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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悚时刻]七宗罪
作者:杨红光

《今古传奇》 2007年 第0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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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杀手与猎物的隐秘,通过邮件传递;善良与罪恶的重影,在子弹上缠绵;刑警与嫌犯的真爱,戴着镣铐舞蹈。什么是七宗罪?什么才是悲剧的根源?
       一 一旦答错,必死无疑
       “也许罪恶的人正是你,你会在哪一页出现呢?”
       林大影读到第一句时,就浑身不舒服。
       该死?!他不知道是别人在咒骂自己,还是自己在咒骂别人。
       林大影坐在别致的办公室里。办公室很大,他如一只误入宫殿的猴子。
       他手里拿着一本书。书是刚才来上班时在信箱里拿到的,与其他函件混在一起。黑色封面,写有大大的“七宗罪”三个字,血红色的字,奇怪的字体,有些变形,似乎在顺着书页往下滴血;印制粗糙,一看就知道是盗版。不知为什么,从看这本书的第一页起,林大影就感到心神不宁。书是用第一人称写的,讲述一个杀手在玩杀人游戏,游戏的玩法也很特别:给猎物写信,让猎物“用行动”回答问题,答对则生,答错则死。书中还说,已经杀死了一个猎物,刚刚选中新的猎物。
       看着看着,林大影惊讶地发现,这是一个致命的圈套——书中对于新猎物的描述,越看越像自己!他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他暗生恐惧,冷汗直流,颤抖着往后翻。翻到第五页时,林大影失望了——从第五页起,书的内容完全变了,变成了另外一部言情小说,与前面的内容毫无关系,满眼都是爱、性、缠绵、暗恋和外遇,肉欲横生,媚眼乱飞,文笔差劲,故事也不怎么样。
       他很生气,顺手把书扔到一边。
       呆立半晌,他决定找老同学吴立伟问问。那小子鬼精得很,或许能帮自己分析分析。
       打手机,没人接;打到办公室,没人接;打到家里,还是没人接。林大影皱了皱眉,他有些奇怪,有些烦闷。
       林大影拿起晚报乱翻,翻到第二版时,他突然看到一个醒目的标题,不由坐直了身子。接下去看了一行,眼前顿时一片模糊……慢慢地,报纸上的字又清晰起来:
       本报讯(记者清荷):我市一名私营业主遇害,死者名叫吴立伟。今天凌晨,警方接到吴立伟家人报案,称吴立伟在自己的书房遇害。警方迅速赶到现场,经现场勘查,死者系中枪身亡,现场没有任何搏斗过的痕迹。颇为离奇的是,在警方正将离去的时候,吴立伟的手机响了。来电话的是一个神秘女子,自称叫小跳,她说,她本来要去看吴立伟,没想到在门口听到了他的死讯。她说,她知道吴立伟是为什么死了的。在警方的追问下,她说,吴立伟的死一定与那三封信有关,近段时间以来,吴立伟一直处于死亡恐惧中,因为那些信的主人让吴立伟回答一些奇怪的问题,而且必须用行动来回答,一旦答错,必死无疑。当警方欲进一步问明情况时,自称叫小跳的神秘女子已挂机。警方在此宣布,能提供对本案有价值的侦破线索者,予以10000—30000元奖励……
       吴立伟死了?!林大影呆立不动。
       过了一会儿,他开始叠报纸,表情僵硬,动作机械,像一头被迫劳作的老牛。
       他站起来,猛地抱起那堆报纸,“哗啦”一声扔出。报纸四散在沙发上。从报纸堆里,飘下来一个信封。林大影懒懒地去看,心头涌上一种奇怪的感觉。那不是一般的商业信函,而是一个画了卡通小熊图案的、花季女生常用的那种信封。林大影把信捡起来,轻轻拆开,一股怪异的香味儿扑鼻而来。林大影下意识地把信纸抖了抖,香味越发浓起来。他感到一阵眩晕,扶住座椅,躺在上面读信。信是打印的,四号,楷体:
       林大影先生:
       你好,很冒昧地给你写这封信。不过,我觉得,冒昧地给你写信,总比冒昧地杀了你,要显得礼貌得多。相信你已知道吴立伟死亡的消息,没错,我可以告诉你,那是我干的,因为,那个无耻的男人,无法正确回答我的问题,他只有去死,他必须死,他该死!
       你非常幸运,成为我的第二个猎物,谁让你是死者的朋友呢!这是缘分。我将每七天给你写一封信,问你一个非常简单的问题。你回答问题的方式也非常简单,不是用语言,因为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的谎言,你必须用行动来回答。我相信,像你这样一个聪明人,一定不会让我失望的。
       回答我的问题,能使你崇高起来。
       你很快就会收到第一个问题。
       不许报警,否则你会死得很惨。如果告诉其他人,我会向你发出警告。
       祝你好运!谢谢合作!
        4月22日
       血往上涌,握信的手冰凉湿渍,林大影觉得自己的灵魂都出了壳。
       他突然念叨起来:啊,那本可怕的书!那本奇怪的盗版书!林大影越想越害怕。他想回避,但思绪如利刃切肤……
       心跳渐渐平缓了下来,林大影快速梳理了一下头绪:他要找清荷谈谈,因为她是老婆辛仪的同事和好朋友,她应该知道点儿什么。他还得找到那本叫做《七宗罪》的正版书,不知市面上有没有?如果有的话,可以解开一些谜,日子也许会好过点儿。还有一件事,他不敢抱太大希望——如果能找到那个打电话到现场的小跳,也许能避开这场杀身之祸。
       林大影拿着书,胡想着:没事的,没事,我又没招谁惹谁……
       突然,他想起了李雄。除了李雄,还能有谁知道五年前的事?难道写这种信的人,正是那个肮脏透顶的李雄?那狗东西一直不停地敲诈自己,还他妈有什么资格杀别人?
       他觉得脑子里乱极了,他想起书的扉页上的一句话:
       做了亏心事的人,总觉得自己是被逼无奈的。在他眼里,总有比自己更坏的人。
       
       公安局门前,清荷下了出租车。
       她穿着初春颜色的奇怪风衣,风衣很扎眼,和周围的淡绿色争风吃醋。上大学时,清荷穿着风衣走过一片小树林,同学们都说,如果树叶也分男女,小树林里狂风突起时,男叶翻飞女叶飘零,清荷就是其中最美的一叶。她不雕琢,不修饰,不以媚眼诱人,不以清纯蒙人,惊鸿一瞥,似笑非笑,若有若无。
       刑侦队在三楼,进去的时候要穿过一道铁门。清荷是这里的常客,她在报社政法部工作,成天跟警察们打交道,面对血腥采访,从开始看到现场就啊呀尖叫,一直修炼到呕吐过后马上巧笑倩兮。
       凌度请清荷坐下,给她倒水。
       清荷笑道:“看在你厚道的份儿上,或许我可以帮你立个大功哦。”
       凌度一听,赶忙问道:“有什么线索吗?”
       清荷笑笑:“不急,我有个条件。”
       凌度也笑:“什么条件?”
       清荷指指自己:“你得保证,关于吴立伟案件的进展情况,只透露给我一个人,而且要如实透露,我要进行独家报道。”
       凌度说:“这个没问题!”
       清荷拿出一张纸,摆在桌子上:“这是那个小跳的来信。小跳说了,假如没有我的那篇报道,她就不会给任何人写信。她还说,如果对破案有帮助的话,她会把吴立伟收到的那些要命的信全部提供出来。”
       凌度一边看信,一边说:“我马上安排做指纹和纸张鉴定。她就说了这几句话吗?那你是怎么说的?”
       清荷反问:“什么我怎么说?你傻了吗?我又不知道她是谁,没法回信,没法通电话,我和谁说去?”
       凌度窘笑一下:“对,对,这案子搅得我都晕了,全市的人都盯着这案子呢。”
       清荷准备起身告辞:“全国的人都盯着这个案子呢。”
       凌度挽留道:“快中午了,一起吃顿饭吧,感谢你对我们的宣传。”
       清荷微笑着:“可是我今天约了别人。”
       凌度说:“你不能一直拒绝我,这顿饭你必须吃。”
       清荷说:“我又不是你的犯罪嫌疑人,你不能采取强制措施。”
       凌度突然横在清荷面前,目光如炬:“但你是我的爱情嫌疑人。”
       清荷一愣,随即笑道:“你迟到了,我的爱情在他乡。”
       这时,清荷的手机响了,她看一看号码,边往外走边接听。
       电话是林大影打来的,声音恐怖而苍老。
       清荷跟林大影开玩笑:“这什么腔?有要命的事吗?”
       哪知,林大影一听,差点儿就哭了出来:“真有要命的事!”声音也变成半死不活的了,央求清荷找一个安静的地方。
       讲好了时间、地点,清荷把手机放进袋里,摇了摇头。
       林大影在茶屋等清荷的时候,心跳又快了起来,不是因为清荷是个美女,而是他觉得,清荷也许救不了自己。和自己相比,她还是个孩子呢——每天只知道傻乎乎地笑。
       见了清荷,林大影第一句话就说:“这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包括辛仪。”
       清荷说:“那你找错人了,我的职业,就是要让越来越多的人知道。”
       林大影面无表情:“我可能完了,清荷,我找你,是因为看了你关于吴立伟被害的报道,你知道,他是我的老同学。”
       清荷皱着眉头,有些害怕:“难道人是你杀的?”
       林大影摇摇头说:“不是,我记得你的报道中提到,吴立伟曾收到一些怪信。”
       清荷说:“是的,是那个小跳在电话里说的。”
       林大影问:“那是一些什么样的信?”
       清荷说:“你怎么问这个?我怎么会知道是什么信?”
       林大影又问:“小跳又是谁?”
       清荷说:“实话告诉你吧,你找对人了。我刚从凌度那里来,哦,凌度,就是办这个案子的警察。小跳给我来了一封信,说如果需要,会给我寄来那些怪信。到时候,我把知道的都告诉你。但你也得对我说实话,你为什么会问起这些?”
       林大影长叹一口气,半天才缓缓地说:“我也收到一封可怕的怪信。”
       清荷刚端起水杯又放下了:“可怕的怪信?怎么可怕了?”
       林大影不说什么了,从皮包里翻出那封信,平放在桌子上,推到清荷面前。
       清荷惊疑地拿起那张纸,仿佛拾起一块大大的刀片。“也是打印的!”她先是这么叫了一声,细细看完,说,“快拿到公安局鉴定一下呀。”
       林大影像是受了一惊,叫道:“不!”
       “为什么?”
       林大影说:“对方说,如果告诉别人,或者报警,就会报复。”
       清荷想了一下:“你不是告诉我了吗?”
       林大影说:“没那么邪吧,你答应过我绝对保密的!”
       清荷说:“我明白了,吴立伟收到的几封怪信,和你收到的怪信,应该是出自同一个人之手。”
       林大影叹一声:“唉,所以吓得半死。”
       清荷却说:“你目前的这种状态,不和别人讲,也不报警,基本上就是等死!”
       “我不是等死。还不知道他那些问题是什么问题,是不是不好回答。”
       临走时,林大影说:“吴立伟回答对了哪些,回答错了哪些,你一定要尽快告诉我。尤其是,他是因为答错了什么问题,被杀的。”
       清荷说:“好的。”
       二 同步杀人,游戏开始
       林大影来到经常有人卖盗版书的地方。由于城市整治,卖盗版书的早没了影儿。他跑了好几个大书店,拿出那本书,店员一看就都说是盗版的,给他介绍了本市最大的盗版市场。林大影又去了盗版市场,没想到,那里有四五百家商铺,简直就是个贼窝。
       正赶上高峰期,批书的人扎堆儿。问来问去,都是那几句话:《七宗罪》是一部电影,不是一本书。林大影看看长长的走道,也没心思问了,正准备下楼回公司,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清脆的男声:“那是一本盗错了的书,我前几天在哪里见过。”
       循声看去,说话的是一个小伙子,带着眼镜,有点儿像那个哈里·波特。
       林大影就问:“你也见过那本书?”
       “嗯,但那本书还没写完,盗版的就用了个书名,真正的内容只有几页。”
       “对,对,在哪里能找到完整的书?”
       “没有,现在还没有完整的书。”
       “你怎么知道?”
       “因为这本书正在网上连载,可能作者是一边写一边贴,写得挺慢。我昨天才在网上看了第二章,叫什么‘第一封信已经发出’。”
       林大影走过去,抓住小伙子的胳膊,激动地说:“快告诉我,网址是什么?”
       小伙子吓了一跳,赶忙说:“我也记不清,小说的作者叫空空,你输入‘空空七宗罪’,搜索一下就能找到。”
       回到公司,林大影以最快的速度打开电脑,输入“空空七宗罪”,果然搜到那篇小说。和盗版书不同的是,小说还有副题,这也正是诱使网民们看下去的原因,因为小说的副题是:同步杀人游戏。
       副题下面还有几行注释:
       我刚刚用这种方法杀了W,但不好玩,因为W只回答到第三个问题,就玩不下去了。这次,我选择了一个新的猎物Y,我的第六感告诉我,他是个好玩家,能陪我玩到底,所以我把这一切都写下来,与各位共同享受。
       小说一共写了三部分,首先是楔子,第一章是“新的游戏开始了”,第二章叫做“第一封信已经发出”。林大影突然明白,为什么自己看那本盗版书时,会有一种透心凉的感觉,原来真是在写自己。W,正是“伟”,而Y呢,当然就是“影”了。
       林大影大骂一声:“你才是该死的人!”
       像大多数人一样,林大影的婚姻生活也是平淡的。在许多时候,林大影就想找一个佳人儿来调剂一下,管她是陈可佳还是李可佳。辛仪对他的心思却浑然不知,一直温柔着。软言嗲语本来是感情利器,可一旦程式化,最柔软者能在转身间僵硬。生活有如水泥,本来绵软的质地,加入了更加柔和的水,却僵硬如铁。女人是水做的,但也得看,水洒在什么地方。
       天近黄昏人近家,隔窗,看见帘已遮,这是妻在家的样子。林大影心底突然涌出一种温暖——很久没有的感觉。
       进了家门,先是大狼狗吉祥跑过来迎接他。他摸了摸吉祥,看见大狼狗的快乐劲儿,心生悲意,差点儿哭出来。记得有一次,因为生意上的争吵,对方曾骂他:林大影,总有一天,你会觉得自己不如一条狗。没想到,还真有这一天!
       辛仪替他挂外套的时候,林大影突然抱住她,抱得很紧。辛仪的微笑被抱出来了:“你神经啦,看你的脸色,累坏了吧?”
       林大影松开辛仪,说:“今天有两桩生意,还算顺利。”说这些的时候,他想,今晚的话题怎么又是从撒谎开始的呢?
       吃过晚饭,天已大黑,院子里的狼狗吉祥不时地叫几声,林大影已经习惯了这种叫声,也正是这种叫声,让他每天能睡个安稳觉。
       这次,一切都失效了。林大影拖着疲惫的身体,跟辛仪激情了一把,累得晕晕乎乎的,但就是毫无睡意。狗叫声稍大了些,在林大影听来,却成了念那封怪信的声音,一个狰狞的面孔,正对着他宣读:汪汪,你会死得很惨!汪汪,死得很惨!汪汪,很惨!
       狗叫声突然变了调,拖着奇怪的长音“呦——”,像狼嚎。林大影吓得一哆嗦,下了床,摸到楼梯口,转到客厅,开了内门,往外推防盗门,却推不动。
       林大影使劲推,门终于被推开。门后面卡着一个黑乎乎的东西,用脚踢一下,软软的,用手一摸,湿湿的。他心里一惊,摁亮客厅的大灯,俯身一看,不由一声惊叫:“啊——”
       一般情况下,男人只是在心里叫,但这次,林大影觉得自己要疯了。叫声在夜空中顺着楼梯往上蹿,咯噔咯噔的,如千万碎石,这碎石打在酣睡着的辛仪心上。她一下子爬起来,摸摸身侧,不见林大影,也大叫起来:“大影,你在哪儿?怎么了?”
       林大影开了院灯。在开灯的时候,他突然不怕死了。狼狗吉祥直挺挺地躺在门后,鲜血顺着台阶流下去,流到院子里,沿着砖缝四处溢开,满院子都成了红格子,像陈可佳喜欢穿的那条纯棉布裙。
       辛仪冲下楼来,扶住门框边摇摇欲坠的林大影。辛仪看了看院子,“啊”的一声捂住了嘴。
       林大影定了定神,又说:“没事。”
       说完,他大着胆子走出门去,抚摸着吉祥,不由得泪如雨下。他们没有孩子,三年来,这条狗如同他的亲兄弟、亲儿子,当初,他还用奶嘴喂过它。摸着摸着,他看见吉祥的脑袋旁边放着一张纸,迅即抓起,是一些打印的字,四号,楷体:
       你告诉了别人,这只是一次小小警告,记住:报警必死!
       看到这几个字,林大影的愤怒驱散了恐怖,他对着夜空大声叫道:“来,你来呀你,打我呀你,你这幽灵,你这恶魔!”
       辛仪吓坏了,哭喊着把林大影拖进房内,关上门,抱着林大影哭问:“大影,怎么了,这到底是怎么了?”
       林大影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总觉得有人变态,在折磨我,戏弄我。”
       辛仪擦了擦泪:“那纸上写着什么?”
       林大影把纸给了辛仪:“看不懂。”
       辛仪看了看纸,又看了看电话机:“快报警吧。”
       “不!”林大影突然大叫,“看看情况再说,也许只是恶作剧。”
       辛仪吓了一跳,木然地看着林大影。
       林大影觉得自己太失态,慌忙调整情绪:“如果只是恶作剧,报了警,说不定真会遭报复。再说了,时时有警察盯着,那滋味也不好受。”
       辛仪问:“那要不是恶作剧呢?”
       林大影说:“如果不是恶作剧,更不能报警,那上面说了,报警必死。”
       一晚上睡不着,夫妻俩一直说着话,但心事却拢不到一块,仿佛两道铁轨,用枕木交流,却彼此漠然着,始终走不到一起。
       林大影不明白,自己只是和清荷见了一下,怎么就被对方发现了,有这么邪吗?难道真的一直有人跟踪,有一双眼睛时时在暗处看着自己,还是自己身上被装了窃听装置?他平生第一次有了一种做玩偶的感觉,墙头屋角,仿佛有无数双眼睛盯着自己,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掌控之中。林大影终于体会到了一种痛苦:生不如死。
       第二天,林大影参加了吴立伟的葬礼。
       吴立伟是这样一种人,生前喜欢折腾自己的身体,打球、登山、健身,把身体搞得特别棒,然后和女人在床上玩各种游戏,气喘吁吁,变幻多端。死后,别人又开始折腾他的身体,先是法医检查,把他差点儿肢解成人杂碎,然后是整容师缝合。复原后的他,和生前的样子差不多。
       经警方同意,妻子梁若静为吴立伟举行了葬礼。凌度穿了便装,也来参加。梁若静一身素服,满脸戚容,见有吊唁的人进来,就微微点一下头。她怀里除了抱着吴立伟的孩子,还抱着他的遗像,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吴立伟才只属于她一个人的怀抱。
       大家正在低声窃语,突然门外传来一声大叫:“我的立伟老弟啊,我来晚了!”
       大家一愣,谁这么不懂规矩?举目看去,走进来两个人,前面的那个光头锃亮,横肉坠肩。后面的那个长发中分,高挑身材,目光散乱,手里拎着个大黑塑料袋。
       这两个人,林大影和辛仪都认识,走在前面的是林大影、吴立伟二人的同班同学,叫李雄,后面那个是林大影的弟弟林小影。
       李雄开了一家法律咨询公司,也可以叫做私家侦探公司。这家法律公司有两大特点:一是李雄根本就不懂法,二是经常还要干点儿违法的事。
       这些年,林大影一直都没见着李雄,虽然他被李雄按时敲诈,但也只限于把钱打在账上。他以为,当年和李雄的恩怨,时间一长,大家都会淡忘。
       没想到,今天李雄会突然出现,更没想到弟弟会跟了这种人混。林小影是林大影唯一的弟弟,但自小兄弟俩便别如天壤,林大影勤学上进,林小影却是父母惯大的,整日闲逛,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经常惹是生非。这段时间,林小影倒是没惹事,但突然跟了李雄,林大影心里更是老大的不自在。
       李雄来到烧纸盆前,轻轻鞠了一躬,手向后一伸,林小影走过去,把黑塑料袋解开,从里面掏出一堆物件。
       林大影离得最近,看得最清楚,差点儿没气死——那都是些穿着三点式的小姐,一共四个,做得挺逼真,一下子,哀伤四散,风情满屋,把个灵堂弄得满是香肉味儿。
       李雄把小姐们放进火盆,拿打火机点着。
       梁若静也看到了,一脸怒容,站了起来。
       清荷赶紧抱住梁若静的小孩子,安慰道:“别怕,大人们玩游戏呢!”
       林大影抢先走到李雄面前,大叫:“李雄,你这不是糟蹋人吗?!”
       李雄面露微笑:“多年不见,你怎么不叫我雄哥了?”
       “等着吴立伟叫你雄哥吧。”
       “我不会死的,谢谢关照。”
       “吴立伟人都死了,不管有什么恩怨,你又何必这样!”
       “就是因为他死了,我才可怜他再不能在阳间花天酒地了。我了解你们俩,就如同了解我屁股上长几颗痣一样,所以,我才给他送几个小姐。”
       “你无耻!”
       “我无耻?七年前,你们两个,各自心怀鬼胎,串通好了算计我,你以为我能忘记?当年我无可奈何,别以为我现在也无可奈何。”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哼,夺妻杀子,你能忘记,我永远也不会忘记。”说到这里,李雄看一眼辛仪,“辛仪,你也不会忘记吧?”
       辛仪低头不语。
       林大影低声骂道:“什么夺妻杀子?你不可理喻!”
       “你也会遭报应的,连你的亲弟弟都仇恨你!”
       这时,凌度走了过来,对李雄说:“先生,这里是葬礼,请不要扰乱秩序。”
       “你是什么人?”
       凌度掏出了证件:“我是死者的朋友,如果有必要,也会请你协助调查。”
       李雄看一眼证件,上下看看凌度:“凌警官,见笑了。”随后,招呼一下林小影,大步离去。
       林大影几步追出去,李雄回过头来,讥讽道:“林总,有何指教?”
       林大影压低声音:“你没有对别人说吧?”
       李雄乐了:“这个你放心,绝对没有,哪能鱼死网破啊,我绝对不会让你死,我只要你长得越来越肥,祝你生意兴隆!”
       “李雄,你要多少是个够?”
       “这些年,我做得并不过分吧?”
       “对,可你也没完没了。”
       “你放心,我敲诈人也是讲诚信的。”
       李雄走后,吴立伟的死已经成为第二话题,人们纷纷猜测,什么是夺妻杀子?
       其他人都觉得李雄粗俗,梁若静的火气却没了,而且,她下定决心,合适的时候,一定要见见李雄——他都知道吴立伟的什么事?吴立伟和林大影,当初又是如何“夺妻杀子”的?
       三 你欺骗你的爱情吗
       清荷收到了小跳寄来的信。小跳委托她转交给警方。小跳在信中说,写那些信的人,应该就是杀人凶手。小跳转来的那封信也是打印的,四号,楷体:
       吴立伟先生:
       七天一次的游戏开始了,这是第一个问题:你欺骗你的爱情吗?
       你应该知道如何回答,用行动,而不是用语言。这还用我做示范吗?你对谁表达过爱情,也许只有你心里知道,这爱情是真是假,就看你如何行动了。当然,你的回答,我知道是真是假,还有,我的枪更知道真假。
        4月1日
       清荷收到这封信,微微皱了皱眉头。她第一时间找到了凌度。
       凌度接手的重案不少,但这个案子让他感到尤为棘手。仇杀?没有发现吴立伟的仇人。财杀?一则吴立伟是个小老板,没什么大财,二则在吴立伟遇害当晚,杀手分文未动。情杀?可是据了解,吴立伟虽有花心传闻,但懂得怜香惜玉,也并未让谁伤心,更没闹到非杀不可的地步。
       梁若静也在凌度那里。
       等梁若静看完了信,凌度分析道:“从吴立伟的死亡时间来看,是因为没有回答对第三个问题,激怒了凶手,才导致被杀。”
       梁若静越听越不明白:“可是,这个杀人凶手为什么要立伟回答一些奇怪的问题?‘你欺骗你的爱情吗?’这叫什么问题!”
       凌度说:“当然,也有可能是变态,因为这个人在信中说,游戏开始了。你们大概从影视剧中也看到过,现在的案件,有很多都带有游戏性质。其中有一种情况是,无论怎么回答,都会被杀。”
       清荷说:“就算写信人就是凶手,可这中间还夹着一个小跳。小跳不露面,我们还是找不到一点儿线索。”
       凌度略一沉思,拿起信封看,上面是本地的邮戳,再拿起信纸看,有点儿脏,而且折了好几回的样子。他突然说:“我忘记告诉你了,你收到信的时候,不要拿手乱抓。因为上次那封信的化验报告出来了,除了邮局工作人员、报社收发员和你的指纹,根本没有其他任何指纹,真是奇怪,看来这凶手和小跳都是戴着手套寄信的。”
       比起林大影,吴立伟在收到恐吓信时,远没有那么惊慌,他压根儿就不相信什么狗屁游戏,又一看日期,竟然是愚人节!还想:嗬!七天一次,还一个月一次呢,又不是女人的那个!吓唬谁呢。
       可是,在收到恐吓信的第五天,也就是离回答第一个问题还有两天时,吴立伟终于知道,此事不是恶作剧那么简单。
       那天,吴立伟来到办公室,照例坐下来,伸伸懒腰,欣赏一下桌上自己的照片。那是一张在泰山顶峰照的照片,昂然独立,气压群峰,一派大丈夫模样。蓦地,他发现照片上的自己有些异样,往近处一看,肚子上居然穿了一个小洞,和烟头烫的差不多,从洞中看过去,是对面的皮椅。他心一慌,转到皮椅跟前,发现皮椅上也有一个洞,但没穿透,用手一抠,抠到一个硬硬的东西,再使劲抠,抠住了一个小东西,吴立伟的手顿时变得冰凉。
       那是一颗子弹!
       他抖颤着,把子弹从里面拿出来,试着寻找子弹射进来的方向。循着方向,他看到一面半开的窗。纱窗上也有一个洞,纱窗对面,是一个三层楼的楼顶。自己的办公室在三层,那个角度是一个相当好的射击点。让吴立伟感到可怕的是,窗子只开了十公分不到,照片也只有十寸大,子弹却能准确地射进来,并穿过照片,这要是朝一个人射来……
       吴立伟两腿发直,要僵在地板上了。电话突然响起,吴立伟心惊胆战,愣了一下,扑过去,抓起电话。电话里传来一个可爱的童声:“你看看那弹孔,如果不想让弹孔出现在自己脑袋上的话,就好好回答我的问题。”
       吴立伟大叫:“你是谁,你是谁?”
       对方却挂了电话,只留下“嘟嘟”声。
       “魔鬼,一定是遇上魔鬼了。”骂完了,吴立伟埋下头,一个字一个字地读信,像一个虔诚的教徒在读《圣经》。
       爱情?吴立伟琢磨着:这两年,我曾对谁表示过爱情呢?妻子梁若静当然不算了。有史以来,爱情和婚姻就是两码事,飘在空中的是爱情,如晶莹的雨滴,浪漫而抒情;落在地上是婚姻,大地是博大的,可浪漫的雨滴落下来,就成了污泥。
       这两年来,吴立伟曾对两个人说过“爱情”二字:一个是小跳,一个是石欢。
       小跳在吴立伟嘴里,从来都叫做小跳。吴立伟第一次见她时,心跳就加快,所以叫她小跳。
       也许正是这样,两人的关系也就定格了:只能是跳动的情人关系,一闪一闪地出现,如同星星与云的嬉戏,要躲避世人的目光。
       在小跳这里,吴立伟觉得,自己没有欺骗爱情。因为,他和小跳有一种前世缘定的感觉,两个人总有说不完的话,总有让彼此年轻如少男少女的心境,而且,吴立伟在每一个生活、工作的间隙,都会想起小跳。
       再有,就是石欢了。他回忆了和石欢认识的过程,自己好像有些被动,总觉得是这姑娘找上门的。
       石欢是暑期来公司应聘的,开玩笑似的说,贵公司有没有这样一件工作,坐着、玩着、高薪、没压力?吴立伟仔细看这女孩,短发大眼,背心热裤,在男人的眼里,浑身都是武器,十米之内,可杀人于无形——轻则心跳过速,呼吸窘迫,面色潮红,举止失措;重则色胆冲心,狼形毕现,目瞪口呆,白沫横流。
       吴立伟假装正色道:“有是有,但一定会有压力。”
       “什么压力?”
       “心理压力。”
       “心理压力是什么压力?”
       “如果和不喜欢的人生活在一起,你说会有什么压力?”
       “哦,”石欢笑了,“我从来不和不喜欢的人生活在一起,只和他们来一晚上。”
       “哈哈,”吴立伟从这个大眼睛姑娘身上,看到了新奇的希望,“你喜欢过人吗?”
       “见到你之前,还真没喜欢过。”
       “你在骗我,还是诱我?”
       “没骗你也没诱你,”石欢严肃地说,“我见过的大老板比你阔多了,可我没跟他们说这么多,你算个例外,你不偷着乐,还敢怀疑我?”
       吴立伟服气了。
       握着信,强迫自己冷静,吴立伟才知道,他之所以接纳石欢,完全出于欲望。无论是梁若静,还是小跳,三十岁的肢体,都不能和一个十九岁的女孩相提并论。石欢内心炽热如火,在床上也讨人欢心,但外表却冰清玉洁,大眼睛眨巴眨巴的,像风扇。吴立伟不解,现在的女孩,怎么可以如此表里不一,怎么可以伪装到天衣无缝,怎么可以做一只披着纯情羊皮的放荡狼!
       然而,欲望铺开时,一切都被忘记了。吴立伟把玉雕般的石欢捧在怀里,一寸一寸地往下看,每一寸都那么美,每一寸都那么别致,随便在哪里按一下,风情都会扑面而来。
       那一刻,他曾经诉说着虚假的爱情!
       想到这里,吴立伟似乎明白了如何“用行动”回答第一个问题。
       当初,李雄开法律咨询公司,起了一个怪名,叫“孟尝君”。别人就夸他好大的志气,孟尝君是战国四公子,食客众多,人才济济,李雄笑而不语。私下里,他有一次酒喝高了,悄悄对吴立伟和林大影说,屁,什么人才济济,我知道孟尝君靠什么生存,鸡鸣狗盗之徒!他果然吸收了各种鸡鸣狗盗之徒,成天跟踪别人,查什么丈夫外遇、二奶行踪,获取什么商业机密,通过不正当手段猎取什么人才……一般情况下,李雄只要一接到女人的电话,就偷乐。公司的一多半财富,是由女人送来的。
       电话铃响,李雄接听,又是女人的声音,又是幽怨的声音,知道是生意上门,李雄又激动起来,但故作沉稳,欲擒故纵。哪知对方说:“我是梁若静,我得拜访拜访你。”
       李雄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梁若静?正在犹豫间,梁若静已挂了电话。握着话筒,李雄暗自感慨,从一开始见到梁若静,他就知道,梁若静不是一般女子!那天在葬礼上,李雄一直偷眼看着梁若静,见她举止大方,言语得体,伤不过度,怒不撒泼,打心眼儿里敬佩。
       这些年,李雄装着对吴立伟和林大影的怨恨,一刻也没闲着,趁着开公司,他一直坚持不懈地收集吴立伟和林大影的资料,就指望有一天,突然让他们俩吃不了兜着走。
       在等梁若静的时候,李雄打开了自己的邮箱,邮箱里有几封新邮件。他注意到,那个叫“空空”的人又给他来信了,他急忙打开:
       李先生:你所提供的吴立伟先生的资料,经过验证,是真实的,但他成了一个不幸的人,提前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所以,我们的合作也到此结束了,但是钱我会照付。
       另外,请把安装在吴立伟三处房子的窃听器拆除,我另付拆除费。
       祝你生意兴隆,越来越阴险。
       李雄疑惑地摇摇头,难道,吴立伟是这个“空空”杀的?
       疑惑中,他打开另外一封邮件,是几天前收到了,只有几句话:
       谢谢你提供了林大影的情况,林大影两处住宅和一处租住房子的窃听器,效果不好,请尽快换一下。
       
       李雄删除了这封信,刚要删除上一封,有人敲门,李雄赶忙关了邮箱,假装看报纸。
       梁若静走进来说,她想知道两个问题,请开个价,第一,你和吴立伟、林大影之间,到底有什么恩怨?第二,吴立伟死前的举动反常,我想你一定能提供一些线索。
       李雄略一思索,道:“先别忙着开价,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梁若静:“请讲。”
       “你从我这儿了解情况的事,永远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尤其是警方。”
       “好,我答应你。”
       “那我开价了。一个一万,一共两万。”
       “没问题。”
       两人相视一笑,李雄开始回忆当年——
       那时候,李雄没这么胖,也不是光头,颇有风度,足球篮球都玩得不错。李雄为了追辛仪,在吴立伟和林大影的建议下,改了一些臭毛病,总算把辛仪哄住了。但他花钱太抠,有着阳光男生的外壳、奸诈小人的内核,和同学们相处,处处想占点儿小便宜,搞得同学们在背后都叫他奸商。
       毕业后,三个人合伙做了一些大大小小的生意,李雄的做法,使吴立伟和林大影怨言满腹,最可恶的一次,李雄还暗中做手脚,削低利润,据为己有……
       决裂不可避免,吴立伟突然决定,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林大影起初反对,但吴立伟诡秘地说,治治这狗娘养的,把美娘子给你盘过来。林大影虽然没说一句话,但吴立伟从林大影看辛仪的眼神,明白了一切。
       吴立伟把辛仪约出来,用三个多小时的时间,向辛仪说了三件事。他把李雄阴暗的个性、一贯的劣迹,用恐怖小说的笔法,一桩一桩讲了出来,有时间,有地点,有证人。他说李雄的心术不正,比著名的比萨斜塔还有名,世人皆知,由不得辛仪不信。听完这些,辛仪的睫毛压低了一些,只说了一句话:“我能想得到。”接着,他把林大影对辛仪的初识、感觉、爱慕、痴想……用言情小说的笔法,也一桩一桩地讲了出来。再后,又把林大影的完好为人、男人气概、巨富家资、单身纯情,用校园小说的笔法,一桩一桩地讲了出来。辛仪的睫毛又压低了一些,美目半合,只说了一句话:“我能想得到。”吴立伟又想了想,他担心,如果林大影盘过来的女人,是一个毁了容的。或断了腿的,麻烦就大了。吴立伟用推理小说的笔法告诉辛仪,如果和李雄分手,也要讲究个方式方法、战略战术,要用个把月的时间,由发脾气到性格不合,再到无奈分开,李雄那小子有暴力倾向,必须保证个人安全。辛仪的睫毛又低了一些,眼睛已经闭上,流着泪说:“我能想得到。”
       辛仪没想到的是,当吴立伟送她到门口时,李雄已在门口等着他们俩。
       李雄没有对辛仪使用暴力,他担心她肚子里的孩子。李雄走过去,拎住吴立伟的脖领子,把他从台阶上扔了下去。吴立伟的右胳膊先着地,脱臼一个月。这一个月里,辛仪用尽聪明,摆脱了李雄。
       离开李雄后,辛仪和林大影慢慢靠拢。在吴立伟和林大影的游说下,辛仪打掉了李雄的孩子。
       听完这些,梁若静点了点头。拿出一沓钱,推到李雄面前。
       至于吴立伟死前的情况,李雄想了想,提供了两点情况,一个是勒索吴立伟的人,名叫石欢,另外一个,叫小跳,但是,他没见过这两个女人。
       虽然对第二个信息不太满意,但梁若静还是掏出了钱,轻轻放在桌子上。
       梁若静走后,李雄打开邮件,准备删除“空空”的那封邮件。突然又有人敲门,李雄赶忙再次关掉邮箱。进门的却是凌度。李雄吓了一跳,慌乱间看了几眼电脑。
       凌度从包里掏出一张纸晃晃:“在吴立伟的葬礼上,我就觉得你是个人物!”
       李雄紧张地问:“我没干坏事,你们不能拘捕我。”
       “看清楚了,这不是拘捕证。”
       李雄把那张纸拿过来,仔细看着,心里暗暗叫苦。
       凌度说:“我也是刚刚下载,还没删除吧?打开看看。”
       那张纸上的内容,正是“空空”刚刚发给李雄的那封邮件,
       “说吧,怎么回事?”
       “哎呀,吴立伟的死,真的与我无关。”
       “与你有没有关,你说了不算。先说这封信。合作?他和你合作干什么?合作杀人吗?”
       “不,绝对不是。”李雄想了想,“刚过了春节不久,我收到一封邮件,大概就是问我能不能搞到吴立伟的隐私,包括商业活动、包二奶、夫妻关系及一切有意思的事,开价三万。如果我同意的话,这个人请我提供一个账号,先打进五千元。”
       “你同意了吗?”
       “我当然同意。因为这是一桩好生意,而且,你也知道,我和吴立伟有矛盾。”
       “你见过空空吗?”
       “没有,从来没有。空空一共给我发过几封电子邮件,我把收集到的情况,用电子邮件再给他传回去,他会把钱打进我的银行卡。”
       “你们通过电话吗?”
       “没有,空空只使用电子邮件。”
       “好,那我以重案组的名义请你配合警方,一定要想办法获取对方的任何信息,包括电话、银行账号。这样,对你也有好处。你在别人家安装窃听器,这本身就是违法行为!”
       “我明白。”
       从孟尝君法律咨询公司出来,凌度觉得,这回碰上了真正的对手。看来,这个杀手“空空”,是个喜欢游戏的人,戏弄了死者,再戏弄警察——申请一个电子邮箱,发送接收电子邮件,在任何一家网吧都能办得到。
       石欢的住处是吴立伟租的。房间布置的样子,和她的头发一样简单,和她的眼睛一样单纯,当然,在不为人知的角落,也和她一样复杂。床底下,放着一排避孕套,像新盖的房子,整齐而美丽。
       进了门,吴立伟没有任何动作,呆立着。
       石欢抱住他,仰面问:“立伟,你怎么了?”
       吴立伟挣脱出来,碰了碰石欢的手:“石欢,从现在开始,我是可恶的吴立伟,不是立伟。”
       石欢眼神茫然:“我听不懂哦!”
       看着石欢忽闪的眼睛,吴立伟没有了童话中的感觉,也不再觉得石欢可爱。他淡淡的口吻让石欢天真不起来了:“我是最后一次来这儿了。”
       “最后一次?谁出问题了?”
       “爱情。”
       “你不爱我了?”
       “我就从来没爱过你!”
       “什么?”石欢大叫。
       “你没发现我们在一起没多少话可说吗?”
       “发现了,”石欢说着,抓住吴立伟的胳膊,“可我也发现你非常激动。”
       “这正是我想告诉你的,我激动是因为我喜欢你的身体。我想你的时候,都是有欲望的时候,在更多的时候,我……”
       石欢这回似乎听明白了,一下子松开手:“更多时候,你做什么?”
       吴立伟狠了狠心:“更多时候,我在想另外一个女人。”
       “她多大了?”
       “三十。”
       石欢竟然笑了一下:“你骗我,她不可能让你那么想!”
       吴立伟黯然:“是的,她远没有你的青春诱惑。”
       “你也承认这个?我告诉你,这就是爱情!青春就是爱情!肉体就是爱情!”
       “不,那不是爱情,真的。”
       “那至少是爱情的一部分。立伟,你一定是在骗我,你一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你说过无数爱我的话,不可能每一次都是假的。”
       “每一次都是假的,有的东西,从一开始就是假的。”
       “我不信!你一定是被人害的,被人逼的,疯了。”
       吴立伟的眼睛里掠过一丝痛楚:“是我良心发现。”
       “你……”石欢猛地转身,话如冰块,“我看你是另有新欢,好吧,我收拾东西走人。”
       吴立伟呆立着,看着石欢收拾着东西——布娃娃,小VCD,MP3……那些东西,有一多半是自己买的。细细地看,细细地想,吴立伟却没有发现石欢真正的伤心劲儿,原来料想的难堪局面、难缠情愫,甚至痛哭流涕、恶语相加,都像遇到了黑洞,被吸入了时光深处。眼前留下的,只是一个匆匆收拾家当的背景,一个在眼前晃来晃去的倩影。
       吴立伟想,第一个问题就这样回答了?如此顺利?他轻轻地走到石欢背后,紧紧地抱住她。石欢转过身来,泪流满面。看着石欢楚楚动人的样子,不合适的时间,吴立伟居然又冲动起来。石欢马上感觉到了,她附在吴立伟耳边说:“立伟,最后一次,让我最后一次躺在你身边!”
       一听这话,吴立伟马上亲吻过来。眼泪飞了,身体轻了,那本来属于爱人的喘息,又出现在这间爱侣小屋中。小屋,大床。当发现所谓的爱侣原来只是谎言,在小屋制造的回声中,大床传出了沉重的叹息。叹息声把两人惊醒。石欢说:“这次你可真快。”
       “我觉得对不起你。”
       “你又不是只对不起我一个人。”
       “你突然刻薄起来了。”
       石欢却笑了,抚着吴立伟的胸口:“刻薄也好,歹毒也好,总比哭成泪人儿好。”
       一番话,说得吴立伟无从应对,只是紧紧地抱着石欢:“我不会忘记你的。”
       “是吗?”石欢起身穿衣,“其实照你的意思,我们之间没有爱情,只有欲望。也就是说,我能给你的,任何一个年轻性感的身体都可以给你。”
       “不,不一样。你和她们不一样。”
       “呵……”石欢已穿好衣服,拎起了那几个包,“这话,我都听过一百遍了。不过,我更喜欢另外一句话,也是一个男人说的,他说,女人脱了,都差不多。”说完,开门而去。
       疲惫的吴立伟环视屋内,忍不住想起和石欢在一起的日子。这时,连他自己都觉得奇怪,那些肉麻的爱情表白,当时怎么就能脱口而出了呢?
       十分钟后,吴立伟的手机响了,看看来电,是石欢的。
       “石欢,在哪儿呢?”
       “唉,我觉得你这人还不错,真的,一直都觉得你不错,连说谎都说得那么真诚。可你真不该啊,我都伤心死了,我都快气疯了,你还占我便宜,还管不住你的骚劲儿。吴立伟,这回你可真傻了,你该想得到,如果我知道你只是喜欢我的身体,我立马会烦透你。”
       “可……是你提出来的。”
       “你还有脸说!是你先起了邪心!看来,我们是不可能和和气气地分手了。你听听这个。”
       吴立伟拿手机的手突然一颤,里面传来的,正是刚才和石欢在床上的声响。
       吴立伟问:“你想怎么样?”
       石欢似乎很轻松,很发愁:“唉,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你的代价总应该惨重点儿才好。以前还没干过这事呢,让我想想再说吧,不过,刚才当面不好意思说,现在,我郑重其事地告诉你,爱情那玩意儿,我也从来没相信过!”说完便挂了电话。
       吴立伟把手机往床上一摔,叫道:“可恶。”
       躺在床上想了想,第二封怪信也快要收到了。
       “你喜欢玩失踪吗?”星期一早上,凌度给清荷打来电话。
       “我在外地陪男朋友,手机当然不能开,漫游费太贵了。笨蛋!”清荷乐呵呵的。
       凌度反应很快:“工作起来我是警察,爱情过来我是笨蛋。”
       每次一谈到这儿,清荷就赶忙换话题:“是不是案子有进展了?”
       凌度说:“一起出去走走吧。”
       报社在城南边上,凌度拉着清荷来到郊外。这个季节的草开始疯长,狗尾巴草还没有生出尾巴,曼陀罗还没有长出尖刺,到处都是细细的嫩条儿嫩叶子,大地绿如毯,芳草纠缠在一起。凌度和清荷坐下来。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桥虽破,景却美。清荷看着凌度的侧影,笑起来,笑得凌度莫明其妙。
       凌度扭脸说:“你笑起来像小孩子。”
       清荷歪着头问:“小孩子笑是啥样子的?”
       凌度指着不远处的一片嫩苗:“就是那样子的,浅绿的,风一吹就动。”
       清荷笑得更欢了:“你这会儿倒不像警察了,像诗人。”
       凌度正准备深情地看着清荷,清荷却说:“装纯情的吧?”
       凌度的表情变得有些不自然。
       清荷说:“好了,说案子吧。”
       凌度说:“这案子,越办吧,线索还越来越少了,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更可恶的是,杀手不会罢休,吴立伟死了,谁又是杀手的新猎物呢?他一定非常痛苦!”
       在第七天的时候,林大影果然也收到第一个问题,还是小熊图案的信封,还是带着香味的纸,除了称呼不同,其他的,与吴立伟收到的第一封信一模一样,其中关键的一句是:你欺骗你的爱情吗?
       林大影暗叫一声苦:这叫什么问题!
       打开网页,《七宗罪》增加了一章:第一个问题已经发出。书中,那封信的内容,和自己收到的怪信,一字不差!
       林大影木然地盯着信,陈可佳的身影在脑海中慢慢浮现……
       转眼已是第六天了,必须回答问题了,否则就会被杀死。
       一大早到公司,没看见陈可佳,他给陈可佳打电话。刚想说话,哪知道陈可佳先就哭了:“阿影,我病了,你能来看看我吗?”
       林大影一愣神,忙说:“我……正准备过去看你。”
       轻轻敲门。开门后,里面闪过一张苍白的面容。在关门的同时,陈可佳扑到林大影怀里,抱住他。林大影感觉到她直发抖,捧起陈可佳的脸问:“你发烧吗?”
       陈可佳委屈着:“嗯,感冒了,你来了就好了,刚刚吃过退烧药。”
       林大影马上说:“那药是发汗的,快躺下来。”
       话一出口,林大影觉得不对劲,今天可不是来关心陈可佳的,看来关心一个人也有惯性,就像夫妻之间,没什么感情了也还牵挂着。扶着陈可佳躺下,林大影在使劲地问自己:该怎么说?该怎么说?
       陈可佳又撒娇:“来,暖和暖和我,真的好冷啊。”
       林大影坐在床边没动,抚弄着陈可佳的长发:“可佳,你知道我舍不得你。”
       陈可佳警觉地问:“这是什么废话?”
       “可佳,我觉得,我们一直这样处下去,对你来讲,太不公平。”
       “我们早说过这个问题,我又不要什么名分,说什么公平不公平!”
       “可是你迟早要嫁人的,我担心你会错过,那样,你的一辈子就完了。”
       “我不会赖你的,知道该什么时候嫁人。”
       “你年龄还小,根本不知道年轻对女人而言意味着什么。可佳,趁年轻,你还有许多该干的事要干,比如,结婚、生孩子……”
       陈可佳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突然叫道:“别说了!”
       “还应该有一场爱情。”
       “难道我们的不是爱情?”
       “但不是美好的爱情。”
       “我觉得挺美好的。”
       林大影缓了缓情绪:“我是说正常的、美好的爱情。”
       “我只知道,爱了的,就叫爱情,不爱的,就不叫爱情,哪怕他们守在一起,结了婚,生了孩子,过了金婚,死了埋在一起,也不能叫爱情。”
       “我……我没打算和你那么久。”
       “这话应该我来说,你不该说。”
       林大影一狠心说:“不,我必须说,从一开始,我就没打算和你多么久,只是觉得你好看,皮肤好,脾气也好,所以……”
       “是我自己送上门的,你就笑纳了?”
       “不,是我自己先起的意,是我想和你在一起的,刚开始我就想,如果能和这样的女孩睡在一张床上,那该是一种多美的感觉。”
       陈可佳皱紧了眉头:“这就是你说的,美好的爱情?”
       “当然也不仅是这个,但那确实是真实的想法,还有,我想抚你的长发,看看你如何温柔地对待我,和你在一起,我真的很快乐,真的。”
       陈可佳开始生气了:“我知道你很快乐,悄悄地玩弄感情,一定是很快乐的。”
       “我没有玩弄感情,我真的想你。”
       陈可佳的火气越来越大,林大影都没见过陈可佳有这么大的火气:“想我什么?你说,想我什么?你说呀!”
       林大影露出痛苦的神情:“唉,我真的说不清了。说实话,我刚开始,真的以为你是玩一把就走的女人,得到了实惠就走,没想到……”
       “刚开始,我也以为我是玩一把就走的女人。可是你说,你那么爱我、喜欢我、心疼我,而且,我发现我也爱你、离不开你、悄悄地想你,你知道那种感觉吗?幸福,心慌,流泪。可是现在,你却告诉我,一切都是假的,一切都是骗局!”陈可佳头发凌乱,眼泪流出来,把头发打湿,半挂在脸上,样子有些恐怖。
       林大影的心一阵一阵地难受、愧疚,说过的情话还依稀记得,当时,从自己嘴里冒出那些话的时候,根本就没想到真假,只是拣好听的说,因为吴立伟告诉他,女人就爱听好听的,从来不管真假。林大影觉得这是报应,谁说女人不管真假了?
       正在胡思乱想间,陈可佳已大哭起来,身子软在了床上。林大影摸一下陈可佳的额头,不再发烧,全是冷汗,凉飕飕的,吓人。
       林大影再也找不着话题,只好说:“可佳,长痛不如短痛,早点儿醒来,早点儿重新开始,你这么年轻!”
       “是啊,我还年轻,可是我最该珍惜的一年多,却给了一个骗子!到头来我一无所有。”
       看着陈可佳痛哭流涕的样子,林大影突然想逃离,喃喃道:“可佳,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有一天你会相信,我不是存心伤害你的,我也是被逼无奈。”
       说完,林大影也不敢看陈可佳的反应,径直出门而去。陈可佳一翻身,本能地想抓住林大影。但没抓着,在林大影哐当关门的同时,陈可佳摔在地板上,晕了过去。
       四 你欺骗你的婚姻吗
       第二天,林大影收到一封信,上面画着一个卡通小熊,他像看到了定时炸弹,脑袋嗡嗡作响。他的手开始下意识地活动,也不知道是怎么拆开那封信的,掏出来,还是打印好的字,四号,楷体:
       林大影先生:
       你好,祝贺你,我收起了我的子弹,你的回答是正确的。但是,你不应该那么残酷,如果因为你要活命,让一个美丽的女孩自杀,也是一个罪过。
       现在是第二个问题:你欺骗你的婚姻吗?
       看完这封信,林大影脑子里乱极了,随着心跳声,每隔不到一秒,脑子里就哐当响一声,撞得他身心俱疲,但还得命令自己,不能倒下去。
       他突然一激灵,打开《七宗罪》的网页,果然又增加了一章:第二个问题已经发出。他草草看了一下,小说中的信和他收到的信,一字不差。
       “自杀”二字像一个红色警报,林大影脑子里闪过陈可佳的病容,闪过陈可佳绝望的眼神,闪过……他霍地站起身,飞一般向楼下跑去。
       林大影边开车边打陈可佳的电话,接通了,急问:“可佳你没事吧?”
       里面却不是陈可佳的声音:“你他妈的一定是林大影,快来市二院急诊科!”
       林大影一愣神,暗想,这谁啊,这么粗鲁。他顾不上许多,又开车赶往医院。
       急诊室门前,林大影老远看见一个女孩站在门口,一身紧身牛仔裙,曲线玲珑。林大影跑到了跟前,还没张口,就遭女孩子劈头骂道:“林大影,你是个混蛋!”
       林大影莫明其妙:“你是谁?”
       女孩叫得更凶:“你别管我是谁,可佳要是有个意外,我决不饶你!”
       这时,一个护士走过来,对他们俩说:“这是医院,请你们小声点儿。”
       林大影拉住护士的衣袖:“病人怎么样?”
       护士上下看他一眼:“应该没事吧,还好抢救及时,正在洗胃。”
       女孩扭过脸去,不再理会林大影。
       不一会儿,急救室的门开了,推出陈可佳。陈可佳面色苍白,嘴角有没擦干净的泡沫,眯着眼睛,一袭白衣。
       林大影扑过去,叫着:“可佳,可佳。”
       女孩训斥林大影:“叫什么叫,还不是你害的!”
       林大影也不在意,冲女孩说:“谢谢你救了可佳。”
       “人不是我救的。”
       “那可佳怎么会到了医院?”
       这时在一旁的医生插话:“是一个小女孩打的急救电话。”
       林大影问:“什么样的小女孩?”
       “我们怎么知道,听声音,也就是七八岁的孩子。”
       “真是怪事。”
       “我们也觉得奇怪,听他们说,好像有人在旁边教这个孩子,那个孩子就一句一句地学着说,什么路什么楼几号房。”
       林大影一下子想起那封信:让一个美丽的女孩自杀,也是一个罪过!
       难道,是那个写信的杀手救了陈可佳?
       众人把陈可佳扶到病床上,林大影和女孩分坐两边。不久,陈可佳苏醒了,往左一看,看见的是林大影,挣扎着扭过脸,看见了女孩,努力动了动嘴,挤出一点儿笑容,泪流满面:“石欢,谢谢你。”
       石欢坐在陈可佳床上,问:“可佳,你说,他怎么害的你?”
       陈可佳木然地摇了摇头,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只有泪如小溪,汩汩浸枕。
       林大影在一旁无奈地坐着,他左思右想,让自己暗暗下着狠心,既然陈可佳没事,现在不是搞儿女情长的时候,最重要的事是,怎样回答第二个问题。想到这里,他说了句“可佳,你多保重”,就退出了病房。
       “你欺骗你的婚姻吗?”走在医院过道里的时候,他的脑海成了一部错乱的电影,各种镜头飘来飘去,五年来,婚姻生活中的点点滴滴,似狂风冷雨,打在脸上,生疼。
       婚姻,婚姻,唉,“婚”字怎个了得,和女人结合之前,一定先得昏!有了女人,变成了婚,有了婚之后,一段因果便开始了,一段婚姻也开始了,谁知是善是恶?
       “你欺骗你的婚姻吗?”
       吴立伟收到第二封信的时候,比林大影更痛苦。石欢事件后,梁若静似乎觉察到了什么,经常以冷冷的眼神看他。
       追梁若静前,吴立伟父亡母病,孤独无依,空有抱负。终于有一天,当吴立伟把梁若静放倒在床上的时候,梁家把吴立伟放到了下属公司经理的位置上。
       石欢已经离开,除了账户上变了几个数字,似乎没留下一点儿痕迹。
       回到家,吴立伟几次张口,都咽了回去,他不知道怎样才能找到一个合适的话头。
       没想到,是梁若静先打开了话题。吴立伟冲了一杯咖啡,胡乱搅和,仿佛在数着泡沫。这时,卧室里传来梁若静刀片一般的声音:“我想买点儿东西。”
       吴立伟一愣,以往,梁若静不是这种声音啊,他疑惑地问道:“买什么?”
       “衣服,化妆品。”
       “这些东西,不都是你和辛仪她们去买吗?”
       “这次花的钱多,得从你那儿拿点儿。你还得陪着我,保护我。”
       “要花多少?”
       梁若静从卧室走出来,声音已由刀片变成利剑:“十万!”
       吴立伟抬头看着梁若静:“你今天怎么了?”
       梁若静并不理会,接着问:“你觉得十万多吗?”
       “你越来越奇怪了。”
       梁若静大叫:“我奇怪?是你奇怪还是我奇怪?前几天,你提了十万元现金,拿到哪里去了?”
       “你去查账了?”
       “你的意思是,我不能查账?”
       “不是,”吴立伟突然意识到自己在梁家的真正地位,又想到今天的任务,便软了下来,赔上一副苦脸,“若静,我今天就是想和你说这个。我……我对不起你。”
       梁若静冷笑道:“对不起?你的对不起还挺值钱的,十万,哟,不对,可不止十万,她应该还花了你不少钱吧?”
       吴立伟哀求:“若静,没有那么复杂,已经断了,真的,已经断了,那十万元,是因为她敲诈我,我要是不给她钱,她就把我们的事公开,她录了音。”
       “你们有什么事?还怕公开?”
       “我错了,你别逼我了。”
       “好吧。她是谁?”
       “一个去年刚毕业的大学生。”
       梁若静大骂:“瞧你找的这种货色,还大学生呢,狗屁!我瞎了眼,找了你;你瞎了眼,又找了她。”
       “是是是,我瞎了眼,我真后悔。但你没瞎眼,若静,我一定改,改成原来的样子,你一定要相信我,我什么都和你坦白。”
       “别说了!”梁若静大声打断了吴立伟,“我只想知道,你有没有付出过真感情。”
       “没有,真没有,只不过是男人的一些需要。”
       “我懂,你别提她!你在娱乐场合进进出出的那些破事,我也不想听。我是说,你有没有在其他女人身上,付出过真感情?”
       吴立伟仿佛低头思索,一言不发。
       “你不说话,那一定是有了,她是谁?别又是一个下三滥!”
       “好吧,我坦白,我忏悔,若静,你一定要原谅我!”
       “她是谁?”
       “一个有钱人的老婆,她自己下的定义,是一个嫁错人的女人。她不是为了我的钱,也没花过我的钱。”
       梁若静说:“我的钱!”
       “你的钱,对,你的钱。我可能也是一时走火入魔吧,被她的话给说动了。我发现,我是真喜欢她。也许,是有些经历相同吧。”
       “经历相同?你从一个穷小子,变成一个受人尊重的总经理、企业家,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而且,我家人待你也不错,从来没有小看你的意思,把你当亲儿子对待。”
       吴立伟听后,很想说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梁家人当时怎么对他的,他记得一清二楚。试探、考验、打心理战……要是换一个自尊心强一点儿的人,早闹翻了。要不是吴立伟心里面下着一盘棋,怎么会允许梁家人那样羞辱自己呢?
       吴立伟轻声说:“是我一时糊涂,若静,相信我,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了。”
       “哼,你怕了?你现在知道怕了?”
       吴立伟没敢再接嘴。
       见吴立伟长时间不说话,梁若静淡淡地说:“算了,算了,我先回我爸妈那头住两天。”
       吴立伟问道:“怎么,要分居?”
       梁若静摇摇头:“看来你真的和我生疏了,我要是和你闹,就不是分居那么简单,而是到法院起诉离婚。”
       “那你千万别和爸妈说起这事,他们只有你一个女儿,会伤心的。”
       “你放心吧,”梁若静边走边说,“还不到说的时候。要是真说了,依我看,最伤心的恐怕不是他们二老!”
       这次,和梁若静谈话,吴立伟听得一惊一咋的。如果早知道梁若静是这样一个精明的女人,结婚这几年来,何苦在她面前卖弄小聪明?难道,自己所做的事,她一直在暗中窃笑?难道,给自己写恐吓信的人,是她——自己的老婆?
       吴立伟走出房门,远远地看见梁若静站在汽车旁,好像等谁的样子。见吴立伟下来,梁若静阴着脸说:“我改主意了,要去公司,既然你下来了,坐你的车一块儿去吧。”
       “去公司?”
       “对,去公司。”
       进了公司的楼层,要挨个经过客户部、策划部、财务部、行政部、总经办,梁若静经过策划部时,把总监叫起来,对他说:“让策划部每人写一份近期策划、中期策划和长期策划,一星期之后,交到办公室。”
       策划总监疑惑地看着吴立伟。吴立伟什么也没说,点点头。
       经过财务部门口时,梁若静对财务总监说:“你现在整理一下,十分钟后,把这三个月的财务报表拿到总经理办公室。”
       吴立伟终于知道,梁若静想干什么了。
       在医院住了两天,陈可佳的身体基本恢复。回到石欢的小屋,石欢一再问陈可佳,有没有怀孕?陈可佳摇摇头。石欢就说:“如果没有什么把柄,林大影要是不认账怎么办?”
       “不认什么账?”
       “就这样结束了吗?”
       “那你是怎样结束的?”
       “反正,这是不对等的游戏,我从吴立伟那里,弄了十万块钱。”
       “为什么?”
       “不是为了钱,因为我心疼过,所以也得让他心疼。”
        “我们心疼是因为感情,可他会心疼钱吗?”
       “哼,喝药喝傻了吧,商人有不心疼钱的吗?”
       “也许吧,”陈可佳拢一拢头发,“他做了错事,总会内心不自在的。”
       石欢叫了起来:“呵呵,你看我如何收拾他!”
       狗和情人都走了,林大影回到家,只有辛仪在忧郁地看着他。倒不是辛仪有多忧郁,而是在林大影眼里,没一样东西不忧郁,仿佛他的汽车排出的不是尾气,而是叹息,他的手心渗出的不是汗珠,而是泪水。
       已经是最后一天了,林大影还没想好怎么回答问题。林大影这么想的时候,脸色自然就不大好,这也是他想出来的主意,不知如何开口,只好先让辛仪开口。果然,辛仪边帮他脱外套边说:“大影,你脸色不太好。”
       林大影突然横生一种情绪,抱住辛仪:“我,我的身边只有你了。”
       辛仪捧着林大影的脸,眼神更加忧郁:“怎么了?大影,出什么事了吗?你从来不这样的。”
       林大影说:“我刚刚解决了一件事。”
       “什么事?”
       “感情上的事。”
       “感情上的事?”说到这里,辛仪似乎明白了什么,补了一句,“哼,感情上的事!你很会选时候,等一切都过去的时候,才向我坦白。”
       辛仪的平静让林大影一阵慌乱,这平静,来得有点儿不正常。
       林大影就说:“如果晚了,我就不说了。”
       “不晚,只要我活着,就不晚。”
       “你一定认识公司的陈可佳吧?”
       “她一直叫我嫂子,你说我认不认识?”
       “我们已经不在一起了,她也离开了公司。”
       辛仪依然平静:“也就是说,你现在的女人,只有我一个?”
       林大影尽量深情地望着辛仪:“只有你一个。”
       辛仪猛地把林大影推开,大声吼道:“那你还告诉我干吗!”
       林大影往后倒退了几步,看着辛仪的怒容,低语道:“我有一种负罪感。”
       辛仪扭身坐在沙发上,头一歪,有气没力地说:“你不懂,有些事,烂在心里,比说出来要好得多,你懂不懂?”
       “可是我觉得对不起你,我今天必须说,我和她……”
       “别说了,其实,你和她的事,我早就知道。”
       “你早就知道?”
        “对,我在超雅时装店里遇到过你们两次。”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了你,能收回你的心吗?”
       “毕竟那只是偶然的爱情,经不住打击。”
       “我也明白,所以我相信它会自生自灭,不需要我操心。”
       林大影不禁窃喜,原来回答第二个问题这样容易啊!而且,让他喜上加喜的是,自己的老婆竟如此开明,承认偶然,宽容外遇,这简直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早晨上班,清荷又收到了小跳寄来的信。
       撕开,正是吴立伟收到的第二封恐吓信。或者说,叫催死信。不同的是,除了催死信,还有另外一封信,是小跳的寄信说明:
       清荷记者:
       这是第二封信,其实我手里还有第三封信,我之所以一封一封寄给你,而不是一下子寄给你,是因为,当初,吴立伟也是每隔七天才收到一封,我希望,这样的收信速度,和吴立伟遇害的速度差不多,有助于你和你的警察朋友们破案。谢谢。
        小跳
       清荷把信叠好,马上给凌度打了电话。
       凌度在第一时间赶到。清荷把信给了凌度。
       凌度看完,马上说:“从吴立伟的死亡时间来看,他是死于第三封信。”
       “第三封信比第二封信更难回答!”
       凌度说:“对!那小跳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吴立伟把恐吓信都交给了小跳,却不交给梁若静?按道理,男人遇到死亡威胁,应该和最亲近的人说。”
       清荷却不以为然:“很简单,小跳是吴立伟真正的爱情。”
       凌度感慨道:“要是我,没合适的就不娶,一旦要娶老婆,就一定要娶个称心如意的,一辈子只对她一个人好,也省得这个伤那个,那个杀这个的,还给警察添事呢!”
       清荷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凌度,突然觉得,这个大男孩真的很可爱。
       想当初,清荷被调整到政法部,头一次到刑警队联系工作,是凌度接待的。那时清荷穿着白色长裙,半古典的款式,压着暗花,头发长长地披着。凌度看着清荷,有些发呆,结结巴巴地说着话。刑警队里闷热,清荷从包里拿出一个缀着荷叶的淡绿手绢,把头发扎起来,不是扎马尾,而是扎在靠头发梢的地方,这个动作行云流水,转身,伸臂,五指纤纤,如缥缈舞姿,凌度越发呆了。
       清荷看见他的呆样,便问:“凌警官,是不是女犯人一般由女警察来抓?”
       凌度傻傻地一笑:“是啊,你怎么知道的?”
       清荷说:“从你看我的样子,猜出来的。”说完偏头看着凌度,呵呵笑了起来。
       凌度讶异于这女子的聪明,慌神于这女子的美丽,手足无措。
       林大影把车停到公司楼下,正要进楼门,门口横出来一个姑娘,短发、短衣、短裙。
       石欢说话了:“林大影,我找你有事。”
       林大影突然想起,这是在医院遇到的那个女孩,忙严肃道:“什么事?”
       “你应该能猜到,我和你要说的事,不能在大门口谈的。”
       林大影听后,点点头,做了个请的动作。
       一进公司,员工们都看见林大影身后跟了一位白花花的美人,女人半吐舌头,男人暗咽唾沫。
       进了办公室,石欢转身把门关上。林大影擦一把汗:“有什么事快说,我已经怕你了。”
       “我还什么事都没做,你就怕我了?”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我还真惦记你了,不过,是替可佳惦记。”
       “她好点儿了吗?”
       “废话就不说了。你想想,可佳跟了你不容易,那是女人最年轻、最漂亮的时候。”
       “请直接说,她的损失,折价多少?”
       “十万。”
       “可以,只是委屈可佳了。”
       “真是个男人!比吴立伟强多了。”
       “你说什么?吴立伟?”
       “对啊,吴立伟和我分手时,也是出了十万,但他是个孬种,被我录了音,逼得没办法了,才给了我十万。”
       “我明白了,全明白了,原来你就是吴立伟金屋藏起来的娇,原来你和陈可佳是合计好了整我们哥俩的。”
       石欢震怒了:“林大影,说这话你也不害臊!可佳是真喜欢你,你知道她认识你以后,一直是怎样过的吗?为你哭,为你笑,为你喝安眠药!你自己有老婆,没法给她一个交代,连许诺都不敢,到头来,你却说这种没良心的话,你还是人吗?”
       “求你别在这里叫,好吗?我马上给陈可佳办一张卡,我打电话告诉她密码!”
       “你还怕我取啊,真是奸商!”
       “哼,对你啊,不能不防着点儿。”
       “我要是存心害你,你才不是对手呢。”
       林大影换了一副笑脸:“你喜欢吴立伟吗?”
       “你自己判断,反正,我和他分开才几天,就和另外一个人好上了。”
       “是谁啊?”
       “你知道卫青吗?”
       “卫青是汉朝人,大将军。”
       “什么呀,就是吴立伟公司的那位!”
       “你是说,技术部总监?哦,他是叫卫青。那你喜欢他吗?”
       “笨蛋,这也是你能问的吗?这是隐私!”
       石欢走后,公司技术部和业务部的两个经理走进来,跟林大影说事。原来,吴立伟死后,梁若静风格大变,疯狂扩充业务,也不知道用的什么法术,抢走了林大影公司的好多桩生意。
       五 你欺骗你的亲人吗
       在凌度的授意下,李雄故意和空空讨价还价,诱使空空接连发了两封电子邮件。李雄说,电子邮件太麻烦,要不上QQ或聊天室,或者干脆打电话?对方马上拒绝了,发过来一封电子邮件,让李雄考虑一下,然后就再不联系。
       发这些邮件的时候,是上午十点左右,正值上班的高峰期,凌度猜测,在网吧上网的人,这个时候可能要少些。但当技术处查出这两封邮件的ID地址时,凌度傻了眼。这两封信,虽然是在半小时内完成,但换了两家网吧。也就是说,即使警察突然去查某个网吧,人也早走了。更邪的是,这两家网吧隔着好几条街。
       凌度知道这是大海捞针,暂时放弃了这条线索,一个人闷坐,手里拿着打印的电子邮件,一遍一遍地看着。
       清荷打电话过来,说是收到了小跳的第三封信。凌度惊喜非常。清荷一到刑警队,就从包里拿出那封信,摆在凌度面前。
       凌度拆开,奇怪的是,这回没有小跳的话,只是转来杀手的信,散发着淡淡的香味,还是四号,楷体:
       吴立伟先生:
       很高兴你还活着,你对于回答我的问题,已经有了相当高的水平。我相信,你一定觉得,自己正逐渐变成一个崇高的人。
       这是第三个问题:你欺骗你的亲人吗?
        4月14日
       亲人?凌度默念着,吴立伟的死怎么会与亲人有关?按照杀手的变态逻辑,他之所以要杀吴立伟,是因为吴立伟没有回答问题,或者是回答得不对。难道,这个问题,比爱情和婚姻更难回答?
       凌度把信叠好:“这事该问问梁若静。”
       凌度赶到梁若静公司,一句话没说,先把那三封信递到梁若静面前。在梁若静巨大的桌子上,那三张纸,显得孤零零的。
       梁若静拿起来,一张一张看完,忍不住流泪了:“可怜的立伟。”
       凌度说:“现在可以推断,吴立伟是在回答关于亲情的问题时,不能让杀手满意,才被杀的。这是为什么?”
       “可是他没有亲人。”
       “什么?”
       “他真的没有亲人,父母都病死了,也没有兄弟姐妹。”
       “梁女士,你想想看,他死前最后一个反常的举动是什么?尤其是与亲人有关的。”
       梁若静又低头盯着那几封信,突然抬起头来:“有,在被杀前一天,他见过我的父母。”
       “哦,是这样。”凌度又问,“那他和你爸妈处得好吗?”
       “非常好,就和亲爸亲妈一样。”
       凌度提高了嗓音:“亲人,这就是亲人。”
       梁若静急了:“别乱猜,他们真的什么也没说,平常也没矛盾。”
       “正是因为什么也没说,他才被杀。”
       吴立伟接连回答了两个问题,觉得挺轻松,不就是他妈的爱情和婚姻吗?他突然很自豪地认为,只要是在女人身上打转的事,没有他吴立伟应付不了的。也许,这还真是个恶作剧。所以,这次,他看到带有小熊图案的信时,还忍不住笑了笑,拿起来闻了闻。
       拆开,展信,却傻了眼——亲人?他马上想到,自己没有血缘意义上的亲人,连亲人都没有,骗不骗的,又从何说起呢?他突然想到,自己好像不是没有亲人,嘴上“爸爸妈妈”叫得挺勤的,是梁若静的爸妈,是那两个手里有大笔财产的老人。
       那时在学校,吴立伟一心要当有钱人的乘龙快婿。能认识梁若静,也算是性格决定命运吧。那天他去学生会文艺部找什么报纸,梁若静接待了他。他发现梁若静长得一般,但身材挺好,有山有海的,可以攀登,可以跑马。走近了,吴立伟瞅着梁若静的皮肤,又发了呆,梁若静的皮肤不仅是白那么简单,更关键的是细腻,摸一把,大概会有古人说的“肤如凝脂”的感觉。凝脂,就是冷却后的猪油。梁若静能长成这样的皮肤,家境一定要好,而且不是一般的好,从小到大,要吃多少猪油啊。果然——他离开的时候,梁若静正好也要出门,他惊讶地发现,她居然开着车!那绝对不是傍大款的车,大款给女生买的那种车,一般都花里胡哨的,车如其人,人们管那种车叫“二奶车”,女生一般不敢开到校园里招摇。吴立伟发现了让自己心跳的东西。
       为了追梁若静,吴立伟成天抱着两种书,一种是创业书,什么白手英雄,什么管理圣经;另一种是文艺书,或是封面上画着西方裸体女人的艺术史,或是所谓的经典著作。那种看一遍都想吐的东西,吴立伟居然看了三次,因为前两次光顾吐了,没记住内容,只好看第三次。吴立伟经常对梁若静说,作为男人,一是要有志气,诸葛亮说,宁静以修身,淡泊以明志,而且,志当存高远,要有能立足于社会的本领;二是不能为了志气、为了事业,成为工作狂、守财奴,那样就会变成没有生活情趣的傻子,那样的话,有再多的钱,也是朽木不可雕也。
       听了这些话,梁若静那个崇拜啊……
       小女生梁若静傻,但梁家人可是老谋深算。有一次吴立伟又说起什么诸葛亮,梁老爸突然想起,诸葛亮曾经留下不少智慧,其中就有“鉴人八法”,那里面主要是看人的能力、品行、性格,最变态的一个是,“无故加之而不怒”,也就是不停地栽赃陷害、冤枉好人,这个好人还不能发怒,这对年纪轻轻的吴立伟来讲,难了点儿。幸亏吴立伟穷怕了,每当被考验、被骂得狗血喷头时,就想着坐上好车、泡上美女,心里这么一想,就呈现出一副相信真理的样子,让梁老爸最终接受了他。
       想起这些往事,吴立伟又从口袋里掏出那封信,看了几遍,不知道该怎么办。
       在犹豫中,回答怪信的时间,只剩下一天了。下午,他买了两盒好茶,带了茶具,去看望梁若静的父母。
       吴立伟准备好的一堆话,一句也说不出来,他临时决定,不回答问题了。一个活得好好的人,哪有那么容易死!如果自己说根本就不爱梁若静,他追梁若静是因为她开着车,他装孙子就是为了将来能继承财产,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一切都完了,自己会被梁家扫地出门,梁老爸的个性,他是领教过的,绝对容不下他这种人。
       离开梁家后,吴立伟就一直祈祷,只能这样赌一把了,但愿这是个恶作剧。人为财死,万贯家财啊,如果因为这个被杀,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胡思乱想间,已经是黑夜了。吴立伟没心思睡觉,让梁若静先睡,自己到了书房。在书房里,他想起了李雄讲过的隋炀帝的故事,在书架上找史书,好不容易找到一本《中国智谋大全》,翻开来看,果然有一章是写隋炀帝的,看了看,觉得隋炀帝真是不一般,临死前还那么洒脱,对着镜子摸着脖子,说出一句惊人的话:“这么漂亮的头,谁来割呢?”看着看着,已过了十二点,吴立伟伸一个懒腰,准备起身拉窗帘。
       但是,他再也没有站起来的机会了。
       在他扭头的一瞬间,一颗子弹从窗外射进来,从左太阳穴进去,从右后脑穿出,穿出之处,绽放如花。吴立伟连哼都没哼,头一歪,半躺在椅子上,鲜血伴着脑浆,喷得老高,椅子吱的响了一声,似乎是想躲开鲜血,但由于吴立伟压在上面,没躲开,被喷了一身。
       窗外的大阳台上,一个黑影闪了一下,纵身跳下一楼,消失在暗夜中。
       林大影约石欢到公司谈谈。
       石欢在电话里大叫:“后悔也白搭,钱已经在陈可佳的活期存折上了,来不及了。”
       那头传来林大影的笑声:“你过来就知道了,那点儿钱算什么!我们合作一个大买卖吧。别问那么多,在电话里说不方便。”
       进了林大影办公室,林大影请石欢坐下,倒了茶,关了门,平静地说:“我有一个计划。”
       “什么计划,快说,估计很阴险,我看是不是超出了我的承受力。”
       “你知道,吴立伟是我的同学,我们一向互相帮忙,合作得非常好。但梁若静不一样,她主持公司业务后,不仅抢我的业务,还挖我的人,让我非常被动。”
       “无聊!我能帮什么忙?”
       “卫青!卫青是他们公司的技术部总监,手里掌握着非常多的客户资料,而且是公司的技术骨干,好多研发项目,离了他就不能转。你说过你和卫青的关系非同一般,我想让你说服卫青,帮我的忙。”
       “怎么帮忙?”
       “分两步走,第一步,透露公司的客户资料和核心技术;第二步,如果可能,就到我的公司就职,一定不会亏待他。”
       “也就是说,让我当商业间谍,让我出卖朋友,然后让朋友出卖公司?”
       “是这么回事,但不是出卖,只是一种商业交易。”
       “说得好听,”石欢哼了一声,站了起来,“让我出卖自己的朋友,还不如直接出卖我自己呢。”
       “我们不开玩笑,谈生意,谈细节。”
       林大影开出的条件,是相当诱人的。如果年年有这样的生意,不出五年,石欢甚至可以买一栋房子,外加一辆好车。
       吴立伟意外死亡后,卫青终于有了机会,时不时地联系石欢,吃个饭,跳个舞,但始终没能跳到床上去。
       这次,石欢主动约卫青,明摆着是有戏,卫青也清楚,估计这戏,也不能白唱。他没想到,石欢是让他背叛梁若静,这倒正合了他的心思,正发愁不知道该往哪儿去,但嘴上还硬,又找出了新的理由:“我可能会成为梁若静的副总,这代价可不小。”
       一句话说得石欢急了:“你到底干不干?不干我找别人去。”
       卫青交出底牌:“干,除非是为了你。”
       石欢马上明白怎么回事,笑道:“我也是考验你的耐心,看来你是真心对我好。”
       这时候,两个人终于找到了共同语言,他们的心中,发出一样的声音:小样儿,我终于搞定你了!
       石欢钻进了卫青的车里。
       自从接手吴立伟的案子,线索查到哪里断到哪里,所有物证都没有指纹,所有嫌疑电话都已停机。线索都断了以后,凌度又拿出吴立伟的话单。有两个女人跟吴立伟联系密切,一个叫小跳,一个叫石欢。
       小跳是在吴立伟死后第二天销的号,而石欢是在吴立伟死前十天欠费停机。在通讯公司提供的开户记录上,凌度看到了两人的身份证复印件,都是女性,石欢的很清楚,而小跳的很模糊,看不大清楚。上网查号,胡小跳的身份证是假的,而石欢是外地的。跑了一趟石欢的老家,石欢父母提供的,是已经停机的手机号。
       此后,凌度在吴立伟的公司、住宅附近蹲守,从未发现这两个人。
       这一次,凌度开车刚到吴立伟公司门口,从对面也开过一辆车,从车上走下来卫青,凌度看那开车的女孩,怎么看,怎么像石欢。凌度追过去,小心地把石欢逼到路边。
       石欢从车里跳下来,大声问:“你干吗?”
       凌度掏出证件:“我是警察,你是石欢吧?”
       石欢点点头,凌度说:“我想请你协助调查,关于吴立伟被杀的事。”
       到了刑警队,凌度请她坐下,拿出笔录本,问:“你和吴立伟什么关系?”
       “旧情人。”
       “在吴立伟被杀那天晚上,也就是4月21日,你在哪里?”
       “我和我同学在一起,她经常到我那里住。”
       “她叫什么名字?”
       “陈可佳。”
       “好,那你打电话叫她来,给你作证。”
       石欢一听就急了:“你们什么意思?怀疑我杀人?我有必要杀人吗?”
       凌度解释:“这是例行公事,既然你没有杀人,让你同学证明一下,不就行了?”
       石欢只好给陈可佳打电话。在等陈可佳的时候,石欢嘻皮笑脸地打听,怎么就知道她是石欢?
       凌度把身份证复印件拿出来。
       石欢点点头:“隐私都能看到,当警察真是牛逼!”
       凌度突然想起了什么,把“胡小跳”的身份证复印件也拿了出来,让石欢认。
       石欢拿起来,左看右看,又拿到空中,像鉴别真伪纸币那样,然后叫了一声:“没搞错吧,胡小跳?”
       凌度觉得有戏,问道:“怎么,你认识胡小跳?”
       石欢摇摇头:“不认识,不过,这照片呢,怎么像陈可佳?你们从哪里弄来的?”
       “陈可佳?她也认识吴立伟?”
       “废话,吴立伟和林大影是好朋友。”
       凌度瞪石欢一眼,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陈可佳来了。凌度先例行问话,证明石欢说的属实。然后,他把“胡小跳”的身份证复印件推到了陈可佳面前。陈可佳看了一眼,马上说:“这是我的照片,谁拿去做了身份证?”
       凌度眼睛一亮:“陈小姐,我们也知道这是假身份证。那你仔细想一想,你这样的照片,一共有几张,都在什么地方?”
       陈可佳想了想:“一共八张一寸的,照相馆都是那样照的。我办身份证用了三张,其他的五张,应该都在家吧。”
       “你把你的身份证拿出来。”
       陈可佳从包里掏出身份证,递给了凌度。凌度把身份证放在复印件旁边,很明显,两张身份证是用同一张照片办理的。
       陈可佳说:“哦,我想起来了,有一次,林大影无意间看见了照片,说是挺好看的,就拿了一张。”
       凌度的思维在急速地打转,有些模糊的事情,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凌度先找到清荷,把身份证放在她面前:“我怀疑,辛仪就是小跳——有人拿陈可佳的照片办了个假证;既然陈可佳的照片在林大影那里,那么,谁有可能办假证?”
       清荷想了想,点点头,掏出手机:“那我现在就给辛仪打电话。”
       辛仪很快赶到。凌度把“胡小跳”的身份证复印件放在桌子上,问:“你认识这个吗?”
       辛仪拿起来,脸上掠过一丝不安,答道:“这是谁的身份证?为什么让我看?”
       凌度说:“身份证上的照片,是一个叫陈可佳的女孩的。女孩说,她曾经把照片给过林大影。而这张身份证所办的手机号,和吴立伟联系频繁。要是你不知道,那你可以走了,我们请林大影来解释一下。”
       这时,辛仪已如雕塑,坐着一动不动:“还是我说吧,别让大影知道这些。”
       凌度展开笔录纸:“说吧,越详细越好。”
       辛仪叹一声:“唉,很多年以前的事了。”
       大学时代的辛仪,确实可以说是仪态万方,当时辛仪误入李雄怀抱,同时也认识了李雄的铁哥们儿——吴立伟和林大影。
       很快,辛仪就发现,真正让自己心动的,是吴立伟。但不久后,吴立伟的身边已多了一个女孩。当梁若静笑嘻嘻地和他们打招呼时,辛仪就想,也许这辈子,都只能跟着李雄了。毕业后,因为生意上的事,吴立伟、林大影和李雄决裂,后来从吴立伟嘴里,才知道是李雄做假账,坑朋友的钱。吴立伟约辛仪出来,说林大影非常喜欢她,劝她选择林大影。
       辛仪反问吴立伟,是否真喜欢梁若静,吴立伟说了实话:“我只想过上好生活,你也一样,选择林大影,过上好生活。至于爱情,再慢慢来。”
       这时候,他们才突然发现,真正的爱情,原来就在对面。两人的眼里满是泪花。
       分别结婚后,两人克制了一段时间,但是火种不熄,欲望的烟一直在两人心里冒着,终于有一天,燃起了熊熊大火。这事,两人做得非常小心,梁若静和林大影始终不知道。
       陈可佳进入公司不久,辛仪就听到风言风语,林大影与陈可佳关系暧昧,她暗中观察,不是要闹事,只是想证实一下,等到证实了,她反而心安。林大影有了陈可佳,这回,也算扯平了。
       但吃醋是身不由己的。有一次,辛仪趁林大影洗澡,翻了翻口袋,在皮包的角落里,发现了一张陈可佳的一寸小照,心中暗恨,看来林大影还真痴情啊,一会儿不见就想看看照片。女人到底是女人,心里一急,就顺手夹了出来。
       后来,为了保密,辛仪用陈可佳的那张照片,办了个假身份证,申请了手机卡。
       这段时间,林大影是掐着日子过的,就像为迎接什么重大节日的倒计时,七、六、五、四、三、二、一,心乱如麻,一头冷汗。
       林大影又收到了画着小熊图案的信封,拆开,香气弥漫中,一行字赫然在目:你欺骗你的亲人吗?
       亲人?这个世界上,除了林小影,他还真没有什么亲人。五年前的那件事,敢告诉林小影吗?如果告诉,该从哪里说起呢?最后,他想,不管怎样,不回答问题终归不行,否则会必死无疑的。可恶的杀手!
       他想起了空空!打开网页,《七宗罪》果然又增加了一章:第三个问题已经发出。
       他喘着粗气,把那一章看完,屋子里仿佛充满了说话声:还是想想如何回答问题吧。
       林大影的思绪回到了从前。
       三十二年前,林家夫妇由于早年小产,一直没有再生育。按照当地的风俗,先抱养个孩子,然后再积极治疗,或许可以生育。两口子就抱养了一个男孩,取名林大影。二十六年前,已经四十多岁的林妻真的怀上了孩子,并产下一个男孩,取名为林小影。
       林家对林大影管教严格,林大影也有出息,脑筋好,爱学习,顺利考上大学,人见人夸。林小影却不一样,那么大的年纪生下的小孩子,娇惯得有点儿过分,成天和一帮小混混儿玩闹,惹是生非。父亲就常常痛骂林小影,骂来骂去,林小影就不服气,认为大哥大学毕业,有知识,有能力,大家都向着他。可林大影也不服气,从小,看见林小影备受恩宠,林大影就气呼呼的,认为父母偏心。林大影鬼心眼儿多,有一次,居然让他偷听到抱养的实情,从此,更加觉得父母事事向着林小影,把自己当外人。
       后来,母亲和父亲相继去世。林父去世前,把林大影叫到病床前,告诉他,小影是聪明孩子,请林大影一定要帮助他。小影不爱读书,年龄还小,没啥能力,而林大影是经商的一把好手,所以,林家的财产,就照顾一下小影——分给小影80%,分给大影20%。
       说这话的时候,林父老泪纵横。林大影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嘴里答应着,心里却恨恨地想,这是什么狗屁逻辑?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把大部分财产给一个败家子?我是抱养的,就这么惨?
       林大影也掉了几滴眼泪,对林父表白了一番,他一定会帮助林小影,兄弟齐心,把事业做大。看见父亲露出一丝笑意,林大影赶紧说,那现在您口述,我来打印遗嘱。打印好遗嘱,林父过目,抖颤着手签上了名字和日期,压在自己枕头底下,告诉林大影,等明天林小影来了,当着亲戚朋友的面宣读一下,就可以含笑九泉了。
       可没等到第二天,当晚,林父便死在了医院。死的时候,林大影正好上街买东西。
       大家在收拾遗物时,一个亲戚搬起枕头,无意中发现,下面压着一张纸,拿出来看着,大家围过来,一看,是遗嘱,是分给弟兄俩的财产份额:林大影80%,林小影20%。
       林大影下定决心,给林小影打了个电话,说是要商量个事。林大影先回了家,踱到阳台上深呼吸。门铃响,林大影慌忙开门。林小影一边往里走,一边奇怪地看着林大影。
       “小影,你怎么这样看我?”
       “我是奇怪啊,”林小影好长时间没来,在家里转悠着,“有好几年了吧?你这可是头一次主动叫我,有什么事吗?”
       “是啊,好几年了,小影,我记得五年前,咱爸给了你20%的财产,我让你存一半在银行里,你是怎么做的?”
       林小影一听就来了气,但看林大影并不像要教训人的样子,就懒懒地说:“告诉过你了,做生意赔了一些,花了一些,早没了。”
       “其实,有一件事,我一直瞒着你,你终于长大了,我觉得,也该和你说了。”
       “什么意思?”
       “直说我怕你急,听不进去,我答应过咱爸,我们兄弟齐心,做大事业。”
       “好吧,我不会和你闹。”
       “其实,咱爸还有一个遗嘱,在那个遗嘱上,你应该得到80%的财产,我的是20%,但你当时还小,怕你胡折腾,就先用另外一个遗嘱挡了一下。”
       “什么?”林小影听得呆住了,突然,他一把抓住林大影的脖领子,大叫,“这么多年,你让我四处瞎混,你……”
       林大影一把推开林小影,把他按在沙发上,大吼道:“你也知道你这几年在瞎混?如果那时候把钱给了你,你早就混没了!你还跟我叫,你也不动脑子想想,我完全可以不告诉你,一辈子不告诉你!我告诉你,是以为你成熟了,让我放心了,知道怎样投资挣钱了!早知道你还是这样,我永远都不会告诉你!”
       一番话说得林小影张口结舌,软软地靠在沙发上。歇了一会儿,林小影缓过神来,咬咬牙:“你放心,我没你们想的那么没出息!我早就明白过来了,当初,要不是你们看不起我,所有的人都看不起我,连遗产都只给我一点点儿,我才不会这样呢!”
       “这些年,我听你说了不少大话,你干成哪一样了?”
       “好,那就让大家看看,我有了本钱,不比你差!”
       林大影走到窗前,沉默不语,其实他是看窗外有没有人偷听。
       看见林大影在窗前发愣,林小影也走过来:“你还以为我在吹牛?”
       “不,”林大影转过身来,“无论如何,我都会相信你,小影,你有什么打算?”
       “我已经想好了,想做家用电器代理。”
       吴立伟的案件还是没有进展,凌度承受的压力越来越大。罪犯太嚣张,一边玩杀人游戏,一边嘲弄警察。
       凌度坐在电脑前,上了网,他想看几个侦破小说,也许可以得到点儿启发。他打开搜索网页,输入“侦破悬疑小说”几个字,马上出现了几千个项目,他胡乱翻页,突然愣住了,在一个目录下,他发现了一行字:“侦破悬疑小说:《七宗罪》,作者:空空。”空空?凌度一阵兴奋,马上点开网页,那篇连载小说赫然在目,题目是《七宗罪——同步杀人游戏》,下面还有题记:
       也许罪恶的人正是你,你会在哪一页出现呢?我痛恨虚伪与欺骗,只有杀人能解决这一切!
       细细看去,凌度大惊失色:这个小说还有序言,说是在此之前,已经有一个叫W的人,在回答第三个问题时,出了差错,被一枪打死,现在的小说又是重新写的。
       W?这不正是吴吗?吴立伟的死法,和小说里写得一模一样。空空,这个可恶的空空,一定是那个凶手!
       后面有不少网友的评论,有不少人问,是真的还是假的,怎么和真的一样?还有人问,空空,你真的杀过人吗?凌度花了五分钟,也注册了,在小说后面写道:“空空,你的小说太精彩了,非常希望做你的朋友。”
       之后,凌度关掉搜索页面,打开QQ面,输入“空空”进行搜索,QQ里还真有这个人,只是注册时的资料不太清楚,没有性别,没有年龄,没有爱好,更没有图片,只有那个清清冷冷的名字,孤独地出现在网页上。凌度向空空发出了交友请求“我非常喜欢你的名字、你的小说,我也喜欢读书,喜欢读佛和禅,希望我们有共同语言。”
       下了网,凌度就去了书店,买了几本介绍佛教和禅宗的书。在这几天里,凌度一边看书,一边上网,哪儿也不去。到第三天,凌度发现小说《七宗罪》又加了一章,名字叫“第三个问题已经发出”。往下看,还好,只是刚刚发出了信,至于Y回答得怎么样,应该还有七天时间。
       打开QQ,意外的是,空空接受了他发出的交友请求,并且把他也加为好友,可惜的是,空空不在线。
       六 你欺骗你的朋友吗
       又是收到怪信的日子,林大影一早就去了公司,莫名的紧张。怪信比定时炸弹还要准时,九点多一点儿,他看到了那个画着小熊图案的信封。关于第四个问题的信,是这样写的:
       林大影先生:
       我注意到,你弟弟的公司已经开张了,祝贺你,你又一次答对了问题。同时,这也说明,你越来越成为一个有良知和道德的人。这样的人是有福气的,祝你健康长寿。
       第四个问题是:你欺骗你的朋友吗?
       尤其是最好的朋友或曾经最好的朋友。
       朋友?林大影拿着信,嘿嘿冷笑几声,把信揉成了一团,恶狠狠地嚷嚷着:“我早就猜到是你,李雄啊李雄,你这个王八蛋,好,我这回好好回答你的问题,了断恩怨!”
       五年前的肮脏事,林大影每一天都在努力忘记,只有李雄,还当宝贝珍藏,不仅珍藏着,每隔三月五月,还要提醒林大影一句:“大影,别忘记做恶梦。从恐怖的恶梦中醒来,发现自己还健健康康、自由自在地活着,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啊。”
       在李雄的提醒下,林大影经常做恶梦。
       林大影决定向李雄坦白一切,无论花多大的代价,只要双方都能彻底摊牌,自己收回罪证,下半辈子就可以安心过了。
       当年,辛仪离开李雄后,吴立伟、林大影和李雄彻底决裂。李雄对吴立伟和林大影恨之入骨,发誓要让他们一辈子都不好过。李雄所开的私家侦探公司,有一个额外而长期的工作是,不停地调查吴立伟和林大影的隐私,一旦抓住他们的什么把柄,决不放过。
       对林大影的调查,刚开始一无所获,李雄差点儿被感动——林大影对于辛仪,这个从自己手里接过去的二手货,居然如获至宝、十分专情,周围的人都夸林大影是个好男人。李雄觉得很反常,不可思议,以林大影的为人,他不会如此委屈自己。
       后来林老爷子病重,林大影更是端屎端尿,无微不至。在医院对面的楼上,李雄的高倍摄像机里出现的,一直都是东方式的和美家庭。直到有一天,他们看到林大影匆匆出去,又匆匆回来,从包里拿出一张纸,请林父签字,签完字后,林父就压在枕头底下。
       李雄刚要撤掉摄像机,却意外地看见,林大影站起来,似乎在检查哪根管子有问题,没想到,他轻轻地拧住了氧气瓶,并把输液器开到最大,不一会儿,林父的身体开始抽动,抽动了几分钟,身体重重地挺了几下,变得僵直。林大影站起来,拧开氧气瓶,把输液器调到正常速度。
       做完这一切,林大影从包里又拿出一张纸,掀开枕头,抽出原来的那张,把后来的那张放进去。然后把原来的那张撕碎,揉了揉,扔进了垃圾篓里,出门而去。
       李雄暗道,真够狠,谋杀父亲,偷改遗嘱。他马上派出一个手下,扮成医生的样子,混入医院。这时候,医生护士来了一大堆,测电压的、看心电的、查呼吸的……病房里乱成一团,手忙脚乱地抢救林父。李雄的手下趁机进了病房,一弯腰从垃圾篓里拿出那团纸,悄悄退了出去。
       李雄把遗嘱仔细拼好,一边看一边摇头感慨:“林老爷子,你死得真惨。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养了一只白眼狼!”
       他把遗嘱复印了几份,连同录像带放进保险柜。
       车到李雄公司楼下,林大影下了车,突然感到一种阴森的感觉。李雄开这个侦探事务所,为了营造神秘的感觉,费了不少心思。别人都租漂亮的写字楼,他却开着车绕着城市跑了三圈,看中了这处风格古怪的旧楼,一色的青砖,远看像贞节牌坊,近看像民间神庙。客户们都说,一进门,就觉得这个侦探所不简单,就觉得这里面一定住着高人。
       走着走着,楼梯越发黑暗,一抬头,一个粗大的身影挡住了不少光线,李雄站在那里,满脸堆笑,乐呵呵地把林大影迎了进去。
       林大影想起怪信上的话,说:“我这次来,是因为我想起,我们曾经是最好的朋友。”
       “我们一直是好朋友,我的公司,不是也得靠你林总经常救济吗?”
       林大影一听这话,马上厉目相对:“李雄,你不要以为你有我的把柄,你他妈的就成为喂不饱的恶狼,我可不是你的银行。”
       “哼,”李雄说,“那是你自愿的,别忘了我们的协议:我不去报案,而你,要用一百万买你的命。但直到现在,你只给了一半。”
       “知情不报,要死大家一块死!”
       “哪那么容易,你吓唬谁呢?”李雄脸上的肉抖了几抖,“你是杀人,我是包庇,顶多再加上个敲诈,不如你玩得大,死不了。”
       林大影语气缓和了点儿:“我给够你一百万,你会把东西给我吗?”
       “没问题,原件加复制的,全部交给你。”
       “没有其他条件吗?”
       “没有。”
       “别他妈的装蒜了!”林大影把怪信往桌子上一摔,“李雄,有话你可以好好说,玩这种手段,不停地折磨我,对你有什么好处?你想害死我吗?”
       李雄抓起信,看了两眼:“林大影,你别冤枉人!这什么意思?”
       林大影正在气头上,走到李雄跟前:“李雄,现在,我们以真心换真心,你我也曾经朋友一场,现在我和你摊牌,你也别再折磨我。把辛仪抢过来,我是用了些手段。你一定记得你经常发表的那些理论,那些肮脏透顶的关于女人的理论!当时,我把那些偷录下来,送给辛仪听。辛仪听了以后,就对你完全失望了。吴立伟添油加醋,记住,吴立伟只是添油加醋,可你却杀了他。也许,咱们三个人中,最不该死的就是他!”
       李雄越听越稀奇,也站起来,扶林大影坐下:“大影,你先坐下,看来这事,真不是那么简单。我告诉你吴立伟是怎么死的。一个多月前,一个叫‘空空’的人给我写信,用两万元买吴立伟的个人隐私,这是一个好生意,我就把我知道的都发到对方的邮箱里,对方很满意。但是我没想到,那些信居然害死了吴立伟。后来我看了报纸,才知道,这个空空是一个变态杀手。警察截获了空空发给我的一封电子邮件,才找我了解情况。”
       林大影将信将疑:“难道空空不是你?”
        “看来你真想冤枉我,”李雄指一指天花板,“我可以对天发誓。”
       林大影似笑非笑:“发誓?当年你做的事、说的话,我都记着。”
       李雄也笑:“看来今天是说不清了。不过,我一定会遵守诺言,只要你给够钱,我就把所有东西都还给你,干干净净!”
       离开李雄的公司,林大影越想越气,如果没有一个好办法,可能一辈子都将活在这个死胖子手里。他狠了狠心,暗想:“你是无底洞,你是定时炸弹,老子何苦要活在你的手里,老子不能再这么忍了!”
       林大影走后,李雄觉得事情不妙了。电话铃响,他抓起电话,擦着头上的汗。
       里面传来凌度的声音:“我是刑警队凌度,空空刚刚给你发了电子邮件,你不要删除,我们马上赶到。”
       李雄答应一声,放下电话,边打开电脑,边小声骂着:“这世上还有公理吗?我的电子邮件,我还不知道,别人却通知我看。”
       打开电子信箱,里面果然有一封未读邮件,看看时间,是前天晚上发过来的。
       李雄:
       我又给你写信了,希望我们的合作能够继续进行下去。林大影的资料不太详细,请你再努力些,包括他的事业与生活,尤其是见不得人的勾当。我给你三天时间,否则就取消我们的合作。
       愣怔了半天,李雄听见有人上楼。他开门往外看,凌度已站在门外。凌度进门先道了个歉:“对不起,李先生,这段时间我们监控你的邮箱,实在是迫不得已。”
       李雄也只好客气:“应该的,人命关天的大案。”
       按照凌度的吩咐,李雄将最新弄到的林大影的隐私资料传了过去。这些资料中,除了林大影抢别人老婆,诱骗小女生,也增加了家族矛盾,还有最新的消息:林大影以石欢为诱饵,套取梁若静的商业机密。
       第二天,果然有一笔款项打到了账户上。
       坐收渔利,李雄很是得意,跷着二郎腿,全身的肉都晃悠着,翻着报纸,看花边新闻。
       报纸看到一半,他扔到一边,翻了翻一堆信,他突然闻到一股香味,很刺鼻,在商业信件里,一封卡通小熊图案的信,显得很特别。李雄拿起信,闻了闻,香味是从这封信里发出的,很浓。他打开这封信,信上只有几行字,他看着看着,一下子愣住了。七天一次的游戏?什么游戏?杀人游戏?信的最后一句,是一个问题:你欺骗你的爱情吗?
       他马上意识到,这就是吴立伟和林大影收到的那种信。
       没有爱情的男人,无所谓欺骗爱情。所以,李雄不能回答,也无法回答。
       第五天晚上,等其他员工都下了班,李雄先把楼门锁好,一个人回到办公室,再把办公室门锁好,打开保险柜,拿出一个照相袋,掏出一沓照片,一张张翻过,乐呵呵的。多年以来,他已经习惯于这种乐趣,看那些一本正经的人私下里下流无耻,看那些正襟危坐的君子背着老婆脱下裤子……他就觉得这世界很有趣。
       看着看着,已到了深夜。他听见楼梯上有脚步声。细听,又没有了。他觉得不可能,他的楼门明明反锁,而且是最厚的防盗门、最硬气的防盗锁。过了一会儿,又有声音传上来,这一回,似乎是有人敲门,李雄开了办公室门,探头往下看。
       就在他探头的时候,“砰”的一声枪响,李雄一声没吭,栽倒在门口。
       第二天,有个员工一开门,就看到从木楼梯上流下来的血迹,狰狞的暗红。再往上看,李雄的尸体还瞪着眼,直盯着门口。员工吓得大叫一声,哆嗦着打了报警电话。
       尸检结果是一枪毙命。作案现场,没有可疑人的指纹。意外的是,在李雄的办公桌抽屉里,警方发现了那封怪信。
       七 你欺骗你的对手吗
       办公室的沙发上,林大影半躺着。疲惫不堪的林大影,身形枯瘦,头发也开始掉了。
       有人敲门,林大影坐正,整了整领带。来人是凌度,后面还跟着一个警察,凌度告诉他,那是同事小刘。小刘回头把门闩死了,然后铺开笔录纸,手里握好笔,看样子是要审案子,林大影感觉不对劲,心慌慌的。
       凌度笑笑:“遇到危险,尤其是遇到那些‘不许报警’的威胁,解除威胁的唯一办法,就是报警,否则危险就会没完没了。”
       “凌警官,你这是给我讲什么课?”
       “讲救命的课!说吧,第几个问题了?”
       “我听不懂你什么意思?”林大影嘴上这么说,眼睛却四处乱看。
       凌度突然大声叫道:“林大影,我知道你是聪明人,但在这件事上,你傻到家了。我现在告诉你,吴立伟是在收到第三个问题后,被枪杀的!”
       说着,凌度甩给林大影一沓照片,照片上,吴立伟的颅骨被击穿,一只眼球鼓出来,鲜血流得满脸都是。
       林大影吓得哆嗦起来:“我……我已经回答了第四个问题,刚刚收到第五个问题。”
       “什么问题?”
       “你欺骗你的对手吗?”
       “问题越来越奇怪。”
       “也越来越难回答。对手?这世界上有不欺骗对手的人吗?官场,商界,情场,哪个人不在施展诡计?”
       “先别发感慨。五封信都在哪儿?拿出来让我们看看。”
       林大影从抽屉里拿出一沓信,交到凌度手里。凌度翻了翻,五封信都是打印稿,连信封都是打印的。从邮戳来看,都是寄自本市,但分别来自五个不同的邮政厅。城南城北的都有,还有一个是郊区的。这是很明显的高智商犯罪,有向警察叫板的味道。凌度把信交给小刘,让他交给技术处检验。
       凌度说:“你还算幸运,没死。吴立伟死于第三个问题,李雄死于第一个问题。不过,你也太天真了,杀你是迟早的事。”
       “李雄也这么死了?难道真有变态杀手?”
       “有没有,你也判断一下,你们同学三人,已经死了两个,我想知道,你们三人有没有共同的仇人?”
       “没有,绝对没有。倒是李雄和我们之间,因为做生意闹过别扭,李雄这人太贪财,我们吵过架。如果李雄不死,我甚至还怀疑是李雄干的。”
       “除了李雄,你还怀疑什么人?”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这段时间,你们会在暗中保护我吗?”
       “对,我们会派便衣保护你,从明天起,我们会派一个人,做你的司机。但愿你们演得像,一旦被杀手看出毛病来,案子没法破,你的命也没法保。”
       技术处作出了鉴定结论。意外的是,杀死吴立伟的枪型和子弹,并非杀死李雄的枪型和子弹。
       凌度打开电脑,看《七宗罪》,试图从杀人手法和作案心态中,找出一点点儿线索。还没有新的章节,看来是在等林大影回答第五个问题。登陆QQ,有一个好友头像在闪动,是空空!凌度的郁闷一下子没了,千年等一回,终于等到了!
       凌度叫了一嗓子:“小刘,快来,有任务。”
       小刘跑了过来。
       凌度说:“小刘,我缠住空空聊天,你通知监控室,查出对方地址,马上行动,快!”
       小刘听完,一阵风地跑出去了。
       凌度开始打字:“你好,我一直在等你。自从加为好友,从来没见你上过,你很忙吗?”
       “有时忙,有时不忙,但上QQ是极偶然的事。”
       “我也偶然。因为网上,有时能遇上有缘人,有时能遇上懂佛的人,但能遇上懂佛的有缘人,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你在和我套近乎?”
       “不是,请相信我,我是一个教师,不懂得骗女孩。”
       “你怎么知道我是女孩?”
       “我猜的。你能自我介绍一下吗?”
       “广告公司,普通职员,身材一般,长相中等,年龄介于少女与中年之间。”
       “好啊,好啊,我喜欢你这样的自我介绍,世人皆嗔痴,不懂得以平常心看一切,不知美女即白骨,世事如烟云;有心的话,无便是一切,无心的话,一切便是无。”
       “呵呵,你是有点儿学问呢,还是手头拿着书?”
       “我只是有些激动,遇到喜欢佛教的人。”
       “你激动什么?我告诉过你我喜欢佛教吗?”
       “你的名字已告诉了我,让人遐想,让人有如梦如幻的感觉。”
       “看来你还挺浪漫,老实交代,和多少女孩子说过类似的话。”
       “天地良心,真没有!”
       “真没有?一定欺骗过不少天真少女吧?我告诉你,我最恨说谎的人。”
       “也许你受过伤害,被人骗过,但你也不能因此就认为,所有的人都是骗子。”
       “谁告诉你我被骗了?我没有被骗,谁也不敢骗我。”
       “谁也不敢骗你?为什么?一个弱女子,谁会怕你?”
       对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考虑什么问题,凌度看了看表,估计再聊五分钟,小刘他们就赶到那个网吧了。
       突然,对方敲上来一行字:“对不起,我们以后再聊,我突然心情不好,我要下了。也许你是好人,很高兴认识你。”
       凌度急得不行:“是不是我说错什么了?你先别走,我也很高兴认识你,想和你痛痛快快地聊上一天,这样的感觉真好。”
       说这些,凌度自己都觉得肉麻。怪不得有人玩QQ,原来可以这样说话啊,在生活中要是这样,别人还以为你脑子有毛病呢。
       等了一下,屏幕上出现了几个字:“我心情不好,再见!”
       对方下线走了,凌度傻坐在电脑前,咬咬牙。
       他一拍桌子,站了起来:“都怪我平时不聊天,连个话都不会说,几句话就把人给吓跑了!”马上给小刘打电话。
       小刘正在路上。对方的地址已经查出,是在一家叫做心情驿站的网吧。
       凌度喊了一声:“快点儿,已经下线了。”
       挂了电话,凌度冲进车里,鸣响警笛,向心情驿站网吧的方向驶去。那个网吧位于大学园区,周围全是大学。
       赶到心情驿站网吧,凌度跳下车,几步跃进去,迎面遇上几个同事。他们摇摇头,看来迟了一步。
       回到刑警队,凌度郁闷非常,靠这种方法抓疑凶,可能是最笨的办法。哪怕是在刚才,空空还在那个网吧,又用什么方法能区别哪个是空空呢?除非空空正在上网,警察悄悄走到身后,看见了空空这个网名。可是,这样的概率有多大呢?
       林大影给石欢打了个电话,让她通知卫青,合作取消了。正有大把钞票进账,石欢在电话里有点儿不依不饶,老问为什么。林大影什么也没解释,挂电话时,说了一句:“我明天一早要见梁若静,坦诚一切。”
       “你真的疯了!”
       听说是林大影登门,梁若静很是意外。等到看见林大影,梁若静更是吓了一跳,一个白白胖胖的人,也就一个多月,怎么会瘦成这样,得了糖尿病还是甲亢?
       林大影坐下,强打精神,说道:“想问我为什么瘦了,是吧?”
       梁若静给林大影倒茶,边倒边说:“吴立伟没了,李雄也没了,你也成了这样,不是有人专门害你们三个吧?”
       “不是,是我自找的。”
       “什么意思?”
       “因为我做了亏心事。”
       “什么亏心事?”
       “对你的亏心事。”
       “对我的亏心事?”
       “对,我觉得我快死了,所以把一切都告诉你。”
       梁若静回到座位上,正色道:“到底怎么回事?”
       林大影说了十几单生意,说完,他停顿了一下,本来以为梁若静会惊讶,但梁若静不动声色。林大影没想到,梁若静修炼到了这般地步,喜怒不形于色,让对手探不着深浅。
       “我也接受你的坦白,不过,”梁若静仔细看一看林大影,话语中带出了仇恨,“林大影,你说你快要死了,你的样子,也和快死了差不多,到底出了什么事?我能帮你什么?”
       林大影摇摇头,站起身来:“我不用你帮。倒是卫青走投无路,我会收留他的。”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请多保重。”
       林大影狼狈地逃出梁若静的办公室。
       《七宗罪》又加了一章。
       凌度细细看了一遍,虽然有一些想象的成分,但熟悉内情的人,一眼便可以看出,里面写的是林大影和梁若静。
       他打开QQ,期待空空能够出现。他似乎捕捉到一种规律,在林大影每回答完一个问题,等待下一个问题时,空空会休闲一下,上QQ聊聊天,放松一下自己。一直等到晚上,空空的头像闪了闪,上线了。
       凌度一边安排小刘锁定对方位置,一边敲字:“你好,空空,又见到你了。”
       “我想起来了,你是那个懂佛的大学老师吧?”
       “是的,谢谢你还记得我。”
       “我记得你,但不相信你,因为你不是什么好东西。”
       “萍水相逢,你为什么这么说?”
       “就因为你每天在网上泡着!你说你这样,还能干出什么正经事?”
       “谁告诉你我啥也不干,每天泡在网上了?我记得,上周也是这一天,我们在网上相识,正好七天,冥冥之中,自有轮回,我就又在这里等你,看来真是有缘。”
       这时候,监控资料传了过来,这个空空,还是在上一次那家叫心情驿站的网吧。通过各个摄像头,看来看去,在一个小包间内,有一个长发女子,由于光线不好,什么也看不清,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
       对方发过来一句:“又在编谎话骗我,有什么缘,你真的是在等我吗?”
       “不信?我们可以做一个游戏,我真的懂佛,我能感应到你。”
       “吹牛。”
       “我可以猜到,你还在上次的那个网吧。”
       “当然,因为我习惯来这里。”
       “你在一个小包间里面,那里面只有你一个人。”
       “嗯……算你蒙对了,这是你根据我的性格猜的,我不喜欢别人打搅。”
       “你长发飘飘,很美丽。”
       “我不是长发!我不美丽!”
       “谁输了谁请客,我们现在就视频,让我看见你。”
       “我不会和任何人视频!算你猜对了,但那不算本事,女孩子大多都是长发。”
       “让我再感应一下啊,你穿浅颜色的连衣裙,坐下的时候,会拖到地上,小心脏。”
       从画面上看去,女孩低头看了一下裙角,轻轻往上提了提,由于低头,头发更加散乱。凌度看了看表,估计小刘他们也快到了。
       整理完衣服,女孩发过来一句话:“你真是神了,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我说过,我是老师,但我更喜欢研究神秘现象。”
       再看画面,女孩低头想了一想,突然掏出一个墨镜,匆匆戴上,朝四周看看,又盯着摄像头的方向看了看,低头打了一行字:“可恶!你这个偷窥狂!”打完字,女孩站起来,小跑到收银台,交了钱,夺门而去。
       凌度眼看着女孩离去,急得不行,马上给小刘打电话,愧疚地说:“疑犯已经离开网吧,你们看看,能不能在附近截住她,是个女孩,长发,穿浅黄色裙子,个子较高。”
       “啊?怎么搞的?眼看就要到网吧了!”
       小刘他们无果归队。几个一起凑到电脑前,研究里面的监控图像,但见光线模糊、烟雾蒙蒙,女孩戴着墨镜,长发纷乱,也可能是故意弄乱的,但仍有掩不住的美溢出。清楚点儿的,是收银台前的那段。交卡,找钱,大概有三十秒。
       看着看着,小刘说:“我总觉得面熟。”
       凌度说:“在你眼里,凡是美女就面熟。”
       小刘笑了:“在这方面,你太老实,可不如我哦,我看美女,绝对能看出细微的差别,当然,也是为了办案需要。我觉得,你是身在庐山,不识真面,再仔细看看,像谁?”
       凌度再细看:“我看不出。”
       小刘说:“你别生气啊,我怎么觉得有点儿像你的那个……清荷。”
       大家纷纷附和:“是有点儿像。”
       凌度黯然,悄悄走到一边。
       小刘走过去,说道:“只是有点儿像。”
       凌度面色凝重:“唉,我也看着像!”
       “那我们下一步怎么办?”
       凌度恢复了正常:“我们去清荷的老家,调查一下她的背景。”
       “你还不了解清荷吗?”
       “谈不上了解,我只知道她叫池清荷,但大家都叫她清荷。走,我们马上调出清荷的身份资料,再去她的老家。”
       八 你欺骗你的同事吗
       又到了收怪信的日子。每日里,林大影都在想,已经回答了五个问题,还会有什么问题呢?我还欺骗过谁呢?如此长时间地、持续不断地保持反省和忏悔,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林大影决定,以后,无论是什么问题,都要以最快的速度回答,速战速决。
       第六封信这样写着:
       林大影先生:
       和您的合作让我感觉到了成就感,您已经注意到,我对您的称呼变成了“您”,而不再是“你”,尽管我希望您能笑到最后,但我又清楚地知道,您不可能笑到最后。想知道为什么吗?下一封信里,我会告诉您。
       第六个问题是:你欺骗你的同事吗?
       林大影决定马上回答,他把信放进包内,叫来秘书,请她把全体员工都招呼到会议室。
       人都到齐了。林大影慢腾腾地走进会议室,挺身,坐正,一举一动,有如仙体,心境通明,目光透彻。怪异气氛顿时笼罩一切,会议室里静下来,人们压着自己的呼吸,憋着自己的咳嗽。
       林大影说:“直到今天,我才发现我不是好人。今天开这个会,是想向好人的方向靠拢,希望得到大家的原谅和配合。”
       这几句话,不着边际,众人只好静等下文。
       林大影继续说:“我看过一本书,书上说,人人都是罪人,人人都是骗子。我不敢评论别人,只对自己负责,因为在许多事情上,我欺骗了大家。在许多项目的开发上,我答应给的提成,降低了,或者没有给。在许多次的节假日加班时,我说好的加班费,缩水了,或者消失了。还有,本来公司运营很好时,我却说,公司遇到了暂时的困难,请大家勒紧腰带,一起闯过难关。现在,请各位根据自己的实际情况,把自己在项目上应得的提成、加班时应得的补助,都清清楚楚地写在纸上,交到会计那里。现在就写!”
       说着,林大影站起来,手拿一沓稿纸,转圈给每人发了几张,再返回座位,静静地看着众人。
       众人却谁也没写。有的拿出笔,左看右看,又放下笔。有的呆呆坐着,一动不动。
       这次,众人担心林大影又在玩什么把戏,总觉得,如果谁要是一时犯傻,填了表,要什么提成补助,很可能就成为裁员的目标。众人就这样僵着不动,会议室里再次静了下来,比刚才静得更可怕。
       这时的林大影,却变了模样:那张平常深不可测的脸上,已经泪流满面。
       林大影觉得众人都在看自己了,才说:“请各位……一定要相信我,不要问我为什么这么做,我也不是要什么功德,因为我突然想通了,能做到问心无愧,是多么快乐的一件事。可惜的是,我参悟得太迟了,只能是尽力补救!”
       众人还是坐着不动。
       林大影站起来,深深地鞠了一躬,头险些撞到了桌子上。他就那样弯着腰,流着泪,泪滴打湿了桌面。林大影说:“大家千万不要误会,我也只是为了求得心安,我求大家了,难道还要让我给你们跪下吗?”说着,他离开座位,看样子,真要跪下了。
       离他最近的两个部门经理两步跨上去,扶住了林大影。这时,已有人开始在纸上写着,更多的人也写起来。
       林大影激动不已,坐回去,表情复杂,罢不了哭,启不动笑,低沉的声音在继续:“金钱补偿只是个开始,我希望大家真正得到的是心理补偿,让真诚相待成为公司的传统,让工作成为享受。”
       这种话,林大影不知说过多少次,要是往常,众人会当作狗屁。今天不同了,话语里没有恶心味儿,一句一句的,直往心窝子里涌。有一个人先鼓起掌来,更多的掌声雷鸣般响起。
       林大影擦了擦泪,也和大家一起鼓掌,边鼓掌边点着头。
       去清荷老家,走的是一条笔直的高速公路,很快就到了。
       车到户口所在地派出所,派出所小许听完来意,马上警觉起来,亲自带凌度和小刘去法院。到了法院刑庭,小许让他们俩稍等一下,不一会儿,领来一个女法警,女法警手里抱着厚厚的卷宗,说:“这是池清荷的档案材料。”
       小刘说:“谢谢你啊,我们尽快看完。”
       凌度把卷宗一把抢过去。卷宗的封面很简单,只有几行字:
       案由:过失杀人
       犯罪嫌疑人:池清荷 性别:女 年龄:21
       看完这两行字,凌度的手不停地抖动,他用劲握了握拳头,翻开卷宗。凌度的意识模糊起来,随着那卷宗,飞回到两年前——
       清荷大学毕业后,在本地广告公司找了份工作,干得还不错。清荷家境好,家里开着电器行。清荷上大学期间,母亲病死了。
       她小时候身体不好,上学时,就一直参加各种健身训练,跑步、杠铃、瑜珈、跆拳道、太极剑,还差点儿加入了邪教组织。工作后,她又发现新的好玩的东西:射击。射击这玩意儿,基本上就是一个烧钱的爱好,只有她这种富家子弟才玩得起。
       母亲病故后,父亲找了一个情人。情人有个外甥,在射击俱乐部做教练,叫汪伟。汪伟人如其名,长得魁伟健硕,从发型到鞋后跟,都有一种帅气,让女孩子们有事没事,总是“汪哥、汪哥”地叫个不停。但清荷同样是让男孩子们流口水的诱因,所以对汪伟爱理不理的。这种情况下,男孩子除了主动,别无良策。
       有一次,又被汪伟缠着时,清荷就笑问:“哎,你烦不烦啊,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学射击吗?”
       “不知道。”
       清荷把枪指在汪伟额前:“等我练好了,一枪杀了你这种讨厌的人。”
       “好啊,死在你的枪下,是名副其实的‘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两人就一直这么抬杠,抬来抬去,最后竟然抬到一块儿了。清荷不明白,汪伟基本上算没文化的人,自己怎么就喜欢上他了呢?
       接下来的日子,很是甜蜜了一阵,汪伟常常怀抱清荷,温柔地叫她“傻丫头”。那段日子,在清荷眼里,牛粪都是鲜花,一切罪恶都可以宽恕。
       但清荷总是感觉到,汪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
       在一个小姐妹授意下,有一天,清荷和汪伟吃完饭,她借故分手,由小姐妹跟踪汪伟,果然,汪伟到了一户门前,一个穿睡衣的女孩把他迎了进去。
       小姐妹先叫来清荷,又打了110报警,说有人嫖娼,小姐妹和清荷躲在暗处,五分钟后,警察赶到,上楼敲门,不一会儿,警察带着一男一女下来,男的正是汪伟,清荷差点儿当场就哭出声来,被小姐妹捂住嘴,悄声说:“别这么没出息。”
       清荷一直不说话,小姐妹吓得厉害,好不容易让清荷说起了话,清荷的第一句话是:“他为什么要骗我?”
       第二天,汪伟若无其事,还给清荷打电话。清荷一直没接。汪伟便不停地发短信。清荷噙着泪水,只回了一句:你还想被警察抓吗?汪伟只好不停地发短信道歉。
       清荷以为一切都结束了,没想到,这只是一幕小小的序曲。
       汪伟表面上的工作是射击教练,实际上是催债和逼命的。他比别人干得出色,就因为他是射击教练。帮人要债时,他会拿出一把真枪放到对方桌子上,慢吞吞地说出几句话:“我的枪法,在奥运会上拿冠军,不大可能,但在几百米之外,一枪打中人头,绝对没有问题。死人要报案,是没办法做到的。”
       汪伟带了两个弟兄,找准一个机会,趁清荷夜归,把她一把拖到车上,封住了嘴,绑到一处租住的民房。汪伟对清荷说,如果不答应嫁给他,他会灭她的门。说着,汪伟把一把枪拿到清荷眼前:“看清楚了,这可是真家伙!”
       清荷浑身哆嗦,眼睛里充满仇恨。
       后来,看清荷那股劲,嫁给他的可能性几乎没有,汪伟决定还不如趁机弄点儿钱。
       第二天早晨,汪伟打电话给清荷的父亲,双方谈好了价钱,约好上午十点钟交钱放人。折腾了一晚上,几个人都饿了。汪伟终究还是怜爱清荷,告诉两个弟兄看好,自己下去买饭。等汪伟买好饭回来,却看见清荷疯了一样,大声哭喊,衣服凌乱,双腿乱踢,有一个弟兄正在提裤子。他一下子明白了怎么回事,顿时大怒,一把揪住对方的脖领子。另一个弟兄走过来,分开两人,赔着笑说:“这女人太鲜嫩了,反正你不要了,让弟兄们也尝一口。”
       “放你妈的屁!”
       汪伟回头又抓住这一个,从腰间拔出枪,顶住了对方额头。另一个看着要出事,向汪伟扑去,搂住汪伟的两条胳膊。三人厮打在一起,汪伟的枪落地。清荷突然拾起了枪,退到了墙角。
       三个人停止了打斗,都扭头看清荷。清荷举起了枪,笑嘻嘻地给自己下着命令:“瞄准,射击!”
       “砰!”汪伟头部中弹,鲜血喷得老高,应声倒地。
       清荷拍拍手:“哇,打中了,打中了!”
       剩下两人吓坏了,几步跑到门口,防盗门还反锁着,他们哆哆嗦嗦地开门。清荷这时又举起了枪,自言自语:“瞄准,射击!”
       “砰”的一声,又一人头部中弹,血喷到了防盗门上。
       清荷又高兴地叫:“哇,又打中了,又打中了!”
       防盗门终于开了,就在幸存者迈出一半身子的时候,清荷的第三枪响了,由于他的上半身已出去,这回打中的是小腿,他一下子倒在门口,又挣扎着爬起来,一瘸一拐往楼下走。
       邻居们听见枪声,马上报案,等警察赶到时,瘸了腿的那个拖着流血不止的腿,刚刚走到楼梯口,被抓个正着。警察上楼时,防盗门开着,清荷正拿着枪唱歌。警察喊了两嗓子,清荷把枪扔了,时而乱叫,时而唱歌。
       下楼的时候,清荷看见楼梯上弯曲有致的血痕,高兴地叫道:“看,你们看这血道道有多长,多好看。”
       在医院里,瘸了腿的那个,交代了事情的经过,和清荷父亲说的一模一样。
       根据供述和医生鉴定,事发时,清荷已经精神失常,无须承担法律责任,直接送精神病院进行康复治疗。
       经过近一年的治疗,清荷渐渐康复,除了情绪不太稳定,思维已经正常,在回答主治医生的问题时,得了个满分。回到家的清荷,看到因自己而苍老的父亲,痛哭不止。
       省城有一家报社招聘记者,清荷就报了名,过五关斩六将,顺利通过,后来报了政法部。报道那些坏人落网,清荷有一种说不出的快意。但她不懂医学,精神病的常识是,康复后的患者,应当尽量少接触造成本人精神伤害的触点,否则容易产生过激行为。
       更可怕的是,她在省城,见到了吴立伟和林大影,她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在无数次深夜泪流中,她确信,就是因为父亲认识了这两个混蛋,她家才变成今天这样……
       九 你欺骗你的自己吗
       林大影一早来到公司,打开电脑,找出连载《七宗罪》的网页。他发现,新写的一章很简单,似乎是作者心情不好,更奇怪的是,作者居然有了同情心,关心起受害人的心理感受,嘘寒问暖的。
       但是,在这一章末尾的时候,作者笔锋一转,这样写道:
       我想,我的故事也该讲完了,而我固定的收信人,我有趣的猎物,也一定在等我的第七封信。我想在这里添加最后一章,我有一种直觉,你这个有趣的猎物,一定也发现了这个小说,一定也坐在电脑边,心跳加速,双目圆睁,在等着第七个问题。好,我现在说出来,第七个问题是:你欺骗你自己吗?
       但这个问题的回答,是一个悖论,我的猎物,你在劫难逃!你可以选择上刀山或者下火海,但你必死无疑!这一切只是因为,你欺骗了你自己,你是一个无法被宽宥的罪人!
       我用这样一种特殊的方法写信,希望告诉我的猎物,有最大的罪恶隐在心中,以为别人不知道,以为罪恶会烂在心里,成为坟墓里的陪葬,这只是一种错觉。如果一再骗自己,你将一再从恶梦中惊醒。
       你必须回答第七个问题,我会用我的枪给你指两条明路,第一条,根据我的枪管所指的方向,到公安局自首,说出你的罪恶,两条人命,横尸在手,你看看你的手,也许现在还沾着鲜血。第二条,你可以不去自首,但我的枪管会直接对准你的脑袋,一了百了,到地底下和死于你手的冤魂相聚。
       我亲爱的猎物,你喜欢哪一条路呢?
       亲爱的读者朋友,你们又喜欢怎样的结局呢?
       小说到此为止,林大影双手捂面,五指用劲抓着额头,仿佛要把这一张脸揭去,也揭去罪恶的一切。他不知道这个空空是谁,为什么有如神明,对他了如指掌,穿过时光,跨越空间,准确无误地抓住自己的历史,再无情地撕裂,如此残酷。
       在屋里闷了一天,他拿出一张纸,给辛仪写了一封信,放在显眼的地方,用汽车钥匙压住,下了楼,打了个车,对司机说:“去公安局。”
       清荷失踪了!
       清荷失去了一切联系方式,整整一天,专案组的人也没有发现她的行踪。
       正在一筹莫展之际,凌度的手机突然响了,凌度一看,本能地叫一声:“清荷!”
       大家围了过来,凌度接听,清荷已经不再是往日小孩子似的声音,沉静如冰。
       “凌度,我的档案好看吗?”
       “……”
       “我说过,你别追求我,因为,总有一天,你会亲自来抓我。”
       “别,清荷,你别这样说!”
       “你终于说话了。我要走了,只是想听听你的声音。如果一切都是事实,你还会爱我吗?”
       “爱,我真的爱你!”
       电话里传来轻轻的一笑,凄迷而悠远,然后变成了啜泣声:“我喜欢这样的结局,凌度,我也爱你。”
       “结局?你要干什么?喂……”
       手机里唯有越来越大的水流声,然后便悄无声息。
       拿着电话,凌度呆滞了几秒钟,然后突然惊醒,擦一把额头细汗,分成两队人马,迅速行动。负责抓捕林大影的那队,刚出刑警队大门,就遇到林大影前来自首。
       清荷站在专供步行的小桥上,桥柱是藏青色的大理石,晚霞冲天,清风徐来,波光泛红,清荷白色的衣裙飘飞。
       她又向前走了一步。她只要轻轻跨上,就可以一跃而下,告别这虚浮的美丽。桥柱被阳光照耀了一天,抚摸起来,尚有余温。清荷想,连它都比我温暖啊。她没有想到,在这人世间,给她以最后温暖的,竟是这个没有生命的大理石柱。
       桥上的行人少了,清荷跨上了桥柱,纵身跃下,裙裾翻飞,如白色的蝶。
       跃下的一瞬间,清荷似乎听到有人大声叫她的名字,但她的身体已往下坠。黑暗如隆隆的火车,渐渐进入她的身体。
       清荷悬空的同时,凌度终于看到了清荷。凌度把车停在路边,车门也没关,在草坪上狂奔,跑到清荷跳下的地方,直冲而下。河中水花四溅。凌度跳下去,扑腾了几下,浮了上来。他稍识水性,但比起清荷,也是五分钟淹死和十分钟淹死的区别。不远处的清荷,晕晕乎乎,时浮时沉,凌度游过去,托住了清荷,使尽力气,往岸边一点一点地扑腾。
       终于把清荷托到了浅滩,凌度猛然把清荷一推,清荷靠近岸边,瘫软下来。后坐力把凌度弹了回去,凌度又跌到深水处,咕咚咕咚地喝水。
       四处有警笛响起,越来越多的警察赶到,穿着救生衣的警察纷纷跳下水。
       
       急救病房里,柔和的灯光下,一片蒙眬的白色。门口是紧张的步伐,四五个警察全副武装,来回走动。屋内有两张病床,病床上各有一张惨白的脸。
       清荷先醒了过来,举目四望,恍若梦中。她用肘支起了身子,看清楚了另一张病床上的脸,是凌度。她坐起来,下了床,坐到了凌度床边,轻轻地叫了一声:“凌度。”
       凌度没反应,门口的警察拥进来。清荷看着凌度,不说话。在众人一再追问下,清荷只说:“我要等凌度醒来。”
       半个小时后,凌度慢慢醒来。他半睁着眼,第一句便叫:“清荷!”
       似乎是魔法生效,由模糊到清晰,出现在眼前的,正是清荷微笑的脸。
       他一把抓住清荷的手,说道:“我们都活着?!”
       “但你救上来一个必须死的人。”
       凌度哽咽着说:“不,我说过,总有一天,我会让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爱情。”
       清荷泪流满面。泪水打湿了两人彼此紧握的手。清荷转身对门口的警察说:“问吧,有问必答。”
       小刘打开笔录纸,清荷果然有问必答,冷静得让人跟着发凉。如何给吴立伟写信,如何杀死吴立伟,如何给林大影写信,如何看着他们受折磨……
       “你以前认识吴立伟和林大影吗?”
       “我认识他们俩,但他们俩不认识我。这两个混蛋毁了我的家,毁了我。”
       “为什么这样说?”
       “我爸爸是做电器生意的,交往的也都是一些本分人。七年前,有两个疯狂创业的大学生找到我爸爸,说是要搞一些合作。我后来偷偷跟踪过他们,他们俩为了做成生意,用肮脏的手段,带我爸爸到肮脏的地方。我爸爸渐渐变了,沉迷在酒色里,还勾搭上了女人。我妈妈知道后,大吵了几回,可是爸爸已经鬼迷心窍,妈妈以泪洗面,伤心过度。大半辈子恩爱夫妻,她根本接受不了这种打击,没多久就病倒了。那一年,我考上大学,在我上大学的第一学期,妈妈……去世了。”
       “是很可恶,但也不至于……”
       “不至于什么?你们知道汪伟是什么人吗?我爸爸情人的外甥!而我爸爸的情人,就是那两个混蛋介绍的……汪伟的事,你们都知道了。”
       “林大影已经自首了。”
       清荷长出了一口气,似乎一切都释然:“坏人终有恶报。我到报社应聘,也是因为打听到辛仪在报社工作,可以接近林大影和吴立伟。我知道,从法律角度讲,他们俩对我家的伤害,并没有犯罪。我除了自己报仇,没有别的办法。”
       “其实,你应该忘记过去,重新生活。”
       “重新生活?不可能!母亲死了,父亲变了一个人,我被人强暴过,住过精神病院,我还怎么过?”说到这里,清荷长叹一声,“当我被凌度的爱情感动时,一切都晚了,我已经杀了吴立伟……”
       小刘拿出手铐,“啪”的一声铐上了清荷的左腕,正准备铐右腕,凌度伸出右手:“把我和她铐在一起吧。”
       小刘不解:“为什么?”
       “刚才在水里的时候,她的右手腕划伤了。”
       不等小刘回答,凌度跳下床,拿起手铐,铐在了自己的右腕上,和清荷并肩慢慢走到门外。
       清荷的泪光闪过,映照着最后一缕夕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