你们大家。你们只为自己的疾苦而悲哀,而我的悲痛却是为了城邦,为了你们众生!我已经派国舅去求助光明之神阿波罗,向他讨要拯救这个城邦的办法。”
       国舅上场。他说:“阿波罗神说,瘟疫的起因是咱们的城邦里藏着污垢。只要把污垢清除出去,城邦就得救了。阿波罗神说,污垢就是杀死老国王的人。阿波罗神不肯说出凶手的名字,他让我们去询问盲人预言者,他能见到阿波罗神见到的一切。”
       盲人预言者当众断言:“污垢就在这里!凶手就在这里!”
       俄狄浦斯不相信他的话:“你的头脑、耳朵和眼睛都是瞎的!你怎么知道凶手就在这里?”
       盲人预言者被激怒了:“你有眼睛,可你却看不到自己的罪恶,看不到自己是和谁生活在一起!你啊!是‘富贵成乞丐,明目变盲人’。”
       莫小苹沉浸在舞台戏剧里。她平时爱看闲书,知道这个著名的悲剧故事,俄狄浦斯下令追查的那个凶手其实就是他自己。
       俄狄浦斯是老国王的儿子,他出生前,阿波罗神告诉老国王,由于老国王早先的罪恶,他的儿子命中注定要杀父娶母。
       老国王非常害怕,下令把刚出生的俄狄浦斯抛弃。俄狄浦斯被一个牧羊人救下后,被科林斯国王收养。
       俄狄浦斯长大后,听人说自己不是科林斯国王的亲生儿子,就跑去问阿波罗神。阿波罗神说:你命中注定要玷污你母亲的床榻,要成为杀死你亲生父亲的凶手。
       为了避免悲剧发生,俄狄浦斯逃离了科林斯国。路上,他杀死了一个老人。他不知道,那个老人就是他的父亲。然后,俄狄浦斯又去了他最不该去的忒拜城。
       当时的忒拜城正被人面兽身的斯芬克斯困扰,斯芬克斯向过往行人提出谜语:“什么东西早晨用四条腿走路,中午用两条腿走路,晚上却用三条腿走路?”所有猜不出谜底的人都会被斯芬克斯吃掉。俄狄浦斯破了谜语,谜底是人,人在幼年是四肢爬行,青年则两腿行走,老年就要拄着拐杖。
       俄狄浦斯驱走了妖魔,被拥为国王,被他杀死的老国王的遗孀就成了他的王后。
       舞台剧情逐渐达到了高潮。在俄狄浦斯的命令下,追查杀死老国王凶手的案件初现端倪,王后预感到俄狄浦斯就是自己丢弃的那个儿子,那个可怕的杀父娶母的神示应验了。
       这时,莫小苹发现宁宁好像很紧张。
       但是,不知就里的俄狄浦斯要继续查下去。王后悲痛万分,流着泪哀求俄狄浦斯不要再查了,然后,冲进王宫。
       俄狄浦斯终于知道了自己就是阿波罗神说的污垢,他痛苦、绝望地大声哭喊:“天哪!我瞎了眼了!”
       俄狄浦斯破门进入王后卧房,见到上吊的王后,从她的衣袍上摘下两只金别针,刺瞎了自己的眼睛。黑红的血从俄狄浦斯的眼睛里流出来。
       莫小苹的脑海出现了宁全福那只血糊糊的眼睛,她握住宁宁的手,发现宁宁的手心都是汗。
       宁宁想呕吐,起身往卫生间跑去。
       
       宁宁一脸歉意地说:“对不起,条件反射。”
       人们都走光后,宁宁站了起来:“没事了,我缓过来了。”
       他们出了剧院大门,宁宁的精气神儿恢复了。他问:“小苹,怎么样?你对这部戏有什么感受?”
       莫小苹说:“我对西方文化一窍不通,思想又浅薄,难以理解这部戏。”
       “其实,我也不太理解,俄狄浦斯是整个西方文明一个不解之谜,是人类的悲剧。但你不觉得俄狄浦斯是个英雄吗?”
       “我觉得他不过是个不幸的人,他把一切都搞乱了。”莫小苹说。
       “乱,并不是俄狄浦斯的错。我认为俄狄浦斯是一个维护道德秩序的英雄,他聪明诚实,敢于面对现实,追求生命的意义和尊严。命运对俄狄浦斯太无情了,他是清白无辜的,先人的罪恶却要他承受,他越是反抗,命运给他的打击就越重,他越是真诚地保护自己的城邦,就越让自己陷入灾难的泥潭中……”宁宁觉出自己的情绪太过激昂了,羞赧地笑了笑,说道,“对不起,我有点儿忘乎所以了,小苹,你笑话我了吧?”
       “不!我欣赏你!”莫小苹由衷地说。
       宁宁拉起他的大风衣,往莫小苹身上一围,拥着她顺着街道走。
       莫小苹说:“上大学的时候,老师要求我们读弗洛伊德的《释梦》,老师说,学心理学的,不可不读弗洛伊德的书,要把弗洛伊德的潜意识搞懂。有同学看了后说,什么潜意识?不就是乱伦情结吗?”
       “过去那些学者们一直把‘俄狄浦斯情结’说成是‘杀父娶母’。其实,俄狄浦斯一生都在避免‘杀父娶母’悲剧的发生,只是,命运非要让他当恶人。”宁宁放开莫小苹的手,边倒着走,边放开他那好听的嗓音,“你知道我的心里有多么忧虑吗?碰上这样的命运,我还能把话讲给哪一个比你更应该知道的人听呢?我的父亲是科林斯人叫波吕博斯,我母亲是多里斯人名叫墨洛博……”
       莫小苹知道,宁宁是在背诵剧中的台词。
       宁宁很投入,他的头高昂着,嘴里冒着白气,双臂舒展,身上的风衣呼啦呼啦地扇动。
       宁宁望着夜空说:“我是先受害,然后进行报复的;即使我是明知而为之,也不能算是坏人。但事实上,我是不知不觉走上了这条路的,而那些害我的人却是明明知道而要毁灭我的啊!”
       “你比演俄狄浦斯的演员还出色!”莫小苹一脸深情地说。
       宁宁站住,双手搭在莫小苹的肩上,专注地看着她。
       莫小苹也望着月光下的宁宁,她内心的激流涌动着,撞击并鼓涨着她的胸怀。月下静街,被一个俊朗青年拥裹在怀徜徉,是她少女时蛰伏心底的一个梦想。
       第九章斗智攻心破积案赏面辨义寻蛛丝
       1
       莫小苹步履轻盈地来到办公室。齐大庸已经到了。
       “师傅!挺早啊!”莫小苹脱下外套。
       “怎么样?周末休息得不错吧?你都干什么了?出去玩儿了?比如看看戏什么的。”
       莫小苹挂上外衣,回头看齐大庸。齐大庸也正看莫小苹,两人目光相撞。
       齐大庸干笑一声:“干活儿吧!准备康铁柱的测谎题。”
       刘保国早早就到了测谎室。他是主动要求参加测谎的,预备齐大庸测到一定火候时,一举突破康铁柱的防线,促使他交代杀害宁全福的犯罪事实。
       莫小苹请求当主测人,齐大庸同意了,决定还是采取以莫小苹提问为主,自己随时补充提问的做法。他看出来了,莫小苹是块好材料。
       莫小苹对测谎入迷了。齐大庸告诉过她,测谎其实是一个综合技术,需要坚实的侦破实践和刑警必备的素质,案件见得多了,大量的犯罪细节就在侦查员脑子里串联起来,并且搭建起一种模式,这种模式好比一个信息库,随时能让侦查员调取资料,告诉侦查员,什么案会是什么样的人作的。莫小苹需要这种累积,她如饥似渴,不愿意放过任何一个体验和锻炼的机会。
       康铁柱低着头进来。坐下后,看见了和齐大庸并排而坐的刘保国。他愣了一下。刘保国脸上闪过一丝轻蔑的笑。
       “警官,我真的没杀宁全福,你们不能冤枉好人!”康铁柱的口气很急切。
       莫小苹说:“康铁柱,测试前,你情绪这么激动可不是好事儿,我劝你还是平静下来,我们也是在替你搞清事情真相,你要配合,这样对你有好处。”
       康铁柱想了想,又看看刘保国,不说话。
       莫小苹问:“康铁柱,你认为在你退役问题上,宁全福能帮助而没帮助你是吧?”
       康铁柱迟疑了一会儿,回答:“是。”
       “宁全福拿了你家那么多好处,却在关键时刻不帮助你,你一定恨他是不是?”
       康铁柱品了好一会儿莫小苹的话,点了点头。
       “那么说,你有报复宁全福的动机。”
       莫小苹的话音还没落,康铁柱就大声说:“我没杀他!”
       “你听清楚了!我是说,你有报复宁全福的动机。”
       “我不明白你的话是什么意思。”
       莫小苹刚想开口,齐大庸抢了一步:“比如说,一个人恨另一个人,他就希望那个人和那个人家里倒霉,轻的呢,他也许会偷偷把那人的车弄坏,把那人家里的自行车偷走,重的呢,他也许会在半夜尾随那人或者那人的女儿,拦住他或者他的女儿恐吓,甚至杀死他或者他的女儿……”
       “我没劫宁静!”康铁柱突然大声说。
       齐大庸、莫小苹和刘保国都愣住了。三个人的大脑都飞快地转着。
       莫小苹想,康铁柱说他没劫宁静?什么意思?难道说他曾经想劫持宁静?
       齐大庸想,怪不得康铁柱在有关宁静的问题上反应强烈呢,原来他想劫宁静。看来,这个案子又进一步复杂了。
       三个人中,只有刘保国听懂了康铁柱话的意思,齐大庸和莫小苹不知道流星雨夜乔纳纳失踪的案子。看来,乔纳纳真的被劫持了。刘保国只觉得浑身无力,额头冒出了汗。
       莫小苹问:“宁静是谁?你认识宁静?”
       “不……不认识!”康铁柱自知说走了嘴,惊恐地看了一眼刘保国。
       齐大庸低声问刘保国:“劫宁静是怎么回事?要不,你帮我们提问?”
       “行!”刘保国抹了一把额头。
       齐大庸示意莫小苹开始测试。莫小苹点了一下头,问:“康铁柱,你调整好情绪了吗?下面,咱们开始测试?”
       “测吧。”康铁柱的回答有些无力。
       “你听仔细了,听明白了我的提问后再回答。你从塔基队退役后,是有报复宁全福本人的打算吗?”
       “有。”
       “你从塔基队退役后,是有报复宁全福妻子的打算吗?”
       “不。”
       “你从塔基队退役后,是有报复宁全福的儿子宁宁的打算吗?”
       “不。”
       “你从塔基队退役后,是有报复宁全福的女儿宁静的打算吗?”
       “不。”
       红色曲线突然跳了起来。康铁柱显然说了谎话。
       莫小苹正要继续按照测谎题提问,刘保国问道:“康铁柱,你还记得前些日子流星雨夜,一个叫乔纳纳的女孩儿失踪的事吗?”
       刘保国的提问不符合测谎题的规范,完全是预审时询问犯罪嫌疑人的提问法。
       “我不记得。”康铁柱说。
       莫小苹提醒:“按照规定回答问题!”
       “不。”康铁柱重新回答。
       红、绿、蓝三条曲线同时波动,说明康铁柱的阵脚乱了。
       “乔纳纳是不是被你劫走了?”刘保国问。
       “不。”
       红色曲线在挣扎。
       “你本来是想劫宁静,报复宁全福,是不是?”刘保国问。
       “不是!”康铁柱舔着干裂的嘴唇。
       “但是你却错劫了乔纳纳,是不是?”
       “不是!我不知道什么乔纳纳!”
       红色曲线蹿动,绿色和蓝色曲线也不断地痉挛。康铁柱不停地舔着嘴唇,鼻尖也渗出了汗,亮晶晶的。
       “康铁柱!注意规范地回答问题!”莫小苹厉声道。
       刘保国继续问:“你把乔纳纳劫持到哪里去了?”
       “不知道。”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杀了乔纳纳,是不是?是不是?!”刘保国站了起来,拳头攥得紧紧的。齐大庸拉了他一下,想让他坐下,他理也不理。刘保国绕过桌子,走到康铁柱面前,弯下身,盯着康铁柱的眼睛问:“你说!你把乔纳纳弄哪儿去了?”
       “我没有!我不知道。”
       三条曲线就像三只惊恐的小耗子一样乱蹿,康铁柱额头上的汗淌下来,他不停地咽口水,嘴角不自主地抽动着。
       刘保国额头上的青筋突起,扯着嗓子喊:“你说!你把乔纳纳弄哪儿去了?你快说!”
       “别问了!别问了!”康铁柱声音颤抖,鼻涕眼泪和着汗水一起往下流。他惊恐地看着刘保国。
       刘保国高高扬起了拳头。齐大庸一步跨过去,在空中把刘保国的拳头截获,把他拉到门口,推了出去。
       齐大庸回到测谎室重新坐下。他要继续给康铁柱施压,这个节骨眼儿上,不能给康铁柱喘息的机会。
       齐大庸事先并不知道流星雨夜的案子,但是,凭着一个老刑警的敏感,刘保国刚才的提问,已经让他在脑子里勾勒出了发生不久的一桩案件:预报有流星雨的那个夜里,一个叫乔纳纳的女孩儿和宁静一起去看流星雨,乔纳纳被康铁柱劫持走。康铁柱的本意是劫持宁静以报复宁全福,却错劫了乔纳纳,乔纳纳下落不明,极有可能被康铁柱杀害了。
       莫小苹也大体想象出乔纳纳失踪的情况,但情况复杂,她心里没把握,于是,用眼睛询问齐大庸。齐大庸用手在自己面前桌子上点了点。莫小苹明白了,心里也踏实了。
       齐大庸清了清嗓子问:“康铁柱,你继续听提问。乔纳纳是被你藏起来了吗?”
       “不……不是。”
       “乔纳纳是被你打伤了吗?”
       “不是。”
       “乔纳纳是被你打死了吗?”
       “是,是,是,别问了……我说……我把她……”
       外面寒风瑟瑟,康铁柱脸上的汗水却流成了小河,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像筛糠一样地抖动。
       “宁全福是不是你杀死的?”莫小苹乘胜追击。
       “是。”康铁柱魂不附体,随口回答。
       莫小苹说:“你听仔细了!我问的是,宁全福是你杀死的吗?”
       “宁全福?不!不是!宁全福不是我杀死的!我发誓!不是我杀的!”
       由康铁柱指路,刘保国他们在郊区一个废弃的果园深处找到了乔纳纳的尸体。
       康铁柱交代说,那天夜里,他本想找个洗浴中心休息,路上遇上了乔纳纳和宁静。两个女孩儿见到他从黑暗处蹿出来,吓得喊叫、逃窜,不知谁喊了一声“宁静”,他立即想起了宁全福,仇恨便涌了上来。他问谁是宁静。
       乔纳纳说:“我是宁静,你是谁?”
       康铁柱说:“我是保安。你们是干什么的?”
       “我们是学生,去看流星雨了,我们的家就住前边。”乔纳纳指指百米外的居民区。
       康铁柱凶巴巴地问:“你们有学生证吗?
       “有,在家呢!”乔纳纳回答。
       康铁柱指着宁静:“你回家去拿!我得检查检查!”
       宁静不知道该去不该去。乔纳纳焦急地说:“你聋了?快去拿啊!”
       宁静才往黑暗里跑去。
       等了一会儿,康铁柱说:“还不来!咱们上派出所等着去吧!”
       乔纳纳说:“去就去!反正我们也不是坏人!”
       等乔纳纳察觉康铁柱去的方向不是派出所的时候,已经晚了,康铁柱凶相毕露。
       乔纳纳死得很惨,浑身上下几乎没好地方,大面积表皮剥脱,并伴皮下出血,四肢、胸骨、耻骨、股骨多处骨折,颈椎也断了,甚至舌骨都断了,体内器官也均有裂伤,死后被奸淫。
       给乔纳纳做解剖的法医直掉眼泪,唉!锦缎一样娇柔的少女,被揉搓成一块破布了。
       莫小苹看着乔纳纳的照片痛心不已,她在法医的解剖台上见到了乔纳纳的裸尸,那没有生命的小躯体怎么能和一个勇敢的美少女画等号?
       莫小苹的手机传来短信提示音,她拿来查看。是宁宁发来的:“小苹,我的状态基本上调整好了。画布也准备好了,随时恭候你来。”
       莫小苹没有给宁宁回短信,她没有心情。乔纳纳的死,让莫小苹对宁全福产生了恨,也对屈丽茹和宁静产生了某种厌恶情绪。
       乔纳纳的尸体找到后,刘保国他们重新询问了屈丽茹和宁静,也询问了宁宁。屈丽茹和宁静承认,因为宁全福的阻拦和她们的自私,他们没有马上报案,致使乔纳纳被害。
       宁宁被询问的时候说,他是后来才知道乔纳纳的事的。按照宁宁说的时间,加上刘保国询问光头,莫小苹推算出,宁宁是在宁全福被杀的前一天夜里才知道乔纳纳被劫持的。
       2
       莫小苹正在和齐大庸讨论案情。莫小苹说:“师傅,上次提审康铁柱的时候,他说‘天黑,他们肯定是看错了’,你还记得吗?咱们急着搞宁全福的案子,这个线索暂时放下了。”
       齐大庸回忆了一下:“嗯,好像是有这么一茬。”
       “康铁柱的话让我想起了一个案子,是宁宁的一个朋友,外号叫马尾长发,他是在乔纳纳被劫持的那天夜里被汽车撞的,司机逃逸,到现在还没找到凶手。马尾长发出事的凌晨,正是乔纳纳被劫持的时间。乔纳纳当时不是被康铁柱弄上汽车后,开到郊区杀害的吗?乔纳纳被劫持的地方距离马尾长发被撞的地方不太远,康铁柱的车可能经过发生车祸的那条路,会不会是康铁柱的车撞了马尾长发呢?”
       “行啊小莫,长进不小啊!把情况告诉刘保国,让他提审康铁柱!”齐大庸说。
       刘保国没费什么事儿,就审下了康铁柱。康铁柱交代,那天夜里,他把乔纳纳塞进车后,就开足马力往郊区跑。经过酒吧时,他看见要过马路的马尾长发,猛踩刹车,险些撞到马尾长发。康铁柱摇下车窗破口大骂。被吓了一跳的马尾长发突然看见车里的乔纳纳呼喊着使劲敲车窗,他扒住车窗问康铁柱,车上的女孩儿是怎么回事。康铁柱踩油门就走,马尾长发不松手,被康铁柱拖出去好远,马尾长发摔倒在地,又被后车轮轧了一下。康铁柱逃离心切,根本没停车。
       康铁柱虽然又交代了交通肇事案,但宁全福的案子却没进展。眼看规定破案的期限快到了,副局长只得再次召开案情研究会。
       “说说吧!咱们穷途末路了!”副局长对到会人说。
       刘保国低着头坐在那儿,不敢吭声。
       副局长在人群里没发现齐大庸和莫小苹,便问:“齐大庸和莫小苹怎么没来?”
       刘保国说:“齐大庸说他有点儿急事,马上就到!莫小苹到图书馆查资料去了,一会儿就回来。”
       副局长说:“今天的会,他俩是主角,怎么能不来?等会儿他们!”
       莫小苹在图书馆的阅览室里守着好几本书发呆。她查阅了很多有关荆轲刺秦王的图书,没找到能和宁宁的那幅《荆轲刺秦王》相呼应的内容,倒是在有关秦王与吕不韦的图书中找到吕不韦“饮鸩而死”的故事。书里记载,吕不韦是嬴政的生身父亲。嬴政察觉后,逼迫吕不韦喝毒酒自杀。宁宁的那幅《荆轲刺秦王》应该叫做《秦王弑父》。
       莫小苹只觉得后背冒凉气。宁宁说过,画家创作的时候,追求和表达的是一种感受。宁宁是在表达一种什么感受呢?那之前,并未发生什么能把宁宁的精神世界搅动得翻天覆地的事情,倒是在第三天,他的父亲被杀了。秦王弑父的故事,和他的爸爸被害有没有关系呢?
       莫小苹从图书馆回来途中经过宁宁的画室。画室橱窗上贴一张广告,上写:“此画室转让,有意者面议。”
       莫小苹照例进了画室。销售员说,宁宁去医院陪护马尾长发了,马尾长发出现了衰竭现象,医生说让家属做好处理后事的准备。
       莫小苹到画室的时候,齐大庸才刚离开。
       齐大庸一直想到宁宁的画室去看看。康铁柱交代了杀害乔纳纳的罪行后,齐大庸觉得,康铁柱好像是宁宁的一道挡箭牌。刘保国他们使尽浑身解数也找不到宁宁的破绽,宁宁的画室也许能告诉他些什么。几次打电话,宁宁都在。他不想在宁宁在的时候来画室,宁宁是个高智商的人,对他的侦查不能太明了,否则,他可能会给你来个反侦查。齐大庸也不想带着莫小苹一起来,怕她坏事,她和宁宁鬼鬼祟祟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进了宁宁的画室,齐大庸说自己想买一幅宁宁的画,销售员把齐大庸带到一面墙下:“这上边都是我们宁经理的最新作品。”
       齐大庸浏览了一遍墙上的画后,目光停在那幅名为《荆轲刺秦王》的人物画上。他足足看了十多分钟。
       “除了这些,你们宁经理还有正在创作的画吗?”齐大庸问。
       销售员把齐大庸引到宁宁的办公区。指着画案说:“这是我们宁经理正在创作的画。”
       齐大庸看到,这幅半成品是一幅人物画,人物的装束有些古怪,手里高举着一枚针。画的名称是《清垢》,副标题是“走进光明”。
       齐大庸说:“如果我没说错的话,这幅画的人物出自一出古希腊悲剧。”齐大庸说。
       “对,对,我听我们宁经理说,是叫俄狄……什么王?”
       “俄狄浦斯王。”齐大庸补充。
       “对!俄狄浦斯王!先生很博学啊!”
       “俄狄浦斯戳瞎了自己的双眼,实际上让自己走进了光明,这幅画的副标题贴切内容。你们宁经理对俄狄浦斯挺有研究啊!”齐大庸在画案边上看见了莫小苹的肖像。
       “对!我们宁经理博学多才。”销售员说。
       3
       齐大庸比莫小苹早到会场。副局长便说边开会边等莫小苹。副局长动员大家踊跃发言。可是,谁也不愿意先说。
       刘保国说:“我惭愧,没撬开康铁柱和焦处长的嘴。局长,要不,再给我两天时间,我加大审讯力度,看他们能顽抗到什么时候!”
       齐大庸冷笑着说:“杀一个是死,杀两个也是死。康铁柱已经承认杀死乔纳纳了,如果宁全福真是他杀的,他为什么还要死扛着呢?”
       副局长说:“大齐,你是少数反对派,今天,我要好好听听你的意见!”
       齐大庸说:“我没什么意见,案子是客观上摆着的,办案人是有主观意识的,持不同观点本来就是正常的事。关键是,看谁的观点能经受实际检验!”
       刘保国说:“是!黑猫白猫,抓住耗子就是好猫!”
       齐大庸说:“刘队,你别光看表象,也得看内里,宁全福的案子不简单,凶手不是像焦处长那样和宁全福没有深仇大恨的人,也不是像康铁柱那样头脑简单的人。”
       刘保国说:“看来你是心里有谱了?那就赶快说出来!别让人听着找不着北。”
       齐大庸说:“有谱谈不上,还是直觉。”
       这时,莫小苹也回来了。她轻轻走进会议室,坐在齐大庸身边。
       副局长发话了:“齐大庸,你就说你的直觉!”
       “我呆会儿再说我的直觉。我先说我的建议行不行?小莫也来了,说得不对的地方,她给补充。”齐大庸接着说,“我还得从案件现场说起。你们不觉得,宁家那个住法不太合常理吗?宁全福的卧室很大,可他的老婆却不和他同住,而且房间还不和他的挨着,和儿子的挨着。是不是小莫?”齐大庸侧头问莫小苹。
       莫小苹被师傅点了名,不得不说话:“是不太合乎人际关系的常情,宁静的屋子如果和她哥哥的换过来就对了,爸爸离儿子近一些,妈妈离女儿近一些。”
       刘保国说:“人家房子多,夫妻分开住也不是稀罕事。宁静还不到14岁,小女孩儿撒娇,愿意住在爸爸对面,没什么不合理的!和宁全福的死能有什么关系?”
       “能不能把宁全福和他的女儿宁静对门住着和性犯罪动机联系起来?”
       齐大庸话音未落,就引得哄堂大笑。莫小苹没笑,认真听着齐大庸的话。副局长也没笑。
       齐大庸不受干扰,继续说:“法医学里有一句名言,是说,如果现场有女性,首先就要想到性犯罪……”
       莫小苹边听边琢磨。有短信来,她赶快查看,是宁宁的:“希望今夜你能抽点儿时间来我的画室,我已经构思好了。盼!”
       莫小苹回了三个字:“我尽量!”
       齐大庸等大家停住笑后,说:“我不怕你们笑话我。咱们对一些犯罪的类型和特点,都有经验性的认识,都知道如果作案现场有女性受害人,首先就要考虑性犯罪的因素。等把这个因素排除后,再考虑其他的因素。在这起案子中,作案现场虽然没有女性受害者,可是,死者家里有女性!宁全福的妻子和女儿。”
       会场上又出现交头接耳声。
       “安静!安静!听齐大庸说!”副局长敲打着桌子说。
       齐大庸说:“死者家里还有两个男性,宁全福和他的儿子宁宁。宁全福的妻子屈丽茹因为年轻时出轨,后来又因为宁全福好色,夫妻感情一直不和。给宁宁测谎的时候,我感觉到,宁宁和他爸爸的关系好像也不太好,和妈妈的感情好像还过得去。”
       会场又一次乱了,嗡嗡的像蜂窝。刘保国喊:“大齐,你到底想说什么呀?”
       “我想说宁全福中弹的眼睛。你们知道俄狄浦斯吗?谁看过《俄狄浦斯王》?古希腊悲剧。谁看过?”齐大庸的眼睛扫视了一下全场,没人迎合。齐大庸的眼睛落在了莫小苹身上。
       莫小苹说:“我看过!”莫小苹跟上了齐大庸的思路。
       有人听不懂,着急,催促道:“大齐,别忽悠了!”
       “听着!都给我听着!”副局长喊,他好像从齐大庸的话里品出点儿味道来了。
       会场安静下来。
       齐大庸说:“让小莫说说!她看过那出戏。”
       莫小苹不得不说:“那是一出悲剧,很著名,俄狄浦斯是古希腊忒拜城的国王,当他知道自己杀了自己的亲生父亲,又和自己的亲生母亲乱伦后,弄瞎了自己的双眼。”
       刘保国说:“大齐,我总算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想说,宁宁和他的母亲乱伦,然后杀死了自己的父亲。”
       会场鸦雀无声。
       莫小苹努力使自己的心情平静。对于这个猜测,莫小苹从心里抵触。宁宁,那么一个心灵洁净的人,是绝不会和自己的母亲怎么样的。可能的是……
       齐大庸继续说:“也许我的分析太过恶毒。可这不是凭空得来的,是现场留下的痕迹。虽然咱们摸排了好几十个和案子有关系的人,可是那好几十个人,哪一个能比宁家亲属身上的疑点多?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宁全福被害后,尸体被盖上了,这也进一步说明,是熟悉的人干的,他不忍心看!也给死者一个尊严!并且,宁宁在接受测谎的时候,在这个问题上反应相当强烈。实话说,开会前,我迟到了,我是想去证实我的一个推测,在这之前,我一直认为是因为宁宁看见了他爸爸的惨状引起的,可是,我现在不这么看了,我认为,那是宁宁的情绪体验。”
       莫小苹微微点头。
       “大齐,你还是怀疑是宁宁干的?他的动机呢?”副局长问齐大庸。
       “那只有等宁宁自己说了。”齐大庸说。
       刘保国说:“我替他说!宁宁和他妈妈乱伦!”
       “不是!”莫小苹忍不住说。她是会场唯一的女性,又好一会儿没说话了,所以,她那高频率的声音传遍了全场。
       副局长立即说:“安静!听莫小苹说!”
       话一出口,莫小苹马上后悔了,她还没有挣扎出自己的直觉。她分辨不清这私密的信息是直觉,还是错觉。“局长,我的想法还不成熟,还是不说了!不说了!”莫小苹马上改口。
       不论副局长和齐大庸怎么鼓动,莫小苹就是不说。
       最后,副局长说:“我看,齐大庸的分析站得住脚。可以把乱伦作为宁全福被杀的原因重点调查。可是,这方面的证据难找啊!”
       “只有人证了,让凶手自己说出来!”齐大庸胸有成竹。
       
       4
       凌晨了,宁宁还在画室耐心地等莫小苹。他不停地给莫小苹发信息:“小苹,还在画室等你。不管多晚,我都等你来。”
       莫小苹从没像现在这样感到煎熬,感到身心俱疲。昨天一天到现在,宁宁发过来多条短信息。她不知道该怎么回,所以,一直没回复。
       莫小苹实在不愿意把思维的矛头对向宁宁,可她又不得不那样做。案情分析会上,莫小苹很赞同齐大庸的观点。女人一般是不会轻易放过自己的直觉的。宁宁的父亲死后,宁宁的感情突然变得奇怪了。宁宁说过,他和莫小苹的感情跟他的家一点儿关系也没有。可现实是,宁宁父亲的死,的确影响了他们,宁宁明显和自己拉开了距离,电话不接,信息不回。为什么呢?
       按理说,宁宁现在是最需要自己的时候,可他为什么把自己封闭起来呢?因为自己是警察?恋爱的时候,他也知道自己是警察啊,他还说过,女友是警察,这让他觉得比以前强大了。宁宁的症结在哪儿呢?
       作为警察,她就更不会轻易放过自己的直觉。所以,不管莫小苹内心多么的不愿意,她也挡不住自己把掌握的知识用到宁宁身上。没办法,她在参加侦破宁宁的爸爸被害案件。调查命案,离不了调查死者的家庭关系,宁宁是宁全福的儿子,在调查视线之内。如果宁宁想杀死自己的父亲,他是会成功的。
       莫小苹跟随齐大庸办案,使她受益匪浅。不过,对齐大庸过于强调“由案到人”的传统侦查模式,她或多或少有些看法。“由案到人”就是从现场留下的痕迹物证出发,查找犯罪嫌疑人。她觉得,当今社会开放,信息发达,“由信息到案件”的侦查意识更先进,不少作案人不在现场遗留痕迹物证,所以,“由案到人”的方法很难破案。莫小苹就是用“由信息到案件”的思路对待宁全福这宗案件的。
       可是,让莫小苹难过的是,她用“由信息到案件”去思维的时候,却发现围绕宁宁的一些信息总能和案件联系上。尽管,那种联系很细微,很不起眼,在别人看来可能是很牵强的,但是,敏感的莫小苹感觉得出来。比如,宁宁深夜像疯子一样画一幅名不副实的画,第三天,他的爸爸被害了。比如,宁宁不愿意提及他的家,特别不愿意谈他的爸爸。他爸爸行为不端,他是仇恨爸爸的不正当吗?还有,宁宁桌上放的那本《刑法》,显然是他看过后放在那里的,一个画画的,为什么关注刑法?
       犹豫再三,莫小苹拨通了齐大庸的电话。那端很快传来齐大庸的声音:“小莫,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齐大庸好像已经预感到莫小苹会给他打电话似的,白天在会上,莫小苹有话想说。
       “师傅,白天的会上,你好像说,怀疑宁宁和他的妈妈乱伦,是不是?”
       “我觉得,不排除这种可能。”齐大庸是认为宁宁可能和母亲乱伦。可他不忍心当着莫小苹的面明说,而是通过刘保国的嘴说了出来。
       莫小苹没多说什么,挂了电话。这时,宁宁的信息又来了。她展开了激烈的思想斗争。按计划,天亮以后要给宁宁测谎,弄不好的话,宁宁可能被刑事拘留。莫小苹看了看表,凌晨三点,她给宁宁发了短信:“准备好画笔,我马上去!”
       她穿好衣服,系好了鞋带。伸手去拿挂在墙上的围巾时,看见了自己的警服。
       她退缩了。
       5
       刑科所所长陪着副局长进了齐大庸和莫小苹的办公室,刘保国跟在后边。
       “怎么样齐大庸?准备好了吗?”副局长问。
       刘保国补充道:“车子就在外边等着,随时可以去抓宁宁!”
       齐大庸说:“我和小莫正拟测谎题呢。难度不小,对于宁宁来说,测谎仪已经没有神秘感和威力了。局长,你要有心理准备,这个案子弄不好又成了悬案。”
       副局长说:“大齐,你过去的锐气都哪儿去了!测谎什么时候能开始?我心里也好有个底。”
       齐大庸说:“测谎题还得再改一改。下午三点钟吧!”
       “好!就下午三点!如果能拿下来,连夜突审。”副局长说完走了。
       莫小苹看了看墙上的挂钟,上午十点,宁宁也许还有五个小时的自由时间。
       “小莫,昨天没休息好?”齐大庸问。
       莫小苹点头。
       “因为宁宁?”齐大庸问。
       莫小苹点头。
       “你们俩在……有交往?”齐大庸想问“你们俩在谈恋爱?”话出口前,又改了。
       莫小苹点头。
       “也许我不该说……”
       齐大庸的话还没说完,所长就慌慌张张地进来了:“齐大庸,不幸的事!姚婷,她们坐的旅游车翻到山下去了!”
       齐大庸听后,像遭了雷击,站在那里不会动了。
       副局长的电话打了过来:“大齐,案子先放一放,你马上去!”
       齐大庸上了车,感到不放心,又下车,把莫小苹叫到一边说:“小莫,也许我不该说。你暂时不要和宁宁来往,别去找他!听我的!”
       莫小苹垂着眼睛不作声。
       “你听见没有?”莫小苹的样子让齐大庸更加不放心,“他不爱你,你也不爱他!你知道吗?”齐大庸叮嘱完,上了车。
       姚婷带着齐天去旅游,旅游巴士上盘山公路的时候遇到故障,翻下了山谷。姚婷反应快,下意识地抓牢坐椅,用身体护着孩子,两人都只受了轻伤。
       姚婷见了齐大庸后,放开孩子,扑进齐大庸怀里哭起来。
       齐大庸见两人问题不大,便带上姚婷、齐天连夜返了回来。他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他不怕莫小苹去找宁宁,他害怕莫小苹会出什么意外。人心隔肚皮,宁宁是个高层次的人,但他有杀人嫌疑,莫小苹去找他,可能使自己身陷险境。
       第十章画肖像各怀心事揭谜底两厢情伤
       1
       莫小苹在办公室里转来转去。
       齐大庸显然早就知道了她和宁宁的关系,却没说破,这一点,莫小苹对他心存感激。可是莫小苹不明白,齐大庸怎么会看出她想去找宁宁?还说宁宁不爱她,她也不爱宁宁。莫小苹弄不懂齐大庸的话,可又不得不重视齐大庸的话。她想,自己爱宁宁的时候,宁宁的家里还没出事。宁宁家里出事后,自己对宁宁的感情变了吗?宁宁还爱自己吗?
       莫小苹突然意识到,一上午没接到宁宁的信息了。她有点儿心慌,忙给宁宁发了一条短信息。等了十多分钟,手机也没动静。难道宁宁出什么事了吗?莫小苹围上围巾,背起包就往外走。
       凌晨三点的时候,宁宁接到了莫小苹的短信息,他欣喜若狂,马上把画板摆放好,调好灯光,拿出画笔,守着钟表一分一秒地等着莫小苹的到来。
       半个小时过去了,如果莫小苹坐出租车来的话,应该不出十五分钟就到。宁宁忍不住时间的煎熬,跑出门口,想在路边等着莫小苹的出现。
       宁宁打开大门,腿还没迈出去,就被人拦住了:“回去!”
       开始,他还以为是抢劫,正想喊叫。却有人低声说:“别喊!回去!”他才明白,那人是便衣警察,自己被监视了。
       宁宁回到画室,隔着窗户往街上看,只要有车灯扫过,他就激动起来,以为是莫小苹来了。可是,哪里有莫小苹的影子?莫非她也被限制自由了?都是自己害了她,自己既然被监视了,电话和短信息也肯定被监听和拦截了,看来,不能再和她联系了。
       天亮后,宁宁绝望了。他知道,莫小苹来不了了。他捧着手机守在窗前,昨夜莫小苹的那条短信息“准备好画笔,我马上去!”他已经读了无数遍了。
       整个上午,他都忍着不给莫小苹发短信,只给光头打了两个电话,告诉他,自己还要配合警方调查案件,嘱咐光头陪护好马尾长发,如果病情有变化,随时通知他。
       中午刚过,莫小苹的短信突然来了,虽然只有短短五个字,“宁宁你好吗?”却足以使他激动万分。他守在窗前,不是奢望能看见莫小苹向他走来,而是因为每次莫小苹都是从窗外的路上而来,又从窗外的路上离开……
       突然,宁宁睁大了眼睛。莫小苹来了!她又出现在窗外的那条路上!
       莫小苹果然来了。她款款向画室走来,橘黄色的长围巾垂至腰下,随着她的步伐而摆动飞舞,她步伐坚定,神态若定。
       门口的便衣认识莫小苹,打了招呼,便让她进入了。
       画室的门被推开,莫小苹站在门口。午后斜阳从她的身后照射进来,她的身上发着光。
       莫小苹一步步走向宁宁。宁宁眼睁睁看着,生怕一眨眼,莫小苹就会从眼前消失。
       莫小苹走到宁宁面前,仰头轻声说:“宁宁,我来了!”
       宁宁一把抱住莫小苹,拥着她走到灯光下,扶她坐在椅子上:“一切都准备好了,只等你入画了!”
       莫小苹坐下,又站了起来:“宁宁,我也有个构思,按照我的构思画好不好?”
       宁宁点头。
       “背过身去!”莫小苹命令,“我让你转过来时,你再转过来!”
       宁宁听话地转过身去。
       “转过来吧!”
       宁宁转过身来,眼睛瞪得圆圆的,嘴巴张得大大的。
       光洁如玉的莫小苹,一尊雕塑般站在椅边,几缕青丝垂在胸前,橘黄色长围巾搭在项上。灯光下,润泽细嫩的肌肤发着大理石一样的柔光。
       “画呀!”莫小苹催促。
       宁宁从梦中惊醒,两步跨到画布前。
       由于激动和羞涩,莫小苹心跳如打鼓,两颊烧灼似桃花。虽然是冬天,莫小苹非但没感觉到冷,相反,身体还汗津津的。她一动不动地站着,欣赏着宁宁的一举一动。
       宁宁的手抖动着,呼吸局促,动作也生涩。但渐渐地,他稳定了,平和了,流畅了。
       莫小苹看着宁宁聚精会神地给自己画像,心里一阵难过:宁宁啊,宁宁,你只知道是在给我画像,你不知道,我也在给你画像。
       2
       这段时间,莫小苹一直运用所学,对杀死宁全福的凶手进行“犯罪描述”,也就是业内人俗称的给犯罪嫌疑人“画像”。
       莫小苹首先分析犯罪现场。现场直接提取的痕迹物证和间接分析证明,凶手是宁家的熟人,他熟知并掌握宁全福的活动规律,也熟知并掌握宁家人的活动。令莫小苹最费脑筋的是分析凶手的作案动机。焦处长是个理性的人,不大可能因为十万美元搭上身家性命。康铁柱虽然一心一意想杀死宁全福,可是他的口供应该是可信的。
       谁会是凶手呢?凶手杀死宁全福不是图财,他是和宁全福有仇,他把子弹从眼睛打入,杀人后又把尸首掩盖上,这样的凶手,目的应该是获取精神上的满足。宁宁是搞艺术的人,他身上的艺术细胞决定了他做事具有象征性和暗喻性。如果说,宁宁画《荆轲刺秦王》的第三天宁全福死了是巧合的话,但不能忽视,就在宁全福死的前一天,宁宁得知了乔纳纳失踪的事。还有,宁全福死后,宁宁添了呕吐的毛病。莫小苹想起宁宁观看《俄狄浦斯王》时的表现。宁宁看戏时的反应,说明戏引起了宁宁的共鸣。白天的案情分析会上,齐大庸和刘保国都认为宁宁和妈妈乱伦,导致了宁全福被宁宁所杀,她不同意这个观点。她认为,如果真的是宁宁杀了自己的父亲,如果杀人动机是因为家庭关系,也绝不会是因为宁宁和他妈妈之间有什么事,而可能是宁全福和自己的女儿宁静关系不正常。莫小苹仔细观察过宁静,如果不提前告知她的岁数,凭她的相貌,可能谁也不会想到她还不到14岁。宁静看上去完全成熟了,是个大姑娘了。宁静的神态也很可疑,她不是那种因为失去父亲而悲伤的情绪,而是惊恐不定。设想一下,宁宁是一个追求高洁的人,他容不下污垢,特别是他家里的污垢,他发现父亲奸污了妹妹,而又不愿意暴露家丑,很可能采取极端的办法,杀了父亲。
       莫小苹已经不记得肢体麻了几次,又恢复了几次。天已经黑下来了,宁宁几次请求她休息一会儿,她都不肯。最后,宁宁佯装生气,摔了画笔,她才同意。
       他抓起风衣,想裹住她,被她推开。她双臂一垂,橘黄色围巾落在脚下。她从自己的脚尖开始,把自己的身体看了个遍,然后,她望着宁宁。
       宁宁抬手轻触莫小苹冰凉光滑的肌肤,突然哭了。他看着她的脸,她的眼,然后,匍匐在她脚下,泣不成声。
       莫小苹也落了泪。宁宁是她的初恋,她爱这个人,也许,他是一个杀人犯,但她相信,他杀人的目的不同寻常。
       “宁宁。”莫小苹轻声召唤他。他站起来,轻轻地,慢慢地把她揽在怀里。
       一阵恶心,他想吐。
       这一生理反应送来了爸爸狰狞的面容,让宁宁找回了一个暂时忘却的意识。他爱莫小苹,他知道,莫小苹也爱他。自从家里出了事后,他成了负罪之人,他想,他和她之间恐怕不会再发生什么了。没想到,自己不敢想的,现在发生了。莫小苹的身体发着本性的光芒,她的眼神在泣血,她让他知道了,女人善良的本性可以超越最尖锐、最强烈的罪犯与警察的矛盾,她让他知道,她的生命和他的生命一样神圣和高贵,这样的女性,值得用灵魂供奉!宁宁推开莫小苹,往卫生间跑去。
       宁宁从卫生间回来,莫小苹惊异地看着他。他并不看她,拾起她的衣服,放在她身边的椅子上,转过身去,冷冷地说:“穿上吧!”
       莫小苹慢慢穿好衣服。
       “再见!沙威!”宁宁并未转过身来。
       莫小苹慢慢往外走。走了几步,她站住了,返回身,看着宁宁那轮廓分明的脸,高挺的鼻子,忧郁的眼睛,微长的头发。她两步走到画架前,猛然掀翻了画架。
       莫小苹快步出了画室。
       人就是这么怪,在做出那惊世骇俗之举前,她希望宁宁表现得金贵些。但是,宁宁真的拒绝了她后,她还是感到来自本能的羞辱。
       莫小苹走后不久,屈丽茹进了画室。她是来给儿子送饭的。
       焦虑和恐惧笼罩着宁宁,他垂头坐在那里。
       “宁宁,你一天没吃东西了。”屈丽茹放下手里的餐盒,把画架扶起来。
       “我不饿。”宁宁动也没动。
       “不饿也该吃一点儿。”屈丽茹打开餐盒。
       “妈,马尾长发那边怎么样了?”
       “还靠呼吸机维持着。医院想和你商量一下,看是不是还有维持的必要?他们担心花费。”
       “维持!一定要维持!马尾长发那么旺盛的生命力,一定会出现奇迹的!不管花多少钱!”宁宁说。
       3
       莫小苹走在漆黑寂静的路上,她望着黑洞洞的夜空,胸口感到憋闷。她抱住一棵树,慢慢瘫坐下来,无声地哭。
       齐大庸把汽车停在路边,过去把莫小苹拉起,搀上车。齐大庸把姚婷和孩子送到家后,直奔办公室而去。他看见的是杂乱无章的办公桌,猜想莫小苹很有可能来找宁宁,便急忙驾车赶来了。
       一路上,齐大庸只管驾车,什么也不问。莫小苹也一句话没说。
       早晨,莫小苹到单位后,问齐大庸:“今天上午就给宁宁测谎?”
       “对!上午就测。”齐大庸回答着,观察着莫小苹的反应。
       “师傅,还让我来吧。师傅在一旁指教。”
       齐大庸抬眼看看莫小苹,心想,现在的女孩子,心肠真硬。“行!你主要提问,我帮腔。”
       宁宁被带进测谎室。齐大庸立即觉察到宁宁的变化,他身上那种精气神儿没有了,他的艺术气质也消逝了很多。
       “宁宁,坐!又见面了!”齐大庸和蔼地招呼宁宁,同时,他又扫了一眼莫小苹。宁宁和莫小苹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齐大庸不知道,也不好问。
       “齐警官、莫警官,又见面了!”落魄的宁宁,仍维持着他的风度。
       莫小苹对宁宁的到来和问候没丝毫反应。
       宁宁坐在指定的椅子上后,看看穿着警服的莫小苹。
       “宁宁,看来你的状态不是很好,昨天是不是没休息好?”齐大庸问。
       宁宁承认:“是。”
       齐大庸叹了口气。宁宁的身体状况不好,会影响到生物指标,生物指标不正常,测谎结果就可能不太可靠。
       “宁宁,今天由莫警官和我继续就宁全福被杀案对你进行测试。规则你已经知道了,就不必再重复了。”齐大庸说。
       “我已经清楚了。可以开始了。”宁宁说。
       齐大庸看看莫小苹。莫小苹点点头,表示自己已经准备好了。
       莫小苹清了清嗓子:“宁宁,你是一个很机敏的人。”
       宁宁说:“莫警官,我生性愚钝,不明白你这话的意思。”
       莫小苹说:“你利用了康铁柱。我们被你牵着鼻子走了。”
       “不是的!康铁柱的确恨我爸爸,相信他也会这样告诉你们的!”宁宁辩解。
       “对!康铁柱是恨你爸爸,但是,他并没杀害你爸爸,这一点,你心里应该最清楚了。”
       宁宁没说话。
       莫小苹说:“你说出了康铁柱,帮助我们破了一起积案,应该谢谢你。但是,你可能想不到,你抛出了康铁柱,还是扯不清他和你家的联系!康铁柱想杀的是你的妹妹宁静,却错杀了乔纳纳。”
       齐大庸说:“因为你们一家的自私,乔纳纳死了。如果你们家能马上报案的话,乔纳纳也许死不了。”
       宁宁感到呼吸困难:“那件事,是我和家里人的错,我们有责任。”
       莫小苹说:“好了!那件案子已经过去了,今天,咱们就谈你父亲被害案。在谈你父亲被害案之前,我想问问你,你的那幅《荆轲刺秦王》,表现的是什么?”
       宁宁吃了一惊。齐大庸也暗自吃惊。
       莫小苹说:“我想,那幅画可能说明了什么。”
       “一幅古代人物画,能说明什么?”宁宁的口吻有点儿不屑。
       “如果我没说错的话,画上的人物不是荆轲,而是吕不韦,是不是?”莫小苹问。
       “是。”宁宁回答。
       “从吕不韦悲愤而无奈的表情上看,他手举的酒器里装的是鸩毒,他不得不喝下去。是不是?”
       宁宁没回答。
       齐大庸插话道:“宁宁,你不在的时候我去过你的画室。那幅画,我也看到了。”
       莫小苹说:“那幅画名为荆轲刺秦王,可画中人物却是吕不韦。这幅画实际讲述的应该是吕不韦‘饮鸩而死’的故事。这是一个典型的‘弑父’故事。”
       “嗯!”宁宁点头。
       莫小苹说:“我记得,你说过,先有立意,后有创作,画家作画是有目的的,或者说作品表现了画家的情绪和内心的动态。你作画时的情况,我也看见了,那不是一种常态。我想知道,是什么激起你画《荆轲刺秦王》的?”
       宁宁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他想让自己的呼吸平稳下来,可做不到。偏偏这时,传来“吱扭”一声响,宁宁只觉得头皮炸裂,嘴巴大张,他扭头看去。一个刑警从外面进来。
       这一声“吱扭”,带出了另一声“吱扭”。就是那一声“吱扭”,把宁宁的灵魂打入了十八层地狱。
       那是个深夜,他口渴难忍,摸黑光脚下地,想到储藏间去拿饮料。他刚出卧室,就听见“吱扭”一声,他循声看去,妹妹宁静的房门关上了。他以为是妹妹起夜。
       可是,他拿着饮料回房间的时候,隐约听见妹妹在饮泣。他贴着妹妹的门细听,竟然听见爸爸低低的呵斥声。他轻推妹妹的门,从里面锁着。他悄悄到爸爸的房间查看,床上空着。他只觉得天旋地转。
       他回到自己房里,提着耳朵听妹妹房里的动静。他觉得两腿冰凉,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把自己给尿湿了。
       又传来“吱扭”声。他悄悄向外看。爸爸的黑影子从妹妹房里闪出,又闪回了自己房里。
       他看看妈妈的房门,关得紧紧的。他去敲妈妈的房门。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他问:“妈妈,刚才,我听见妹妹房里的声音不对。”
       “什么不对?”妈妈眼皮都没抬。
       “好像有……有人进去了。”
       妈妈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别胡说!谁能进去?你准是听错了!回去睡吧!什么事也没有,啊,回去睡吧!”妈妈往外推他。
       宁宁用奇怪的眼神望着妈妈。妈妈不再理他。
       宁宁回到自己房里,左思右想,去敲妹妹的房门。声音很轻,他怕惊动了爸爸。
       过了好一会儿,妹妹才开了门。宁宁看见,妹妹的神色有些不对。他小声问:“妹妹,刚才我好像听见你哭了?你没事儿吧?”
       妹妹摇摇头,走回到床上躺下,扯过被子把头蒙上。
       “告诉我,为什么哭?”宁宁摇着妹妹。
       “我没有。”
       “你怕什么?你说啊!”宁宁把妹妹拉起来。
       宁宁从妹妹惊恐的眼神里察觉到了什么。他回过头去,宁全福站在门口。
       宁宁站起来,怒视着爸爸:“爸爸!你刚才……”
       “你在这里干什么?”不等宁宁说完,宁全福怒吼道,“你妹妹是大姑娘了!出去!”
       妹妹吓得脸色灰白,又刷地蒙上头。
       “你听见没有?你给我出去!”宁全福动手去拉宁宁。
       宁宁甩开爸爸的手,冲出了妹妹的房间。
       “宁宁,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是什么激起了你画《荆轲刺秦王》的?”莫小苹重复道。
       宁宁这才收回思绪。“没什么,就是一时心血来潮。这和我爸爸被害没关系。”宁宁回答。
       “我认为有关系!你在画这幅画之前,你家里一定是发生了颠覆性的事件,究竟发生了什么?”莫小苹问。
       “一幅画让你产生那么多的联想,真难得!”宁宁说。
       莫小苹一时语塞。齐大庸马上问:“宁宁,如果你认为《荆轲刺秦王》让我们产生联想牵强的话,那么,你的另一幅画又象征着什么呢?”
       “哪幅画?”
       “《清垢》,副标题是《走进光明》。”齐大庸说。
       “那不过是我随意涂鸦,没什么象征的。”宁宁说。
       “不是吧?”齐大庸说。
       “那你说是什么?”宁宁问。
       “是俄狄浦斯。你看《俄狄浦斯王》的时候,我也在剧院里。”
       宁宁说:“你们早就监视我了。”
       齐大庸说:“不是监视,你去看戏,我也是去看戏。你去看戏,和你爸爸的死有关吧?”
       宁宁说:“齐警官很善于联想。你去看戏,该不会是针对我爸爸被杀去的吧?”
       齐大庸说:“你说对了,那出戏还真对我有很大启发。”
       宁宁问:“是吗?”
       齐大庸说:“如果说,你画《荆轲刺秦王》是受了什么刺激的话。那么,你去看《俄狄浦斯王》和为俄狄浦斯作画,是在给自己寻求解脱,是不是?”
       “齐警官,你破案的方式很浪漫啊!”宁宁说。
       “那是因为,凶手作案太浪漫。”齐大庸说。
       “很多人都说看不懂《俄狄浦斯王》。能不能讨教齐警官,你认为《俄狄浦斯王》表现的是什么呢?”宁宁问。
       齐大庸思索了一会儿说:“我不过就是一个破案的警察,文化程度低,专门研究它的都难说完全理解,何况我呢。不过,一个好的作品,它的主题应该不止一个,站在‘为我所用’的角度上看,这戏说的是维护道德的英雄和命运冲突的故事。宁宁,你是文化人,也许你的认识更深刻。”
       宁宁说:“命运对俄狄浦斯不公,他一出场就为了捍卫道德秩序。为了避免阿波罗神的预言成为现实,他离开家园四处飘泊。厄运就是不放过他,让他在路上杀了他的父亲。他杀他的父亲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如果他不杀死他的父亲,他的父亲就会杀死他。”
       齐大庸说:“所以,俄狄浦斯漂泊了二十多年后,他不认为自己有罪了,他说他是无辜的,主观上一直在维护道德秩序,杀父娶母,是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做的,在道德和法律上,他无罪。”
       宁宁说:“对!他的行为应该得到社会的谅解。齐警官,我今天不是来和你讨论古希腊悲剧的,我是来接受现代测谎的,咱们还是开始吧!”宁宁说。
       “宁宁,你在回避!”齐大庸说,“你的画,说明你看懂了俄狄浦斯,他弄瞎了自己的眼睛,不愿意看见被自己弄脏了的世界,但是,他的眼睛虽然瞎了,灵魂却走进了光明。你敬佩俄狄浦斯,可是,你没有俄狄浦斯的勇气,俄狄浦斯敢于为自己无意识的罪过负起责任,可你不敢!好吧,咱么开始测试。”齐大庸说着,走过去给宁宁连接传感器。
       
       4
       莫小苹开始提问,她尽量不去看宁宁。“宁宁,注意事项你已经熟悉了。我开始提问。你希望宁全福被害案件早日破获吗?”
       “是。”
       “你希望早日抓着杀害宁全福的凶手吗?”
       “是。”
       “你是杀害宁全福的凶手吗?”
       “不。”
       监视屏上的红色曲线跳了几下,又回落。
       “作案人是不是一个爱护家庭荣誉的人?”
       “不知道。”
       “作案人是不是发现了宁全福伤害了自家人后,才生了杀机的?”
       “不知道。”
       红色曲线又跳了,蓝、绿曲线也活跃起来。
       “作案人是不是发现了宁全福伤害了他的妻子后,才生了杀机的?”
       “不知道。”
       “作案人是不是发现了宁全福伤害了他的儿子后,才生杀机的?”
       “不知道。”
       “作案人是不是发现了宁全福伤害了他的女儿后,才生杀机的?”
       “不知道。”
       红色曲线蹿上去老高。
       “作案人是不是不得已才杀死宁全福的?”
       “不知道。”
       “作案人杀死宁全福,是不是为了保护宁全福妻子的声誉?”
       “不知道。”
       “作案人杀死宁全福,是不是为了保护宁全福儿子的声誉?”
       “不知道。”
       “作案人杀死宁全福,是不是为了保护宁全福女儿的声誉?”
       “不知道。”
       红色曲线再次上蹿。
       宁宁的外表看上去是麻木的,眼珠好像都懒得转一转,他把自己牢牢地封闭起来了,不让任何人看到他的抵抗,他的悲伤。但是,他本能的反应却背叛了他,被那三根细若游丝的曲线清清楚楚地写在了监视屏上,他的汗毛孔也不知什么时候悄悄张开了。
       “作案人是不是主观上并没想杀死宁全福?”
       “不知道。”
       “作案人是不是发现了宁全福不可告人的事?”
       “不知道。”
       宁宁的脑子飞离了测谎室,飞回了自己的家。
       那是发现妹妹房里异常的第二天的晚上,他早早回了家,准备作画。
       通常,他总是白天忙画室的业务,晚上作画。晚上画室安宁,心情也安宁,地方又宽敞,容易进入创作状态。但是,昨天夜里的事,让他不安心在画室工作了,他要回家保护妹妹。
       宁宁把宣纸摊在桌子上,准备作画。几天前,一个客人刚向他定了一幅关于莲花的画,期限到了,要交活儿了。
       画荷花本是宁宁的拿手活儿,原以为,不过两小时就能完成。谁知四个小时了还没完成。他十分沮丧,坐下来,闭上双眼思忖。
       突然,爸爸房间传来声音,宁宁跑出房间,大咳一声,吓了爸爸一大跳。
       宁全福往客厅走去。宁宁跟了过去。
       宁全福从饮水机上接了一杯水,喝了一口:“你怎么还不睡?”
       宁宁理也不理,也接了一杯水。
       宁全福喝完水,斜了一眼宁宁,转身想回房,却被宁宁叫住:“爸爸,我想和你谈谈!”
       “谈什么?深更半夜的。”
       “就谈咱家昨天深更半夜里发生的事!”
       宁全福歪头看着比自己高出两头的儿子:“咱家深更半夜发生什么事儿了?”
       “你……你夜里不准再到妹妹的房里去!”宁宁强压怒火,尽量压低声音说。
       宁全福想了想,搪塞道:“噢,我昨天晚上是上你妹妹屋去了,因为乔纳纳的事,她总想不开。”
       “乔纳纳的事?乔纳纳的事和妹妹有什么关系?”宁宁很吃惊。
       宁全福说:“那天乔纳纳和静静去看流星雨,康铁柱半路上要劫静静……”
       宁宁瞪大了眼睛:“原来,你们知道乔纳纳让康铁柱给劫走了?当时为什么不报案?
       宁宁听说过乔纳纳失踪的事,但因为那些日子忙于画室的事,没细打听。想不到,乔纳纳失踪和妹妹有关系。
       宁全福转身又要走,被宁宁拦住:“你们知道是康铁柱劫的乔纳纳?”
       宁全福说:“康铁柱是想劫静静,报复我。乔纳纳冒充静静,才被康铁柱劫走的。”
       “乔纳纳冒充静静才被康铁柱劫走的?这么大的事,你说起来这么轻松!乔纳纳救了静静的命,而你们却不报案!”宁宁只感到头皮发麻,他怎么也想不到这样的事会发生在自己家里。
       “我们是想报案来着,不是怕康铁柱报复吗?再说,康铁柱劫乔纳纳是犯罪,应该归警察管。”
       “因为你们不报案,乔纳纳就让康铁柱给杀了,是不是?”
       “后来警察不是又找静静和你妈妈了吗?他们都告诉警察了。”
       “后来?后来乔纳纳已经死了!乔纳纳死了!”宁宁愤怒地大喊,“你不觉得太卑鄙了吗?啊!”
       “神经病!深更半夜的,你吵什么!”宁全福推开宁宁回了房,“咣当”一声关上房门。
       “卑鄙!你们间接杀了乔纳纳!”宁宁把手里的杯子狠狠摔在地上,“你们都卑鄙!你们都是凶手!”宁宁手指着爸爸、妈妈和妹妹的房间,“你!还有你!都是凶手!”
       爸爸、妈妈和妹妹的房门关得紧紧的。
       莫小苹知道宁宁又走神了,她用手敲打着桌子说:
       “宁宁,我再问一遍,作案人是发现了宁全福不可告人的事吗?”
       “不知道。”
       “作案人是发现了宁全福家里不可告人的事吗?”莫小苹提问。
       宁宁的灵魂像踏上了山顶的雪橇,瞬间就滑入了山底。
       深夜,他听见爸爸房门响了,立即蹿了出去,“啪”地按开关,房灯大亮。穿着睡衣的宁全福一愣。
       “爸爸,你又想干什么?”宁宁问。
       “没想干什么。”
       “你又想去妹妹的房间!”
       宁全福眼珠子转了转:“白天,你妹妹不是不舒服吗?我去看看怎么了?”
       “别哄我了爸爸!我不是小孩子了!你这是犯法!”宁宁的眼珠子红红的。
       “我犯什么法了?”宁全福恼羞成怒。
       “我妹妹还不到14岁!”
       “那怎么了?我怎么她了?要不,你问问你妹妹!”宁全福说着,一歪肩膀,撞开了宁静的房门,一把将宁静从床上提起来,扔到宁宁身边:“你问问她!我怎么她了?你问呀!”
       宁宁抱住妹妹,牙齿咬得咯咯响:“你再敢欺负妹妹,我就去告你!”
       “你去呀!现在就去!不敢吧?你还得靠我!”
       “我不是不敢,我是怕脏了咱们这个家!”宁宁说。
       “这个家还没你说话的份儿呢!别忘了,你是我儿子。”
       宁宁说:“对,我是你的儿子,可妹妹是你的女儿!”
       “她不是!你问问她!问问她!”宁全福手指的方向是屈丽茹的房间。
       宁宁回头看,妈妈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站在自己房间门口。屈丽茹手扶门框,一副心力交瘁的样子。
       宁宁问:“妈妈,怎么回事?”
       屈丽茹悲伤地哭起来。
       “哭!哭什么!你告诉他,静静是谁的野种!”宁全福说。
       宁宁只觉得头嗡嗡作响:“妈妈,到底怎么回事?”
       屈丽茹哭着跑过来,惶恐地从宁宁怀里拉过宁静,把宁静送回房,关上门。然后,逃跑似的朝自己房间躲去。
       “妈妈!妈妈你别走!你告诉我……”
       屈丽茹进了自己的房,关上门。
       “哼!”宁全福要走。
       宁宁说:“你别走!你刚才说,妹妹不是你的女儿?”
       “不是!都是你妈妈干的好事!生了个野种让我养着!”
       宁宁的脑子乱了:“妹妹不是你的女儿,我也不是你的儿子!你……你……你不是人!你……”
       宁宁跑回自己房间,望着四周,天啊,这个家是怎么了?父亲不是父亲,母亲不是母亲,妹妹不是妹妹……
       5
       宁宁在测谎室挣扎的时候,屈丽茹也挣扎徘徊着。
       对于丈夫,她从心底感到他该死,自己如果有胆量的话,宁全福根本活不到现在。她也猜到是儿子干的,但她不想问,也不能问。
       她倚着窗子,看着街上忙碌的人们,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一切都是自己的过错啊!年轻时的行为不端,不仅影响了自己一生,也害了两个孩子。当她发觉宁全福不是自己心目中的好男人的时候,她已经生下儿子宁宁了。当她把女儿抱到丈夫面前的时候,她失去了重新寻找幸福的念头,决定在忍耐中生活。忍耐丈夫找女人,忍耐丈夫把她当佣人,忍耐丈夫对女儿的嫌弃,忍耐丈夫酒醉后在儿子身上撒气。
       丈夫对出落得花一般的女儿越来越“关心”。屈丽茹明白丈夫的心,但她保护不了女儿,女儿是她在丈夫手里的“短儿”。她也试图保护女儿,但是,丈夫凶狠的脸,让她胆战心惊。
       就在乔纳纳失踪的那个夜里,屈丽茹发现宁全福成了禽兽。女儿拼了命要去报案,宁全福把她拖进房。
       屈丽茹听见女儿的哭喊声变成惨叫声时,发现女儿的房门被从里边锁上了。屈丽茹猛然意识到了什么,疯了一样砸门。
       门开了,宁全福出来。
       屈丽茹冲进去,见女儿的裤子被扯碎。她一把抱住女儿。
       宁全福站在门口并没走,他说:“要不也是便宜了康铁柱!”
       屈丽茹号叫一声扑过去捶打宁全福:“畜牲!王八蛋!你不是人!”
       宁全福轻轻一拉,屈丽茹摔倒在地。宁全福说:“知道难受了吧?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母女俩哭得昏天黑地。哭罢,屈丽茹说:“孩子,有苦往肚里咽,别对哥哥说,啊!”
       此刻儿子正在接受测谎,也许,儿子过不了这一关了,儿子还年轻,应该有一个美好的未来。她决定为儿子顶罪,算是对儿子的补偿。
       屈丽茹穿上衣服去了医院。去公安局自首前,她想最后看看马尾长发,这也是替儿子做的,也许自己这一去就回不来了。
       屈丽茹进了病房,发现马尾长发的床位空了,她忙问护士,护士回答说,凌晨时死了。
       屈丽茹正不知所措,马尾长发的妈妈来收拾儿子的遗物。两个女人彼此认出了对方。马尾长发的妈妈迟疑了一下,对屈丽茹微微点了一下头,然后收拾东西。她本想说些感激的话,儿子遭灾,花费的都是宁家的。但转而一想,这也许是宿命。
       屈丽茹带着歉疚,看着马尾长发的妈妈把那些不值钱的东西装进包里。屈丽茹知道,宁全福当年娶自己时,马尾长发的妈妈带着身孕走了。
       马尾长发的妈妈提着东西要走。屈丽茹突然问:“你儿子是宁全福的……”
       马尾长发的妈妈站住:“是谁的又有什么意义呢?人都没了。”马尾长发的妈妈说完走了。
       6
       莫小苹看见宁宁的目光又轻飘飘地直视前方,她知道,宁宁又在想心事了。她提高了嗓音:“宁宁,你注意听。作案人研究刑法条款,是和被害人有关系吗?”
       宁宁感到一阵痉挛,他不由得扭头往莫小苹那边看去。《刑法》是自己在画室里看的,知道这件事的,只有莫小苹。
       宁宁看过来的眼睛带着一丝哀伤,莫小苹清晰地感觉到了。在宁宁的画室发现了那本《刑法》后,她回去也找来一本《刑法》研究。《刑法》第二百三十五条规定的内容是“过失伤害他人致人重伤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第二百三十六条是“以暴力胁迫或者其他手段强奸妇女的,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奸淫不满十四周岁幼女的,以强奸论,从重处罚。”第二百三十七条是“以暴力、胁迫或者其他方法强制猥亵妇女或者侮辱妇女的,处五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宁宁关注的是哪一条呢?第二百三十五条和宁宁没关系,第二百三十七条好像也关系不大,难道他关注的是第二百三十六条?
       宁宁明白,莫小苹已经掌握了自己的心路了,莫小苹是自己的恋人,又是一个思维敏捷的刑警,这对于他和莫小苹都不是好事。
       宁宁回答:“不知道。”
       说“不知道”是宁宁此时的一个惯性,不对着心,随口就出来了。其实,宁宁的心里是知道的。
       那天傍晚,宁宁本来是回家取头天晚上那幅没完成的画的。宁宁拿了画刚要走,宁全福回来了。父子就像仇人,见面谁也不说话。宁全福径直进了书房,宁宁也跟着进了书房。
       “爸,你应该去自首!”宁宁说。
       宁全福把手里的包往桌子上一摔:“你还有完没完?夜里闹还不够?这会儿还闹!”
       “我查了刑法,奸淫不满14岁女孩儿的,按强奸罪论处,判3年以上10年以下……”
       “你混蛋!”宁全福厉声吼道。
       “就算我是混蛋,你还不如我!你不但毁了咱们这个家,你还间接毁了别人的家,康铁柱,还有乔纳纳。康铁柱为什么想杀妹妹?还不是因为你作恶?康铁柱把乔纳纳当作妹妹杀了。康铁柱没杀了妹妹,你却用另一种方法杀了她……”
       “你妹妹不是咱们家的人!”
       “那你就更坏!你奸污妹妹,用这个办法报复妈妈。妹妹还不到14岁,你把她毁了!你不去自首,我也要去报案!”
       ……
       “宁宁,我再一次提醒你,你要注意听题!”莫小苹耐心地说。
       宁宁点了一下头,表示歉意。
       莫小苹说:“你听好了,我继续提问,凶手开枪前,是不是知道枪里面有子弹?”
       宁宁没回答,他眯起眼睛。是啊,爸爸也不知道枪里有子弹,否则,他不会拿枪的。
       宁全福被宁宁的话气得咆哮:“你没良心!我白养你了!你敢去报案,我打死你!”宁全福说着,转身拉开柜门,拿出那把小口径步枪,对准了宁宁。
       “枪里没子弹!吓唬谁呀?”宁宁说。
       “没子弹我也要打死你!”宁全福说着,抡起枪就打。
       躲闪中,宁宁夺下了宁全福手里的枪。
       宁全福气急败坏跑到卫生间,抄起拖把就要打宁宁。
       宁宁端枪对准了爸爸:“别动!要不,我开枪了!”
       “你吓唬谁!没子弹!”宁全福举起拖把。
       “如果枪里有子弹,我真想打死你!乱伦的人都是瞎眼人,真应该让你的眼睛瞎掉!”宁宁说着,把枪对准了爸爸的右眼,抠动了扳机。
       “砰!”
       宁宁吃了一惊。就见宁全福右眼血糊糊的,剩下的那只左眼瞪着宁宁,身体一软,坐进了浴缸里。
       宁宁吓傻了,手一软,枪掉进浴缸。
       枪里怎么会有子弹?这么多年,枪里一直是没有子弹的。突然,宁宁想起了那颗掉在他床下的子弹,那天,被他无意装进枪膛,忘了取出来。
       “爸爸!对不起,我以为……”宁宁摇晃着爸爸。
       宁全福的脸没了生气。宁宁跑到客厅,扯起一条沙发巾,跑回去盖在爸爸身上。然后逃出了家门。
       失魂落魄的宁宁往派出所走,他想去自首,他得去自首,他误杀了爸爸,和俄狄浦斯一样。自己不是故意的,自己把枪里有子弹的事忘得一干二净,自己不想杀人,完全是意外……
       宁宁抬头的时候,发现他不是站在派出所门口,而是站在自己画室门口。
       “我想画画!我想画画!”宁宁直愣愣走到画案前,拿起笔,不假思索,臂膀和手腕儿灵活地摆动起来。此刻的宁宁,创作灵魂好似一片纤尘不染的蔚蓝天空,一只洁白的羽毛自由自在地飘飞起舞。那是画画的人追求的最高境界。
       笔下先是出现两个花苞,粉紫透红,初绽绯红,淡淡吐香,恰似出水芙蓉在高歌生命的春天。接着,数片姿态各异的荷叶跃然纸上,生机勃发,浩然正气。然后,纸上出现了吹拂的微风,那春风带着水分的清新,能宁息人的火气,洗涤人的烦躁。
       刚才从家里逃出来的时候,他满头满脸还是地狱的灰尘,而此时,他心中那一池荷花又重生了,艳阳朗照下的荷塘,满湖的荷花姿态各异,生机勃发,近处有几朵翠盖掩映的盛开红荷。满纸烟云,沉着痛快。
       宁宁的“不知道”刚出口,爸爸濒临死亡的面孔就出现在他眼前,他的肠胃里翻江倒海,他拼命忍着,不让肠胃里的东西吐出来。与此同时,监视屏上的三条曲线不知疲倦地上下跳着,特别是红色曲线,像穿在舞蹈演员脚上的一双红舞鞋,激情澎湃地翻滚起舞。
       莫小苹感到自己的心在流血,她语言的刀子与其说是刺向宁宁,不如说是刺向自己的心更恰当。已经够了,可以结束测谎了,宁宁在她搜集到的所有犯罪信息上都是高强反应。
       刘保国见火候到了,问:“宁宁,已经没什么可解释的了,测谎仪都告诉我们了。是不是你杀死了你爸爸?”
       宁宁不作声。
       突然,测谎室的门开了,传来一个声音:“宁全福是我杀的!我来自首!放了我儿子!”随着声音,屈丽茹走了进来。
       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屈丽茹快步走到儿子身边,见到儿子被固定在测谎椅上,难过地哭了。
       宁宁气愤地说:“这事和我妈妈没关系!你们为什么要让她来?”
       莫小苹赶快过去把宁宁身上的传感器取下来。
       宁宁站起来往外推妈妈:“妈妈,你为什么要来?你走!走!”
       屈丽茹不走:“宁宁,宁宁,你听我说,马尾长发他已经……”
       宁宁跌坐在椅子上。一股寒气从他的脚心慢慢往身上蔓延,侵袭到肢体,覆盖了胸腔,又顺着喉咙爬到每一根发梢,灵魂中那一池荷花黯然失色,倾斜了,倒伏了,被浑浊的湖水淹没了。一滴长泪滚落下来。
       “妈妈,对不起!我杀了爸爸。”
       屈丽茹抚摸着儿子的脸庞说:“宁儿,都怪我一味地忍让你爸爸,先是害了乔纳纳,接着,害了静静,现在,又害了你,是妈对不起你……”
       妈妈的手很柔软,很温暖,宁宁不由得热泪盈眶。在他的记忆中,妈妈的这种爱抚很遥远了。
       尾声
       乔纳纳的父母状告公安局不作为,造成他们的女儿被害。同时,状告宁静以及她的家人知情不报,致使他们的女儿丧失被营救的机会。法院受理了案件。
       刘保国在答辩的时候没提任何请求,他说:“原告所述完全属实,公安局在受理乔纳纳家人报案后,我作为承办人,没有履行责任,没立案,造成严重后果。我愿意承担责任。”
       法院判决公安局的不作为构成违法,应给予死者乔纳纳经济赔偿。宁静及其家人行为不道德,判决宁静的法定监护人赔偿乔纳纳家五万元。
       诉讼案结束后,刘保国又受到公安局的免职处分。
       宁宁和康铁柱的案子被移交到法院。康铁柱一审就被判处了死刑。
       宁宁的案子法庭审理的时候有三种不同意见。一种认为宁宁是出于义愤而杀人。宁宁杀死宁全福符合义愤杀人的所有特征,在一定程度上产生了维护法律正义和社会伦理德尚的效果。义愤杀人的行为是故意杀人罪,但具有重要的量刑因素,可以从轻处罚。
       第二种意见认为宁宁的行为是过失犯罪的一种。宁宁手里拿的不是烧火棍,是能杀人的枪,他应该能预见可能的后果,因为疏忽大意而没有预见,虽然他可能忘记了之前给枪装子弹的事,但子弹是否是宁宁无意装进枪膛的,属于孤证,没有其他证据能佐证。并且,宁宁在得知宁全福死亡的情况下隐瞒不报,所以,应该以过失罪判决。
       第三种意见认为宁宁打死宁全福纯属意外。宁宁主观上并没想打死宁全福,他并不知道或者忘了枪里有子弹。并且,是宁全福先拿起枪的。所以,不构成犯罪。
       法院最终采纳了第二种意见,宁宁构成过失致人死亡罪,被判处有期徒刑三年。
       宣判那天,宁宁被两个法警押上法庭。他的眼睛在旁听席上搜索,渴望看到什么。旁听席上没有宁宁要找的目标,他有些失落,抬眼望向远处。
       突然,他的眼睛一亮。
       法庭大门处走进来一个人,橘黄色的长围巾随着款款的步伐摆动飞舞,身后是追随而来的阳光。
       作者简介
       穆玉敏,女,1976年于北京市公安局从警至今。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缺月》、《疼痛的河》、《欲念谋杀》;史学专著《北京警察百年》;纪实专辑《建国十年要案揭秘》、《1960至1990年要案揭秘》、《限时逮捕令》、《苦难的价值是什么》;散文集《听那凝固的旋律》、《生命,有种硬度》等。
       《测谎》创作谈
       记得2005年1月北京侦探推理文艺协会成立仪式上,会长苏叔阳说,因为身在其中,公安作者的作品从办案细节到司法程序都很真实,肯定没有“硬伤”。但也许正因如此,一些公安作者的作品整体和细节描写显得直接,“来于生活”有余,“高于生活”不足,使得作品不太好看。
       我可能属于苏叔阳说的身在其中的警察,并且是拥有侦办案件经历的刑警。30年警察生涯,使我在写案件的时候,似乎是又重新经历一次办案过程,那里边刑警业务的细节,完全是信手拈来,因为我当刑警的时候就是那么干的。小说中人物都有原型,是我的亲密战友和他们的妻子。要我说,公安作者忠于现实,是因为警察的特质。警察职业是理性的,写作又是很感性的,两者合二为一,成就了公安作者是些独特的人,他们不世故,不自欺欺人,不故作高深。
       测谎仪是近些年才兴起的,我当刑警的时候没缘见识那玩意儿。为完成这个作品,我进图书馆,泡书店,把能找到有关测谎的资料都啃了个遍。之所以选择测谎这个题材,是有感于社会、家庭甚至爱情的诚信危机。测谎只是表层题材,人性的善恶,测谎仪是测不出来的。我力图使它表现人性本质的真、善、美,使它具有抗污力和征服力,使它触及社会灵魂。而这又恰恰成了一些善良灵魂最终沦为罪犯的初始动因,人们可以寄予深切同情,法律却不能不予以惩处。由于一气呵成,初稿没有“硬伤”,主人公宁宁最终被判极刑。写完后,心中总是不忍,因为我心目中的宁宁是一个善良纯真的人,他应是小说的灵魂所寄,写好他意义深远。于是下力气修改,情节作了较大调整,最终让他活了下来。
       尽管我努力让自己的思维超越职业,实现既没“硬伤”,也无“软伤”的追求,但评判我的作品是否达标,还有赖于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