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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清官]县长请罪
作者:邓宏顺

《今古传奇》 2006年 第0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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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责任编辑张晶晶
       所辖之地突发矿难,官员群起各显神通。有人为权,欺上瞒下保乌纱;有人为利,沆瀣一气图邪财……权重,
       利重,民意更重!千难,万难,无欲最难!两河清官在,不畏重压谋民利;桃花迎风开,暗手诡计终成空!
       杨书记说:“真是怕什么事就出什么事。这可怎么办啊?”
       两河县县城有一条繁华的商业街,所有的店铺都生意兴隆。一位研究匾额文化的专家说,这是得益于这条街上的匾额非同一般。此言有些玄乎,但沿街家家店铺的匾额都有讲究,确是不假,不是达官贵人所赐便是书法名家所题。新开的太平杂货铺准备过几天剪彩开业,于是,余老板今天请来了本县县长凡平题匾。凡平题匾不收钱,给一条烟抽就行,加之他为人廉洁直爽,现在又刚升任了县长,所以,这条街上的人都喜欢讨他的墨宝。
       店门口顺街摆了雕花长案,围观的人不少。凡平县长蘸饱了墨,运足了气,笔走龙蛇,将“太平杂货铺”匾额一气呵成。字写得骨强筋壮,很胜意,围观者赞不绝口。余老板又迫切要求他再写一幅“诚信乃财”。他心情好,又铺纸蘸墨。正准备挥毫作书,政府办来人跑得气喘吁吁地急报:“凡县长,你的手机怎么就打不通呢?不好了!出大事了!杨书记要你马上赶到他办公室去!”
       凡平县长从包里摸出手机一看,没有开机。他急了,一边开了手机,一边皱紧眉头想着,杨书记可是从来没有这样紧急召见过他啊!会是什么大事呢?赶快往包里装了笔墨砚池直往杨书记的办公室里赶。
       凡平县长很快赶到了杨书记的办公室。杨书记已经等急了,不等凡平坐下,就说:“老凡,桃花坪煤矿出了大事故啊!淹了人哪!”
       凡平县长全身一阵麻酥,惊呆了,什么事不好出呢,为什么要出这种事呢?往事如沉砖,一块块地压上心头。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老天爷又来考验我们了!”
       杨书记说:“真是怕什么事就出什么事。这可怎么办啊?”
       凡平县长抬起头来,眼镜对着杨书记一亮,不假思索地说:“杨书记,按‘既定方针’办!”
       杨书记犹疑出几分深沉来,说:“什么‘既定方针’?”
       凡平县长说:“杨书记你忘了?你刚来不久,我就跟你说过,以后要是煤矿出了事故,我们一定要按实际情况上报。”
       这么重要的话,杨书记哪会忘了呢!
       凡平刚选上县长的时候,两人下乡,他把杨书记带到一片坟地说,那都是煤洞子淹死的穷农民哪!他自己也有一个表弟一个堂兄淹死在这里!每次穿水事故,淹死的人数都没有如实上报!两河县的煤矿事故成了翻不得的臭坛子!越臭越盖,越盖越严,盖得越严沤得越臭!前两年,他一直在向上面反映这个情况,但上面盖得很严,不仅他反映的问题没有得到解决,反而把他放在副县长的位置上不明不白地“凉拌”了起来。那次,凡平县长情真意切地说过:“杨书记,我们俩现在有缘在一起工作,就来个君子协定,以后我们可不能欺上瞒下!要实事求是,是个什么情况就向上面说个什么情况。这样,工作起来就轻松了!”当时,杨书记答应说:“我们千万不要让煤矿出事故!万一出了,我同意你的意见。”
       但是,此一时彼一时,杨书记现在有了不一样的想法,他想说出来让凡平县长听听,他相信凡平县长会理解他,会和他站在同一条船上。凡平县长也是在行政这条道上跑了多年的马,怎么越坎,怎么过溪,他不会不明白。处世之道,全在于应变嘛!没想到凡平县长一来,就搞了个“既定方针”把他给堵了。他心里像是被人塞了一把草,很不好受。
       杨书记看了看面前的凡平县长,十分无奈地说:“老凡啊,那时候我以为只要我们把安全这根弦时时刻刻绷紧,就不会出什么大事故。哪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呢?”
       凡平县长告诉杨书记,安全问题只抓安全是抓不好的!这些日子县里抓安全还抓得不紧吗?
       杨书记来两河县后,的确把煤矿安全这根弦从早到晚绷得特紧,大会小会总不忘强调,关于煤矿的安全他是月月讲,天天讲。
       可事故还是来了,而且来得这么大!往后想想,真是可怕!所以,他才首先想到找凡平县长摸摸底,让凡平县长的思想统一到他的思想上来,然后,他才好着手统一班子其他成员的思想。现在凡平县长坚持要按“既定方针”办,杨书记犯难了。他打算多跟凡平说说,两人是多年的老关系,自己又是书记,做人的思想工作也应该有这个水平。杨书记笑笑说:“老凡啊,我倒真是记不起你跟我说过什么‘方针’了。”杨书记有意说得很轻松,他喜欢举重若轻。
       凡平县长也望着杨书记笑了笑说:“那我刚才算是又重复了一遍,你就应该记起来了。”语气也显得轻松,但绵里藏针。
       简直是咄咄逼人!杨书记没有想到凡平县长今天会这样步步进逼。难道凡平县长会是他靠不住的人吗?难道凡平县长真还要像前几年一样捅这个娄子吗?难道上级一直不让凡平上到县长这个位置来是对的?往深处想想,杨书记感到了后怕!现在看来,凡平虽然已过知天命之年,但一言一行随时可见稚拙。杨书记强自冷静下来。他明白,此刻不能谈崩,事情还刚刚开始,小不忍则乱大谋啊!还是不把这个话题往下说了为好。他想了想说:“老凡,事故情况也还不太清楚,我刚才也还没有说什么具体意见吧?这样好不好,我们都不要搞一言堂,到时候,事故情况弄清楚了,该怎么办,还是交给全体常委讨论吧,听听大家的意见。”杨书记给自己留下了很多余地,他相信这些余地上会是绿草如茵。他会在往后的日子里引导常委们朝着自己要去的方向走。谁会不跟着书记的意图说话呢!到形成决议时来个少数服从多数,凡平不服从也得服从,这是组织原则!既然凡平是这个态度,那么,现在他还用不着多费口舌。
       这时,凡平县长为难了。此前,他多次在整顿煤矿会上说过,现在这个杨书记说话办事都讲实事求是,都讲要关心老百姓,将来煤矿出事故要实事求是地上报情况。想不到今天杨书记也和前几任一样了,竟然把以前的话都忘了。凡平县长看了看杨书记,苦着眉头想了会儿,还是说:“杨书记,明人不做暗事,我先给你丢个底,到常委会上我还是这么说,到时你别怪我不和你保持统一啊!”
       杨书记暗自咬了一下牙,说:“我怪你又能把你怎样?你现在是县长了!”
       话说得也还不算很生硬,但凡平县长有些承载不起,便说:“杨书记,请你相信,我凡平不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
       凡平县长是本地人,很早就当了副县长,可直到杨书记上任前还在原地踏步,上两次代表会上代表们要投他当县长,上级花了不少时间和精力跟代表们做工作,一直做到代表们对不选凡平当县长这件事情想通了,才算圆满完成会议任务。其实就因为他这些年一直要揭县里煤矿事故的盖子,上级有人对他不放心。但是,这个理由只能关起门来说,摆在桌面上说的只能是凡平政治上还有待成熟。这回,杨书记下到两河县当书记后,凡平被扶上了县长的位置,当然是代表们投的票,但他当书记的没有表示不同的意见,这就要担很大的风险,尤其是像他这样放下来锻炼的梯队干部!他凡平一直是领导暗里交代要注意提防的人,人代会上选县长选出这么个结果来,他这个县委书记在这次选举中“工作不力”所造成的失误,已经给领导添了大麻烦,领导已经对他很有微词了。那么,煤矿就再也出不得问题。但是,偏在这个时候出了。照感情说,凡平现在应该无条件地服从杨书记,但凡平理解杨书记的这些难处,却不肯答应杨书记对他的要求。
       杨书记不再跟凡平县长说话,但也没叫他走人,凡平县长明白杨书记想的是什么,他也还有很多话要说,就在办公室里坐着。两人虽没有撕破脸,但已经是暗里僵上了。
       杨书记在办公室里四处拉抽屉,他想清理一下关于煤矿整顿工作自己还有哪些漏洞没有堵死,比如制度的订立,文件的批阅,会议记录的完整性等等。这些材料,办公室的人都已给他找来了。他正聚精会神地忙着补批一份什么文件,县委办的张主任急得忘了敲门就闯进来,说:“杨书记,不好了,经查实,桃花坪煤矿淹了13个人哪!”
       杨书记问名单是谁报的。张主任说,是在现场的吴副县长。杨书记手一松,钢笔啪嗒一下掉在了桌面上,墨水成放射状溅了一摊。
       刚才他跟凡平县长说话时,还抱有侥幸心理,希望淹在洞里的人不要超过10人,因为超过10人那可是特大事故啊!没有想到会淹了13人!而且是在事故现场的吴副县长亲自报过来的。吴副县长处理煤矿事故是内行,是权威,他报的数字不能不信啊!他想象着这 13人的尸体弄出来摆成一排,那将是个什么样的悲惨场面。他在心里说,完了完了!自己怎么就这么背时呢!
       这场事故如果如实汇报上去,对他这个县委书记来说意味着什么呢?将决定他一辈子的命运!将连累他妻子女儿啊!他在脑子里把两河县以前的事故处理情况像翻档案一样一页页往前翻。上几届书记中也有和他一样从上面下来锻炼的,也出过煤矿穿水事故,死的人还不止13个,但都被他们摆平了,也都是工作几年就又提拔上去了。既然有这样的先例,应该说,两河县这方水土这方人也不会和他杨长治过不去吧!他越来越清晰地在这些先例中找到了一个合乎自己的坐标:必须下决心像前几任书记一样,把这起事故摆平!在这个问题上他不能犹豫。对于凡平县长这样的不同意见,他只能设法理顺。
       他对张主任安排道:“你先把这几件事办好。第一,淹人的数字只能内部掌握,严格控制,通知宣传部和电视台,任何人不得把这个数字向外报道,任何新闻单位来采访,都要‘认真接待’,不要让他们随便去采访,县里各部门说出去的数字都要和县领导统一口径,以免事实不准确,造成负面影响收不回;第二,通知煤炭局、矿产局、公安局,以及所有派往现场的工作人员,要坚守现场,维护好秩序,尽一切力量做好抢救工作,多救活一个人就是最大的胜利;第三,通知常委开紧急会,要吴副县长回来通报事故现场情况,开完会,我们马上赶到现场去!”
       得了领导指示,张主任便去落实。
       杨书记看了一眼正在发痴的凡平县长,决定按自己想好的策略来好好地疏导凡平。
       都是这一级领导,吃这碗饭已经多年了,谁都知道在这样要做记录的会上只能这么说。
       凡平没有被杨书记疏通,反而还疏导了杨书记一番,叫他一定要按实际情况上报。谈话不欢而散。
       杨书记和凡平县长是故交,他没下到两河县来之前,到了两河县,凡平必得作陪,凡平去市里,他也必得作陪。他来两河县后,又冒风险让凡平当上了县长。就凭这感情,他还是对凡平抱有最后一线希望。
       在召开常委会之前,杨书记又把凡平县长约到河边的防洪大堤上散步。两人边走边谈,他说:“你老兄当县长以来的工作,我是非常满意的,这些日子来,我们一直配合默契,这次的煤矿事故问题上,你就不能像平时那样,和我心往一处想吗?”语气已经近乎于求他了,这使凡平县长感到深深的愧疚。他看着河水哗哗地冲在防洪大堤上,深沉地说:“杨书记,你对我的信任我非常感谢。但是,如果你这次还和前几任书记一个调子,那请你允许我保留自己的意见。这个意见我已经想了很久了,不能改变。”
       杨书记失望地将脸转向了一边,说:“我刚才还没有说不让你保留意见吧?”
       凡平县长也稍稍硬了语气:“那你要我凡平怎么样?”
       杨书记说:“我能要你怎么样?我说过要你怎么样了吗?”杨书记顿了顿,“我就不明白,你为什么不把事情想得周到些,长远些!切肉连皮啊!我想不到找你谈了几次,最终还是这么个结果。”
       凡平县长说:“我也想得够周到了,不知你有没有我想得周到;我也想得够长远了,不知你有没有我想得长远!杨书记,我完全明白你现在想我怎么说……”
       杨书记忍不住抢过话说:“这么大的事故如实报上去,你明白后果吗?现在上面对事故处理抓得这么紧,这么大的事故报上去,扯起藤儿叶叶动哪!事情闹到上面去,谁能保证不把前几任领导扯出来?别说我们俩!”“我们俩”这三个字,杨书记是咬着牙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被咬得有棱有角。
       凡平县长说,大不了是处分、撤职吧!杨书记停下脚步转过脸来瞪了凡平县长一眼,说:“老凡,处分、撤职你也说得这么轻松?这是光荣的事吗?我们没田没地,靠什么吃饭?我是看在我们是多年的老关系才这么口无遮拦啊!换一个人,你看我说不说这些!”
       凡平县长知道杨书记跟他说这话,就是把他看成真正的兄弟,但他还是扁着嘴说:“这也要看为什么事情!值不值得!”
       杨书记万般无奈地说:“老凡,我知道你脾气倔,但在这件事情上,你还是不要太倔!”
       杨书记的话语一软,凡平县长想起往事,两眼潮红动情起来,说:“杨书记,我这次还不倔,我就太对不起两河县的父老乡亲了!太对不起那些死去的农民工了。”
       杨书记心里也一阵难过,但是,他知道自己在这件事情上不能心软。他有些身不由己地说:“老凡,你不要太文人气了!你也应该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你在副县长的位置上挪不动。这是搞行政领导,不是你平时搞书法!搞书法艺术,你越有个性越好,搞行政领导,强调的是共同的游戏规则。”
       凡平县长说:“我知道自己有这种文人气,但是我永远也改不掉!”
       杨书记粗了些脖子,说:“好,你爱怎么文你怎么文去!我们用不着再谈了,到常委会上看大家的意见吧!”
       凡平县长说:“大家的意见也还是要看你和我的意见。杨书记,我还是要劝你听我一言,如实上报情况。”
       杨书记不想再跟凡平县长多说,只是重复了一句,到常委会上看大家的意见!杨书记相信大家都不会愿意为这样的事故挨处分!
       两人把大堤走完了又往回走。好一会儿,谁也不出声。只有河水在堤脚哗哗地喧嚣。凡平县长忍不住了,说:“那你到底打算怎么办?每次事故,最后的问题就是个死人数字,这次你打算怎么向上面报数字?”
       杨书记一听这话,以为凡平县长转了风向,就说:“现在就看你怎么办了。以前的几次事故怎么报,这次也怎么报。这里面的情况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我只想跟着前面的走,没有必要标新立异!”
       是啊,哪一次事故的内幕他凡平县长不清楚呢!说起来那可昧良心啊!凡平县长说:“杨书记,你不能再像前几次那样隐瞒情况,在我眼里,你可不是那种人啊!”
       杨书记说:“你不要把我抬高了,灌醉了,我也是普通人!也是食人间烟火长大的。”
       凡平县长说:“你是普通人,但是,你平时说话对老百姓是那样有感情。这是前几任无法比的。”
       杨书记想了想,内心有种东西在恢复,他又稍稍软了口气说:“老凡,我跟你直说吧。你不能把产妇和接生婆混为一谈。教育别人时,我是接生婆,现在我是产妇,一切危险都落在我头上。你说我该怎么办?”
       凡平县长说:“很好办!不要想得太多,如实上报情况,向上级请罪!”
       杨书记摆了摆头,但是,他摆得很矛盾,很复杂,这摆头是违心的,但也是坚定的。
       凡平县长给了杨书记一支烟,说:“照我说的做,不会亏你。”
       杨书记说:“老凡,那你说说,我的前几任有谁吃亏了?有谁没有得到好处?妹妹做鞋,姐姐有样啊!这就是活的哲学!”
       已有的事实让凡平县长答不上话来。他想了想说:“杨书记,你要怎么办那是你的事。我是决定要向上级请罪了!”
       杨书记瞪着凡平县长说:“你真要请罪?”
       凡平县长潮红着双眼点了点头。
       杨书记说:“那到时候你后悔莫及!”
       凡平县长说他决不后悔!
       杨书记把一大截烟扔进了河里,说:“那行!常委会上你自己看着办吧!”说着,沿着码头走下了大堤,只剩下凡平县长还站在大堤上思考着。
       常委们都到事故现场转了一圈儿,就等着开会看研究决定处理这起事故的调子。
       杨书记终于把这个常委会酝酿成熟。会议选在一个离县城二十多里地的旅游区里举行。这几年,凡是县里的重大决策都是在风景区里定下的,也不知这是从哪儿学来的。
       这次常委会当然不会像平日那样轻松,大家一进会场就感到一种沉闷。从事故现场回来的吴副县长说,已经从洞里浮出来的几具尸体摆在那里,死难者亲属哭的哭闹的闹,真是惨不忍睹。
       杨书记来两河县,这还是第一次处理煤矿事故,到底是个什么态度,大家心里没底儿。
       杨书记首先叫吴副县长介绍情况。吴副县长把事故的初步调查情况和专家的分析认定情况以及后事处理情况一一作了介绍。会场很肃静,只听得墙上的挂钟把时间一秒一秒地切碎又连缀起来。
       吴副县长汇报后,杨书记说,现在上面等着汇报事故情况,别的问题大家已经没有什么意见了,只是死人的数字现在还没有弄准。这个数字一旦报上去,要减下来就麻烦了!”杨书记把“弄准”这两个字咬得有些特别。
       这就是上报死人数字的基调。杨书记刚才没有明说,但大家听得明白。都是这一级领导,吃这碗饭已经多年了,谁都知道在这样要做记录的会上只能这么说。上几届书记开这样的会也是这么说,杨书记没有什么创新,他查过以前的记录。
       书记讲过话,照例就该县长发言了。凡平县长说:“老吴,你现在详细说说这13个遇难者的名单落实过程。”
       吴副县长说,事故发生后,他们首先到煤矿老板那儿将矿工名册拿来了,又集合矿工一个个地落实下落,发现有13人失踪。在这个基础上,对当班下洞的工人名单进行了核实,也正好是这13人。然后,又找到从事故发生的洞里逃生出来的人,回忆一起下洞的工人,也是这13人。还通过其他途径进行过秘密核实,还是这13个人。所以这个数字是有根有据的。吴副县长特别强调说:“当然,这个数字谁也不敢说就百之百的准确无误,也不是不可以变动。但是,确定这个数字是一件最大的事情,哪一个人都是担不起这份责任的。我现在要做的工作就是如实汇报情况。像这样的大事故以前也不是没有发生过,发生过好几起了,每一次也都是我在处理事故的一线,每一次,我首先也都要如实汇报情况。然后,只要我们大家统一了意见,规矩我是清楚的,请大家放心。”
       吴副县长这个话说得山转水转。一方面把情况说得很清楚,另一方面又给大家和自己留了退路。
       会前,杨书记找过吴副县长,这番话,杨书记听过,但今天还是追问了一句:“老吴,你说你懂得以前处理的规矩,你说说到底是个什么规矩?反正今天只有常委们在这儿。你照直说出来,没关系。”
       吴副县长望了望大家,好像有些犯难,说:“这就用不着明说了吧!还有谁不清楚这规矩?”
       杨书记说:“我可不清楚啊!”
       吴副县长又望了望会议室的门,杨书记走过去把门关严了。吴副县长这才说:“杨书记,你才来不久,恐怕也就你一人不清楚。其实也就是处理这个死人数字的技巧。”吴副县长竟然用了“技巧”这个词,大家竟然也不感到有什么惊奇。倒是杨书记表现出一丝惊讶地问:“处理死人数字还有什么技巧吗?”
       其实大家也都看出杨书记只是在装糊涂,这是一种高明的游戏。杨书记看了看凡平县长的神色,凡平县长严肃着脸孔,扁着嘴不说话。
       杨书记叫大家说说,上几次事故中处理死人数字有什么技巧。
       会场上沉寂下来,谁也不愿第一个谈。杨书记事前跟几个主要领导打过了招呼,要他们积极发言,看来,他们也都不愿意出这个头了。杨书记只得又点了吴副县长的名说:“老吴啊,你既然清楚你就说说,都是常委么!”
       杨书记一点名,吴副县长不好再深沉,就吞吞吐吐地说:“其实,就是把这个数字剥掉几层皮。”吴副县长说这个话的时候,双手有些发抖。他虽然不是第一次说这样的话,但每一次说,心都跳得过急。
       杨书记又要他把这个数字剥剥皮给大家听听。
       吴副县长没有了退路,常委们就有些幸灾乐祸地互相递眼神。
       吴副县长想想自己是分管工业和生产安全的副县长,往哪儿退呢。他只得说,根据前几次的经验,可以从这几方面入手:第一,不要心疼钱,出来一具尸体,马上给死者亲属一笔钱,让他们立即拖走,人一走事也了;第二,名册要保密,弄不出尸体的都只能算失踪;第三,凡远路人,没有亲属来找的,县里要采取被动处理,民不举,官不问。其他措施还可以灵活运用。这样算下来,遇难者就完全有可能控制在10人以下了。
       这些话杨书记在会前已经听过了,现在只是要让吴副县长亲口说给大家听听,以便记录在案。
       杨书记说:“原来这里面的学问深啊!大家都说说自己的意见。看看这次我们怎么办。”
       见半天没人出声,杨书记就望了望人大主任。人大主任昨夜里在事故现场值班,这时正想睡会儿。坐在旁边的人轻轻拍了拍他的大腿。他一睁开眼,见杨书记正看着自己,就说:“怎么,该我说了?我没有不同意见。”
       大家实在忍不住,轻轻地笑了一下。于是,在座的就都照着他的表态,说没有什么不同意见。
       杨书记也像有一丝轻松了。会议基本达到了目的,记录也应该没有缺陷了,余下的事只要办事的人去具体操作就行。杨书记如释重负地喝了口茶。他正准备说话拍板,凡平县长举起手来抢先说了:“杨书记,你慢点儿拍板,我还有话说。”
       杨书记两眼发光地盯着凡平县长。他不能让凡平县长把现在这个好局面搅了。于是,很果断地说:“凡平同志,你先让我把话说完好吗?有意见等会儿我们个别交换。”接着,杨书记便小结说,会开得好,大家统一了意见,现在该谁办的事,就一定要按照今天这个会议的统一意见去办!
       凡平县长说:“那可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啊!你们明白他们牵连着多少人的命运吗?”
       杨书记讲完话宣布散会,吴副县长不是常委,就急着走了,常委们和往常一样,散会了还要自由自在地闲谈。平时大家都忙,只有这时才能聚在一起。这时候凡平县长却一脸阴云地说:“大家可要记清楚啊,我凡平今天可没有表过态啊!”
       大家一想,是啊,凡县长虽是零零碎碎地插过几句话,但真还没有表过态呢!过去他当副县长能量有限,现在坐上了县长这把交椅,不听听他的态度可不行;虽然书记是一把手,但县长如果不配合,也是有好戏看的!
       杨书记只好苦笑一下说:“老凡啊,你有什么意见现在可以说了吗?”
       凡平县长说:“刚才是你没有给我机会说,不是我不愿说啊!”
       杨书记说:“那我们就坐下来听你的高见吧。”会已开过,凡平再说什么也在决议和记录之外了,杨书记没有太多的后顾之忧。
       凡平县长说:“只要这13个死者属实,那就一个都不能少报!”
       杨书记急了起来,就说:“开会研究决定问题,总得有个规矩,总得少数服从多数吧?”
       凡平县长说:“少数也好,多数也好,都要服从事实!”
       杨书记说:“老凡哪,谁不知道服从事实?我们的前几任不知道服从事实?”
       凡平县长说:“前几任是前几任,我们这一任是我们这一任!什么好事总得有个开头,什么坏事总得有个结束吧!”
       杨书记提醒凡平县长说,13个遇难者如实上报上去,绝不会是书记一个人挨处分!
       凡平县长说,如果上面可以让他一人担此责任的话,他凡平愿意撤职坐牢!
       凡平县长是真心说这句话的,杨书记看得出来。杨书记真是拿凡平县长无法,只得说:“老凡,你这是何苦呢!”
       凡平县长说:“我凡平挨处分、撤职、坐牢算什么?那可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啊!你们明白他们牵连着多少人的命运吗?他们还有父母,有妻子,有儿女要养啊!我的一个表弟一个堂兄死在煤矿里,你知道他们家里现在过的什么日子吗?女人没法给孩子交学费,都跑到城里卖身了。”
       杨书记说:“现在就是把我们杀了,又能救活一个死者吗?”
       凡平县长说:“是啊,已经死了的是救不活了,但是可以防止今后再死人啊!你们想过没有,我们县的煤矿事故为什么止不住?就是因为我们不如实上报情况。”
       杨书记说凡平县长太上纲上线了,太牵强附会了。
       凡平县长说:“我太上纲上线,牵强附会?那我就说明白了大家听听!我们县一次次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该处分的干部得不到处分,有的反而还升官,在我们县,领导在参股,管煤矿的部门在参股,管安全的部门在参股,管钱的、管法的也在参股。有了这些人参股,煤矿老板就有恃无恐,拿别人生命当儿戏,反正出了事故上面有一把大保护伞给罩着。这就是我们两河县一再发生煤矿大事故的根本原因!现在我们如果真要从根本上制止两河县煤矿事故,我们自己首先就得付出代价。我们当领导的要自觉请罪,请求处分。这样,才能一追到底,将该处分的人一网打尽!只有我们从自己头上开刀,下面的人才不敢乱来,也才能保证依法照章办事。两河县的煤矿事故也才有希望真正制止下来。”
       常委们从没见凡平县长这么动情过。在大家的印象里,他总是一副书生样子,说话总是带点儒雅。这一次,凡平县长真是说得咬铁嚼钉子!
       大家想了想,觉得两河县的病根的确让他给说穿了。杨书记心里也明白,凡平县长是对的,如果这件事情不是落在他杨长治头上,那是一定要坚决支持凡平县长这么做的;如果不是这么大的事故,也是可以如实上报的。但是,现在如果按照凡平县长说的去做,自己的退路在哪儿?这不是要他栽倒在两河县吗?他栽倒了,谁给他论是非?别人可只按升降论成败啊!杨书记苦着眉头想了想,说:“老凡,我要处理眼前的问题。你这个意见我记下来了,今天讨论形成的意见不能推翻。大家按照分管的工作去落实。”
       杨书记这么一说,大家相继走了。凡平县长还坐在那儿。杨书记走到会议室门口一想,凡平这个人倔哪!如果他真把真实情况捅到上面去,上面来人一调查,这还能不抖开肚皮让别人看?于是,又耐着性子退回来挨着凡平坐下,笑笑说:“老凡,我知道你是一片好心,可是你也换个角度,站在我这个位置替我想想。你也知道,我现在打不得趔趄啊!”
       凡平县长说:“杨书记,你是好领导,如果不是像你这样的书记,我就不一定这样坚持自己的意见了。”
       杨书记说,做好事也得分个场合!做不得的时候,最好不要做!
       凡平县长说,恶有恶报,善有善报。说谎的孩子最终是要吃亏的。
       杨书记见软说硬说都不行,只好说:“老凡,实在说不动你,只好由你了。”
       凡平县长还是说:“你怎么决定那是你的事,我决定请罪!我不愿等到老百姓把我们的臭盖子揭开那天看我们的丑!”
       杨书记说:“那你就请吧!我睁着眼看你请出个好结果来!”
       杨书记按照自己的思路操作起来。但现在上级要求越来越严,要隐瞒死者人数,把大事故变成小事故,也不是说说就能做到的,得费很多手脚,做很多工作,打通很多关节。拿吴副县长的行话来说,叫做系统工程。如果凡平县长能配合,事情当然就好办多了,偏是凡平县长站在另一个山头上,这就让杨书记不得不加倍地多想些法子严加防范了。但杨书记对这些具体操作的套路不熟悉,只得摸着石头过河。他先把县委办张主任叫到自己的办公室说:“老张,凡平县长怎么这么不听招呼啊!不过,依我看,他另有什么伤心事。”
       张主任说:“煤矿事故使他失去一位表弟,一位堂兄。”
       杨书记说:“张主任,你也在县里工作好几年了,你看是按照以往的惯例来处理这次事故,还是按凡平县长的倔脾气来处理呢?”
       张主任微笑一下,知道杨书记是在摸他的心,便说:“我的意见已经在常委会上说过了,不再有别的意见。我的意见和你是统一的。”
       杨书记一笑,点了点头说:“这我知道。但是,要按惯例来处理,这路怎么走,我是两眼摸黑啊!”
       张主任一听杨书记的话是要他给出什么招数,就马上把目标引开了,说这方面的事,吴副县长非常内行,以前的事故都是他周密安排的。你只要找他多商量,把他摆平了,什么难题都能迎刃而解。安全部门、矿产部门、煤炭部门以及有关领导的门槛他都踩得很熟,只要他去走走‘夜路’,事情就都好办了。
       杨书记说:“别人不行吗?”
       张主任说:“不行!这事儿不是容易办的,这不是一般的工作,你现在要是派一个新人去打开这些口子,别人信不过,会适得其反!吴副县长已经和有关人员合作过好几次了,从不出差错。互相了解了,说话的可信度就高。这年头办这些事最看诚信!”
       杨书记见张主任水泼不进,只好说:“那好,我找吴副县长商量一下。”
       张主任本来身子就胖,从杨书记办公室出来才发现,内衣都湿得粘牢了肉皮。他扯开衣衫,让秋风灌进他的衣服里才有些凉爽。幸好把这个差事推到吴副县长头上去了,要不然,恐怕他就陷进去出不来了。
       在杨书记找吴副县长商量事儿之前,凡平县长抢先来到了桃花坪煤矿事故现场。
       出事的煤洞在一壁石崖脚下,靠近洞口的地方搭了些简陋的棚子让工作人员休息。一只高音喇叭在树腰上不停地跟死难者亲属说着事故原因和政府的处理政策;离洞口远一点儿的地方铺着一长溜的稻草,那是用来停放遇难者尸体的。事故现场上人很多,凡平县长的车子一直开到洞口才停下,吴副县长在洞口指挥抢救工作,见凡平县长到了,连忙过来和他握手。
       凡平县长看周围没什么紧急情况,就拍了拍吴副县长的肩膀说:“老吴,来,我跟你说个事儿。”
       吴副县长跟着凡平县长走到田野上,一双脚不停地在田垄上的草丛里揩泥水。凡平县长抹倒一个稻草垛,两人挨着坐了下来。凡平县长望着煤洞前守候自己亲人的拖儿带女的老少男女说:“老百姓的日子还是不容易啊!”
       吴副县长说:“要是过得容易,谁还愿意来这煤洞里送死呢!”
       凡平县长转过脸来看一眼吴副县长,说:“你想想,当这些在家里照管孩子的女人得知自己男人死在煤洞里了,该多伤心啊!所以我要找你说个事儿。”
       吴副县长说:“没事儿你不会把我拉到这儿坐草垛。县长你说吧!”
       凡平县长说了他和杨书记的分歧,问吴副县长能不能坚持实事求是。吴副县长想了想说,只要书记县长统一了,他没有不同意见。
       凡平县长说:“老吴啊,你这就是场面上的话了。现在就是我们两人统一不了,我才来找你。”
       吴副县长一下子警惕起来,说书记县长统一不了,他能有什么办法呢?
       凡平县长说:“你有办法!这件事情最后还是要看你啊!”
       吴副县长说:“县长你太高抬我了。”
       凡平县长说:“你我都是本县人。我们是看着两河县煤矿一次又一次出大事故,又看着这些大事故被化成小事故,然后平息下去的。这样下去,只会愈演愈烈。你也知道,以前我也跟有关方面反映过事故的真相,但是,从书记到县长都把这个盖子盖得很严。现在,我是县长了,我想这次自己把臭盖子揭了!”
       吴副县长的脸刷地红了,说:“这是你的事!”
       凡平县长说:“不!这应该也是你的事!我们如果还这么隐瞒下去,我们对得住两河县的老百姓吗?我想过多日了,我们现在只有把自己头上的乌纱帽放在一边,如实上报情况,主动请罪,两河县的煤矿事故才有望得到制止。你同意我这个看法吗?”
       吴副县长说:“凡县长,你说的是对的。不仅是你,我也早就看出了问题的症结所在。但是,书记不会同意我们这样做的,我看现在杨书记的意思也很明白了。”
       凡平县长说:“只要你能支持我,就是杨书记也没办法。”
       吴副县长很敬佩凡平县长,但自己如果站在杨书记的对立面上,能有好果子吃吗?自己和内弟还在这个煤矿参有股份呢。但他当然没有这么说出来。吴副县长还是说:“以前的书记都支持了,现在拆杨书记的台,太对不住他了,你可是他一手扶起来的啊!据我看,杨书记也是个好官,说话办事对老百姓不缺良心。你把这事情一捅开,那就要害了他。”
       凡平县长说:“正因为杨书记为人处事有良心,所以我们应该在他当书记的时候实事求是地办事,把两河县这些年积重难返的歪风纠过来。杨书记在这儿当书记,这是我们为老百姓说话办事的好机会。”
       吴副县长见凡平县长这么只进不退,也就只好答应他,并要凡平县长多给杨书记做些疏通工作。
       凡平县长笑了,说:“最后的数字都要从你我手上过的,一定要把好这个关!”
       得了吴副县长这么个答复,凡平县长更有信心,当天回来就在办公室里起草自己的“请罪书”。
       吴副县长经验丰富,13人遇难的特大事故,公布出来却是6人。
       第二天,吴副县长正在煤洞口跟死难者亲属做工作,杨书记的车子也来了。杨书记从车子上下来,一把握紧了吴副县长的手说:“老吴啊,你辛苦了!要不是你在这儿横刀立马,这样的现场谁能控制得住啊!”
       吴副县长说:“这都是杨书记决策有方。”
       杨书记说:“你不要跟我说这些场面话。处理这样的事故,你已经是专家了,我心里也有数。”
       吴副县长心里一暖,说:“杨书记,有你这么好的领导,我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痛快啊!”
       杨书记拉了吴副县长的手说:“来来来,我们到田野上去坐坐。”
       吴副县长跟着杨书记来到田野上,又在和凡平县长坐过的草垛上坐了下来。杨书记也望着那些遇难者亲属感叹着说,老百姓过日子不容易啊。
       杨书记说:“我们今后一定要坚决杜绝煤矿事故。你看看这些死难者亲属,拖儿带女,老老少少多可怜哪!洞里死的都是青壮劳力,死一个,全家就没有好日子过了!”
       听杨书记这么说话,吴副县长以为是凡平县长跟杨书记说通了。也在心里做好了挨处分的准备。吴副县长这些日子也一直担心要他汇报假情况,那要担多大的风险啊!他说:“杨书记,凡县长是不是找你说过什么?”
       杨书记说:“没有啊!凡县长这几天来过这里吗?”
       吴副县长不敢隐瞒,只得说凡县长昨天来过。杨书记问他跟凡县长说过些什么,吴副县长机灵一转,说:“他说我辛苦了。然后在现场上转了一下就走了。”吴副县长后悔自己不该提起凡县长,只得马上将话题扯开:“杨书记,有你这么体贴老百姓的好书记,这是两河县老百姓的福气啊!”
       杨书记说:“哪受得起你这么高的评价啊!一来两河县就出了这样的事故,我心里不好受啊!”
       吴副县长说:“该出的事故,谁来也照样要出!”
       这句话说得杨书记好一阵轻松,便说:“是啊!老吴,你到底是这方面的专家啊!”
       杨书记说着又问了问现场的情况,吴副县长说,洞子穿了水,看样子是与阴河相通了,这么多台抽水机抽了这么些天,也不见水位下降。按照现场处理的原则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看样子只有等着看看尸体能不能慢慢浮上来了。
       杨书记说:“那要是一月两月水也抽不下去,尸也出不来呢?”吴副县长说,那就要请专家来论证,确认后才能封洞门。杨书记又问,洞子封掉了,又怎么能确定洞里死了多少人。吴副县长说,那就要看最后怎么认定了。
       杨书记问过这些之后,心里的想法越来越明晰,心里有了底,脸色也好看了一些,又问吴副县长现在浮上来多少尸体了。吴副县长说,还只浮上来6具尸体,而且是前几天浮上来的,近两天没有浮出来了,可能淹在深处,永远也浮不上来了。
       杨书记又问上几次事故中,见不到尸的怎么向上报。吴副县长说,都报的失踪。杨书记说,那死者亲属能依?吴副县长说,凡是进洞的人都是偏远贫困地方来的。这些人穷得可怜啊!给死者亲属几万块现钱,再跟他们多说些好话,他们再伤心也就只好走人了。
       杨书记点了点头,说:“老吴,有人说,这些天凡平县长在到处搜集煤矿事故的材料,他到你这儿来,你也要像刚才这么说啊!这个人恐怕要多提防点。我过去太信任他了。”
       吴副县长现在完全明白,凡平县长并没有改变杨书记的想法。
        临别时,杨书记交代道:“老吴,好好干啊,要继续辛苦你啊!”吴副县长也连连点头说“应该的、应该的”。
       杨书记走后,吴副县长把刚才的话又回味了一番。从良心说,他想要配合凡平县长;从自己的利害得失来考虑,他又想按杨书记的意图办。但是,如果自己隐瞒了遇难者的真实数字,凡平县长把真实情况捅了出去,将来上面追查下来,不找他负责还找谁负责呢?那时候说不定别人都可以找借口脱身,只有他是牛脚塘里的鱼虾,必死无疑。吴副县长想,这回,两河县肯定要闹出大事。
       一个星期后,有人给吴副县长打电话,说杨书记带着一些专家要到现场进行论证,确定煤洞是不是还有抽水的必要。
       吴副县长知道,事情在杨书记铺展的轨道上运行了。他权衡了一番,决意跟定杨书记!他要等杨书记带专家来论证的时候,再试试杨书记内心是个什么棋路,以便配合。
       杨书记带着专家来了,他让吴副县长向专家们重点介绍了这些天来抽水情况和出事现场的地质情况。吴副县长说得很实在,很到位,也很内行,一听就知道是真正熟悉这方面工作的人。杨书记最后特别强调,这些天来,几台大型抽水机日夜不停地抽水,也一直没能把水位抽下去。意思是要专家们表个态,这煤洞已经和阴河相通,无法把水抽干了,因此遇难者的尸体也无法弄出来了。
       专家们在现场进行了认真勘察后,跟杨书记说,这样的大事必须回去反复论证才能作出答复。杨书记明白,在出事现场,当着死难者亲属他们不好表什么态,当然要回去研究后再作答复。
       杨书记和专家们临走时,吴副县长把他叫到一边悄悄说:“杨书记,我工作上出了个大差错。”
       杨书记现在最怕的就是工作上出差错,听他这么一说,心里大吃一惊,说:“别让我跟着你着急,你说出来,到底是个什么差错。”
       吴副县长就说是那份淹在洞里的矿工名册掉了。
       听说是这个名册掉了,杨书记的眉头皱得很复杂,名单一掉,那淹在煤洞里的人还怎么搞清楚?
       杨书记说:“那怎么不找找呢?”
       吴副县长说:“哪能不找呢?连事故现场上所有烟屁股都暗暗地捡起来打开看过了,可没找到。”
       杨书记说,可以在喇叭上喊一喊。
       吴副县长忙说:“连说都不敢说,哪还敢在喇叭上喊?这么一喊,让别人知道名册搞掉了,那还能不乱套?”
       杨书记想,这话也在理,又问难道只有一份?
       吴副县长说:“这样的名册哪能多一份呢!这是我一个一个地核对人头,又通过多方面调查记录下来的原始材料。按照以往的惯例,是要到最后见了死者的尸体才能确定死亡人数,才能把名册打印出来交上去存档。这个时候,这个名单只能由在现场负责指挥的领导内部掌握,因为随时都可能出现变化。”
       杨书记忽然明白,吴副县长是在试探他,准备好好配合他了,便来了个将计就计。他问没有这个名册,以后的事情怎么办。吴副县长说,那就只有见了尸再说了。他又问,要是过几天专家论证抽不了水了,要封了这个洞子,那遇难者的人数怎么上报。吴副县长眨眨眼说,要是照以前的办法,那就只能上报已经见了尸的数字,其他的就报失踪。吴副县长说出这话的同时,仔细地看着杨书记的眼神。
       杨书记却没有什么异样,只是说:“那遇难者亲属要是找我们怎么办?”
       吴副县长说:“我说过,进洞子里的人都是贫困地区来的农民。出了事,家属当然伤心,但只要我们好好接待,好好做做工作,再给他们一笔钱,他们就会回去了。说到底,他们的亲人是为了钱自愿进煤洞的。”吴副县长还强调,上几次也都是这么处理的。
       杨书记也不戳穿吴副县长的这个伎俩,他是第一次经手这样的事故,别人都认为他没有经验,他是最好装傻的。只有这样,才能让吴副县长放手工作。事故盖过去了,皆大欢喜,盖不过去,弄虚作假的责任是他老吴的。
       杨书记做出认真的样子批评吴副县长说:“老吴,你把这个名单掉了,可对不起老百姓哪!虽然你这些天这么辛苦,我还是要狠狠地批评你呀!”
       吴副县长以为探明了杨书记的心思,便说再到稻草里找找看。
       说完这些话,杨书记带着专家们上车走了。斜阳如血,杨书记身材又很高大,他走了好远,那长长的身影还拖在吴副县长的面前。吴副县长久久地盯着面前这个身影,脑子里一阵一阵地闷痛。他把衣袋里那份名册摸出来,看了又看。他越来越预感到书记和县长之间有暴风雨即将来临,而他必将在这场暴风雨里无处藏身。
       过了些日子,桃花坪煤矿按照专家的论证封了洞口,理由就只一条,煤洞已经和山下的阴河穿通,水已无法抽干,再抽也是白白浪费人力物力。
       封洞时,就是在洞口装了几大包炸药炸了几炮,那些乱石和黄土就把洞口封住了。
       洞封了之后,在现场处理事故的人也跟着撤走了,但在煤炭局院内的一间办公室里仍然挂着一块牌子:“桃花坪煤矿事故处理办公室”。一些后事改由这儿处理,县里领导分工还是吴副县长具体负责。
       为了平息这场事故,县里从各条渠道筹集了几十万块钱给吴副县长支配,主要用作上面来人接待和遇难者亲属的安置工作。
       吴副县长尽管不乐意,但每天还是不到8点钟就提了公文包急急忙忙地往煤炭局赶。去得这样早,也还有人坐在办公室门口等他。吴副县长见了这些死难者亲属就像见了自己的亲人,对于他们的要求,只要能办到,都想方设法办到,办不到的,不厌其烦地给他们解释,直到他们满意为止。这些死难者亲属都说吴副县长真是个好领导。
       因为吴副县长处理这类事故经验丰富,遇难者亲属的安置工作就做得很顺利,对上面的有关部门也一天天地眼见就要摆平了。
       这天吴副县长收到上面的一份内部信息,上面说桃花坪煤矿的遇难者是6人。他想,既然上面公布是6人,这一场风雨可能快要过去了。这种内部信息虽不是文件,但它是文件的胚胎。不料,正在他这么高兴时,凡平县长找他来了。
       我忍了这么些年,这一次我不能忍了,老吴你做好准备,要摘乌纱帽首先是我和你。
       凡平县长像一支老毛笔,一点一撇地走进吴副县长办公室。吴副县长叫他,他也黑着脸没答应,站了好一会儿,才在吴副县长的对面坐下。凡平县长从公文包里翻出那份内部信息摆在吴副县长面前说:“这是你们报上去的数字?明明是13人,怎么就成6人了?”
       吴副县长一下子被问红了脸。凡平县长也是内行,别人他可以蒙,凡平县长是蒙不过去的。吴副县长哑了半天才说:“这只是一个内部信息,还不是最后定案的红头文件。”
       凡平县长说:“这是一般的信息吗?这是在定调子啊!”
       吴副县长说:“县长你别急,你是县政府的法人代表,最后定案还少得了你点头画押吗?”
       凡平县长说:“到时候,你们把圈套都做好了,再让我往里钻是不是?老吴,你知道我凡平的牛脾气!我忍了这么些年,眼睁睁地看着一次次大事故被隐瞒下来,又一次次看着大事故重复发生。这一次我不能忍了,老吴你做好准备,要摘乌纱帽首先是我和你。我这就算是先给你打了招呼。”
       吴副县长说:“凡县长,你也要理解我的难处。你和书记不统一意见,你叫我怎么办?”
       凡平县长说:“你是分管工业和安全生产的副县长,你应向我县长负责!你明白吗?”
       吴副县长说:“这么些日子,我辛辛苦苦地工作,我不是向你负责我向谁负责啊?”
       凡平县长说:“这些日子你是辛苦。但是,你要这么做事,你不仅无功,还将有罪!你跟杨书记都说了些什么?你说你那份遇难者名册掉了?”
       吴副县长的心剧烈地跳了起来,他不能说自己是为了试试杨书记的心思,只得说又在稻草里面找回了那份名单。
       凡平县长说:“真是掉过了吗?你蒙不了我凡平!你知道我这些天到哪儿去了吗?我到煤矿老板那儿,到遇难者亲属那儿重新弄来一份,和你那份名册一个不差,不信你拿出来和我对对?”其实,他根本没弄什么名册,这是吓吓吴副县长。这些天,他到下面发动死难者亲属作自己的后盾。
       吴副县长想,难怪这些天凡平县长不来找他了!但此时,也只能硬着头皮说,名册确实是掉过。
       凡平县长说:“名册根本没掉过,你只是在杨书记面前探探路,看杨书记是朝东走还是朝西走。杨书记也明白那份名册没有丢,他表面上相信丢了,是想让你放手开展工作。”
       凡平县长这么一说,吴副县长痴了。他肚里的几根肠子,凡平县长盘得比他自己还清楚。凡平县长又说:“你放心,这个事情到此为止,我不会对别的人说。”说着便站起来走了,走到门口又回过身来跟吴副县长说,“在我面前你用不着探路,我告诉你,我明天就去上面请罪!我让你们去保乌纱帽!”
       眼见就要平息下来的风暴又要被凡平县长重新搅动起来了。
       第三天,上面的电话就直接打到了杨书记那儿,说两河县现在是怎么搞的,情况怎么这么复杂?杨书记还真被弄得有些束手无策。
       杨书记打电话问吴副县长,最近凡县长到他那儿没有。吴副县长说到过,还追问过那份名册,“我跟他说丢了,后来又找回来了。”
       杨书记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你找回来了,怎么不先跟我说一声呢?”
       吴副县长又换了话说:“我哪里找回来了呢!他这个人倔,你要说把名册丢了,他一定会抓住这个大作文章的。他自己已经弄了个死者名册,要和我核对。”吴副县长支吾了一下又说,“杨书记,其实关键不在这个名册,而在于别的工作。名册掉了是很容易补上来的。我是怕凡县长把事情闹大,马上补了一份带在身上的。”
       杨书记借故骂了吴副县长几句,又问凡平县长还说过些什么。吴副县长说,凡县长说他要到上级去请罪。
       杨书记明白了,叹道:“这就对了。果然是他到上面点火烧自己县里人的脚背了。”
       吴副县长忙问:“杨书记,出什么麻烦事儿了?”
       杨书记没有多说,只是叫吴副县长到他那儿来一下。
       吴副县长来到杨书记的办公室,杨书记将门关上,挨着吴副县长坐在一张沙发上轻轻地说话。
       杨书记说:“作为县长,凡平不该跑到上面去告自己县里的状啊!这像什么话!一个人总不能为了自己出风头,把别人都卖了吧!”
       吴副县长觉得杨书记这话说得很中肯,很理解人,也很顾大局,便说:“杨书记,你还是要好好跟凡平县长谈一谈。你们不统一意见,是要坏大事的。我们在前面捂,他在后面捅,捂住一个洞,他给你捅出几个洞。我们是捂不住的!”
       杨书记说:“我还有什么不跟他谈呢?该谈的都谈了,他就是听不进。代表会上他选上了县长,好歹我还是在上级面前担了担子嘛!可他现在就是不买我这个面子!”
       吴副县长说:“那怎么办呢?要是捂不住,倒不如趁早转向,老实上报,如果盖不住,连老底子也被人家翻出来,那必然罪加一等,处分就更重了。”
       杨书记想了想说:“只要他凡平还在县里就不好办,得想个办法先给老凡挪一挪。”
       吴副县长说:“事情这么急,把他往哪儿挪?能马上调走?”
       杨书记说:“调走是不可能的,他才选上来。送出去学习呢?或者到别的地方去挂职锻炼呢?这总是可以的么!我到上面去说,上级肯定会支持的。这次的盖子要是被揭开了,还能不涉及上几任书记吗?他们现在都是上级领导了,愿意把前几次的事故扯出来吗?”
       吴副县长觉得杨书记言之有理,也表示赞同。
       杨书记又说:“凡平这边我想办法,其他方面的关系你负责摆平。我们既然说只死了6个人,那就一定要坚持到底。要是今天一个情况,明天一个情况,上级对我们就没有信任度了,以后还怎么在领导面前说话?你要有什么困难就说出来,我会尽最大努力支持你!”
       吴副县长想了想,事情到了这一步,他只能跟定杨书记不变了。他说他别的事都可以办到,只是有一件事需要书记点头。有一个地方非常关键,送什么都没有用,只有一种东西可以摆平,可这东西必须有县委书记的条子。杨书记想不起自己还有什么特权,说:“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等锣鼓响了再出场啊?快说说是个什么东西嘛。”
       吴副县长说:“孩儿鱼。也就是娃娃鱼,两河县的人叫孩儿鱼。要科研所那种二三十斤重的大娃娃鱼。”
       杨书记听说是要动娃娃鱼,就皱了眉头,感到非常为难,说这是国家保护动物哪!
       两河县是岩溶地区,有一条流过山谷的小河,水温最适宜孩儿鱼生长。国家就把两河县定为孩儿鱼养殖基地。还拨专款设了个“娃娃鱼科研所”,所里养着很多孩儿鱼,大的一条有几十斤重。所里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只有县委书记的条子才能动孩儿鱼,别的任何人都动不了。吴副县长的意思是要杨书记写条子动用孩儿鱼。杨书记不敢。
       吴副县长说:“两河县的孩儿鱼就如同我们国家的熊猫,经常拿出去拉关系的。怕什么?上几次也是这个东西起作用!也是书记写条子。没有这个东西,有一个地方是无论如何也摆不平的。”
       杨书记又问动这个东西是不是违法。吴副县长说:“正因为这样它才显得珍贵,它才有那么大的作用,一般的东西谁稀罕?就国家来说,这是稀有珍贵的东西,但在两河县,这东西和猪牛鸡鸭一样,多的是!农民自己家里都喂,喂到两三斤就拿到市场上卖钱。可别人要的是大的,不要这种小的。”杨书记听他这么说,心里稍稍松了一些,又问为什么非要这个东西不可。吴副县长说:“人家有一种病,只有吃这东西才有效。”
       “要是人家知道是从孩儿鱼科研所弄来的,还敢收?”杨书记不放心地问道。
       “这就是具体办事人的灵活性了。干吗要说是从科研所弄来的呢?谁不知道两河县多的是孩儿鱼呢!不会说是从市场上买来的?谁知道农民的孩儿鱼养不大?”吴副县长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杨书记笑了一下,心想,这个吴副县长真会说话办事。但杨书记还是没有当面答应,只是说:“老吴啊,这样吧,你先把其他方面的关系摆平,孩儿鱼的事,我还要考虑一下再答复你。”
       吴副县长说:“杨书记,前几次不都是书记写的条子嘛!”
       杨书记笑笑说:“别人是别人,我是我。我才来两河县,很多情况都还不熟悉。”杨书记在想,吴副县长是分管安全生产的,对这次事故负有直接责任,所以他担心吴副县长着急了给乱出点子,不跟他说实话。
       两人这么谈过之后,杨书记就亲自到农贸市场上转了一路,果然在水产摊位上看到有好些农民在卖孩儿鱼,他又问这些农民家里喂了多少数量,能卖多少钱一斤。那些农民一一告知。杨书记这才心里有底,觉得可以按照吴副县长说的去办。
       于是,杨书记写了条子给吴副县长,条子上写的是搞经济友好往来,需两条孩儿鱼送友好县作种苗。有了杨书记的手令,吴副县长趁凡平县长外出开会,亲自带人悄悄去科研所落实。
       孩儿鱼是深水鱼,只有大热天才爬上树去歇凉,平时,尤其在秋冬天,科研所要把它弄出来很不容易,先是要放水,放到一定水位,还要抽干,然后才能捉住它。做这些事非常费劲,但是,县委书记的条子来了,所里只好照办。于是,职工一齐动员起来,放的放水,抽的抽水,忙得人人都是两腿泥水,嘴唇冻得发乌。
       然而,快要水落“鱼”出的时候,凡平县长开会回来了。
       凡平县长刚进县政府就接到一个电话,车子又掉头出来,连夜赶到离科研所不远的供电所,叫供电所的人把科研所那一根线路拉了闸。这着棋走得真绝,科研所停了电,抽水机停转,水位一夜之间又复了原。科研所的人急得先是连夜打电话给供电所,骂他们误了大事。供电所的人一碰到掐科研所脖子的事就乐意。因为以前供电所里的人也想吃孩儿鱼,科研所不买账。他们也正要找机会意思一下,现在又有县长坐在供电所叫他们这么干,当然不理他们。科研所的人只得连夜向吴副县长告急。
       第二天,吴副县长怕惊动别人,就从他内弟的汽车修理厂要了一辆吉普,天不亮就启程,跑到科研所带上科研所的人,风风火火赶到供电所兴师问罪。吴副县长把车子停在供电所办公室外面那棵老松柏树下,从车上跳下来,大声喝道:“你们所长在吗?叫他出来!”
       所长迎上来跟吴副县长握手。吴副县长不理,大骂起来:“是谁叫你们停了科研所的电?他们打电话跟你们说情况,你们还不理他们?你这个当所长的就不怕我撤你的职吗?什么时候了,你们还想当电老虎?”
       所长若无其事地笑笑,不时朝办公室里瞧瞧。
       吴副县长继续骂:“你说,是无意的还是有意的?是你有意的,我处分你!你说,是谁要你这么干的?是你们局长吗?你今天不说出这个人来,我就找你算账,你说出这个人来,我就找他去算账。”
       这时,凡平县长揉着眼睛打着哈欠从门里晃出来,站在门口伸了伸懒腰,然后睁一只眼看看吴副县长说:“老吴,你今天好威风啊!孩儿鱼还没有捉上来?”
       吴副县长一下吓呆了。他万万没有想到凡平县长会突然出现在这儿,他刚才骂的那些话,凡平县长都听见了?吴副县长说:“凡县长,你不是到市里开会去了吗?怎么会在这儿?”
       凡平县长说:“去开会又不是上西天,我就回不来了?”
       吴副县长说:“你不是要开几天会吗?”
       凡平县长说:“你记得太清楚了。可是市委书记和市长说我们桃花坪煤矿事故处理是大事,要我先回来了。你不会有意见吧?”
       吴副县长说:“我真不知道你在这儿。”
       凡平县长说:“这电是我叫他们停的!你别骂他们,你找我算账就是。你不是要处分人吗?那就处分我吧!”
       吴副县长虽然气得脖子发胀青筋直暴,但又不敢说话,只得转身上车打算往回走。凡平县长却叫住他说:“老吴,几天没有见面了,你不跟我汇报汇报,就这么走了?”
       吴副县长说:“你要我说什么?我回去转告杨书记,说这事儿办不成了。”
       凡平县长说:“那你可一定要说清楚,是我凡平叫供电所停了电,让你们抽不成水,办不成大事的。我说的话你都记住了?”
       吴副县长说:“县长的话我哪能不记住呢!”
       凡平县长说:“那上次我们坐在事故处理现场的稻草垛上,我叫你把这次死人的数字把好关,你也答应了,你为什么没有记住?为什么现在你要想方设法弄虚作假?”
       “我只是个具体办事的,你有意见跟杨书记去说么!不要弄得我两边都是刀枪!”吴副县长愤愤地说。
       凡平县长说:“你不给杨书记出鬼主意不行吗?每次都是你出这些鬼主意,办这些鬼事情!我早就跟你说过,我忍了这么几次了,这一次我凡平就叫你办不成这些鬼事!”
       凡平县长这么当着科研所和供电所的人骂了自己,吴副县长实在有些受不了。但他也没当场和凡平县长顶起来,只是在回科研所的路上,跟车里人说:“我当这个狗屁副县长干什么!我年年要求不管安全生产,可年年推不脱!杨书记说得对啊!他凡平为了自己出风头,别人他是什么都不顾的!”
       凡平县长苦笑了一下,说:“如果哪天走出来一个,我去替他死!”
       吴副县长从科研所一回来就一肚子火地直奔杨书记办公室。
       杨书记正在接妻子的电话,解释工作太忙才一直没有回家。一听吴副县长在外敲门叫他,便连忙挂了电话,叫吴副县长进去。
       吴副县长进门就噼里啪啦地说了一通。杨书记一听事情砸了,也很着急,但还是安慰吴副县长说:“老吴啊,在这件事情上,我们和凡平县长是较不得劲的,问题弄大了,你说不过人家,到底是他在亮处我们在黑处。你说是不是?你是管工业和安全生产的,处理事故又是你负责,要追究责任,首先是要追究你的。现在何必把火烧旺呢?这样吧,还是要按原来计划进行。我昨天已经和上面说过,凡平县长刚上来,需要到沿海去挂职,开阔一下眼界。上面已经答应了,过几天就会安排,等他一走,我们再把这火烧起来,再办这事儿不迟。他一走有半年时间,我们还有什么事办不成?”
       杨书记虽然这么安慰自己,但吴副县长没有高兴,他从杨书记的话里闻出味儿来了,如果问题闹大了,首先还要追究他姓吴的责任。吴副县长想到杨书记没有为他老吴担担子的意思,就想打退堂鼓吓吓杨书记,便说:“杨书记,这些事我不去办了,我这个副县长要罢要关由他去!我年年干这个,也受够了!”
       杨书记忙说:“老吴,你怎么能这么说呢?干什么工作都不可能一帆风顺嘛!有困难慢慢克服就是了!过几天他凡平一走,我们面前又是一马平川,什么事儿不好办呢?你就想泄气了?这应该不是你的个性。在我眼里,你老吴没有什么困难不能克服。最近你累了,先养几天神再说。”
       吴副县长听这么说,心里又宽慰了些。
       果然,刚过几天,上面就来了通知,叫凡平县长去沿海地区挂职锻炼。凡平县长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拿着这个通知一看,笑了起来,这是杨书记在跟他走棋啊。他对着窗外的竹林自言自语起来:“挂职锻炼?好事啊!好事!但是,要我凡平愿意去啊!脚长在我肚皮底下呢!”他想找个什么事解解烦恼,书柜里的书不少,拿了一本,却看不进去,只好把砚池里倒了些水,拿了徽墨来磨。然后铺纸,挥毫写了一幅斗方:“万物为师”,觉得还没过瘾,又写了一副对联:“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激”。放下笔来一看,自己那复杂而烦躁的心情又全都渗在那一笔一画里,不满意,揉成一团,扔进了纸篓。
       杨书记将这个好消息通知了吴副县长,并要他再去办孩儿鱼的事。
       吴副县长被凡平县长打击过后,有些消极了,跟杨书记说:“杨书记,你看是不是要县委办张主任出面去办办?现在他凡县长这么顶着,我出面不好,毕竟他是县长,这不是和他对着干吗?张主任是县委这边的人,他没法和他对着干。”
       杨书记想起张主任的精明来,就说:“老吴你别这么想,都是工作!张主任他不熟悉这个套路。弄不好就把事情办砸了。说到底呢,这事故的领导责任我有份,凡平有份,你更有份,张主任扯不上多少边的。叫他去办,他会不会卖力我还没有把握。你就别推了,办事半途而废我可不喜欢。”
       吴副县长见推不掉,杨书记这话又说在痛处,也只好答应了。
       凡平县长走了,吴副县长把原计划重新启动,去科研所组织人力抽水。所里的抽水机因为很少用,老出故障,抽抽停停,弄了两天,总算快把水抽干了,吴副县长刚看见那条麻花孩儿鱼身子,手机响了。是杨书记来的电话,说凡平县长又回来了,孩儿鱼不能捉。
       杨书记刚放下电话,凡平县长就出现在了他办公室门口,杨书记这回真吃了一惊,没想到凡平县长会来得这么快。
       凡平县长到上面报到时,什么行李也不带,见了领导就说,他最近心脏很不好,要请假,不能去挂职。领导没有批准。凡平县长说,实在要去,那就请领导允许他带着棺材去,又把预先通过熟人弄来的一份医院病历证明递给领导看。领导见他把话说到这个程度,也只好同意他请假回来。
       杨书记问他怎么没有去挂职,凡平县长说他去了,是请病假回来的,心脏不好。杨书记说,从来都没有听说过他心脏不好。凡平县长说,桃花坪煤矿事故还没有处理好,他怎么能放心呢!这就是他的心病!杨书记叫他放心,在家领导会处理好的。凡平县长不想再跟杨书记捉迷藏了,就说:“现在看来,在家的领导不会处理好的,又想按前几次的套套蒙过去。吴副县长又到科研所弄孩儿鱼了。”
       杨书记想不到凡平县长的信息这么灵通,只得装傻说:“这个老吴是怎么搞的?他弄孩儿鱼干什么?那可是国家保护动物啊!”
       凡平县长也装着不知道,说:“是啊,煤矿事故还没有处理好,又去违法!”说完,又觉得该敲一下杨书记了,就说,“动所里的孩儿鱼以前是要县委书记的条子啊!”
       杨书记有些不自然,但还是装作吃惊地说:“那我问一下老吴,看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过,他也还没有拿到孩儿鱼吧?既然未成事实,我们也就用不着小题大做吧。”
       凡平县长想了想,再往下说,矛头就直指杨书记了,便没作声。他来报到,只是想说,他凡平又回来揭煤矿事故的盖子来了。
       杨书记感到越来越不好办。既然凡平县长要这么从中作梗,咬住不放,他难道不可以来个顺水推舟、欲擒故纵吗?干脆把这堆火推到凡平县长头上去烧吧!让他去抓,抓出漏洞了再收拾他凡平!那时候不就主动了吗?杨书记说:“老凡,你回来了也好,这个事故从今天起,你就全权负责处理吧!这是政府工作职责范围内的事,我也不好管得太多。”
       凡平县长两眼一亮,说:“杨书记,你这话说得在理!你要早这么安排,只怕是处分通知都下来了!”
       杨书记瞪了凡平县长一眼。他现在最怕就是提“处分”两个字,他也四十来岁的人了,又没有什么靠山,全凭自己的奋斗,搞到现在这个样子容易吗?处分一次,三五年黄金岁月就泡汤了。现在年轻领导多,高学历有能力的人不少,只要你打个趔趄,别人就抢到前面去了。杨书记想了想又说:“老凡啊,处理这个事故的最终目的不是为了整倒几个人!”
       凡平县长说:“我知道!但是,在我们两河县,不扳倒一批人,煤矿事故是绝对制止不下来的。”
       杨书记说:“那你说,你到底要怎么办?”
       凡平县长说:“我向来就一个想法:如实上报情况,主动请罪!”
       杨书记说:“什么叫不如实上报?本来就只见到6具尸体么!其他人你能说他们是死在煤洞里吗?死要见尸么!说不定这些人哪天又从什么地方再出现呢?”
       凡平县长苦笑了一下,说:“如果哪天走出来一个,我去替他死!”
       杨书记一听这话气得心痛起来,便在心里骂自己没运气,没有心腹,怎么就让代表们选了这么个倔县长!都怪自己不听领导的话,现在自己把自己弄得如此被动。杨书记说:“你是县长,你爱怎么办怎么办吧,办不好就别怪我说你的不是!”
       凡平县长更来神了,说:“那就太感谢书记信任了!”说完,转身走了。他走得很快,心里只怕杨书记反悔。
       凡平县长一走,杨书记又后悔自己不该这样太凭意气说话,看着凡平县长一晃一晃的得意背影,不知他往下又会干出些什么大麻烦事儿来让他难受。
        凡平县长从杨书记那儿走出来就直奔煤矿事故现场。天快黑了,又下着细雨,现场上还有些人在和处理事故的干部吵架,说县里这回如还要欺上瞒下,他们就要上告。
       吴副县长正一个人在临时搭起的食堂后面吃晚饭。他这些天实在太辛苦了,炊事员特地给他留了点儿好菜。凡平县长什么时候到了他身后,他全然不知。凡平县长叫了声“老吴”,吴副县长吓得连筷子都掉在地上了。
       凡平县长说:“老吴啊,你怎么一下子这么胆小了?”
       吴副县长连忙解释:“凡县长,我平时都是和大家一起开餐,只有今天炊事员才给我留了这点儿鱼汤喝。”
       凡平县长笑了一下,说:“你这些日子这么辛苦,喝点儿鱼汤用得着吓成这个样子吗?这几天,我就在这里和你同吃同住了。”
       吴副县长说:“你有全面工作要抓啊!”
       凡平县长说:“杨书记说了,事故处理,由我作主了。”
       吴副县长暗暗吃了一惊,但嘴上还是说,这是好事。
       说过几句话,吴副县长就到山上去了一会儿,说是要上厕所。凡平县长知道,他是给杨书记打电话去了。
       吴副县长下山后,对凡平县长更是服帖。凡平县长不管他是真是假,连夜把那些和干部吵架的死难者亲属找来开会,告诉大家,县里一定会如实上报情况,还把自己想好的请罪书,在会上口述了一遍。与会者听得热血沸腾,只希望凡平县长不要像以前那样,欺上瞒下。凡平县长说现在他是县长,如果这次还像以前,他就自己请人大罢免他。吴副县长感到凡平县长一来,他实在是招架不住。
       钱厂长黑了脸说:“姐夫,你是要把他弄残还是弄死?只要你开口,我一定办到。”
        凡平县长将那份桃花坪煤矿遇难者详细名册打印了多份,又附上自己的请罪书和在出事煤矿入股分红的人员名单,亲自送到市里、省里找到有关领导和部门。
       这个盖子终于捂不住了。
       最早知道这个消息的是吴副县长。那天晚上,一个和他关系很铁的上级领导打电话到他家里说:“老吴,你是怎么搞的?这么大的事,县里主要领导怎么不统一口径?你别弄得我最后脱不了身啊!”吴副县长还是铁齿铜牙咬定一个调儿:“怎么不统一口径呢?就是这么个情况嘛。不信你问问杨书记。”那边在电话里说,上面收到了凡平县长的材料,马上就要组织联合调查组来两河县进行调查。
       吴副县长接过电话,吓成了泥菩萨。凡平县长这一着棋把他逼到了绝处。妻子钱英问他是怎么回事,他便把事情的前前后后说了。钱英也吓呆了,怪他怎么不早说。
       正在这时,吴副县长又接到了杨书记的电话。杨书记说:“老吴,你作最坏的准备吧。但不要把什么责任都往领导头上推,只要我不倒,你就是一时下去,也还有机会上来。”
       吴副县长明白杨书记是要他多担责任。便说:“杨书记,你先给我个底儿,最后,我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下场?”
       杨书记说:“这我就说不定了。现在不是我能作主的事啊!”
       吴副县长说:“杨书记,你虽然作不了主,但你还是可以在上级面前为我求情啊。你看着我这些日子跟在你后面受气受累的……”
       杨书记说:“这我知道。只要有机会,我会帮你说话的。”
       吴副县长放下电话,眼泪就出来了,说:“完了完了!几十年工作一下全完了!”
       钱英怕他急坏了,安慰道:“现在再急也没用,我先给你找个人来商量一下,看能不能想出个办法来。”
       钱英打了电话,叫她弟弟来一下。她弟弟在县城里开了一家很大的汽车修理厂,还在几个煤矿参股,很有钱,又姓钱,大家就都叫他钱厂长。钱厂长和红道、黑道上的人来往都密切,神通广大。吴副县长上次竞选副县长时,就是他向外面大把大把地丢票子起了作用。
       钱厂长是深夜赶来的,喝得一脸酡然。进门就问姐姐出什么大事了。钱英说:“你问你姐夫吧。他吓得没魂了。”
       吴副县长知道内弟是个不好惹的人,自己毕竟是领导干部,怕他把事情弄得更坏,本不想跟他说。但想想还是说了一句:“这次事故万一盖不住,我们在煤矿参股的事你就一个人担了,千万不要扯到我。”
       钱厂长说:“这我知道,用不着你说。本来就是以我的名义入股的嘛!还有什么为难的事你都说出来,说不定我能想出个好办法来呢。上次你竞选副县长不也弄成了嘛!”钱厂长看出姐夫是想他帮忙,又怕他乱来,不好收场,于是又说,“姐夫,你说说看,我不会乱来的,你放心。我知道官场的人个个心里都有雄兵百万。我没有绝对把握,是不会出手的。”
       吴副县长听这么说,便跟他说起了自己面临的困境。
       钱厂长一听,直说像这样的大事,应该趁早就和上面打通关节。吴副县长说,关节本来打通了,就是凡县长在中间作梗,自己要请罪,把事故内幕都捅到上面去了,把死者的名字和在煤矿参股的人名单都往上报了。吴副县长还说,听说钱厂长的名字也在那上面。
       钱厂长说:“这我不怕!只要姐夫你没有名字在上面就行!他姓凡的是个文人,我有办法跟他斗!”
       吴副县长说:“你怎么跟他斗?我们弄孩儿鱼去走关系,他在中间捣蛋;要他到沿海去挂职,他去了几天又请假回来了。他现在是条蚂蝗,你可以扯断他,可你就是扯不掉他!”
       钱厂长想了想,眼珠子一沉,黑了脸说:“姐夫,你是要把他弄残还是弄死?只要你开口,我一定办到。”
       吴副县长先是吓了一跳,呆了半天才说:“我今天可是没有给你授意什么啊。到时候你要是把人弄得要死不活,可别扯到我头上!”
       钱厂长听懂了姐夫的话,笑了一下,说:“好,姐夫,我明白你的意思。要干我就干得干干净净。”
       吴副县长说:“我有什么意思了?我什么意思也没有啊!
       钱厂长说:“好,不是你的意思,都是我的意思。”钱厂长说完,走了。
       钱厂长走出门,心里就有了方案。县委、县政府的车子都在他的修配厂修理,凡平县长坐的是2号车,他要在2号车上弄手脚,来他个车毁人亡。
       每近年底,车子都要进行年检,年检前必须进厂修理一次。当然,2号车也进钱厂长的厂里修理来了。钱厂长对2号车师傅很热情,表面上也把他的车修理得很认真,暗里却已在他的车上施了手脚,只要是下长坡,下到一定时候就必然刹车失灵。
       车子出厂后的第二天,凡平县长就下乡去了。去的是一个海拔很高的乡政府,回来时全是下坡路,有的地方还特别陡。
       车到中途,司机跟凡平县长说,车子有些不对劲。那时,天已不早了,司机一边这么说着一边继续赶路。凡平县长又安慰司机说,昨天才修的车,照说不会出什么问题。
       可是,车子在下一个大坡时,刹车越来越不行了。司机全身一热,着急了,说:“凡县长,刹车好像失灵了。你要做好准备。”
       凡平县长说:“你别担心我!你全神贯注地打方向!”
       这是一位经验丰富的中年司机,沉着地说:“车速过快。在直路上,方向没问题。如果遇了急弯道就不好办了,方向不打急转不过弯来要滚下坡,打得太急也要翻车滚下坡。如果遇了车子,躲不过来就会碰车。”
       凡平县长说:“你别想那么多!用你全部精力开车,实在不行,我们认命了。”
       车子飞速直下,司机吓得满头大汗。幸好一路上没有遇到车子。
       凡平县长说:“你坚持住,下到坡底就好了。”
       司机睁大双眼一眨不眨地瞪着前方。他看到路的里边有一棵稻草树,突然说:“凡县长,你稳住!我要撞这棵稻草树了。”
       说着,车子往稻草树闯过去,但是,稻草树太松软,被撞掉了半边,车子戴上了一头稻草,扭上了公路,在公路上飞驰而下。
       司机更加着急了,说:“凡县长,这怎么办啊?”
       凡县长说:“稳住!有适当的地方再撞。”
       车子下到半山腰上转弯处,司机估计,这么快的车速,实在是打不过方向转不过这个弯道的。正好,转弯处有一条往上走的简易岔道儿和车子行驶的路线在一条直线上,司机毫不犹豫地朝着那岔道儿往上开了。车子驶上岔道儿,因为惯性太大,一直把上坡的岔道儿走完,越上一堵水泥障碍物才停了下来。车一停,司机全身的筋骨都像被抽掉了,闭着眼,瘫软在驾驶座上,是一种从冥冥的死神手中挣脱出来的感觉。凡平县长抹了把汗,看了看司机,拉了拉他的手说了句粗话:“张师傅,该死卵朝天,不该死万万年啊!我们下去看看吧!”
       司机慢慢坐了起来,一看眼前,觉得不对,好像车子还悬空在什么地方。
       两人下车一看,果然车子的两个前轮已有一半悬在空中,脚下竟是云雾飘摇的万丈深渊!原来这条岔道儿就是专门为防止车子下长坡出现刹车失灵而设置的。司机越看越觉得后怕。凡平县长当然也不例外,但是,他却十分乐观地说:“张师傅,难得今天这样历险。真是让我在书法上大有收获。我以前对古人论书法中‘点如高峰坠石’理解不深,今天一看我们这车子悬在这万丈深渊上头,我以后在书法上就不愁这一点写不好了。”
       司机说:“凡县长,你别这样安慰我了。真要翻车下去,我倒是罪有应得,你就太值不得了!”
       凡平县长说:“你这话说哪儿去了?你不是一条命,我不是一条命?”
       司机说:“我是开车的,保证领导的安全,是我的责任。”
       凡平县长说:“你开车这么多年从没出过事,这就很了不起!别说是铁和胶做成的车子,就是个大活人,也还有发脾气的时候嘛!”
       司机说:“我回去要找钱厂长算账!”
       凡平县长说:“找他算什么账?”
       司机说:“我的车子才从他厂里大修出来呢!”
       凡平县长说:“这个没有必要。这是很容易解释的。修车的谁敢保证车子修过就不出问题?”
       司机说:“追究不了他的责任,我也要骂他一通娘!我们总不能白这么惊吓一场?”
       凡平县长说:“这样吧,你下山到村子里去打电话给钱厂长,一定要他亲自带人带吊车来给我们修车、吊车。他肯定要问我们这里的危险情况,等会儿我告诉你怎么说。”
       司机恍然大悟起来,说:“噢,我想起来了,钱厂长是吴副县长的内弟。凡县长,听说这些日子为桃花坪煤矿的事故上报情况你和吴副县长意见有分歧?”
       凡平县长笑了一下,说:“不许你这么胡乱猜想!犁是犁路,耙是耙路。吴副县长的事怎么能扯到钱厂长头上去?”
       司机说:“钱厂长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人啊!”
       凡平县长说:“那是他的事,与我们这件事无关。”
       司机说:“现在啊,为钱为权害人的事多着哪!凡县长,你不要想得太简单。”
       凡平县长说:“没根没据的事,不许这么乱猜,你听我的就是。”
       司机不再说什么,只见凡平县长将车上的一捆宣纸拿出来,分出一少半来,铺在地上,剩下一大半,他拿着塞在车子后轮底下,塞得很紧。然后如此这般说了一番。
       司机这下明白了凡平县长的意思,在心里编起凡县长丢宣纸脱险的故事来。
       接到司机电话时,钱厂长正在宾馆里和朋友们喝酒。听到司机要他亲自带人带吊车去把车吊上来,钱厂长急忙问车翻成什么样子了,司机不跟他说这个,只十万火急地叫他带吊车快去救急。钱厂长问车上有谁,司机说:“凡县长的车,你说车上还有谁?”
       钱厂长说:“凡县长也在车上?”
       司机越听越明白钱厂长问话的意思了,只说:“危险哪!你快来!”
       接完电话,钱厂长独自喝了一大杯下肚,心里说:“凡平啊凡平,我看你有几条老命!”
       像这样的危急情况,钱厂长接到电话就应该马上出动,但是,他只安排第二天出吊车。意思很明白,如果凡平县长翻成重伤,还有一口气的话,挨一个晚上也就差不多了。
       这个晚上,凡平县长和司机两人背靠背坐在一棵老松树下说话。司机断定钱厂长会连夜赶来,凡平县长说,一定要到明天早上才会来。两人说到深夜,凡平县长几次劝司机睡会儿,但司机睡不着,刚一眯眼就做恶梦,一阵惊颤又醒来了。凡平县长说:“你不睡,我倒要睡会儿了。”于是,凡平县长睡了好一会儿,弄得司机听见大山里那些古怪鸟兽叫,有些害怕起来。
       果然是第二天早上太阳升得老高了,钱厂长才带着吊车来了。钱厂长赶到现场时,只见凡平县长在地上铺了纸,放上一瓶墨汁,正专心写他的书法。这让钱厂长暗吃一惊:不是说得那么危急吗?怎么会若无其事呢?怎么还在这里挥毫泼墨呢?
       凡平县长见了钱厂长十分热情,一手握笔,一手就拉了钱厂长的手说:“哎呀,真太辛苦钱厂长了。”
       钱厂长已经不能自如应对了,心里慌,言行也有些慌起来。他赶快走到车子边一瞧,心里又惊又气。车子两个前轮已经悬空,就要纵身跳下悬崖,却如遇了神灵,突然停止不前了。钱厂长在心里骂了一句车子:“狗日的,你怎么不掉下去呢?”但他嘴上说的却是另外一句:“这个车子也就停得奇怪了。再往前半步就下去了啊!”
       司机按照凡平县长交代的话说了起来:“这个我也真是无法理解。车子飞跑的时候,我对着稻草树撞去都没有撞停下来,到这儿,我以为自己要粉身碎骨了,我叫了一声娘,哪知道凡县长将座位后面的那一捆书法作品拉下来,打开车门,扔在后轮下面,车子竟然戛然而止。神哪!”
       钱厂长绕着车子转了一圈儿,见后轮下当真是压着一捆宣纸,对着车子摆了摆头,不知是折服还是无奈。他走到凡平县长一侧说,凡县长:“字也能刹车吗?”
       凡平县长说:“字岂止能刹车啊!字里什么没有啊?横如千里阵云!点如高峰坠石!撇如陆断犀象!钩如百钧弩发!竖如万岁枯藤!折如崩浪雷奔!你若不信,呆会儿你瞧瞧。”
       刚过了一会儿,山谷里的北风大了起来,凡平县长知道机会来了,便挥毫写了“空谷回音”四个大字,然后将纸高高举起,让风把纸飘向高空。那“空谷回音”先是横着飞出悬崖,然后往上飞去,如一只巨鸟,越飞越高,后来在山谷里盘旋起来。也许是山谷里的鸟群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大的“飞禽”,全都惊得叫了起来,钱厂长竟吓得大汗淋漓,全身直哆嗦。
       凡平县长说:“我凡平别的本事没有,但这笔杆子是能呼风唤雨的!这回为桃花坪煤矿事故,我已经向上面写了请罪书,谁要跟我作对,我保证他必败无疑!”凡平县长不像是说给钱厂长听的,但钱厂长在内心里受惊了。
       钱厂长说:“谁敢和凡平县长作对啊!我看谁也不敢!”
       凡平县长说:“不敢就好!”
       于是,钱厂长亲自指挥,把车子吊到公路上修好,一同回了县城。
       凡平县长是代表受处分的人讲话,但是下面一下子响起了经久不息的掌声。
       钱厂长回到县城就急忙往姐姐家去,不敢跟吴副县长说起这些事,只悄悄地跟他姐说了他设计的刹车失灵的阴谋。钱厂长说:“这个凡平县长惹不得!他那支笔像马良的神笔,能呼风唤雨。他写的字能在悬崖上刹车,能在天空中吓鸟。”姐姐听了,吓得直打寒战,责怪他想出这样的馊主意。钱厂长说,是想给姐夫出口气。
       姐姐说:“你说得好听!你姐夫还不是怕你出了事不好下台!”
       钱厂长说:“姐姐你要这么说,我以后就赔不起这个情了。姐夫还不是要保自己的官!”
       姐姐说:“他保官干什么?无官一身轻。早知今天,当初我就不让你到处送钱把他送上这钉子凳上坐着。”
       钱厂长叹道:“谁知道凡平会这么厉害呢!以后我再也不敢惹他了!”
       姐姐说:“有什么事,该你自己担着的还得自己担,你别吓怕了乱说话,把你姐夫扯进去!”
       钱厂长说,这个他知道。
       钱英本来这些日子就诚惶诚恐了,听弟弟这么说一顿,更加害怕了。惹不起躲得起啊!她是个医生,想来想去还是离不开自己职业,就给吴副县长想了一招,叫他住进医院去,万事别管。
       吴副县长怕陷害凡平县长的事情败露,整日整夜惶恐不安,心里只想快点儿住进医院去,但自己身壮如牛,装个什么病才能让人相信呢?妻子又给他出主意,让他说眼睛突然视物模糊。这个病好装,叫你看什么你都说看不见,谁也没办法弄清你是假装。吴副县长说这个办法好,也就依了。
       第二天,他让妻子拖进了医院,医生叫他看什么他都说两眼全是黑的,什么也看不清了,还装着难受至极,一双手胡乱地摸着,泪水不断。于是,住了院,用纱布蒙了双眼。妻子又急忙给杨书记和凡平县长打电话汇报,说得入情入理,声泪俱下,县里领导当然也就不好再安排吴副县长处理煤矿事故。
       领导们陆续来看吴副县长。越是有人来看望,吴副县长就越是哭得伤心。那是真哭,哭的时候他只想着自己哪天可能会被革职查办。
       吴副县长一住进医院,没有人在上面跑了,凡平县长趁火添柴,一方面自己出面找领导,一方面暗里支持死难者亲属到市里、省里上诉。于是,由省、市组成的联合调查组马上进了两河县。这个联合调查组阵势真是大得吓人,8辆小车,30多人的队伍,地质的、煤矿的、水利的、安全的、法律的、公安的、保险的、劳动用工的,各方面的专家都有。特别可怕的是不像前几次来的调查组由县里安排生活和工作,这次他们不让县里知道就住进了武装部招待所。他们不吃县里的宴请,调查情况时也不要县里人作陪。
       面对大兵压境,杨书记知道挡不得路。现在,他自己的利害得失已经顾不得了,只是担心把前面的事情扯出来,影响到上面的领导,那就更没有退路了。此时,只有保住上面才有可能保住自己!
       这个时候,他想起自己刚来两河县时有人给他写过一封信,反映凡平县长有受贿现象。当时正是选举过后不久,他给凡平担了担子,把这封信压了下来。现在他想把这封信找出来看看。
       文档柜里的文件很多,杨书记找了半天才把那封发黄的老信找出来。他看了看,觉得这里面还是有文章可做,还是可以捏到凡平县长痛处的。于是,他给检察院的领导打了电话,叫检察长去商量一下工作。
       一会儿,检察长到了杨书记办公室。杨书记将那封老信递给检察长看。检察长一看信就笑了,告诉杨书记,没有这回事,检察院曾经也收到过这样一封信,后来认真查过,完全是报私怨。这个写信的人通过不正当手段到国土局批了块地建房子,这块地是违背城市建设规划的,凡县长知道了要拆这个房子,他就告凡县长有受贿行为。
       杨书记拿凡平没有办法,只得亲自出面往上面跑,找领导探口风。开始几次,他什么口风也没有探到,以前本来很熟的领导,一下子都生疏了。后来他跟领导苦苦哀求说,自己挨什么处分都可以,只是千万不要让联合调查组把前几次的事故扯出来。领导们听他这么说,觉得他还是个可靠人,就个别给他打了招呼,叫他放心,只查这次事故责任,既往不咎;还说,事故的主要责任在县政府,他杨长治才去两河县不久,就是要追究,最多也只是作个检讨。
       杨书记顿时如释重负,身心霎时轻松起来,原来自己这些日子煞费苦心都是白花心血。早知有今天,他为何不支持凡平县长呢?得了这个底线,从市里回县里的路上,杨书记看着车窗外的田地山林房屋和农民都重新有了一种亲切感。
       一回到县里,杨书记就把凡平县长叫到自己办公室里,诚恳地说:“老凡,煤矿事故交给你主抓以来,成绩很大,见效很快。希望你继续加大力度。”说完,还好好表扬了凡平县长一番,要他积极配合联合调查组的工作,把他知道的这一次事故的所有情况都跟调查组反应出来。领导既然内定了事故与他杨长治没有多大关系,他就直往火上添柴,只希望越烧得旺越好,无论烧在谁身上,对他新来两河县当书记的都是好事!谈到最后,杨书记怕凡平县长松劲,又说:“老凡,还记得我才来不久,你带我到那片坟上说过的话吗?你也有亲人死在煤矿事故里,设身处地想想,我们对不起农民兄弟哪!这次煤矿事故,我们一定要如实上报情况!”
       凡平县长明白,杨书记吃过了一副新药。凡平县长也不管他吃的是一副什么药,只要杨书记能这么转向,对两河县就是件天大的好事。
       因为凡平县长提供的材料翔实,吴副县长住了院,杨书记转了向,联合调查组查实起来很顺,只花了半个月时间,所有情况全部弄清,材料也相继形成。煤矿老板关进了大牢,钱厂长等几个大股东,也关进了笼子,参股的党政干部全都集中起来办学习班了。
       联合调查组和当事人分别见了面,将处分材料让他们签了名,就等着打印成红头文件在大会上宣布。处分材料还没有公开,两河县就爆出了特大新闻,特别是那条繁华的商业街上,大家都在说,这次凡平县长不仅把桃花坪煤矿穿水事故死人的真实数字给捅出来了,还把弄虚作假的和在煤矿入股的党政干部都挖出来,要处分一大批干部哪!两河县这回出了大清官,我们要多请他题几幅匾。
       这年春节前后,机关干部们见面问过好,就是议论处分人的事。要挨处分的人以及和这些人有点儿瓜葛的,都骂凡平县长不是个好东西,桃花坪煤矿的穿水事故本来都和前几次一样要盖过去了,都是凡平这个卵县长硬要和杨书记作对,给自己请什么罪,出什么风头,硬要抖开肚皮让上面看。一个县长好大的卵官!
       新年头上,县、乡、村三级干部大会专门安排了半天时间开这个煤矿事故处理大会。会场弄得非常严肃。市里来了领导在大会上宣布了对两河县一帮干部的处理。
       市里领导说,凡平县长本来责任不轻,但他在坚持实事求是,汇报事故真实情况方面有功,给了党内严重警告处分;吴副县长是主管工业和安全生产的领导,有直接领导责任,而且事后从事一些不正当的活动,开除党籍,行政降职处分;公安局有3个领导在矿里入股,煤炭局有8人在矿里入股,矿产局有6人在矿里入股,政府办有5人在矿里入股,县委办有3人在矿里入股,这些都分别给了党内警告、严重警告、行政记过、记大过,撤职等处分;不仅这样,还把用于这次事故的所有开支按占有出事煤矿的股份多少分摊到这些股东头上,有的干部要拿七八万元出来。
       参加这个三级干部会的八百多人,听着市里领导宣读这个处分文件,都感到大快人心,都说要是早些年这么处分一次,大家都不敢乱来,哪有后来这么几次大事故发生呢!哪会死掉那么多农民工呢!也有人纳闷,怎么没有给杨书记什么处分呢?
       市领导读完文件,主持人宣布由县长凡平同志讲话。凡平县长是代表受处分的人讲话,主持人没有叫大家欢迎,但是下面一下子响起了经久不息的掌声。这让凡平县长很不好意思,只得胡乱地给大家点了一阵头。
       掌声过后,凡平县长说:“同志们,你们给我鼓什么掌?是祝贺我挨处分了是不是?”
       大家哄堂大笑。
       凡平县长说:“今天处分了这么多人,大家很开心是不是?”
       又是哄堂大笑。
       凡平县长说:“这是报应哪!这就是弄虚作假的报应哪!要是一开始出事故我们就能实事求是地上报情况、处理问题,哪会有今天这么多人挨处分啊?这么些年来,在两河县工作的领导们心里都像在不断地压石头,越压越重,弄虚作假的人惶惶不安,没有弄虚作假的愤愤不平,盖子不敢揭,越盖越严,越盖越臭!今天,我们终于把这个臭盖子揭开了!我们也对得起那些死去的冤魂了!从今往后,只要我们两河县再出事故,该处分的、该撤职的、该坐牢的,无论落在谁头上,都将严惩不贷!另外,过去煤矿一出事故,所有的开支都要落到政府头上,都是政府负责,今后,煤矿出事故,政府只负责处理,但不给钱,处理煤矿事故的所有开支,都要由煤矿股东负责。开煤矿赚了钱是私人的,出事故是政府出钱,天下哪有这个逻辑?”
       会堂里又响起一阵掌声。
       凡平县长接着说:“我知道,你们还在议论一件事情:杨书记为什么没有受处分?杨书记他刚来我们两河县,没有参与以前的工作决策,这次事故他没有什么责任。办什么事都要实事求是,这是我们党的思想路线。这个责任是我凡平的!我是县长,我是这儿的老人。照我看,组织上给我的处分太轻了!”
       会堂里一下子又安静了。
        “同志们,大家不要认为这回能搞出这么大的震慑力都是我凡平的功劳,其实,这全得益于我们杨书记是位好书记。”
       会堂里又窃窃私语起来。
        “你们以为我凡平是在讨杨书记的好是不是?不是!我凡平没有这个习惯,也没有那个必要!我官当到头了,过几年我就要退居二线,我还求什么呢?有不少人知道,为这次事故的处理,杨书记当初和我有过分歧,但是,我深信他内心里一直承认我这样做是对的,因此,我才敢在他面前这样坚持下来。我得罪他,他不会怪我,不会整我。我在他手下工作有这种安全感。我对他有这种信任!如果换一个我信不过的人当书记,我凡平会不会这么坚持,那还说不定。我难道不怕挨整吗?我难道不怕天亮了还尿床吗?所以我说,这次事故能这么实事求是地处理,是得益于有杨书记这么一位好书记!”
       凡平县长说完了。会堂里再次响起了掌声。
       大会在群情激动中结束。凡平县长站起来准备走下台去,杨书记走过来当着市领导的面,特地握了凡平县长的手说:“老凡,直到今天我才真正理解你的良苦用心啊!”
       市里领导走过来,微笑着站在杨书记和凡平县长之间,表示对今天这个大会非常满意,说:“长治同志,组织上研究处分意见时,本是要给你一个处分的,是凡平同志几次到市里求情,说你刚到两河县,没有参加过以前的工作决策,这事故与你无关,责任是他凡平的。”
       杨书记感动得两眼潮热,说:“老凡,前些日子我误解你了。你是一位能真正为民作主的好县长!”
       凡平县长知道杨书记说的是心里话,说:“杨书记,有好书记才会有好县长啊!”
       杨书记说:“相形见绌啊!你再这么奉承我,我就真不好意思了!”
       凡平县长又笑笑说:“我这人就是不会说违心的奉承话。你真要这么说,我就只得把我本来不想说白的话也说出来:你当初如果不让代表们投我当县长的票,我就当不了这个县长;当不了县长,我向上面反映也没用,你们书记、县长怎么定,我们不同意,也只能像往年一样,发一通牢骚了事!”
       杨书记见他这么说话又皱紧了眉头。张主任偷偷地在凡平县长的裤腿上拍了拍,示意他当着市领导的面不要说选县长的事。凡平县长一下明白过来,立刻转了话,哈哈笑着说:“现在我要去商业街给余老板写匾额了,不然,我没有烟抽了。”
       杨书记说:“你现在不能去。我们一起找吴副县长谈谈。这次他的处分最重,他肯定有想不通的地方。”
       凡平县长说:“他还想不通?他摸摸自己的良心就想通了!”
       编后:“矿难”,一个多么令人心悸的字眼儿!透过那白发人送黑发人、女人哭男人、儿女哭父亲的悲凄场面,我们仿佛看到一张张心有不甘的脸,向苍天发出质问:为什么悲剧一再上演而无法制止?为什么灾难频频来袭却总被瞒报?
       是官员们的“乌纱”重要,还是老百姓的生命重要?是步前任后尘继续“作恶”,以图升官发财;还是顶住压力痛改前非,甘愿丢官下台?凡平县长坚定地选择了后者。只有刹住官官相护、层层作伪的官场歪风,才有望制止防不胜防的人间惨剧!凡平的胜利来之不易,老百姓需要这样的清官好官,《今古传奇》欢迎《县长请罪》这样针砭时弊、直击焦点、关注百姓的作品。
       亲爱的读者,您对这部作品有何看法?希望您来信来电参与讨论。精辟论点,我们将在下期“传奇茶座”里摘要刊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