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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悬念小说]黄雀在后
作者:海 诚

《今古传奇》 2006年 第0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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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难、绑架、敲诈、纵火……大富之家厄运连连!
       是谁布设商业骗局;又是谁妄享渔人之利?是因心结难解,还是欲壑难填?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案中有案,谁是幕后黑手?
       一、风雨突来
       1
       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天马集团老板苏强,站在“海角”度假村C座别墅的落地窗前抽烟,棱角分明的脸被青雾笼罩,显得神情莫测。海风拂动纱帘,银色的沙滩自窗下一直铺展到海面,远处是一片令人心醉的碧蓝。遮阳伞和身着泳装的人群,像彩色蘑菇点缀着海湾。天气晴好,斜阳涂金,正是一天中游泳的最佳时间。
       “去洗海澡吧,亲爱的!”一只绵软的手搭在男人肩上,接着飘来浓烈的法国香水味。苏强一扭头,见谭月已换上了粉色比基尼,修长而丰盈的胴体娇艳似花,充满诱惑。若是平时,他会起身把她扔在沙发、地毯或随便什么地方,抚摸她,占有她。但眼下,他没这个心情。
       “你去吧,我在等一个重要电话。”
       谭月撒娇:“不嘛!瞧你眉头皱的,吃了黄连似的,这两天都不高兴,人家就是想叫你出门散散心!”
       他拍拍她的手:“我真的有事。听话啊,晚上我陪你泡酒吧。”
       谭月还要黏糊,电话铃刺耳地响了。苏强摆摆手,谭月识趣地离开客厅,随手带上门。她很响地走了几步,又悄悄踅回,把耳朵贴在门上偷听。
       苏强拿起电话,听了片刻,突然提高声音:“什么,两千四百万都转走了?账上只剩下三百块钱?妈的!”他狂怒地扣下电话。
       谭月推门进来,望着满脸涨红困兽般来回踱步的苏强,吓坏了:“苏总,出什么事了?”
       “出什么事了?你那混蛋表姐杨如兰,把我坑了!”苏强猛地逼近谭月,托起她的下巴,“你是不是跟她一伙儿的,下套儿叫我钻?!”
       “不是啊,苏总。表姐拿我当小孩儿,什么也没告诉我。”谭月吓得花容失色,急忙辩解。
       “真的?”苏强脸色铁青,“你要是敢骗我,我就——”他的大手扼住了谭月细嫩的咽喉。
       谭月脸色惨白,泪珠扑簌簌往下掉。“我要是撒谎,你就——掐死我吧!”
       苏强愣了一下神,勉强露出微笑,把谭月揽在怀里:“好了,别哭了,我知道你是个好女孩,委屈你了。”
       “表姐她干什么了,把你气成这样?”
       “没什么,你去游泳吧。我要一个人静静。”苏强无精打采地说着,瘫坐在沙发上。
       “那、那我去了啊?”谭月像挣脱了大黑猫的小白鼠,迅速溜出别墅。
       谭月走后,苏强燃起一支烟,他没想到,自己这么精明的人,竟然被杨如兰“忽悠”了!
       这次来海南三亚度假,本来是和杨如兰约好的。可等了两天,不光没有杨如兰的音信,连手机也打不通了,苏强这才起了疑心,让朋友帮他调查杨如兰的踪影和RRF公司的进展。刚才朋友来电话说,杨如兰突然回美国了,而RRF公司账上几乎没有钱……
       他来到窗前,眼睛捕捉着谭月:海滩上人来人往,她一枝花似的招摇着,张开双臂扑向大海,迷人的身姿吸引了不少男人的目光,他似乎能听见她银铃般的笑声在海空飞扬。她到底是个头脑简单的女孩子,还是杨如兰抛来的毒饵呢?他一时分不清了。
       苏强不禁记起头一次见谭月的情景:那是6月的一天下午,他跟杨如兰约好谈合办网站的项目。那天窗外阴雨绵绵,谭月一出场就让灰暗的世界明亮起来。平心而论,杨如兰也算漂亮,但毕竟三十多岁了,而谭月如才出泥的小藕般苗条白嫩。杨如兰陈述计划时,时不时冒出几句英语,谭月就用糯软悦耳的汉语翻译,那简直是一串串音乐了!杨如兰看出他的痴迷,主动介绍说:“这是我表妹,大学才毕业,跟我当秘书。”他涎着脸说:“你表妹真是个大美人!不瞒你说,我经商以来,先后也换了几任秘书了,可惜——”
       杨如兰意味深长地笑起来:“如果苏总愿意合作,谭月就是你的了。”谭月脸儿绯红:“表姐,说什么呢!”杨如兰道:“难得苏总看中你,这可是咱们东海市首屈一指的大老板啊!你好好干,苏总肯定不会亏待你的!”
       就这样谭月跟了他。次日晚上,他就把这个天仙般的女子弄上了床……
       突然间,他醒悟了:这丫头绝不是单纯的“花瓶”。她的风情万种和枕边风,对他误上贼船起了不小的作用。
       他走进卧室拉开衣橱门,愤怒地撕扯下里面挂着的鲜艳女装和性感内衣,扔到地上,用脚践踏。发泄一阵后,他又感觉自己很可笑:谭月算什么,杨如兰的一颗棋子而已,谁叫你心甘情愿中了人家的美人计呢……
       电视一直开着,一条插播的新闻引起了苏强的注意:省气象台专家说,强台风“达维”即将逼近海南省大部分地区,望沿海居民和游客做好应急准备。他忽然有了主意……
       傍晚时分,风起云涌,洗海澡的人慌乱起来。不大一会儿,喧闹的海滩就像散了戏的剧场一样,空无一人了。随着一声雷响,豆大的雨点砸下来。谭月跑回房间,不见苏强,以为他在卧室,一进去却见地毯上胡乱扔着自己的衣裳。她顾不上多想,进浴室草草冲了澡,套上短衫仔裤,边叫边把几个房间都搜寻了一遍,仍不见苏强踪影,才慌了神。她跑到服务台打听,服务生回答说苏强半小时前结了房间的账,叫了辆出租车走了,不过留下一封信。她心头一沉,似乎预感到什么,打开信,上面只有寥寥数行字:
       阿月:
       我被你表姐骗去巨款,无法向董事会交代,决定自行了结。我不怪你,只怪我自己太轻信别人了!麻烦你过两天往我家里打个电话,只说我被海浪卷走了。谢谢!
       谭月一时不知怎么办,只得回房间收拾东西。窗外风雨大作,隆隆的雷声袭来,排排浊浪猛兽般逼向别墅。服务生跑来叫:“谭小姐,快跑!海潮太大了,会淹掉房子的!”
       谭月脸都白了,顾不上带行李,抓起装有信用卡和身份证的手包,飞快地随服务员跑了。第一排浪已哗地扑在落地窗上,传来可怕的声响……
       2
       东海市的夜晚灯红酒绿,车水马龙,异常热闹。苏红开一辆红色尼桑,来到伊人酒吧。酒吧里,音乐声、说笑声、碰杯声混合成一片令人适意的喧嚣。她在人群中寻找着男友洪涛,洪涛才去了趟北京,说是参加一个电子印排设备展销会。苏红瞧见洪涛在临窗的一张桌子前坐着,对面还有个青年人,两人正激烈地说着什么。那青年突然站起来,摸起桌上的啤酒瓶想砸洪涛。没想到洪涛比他动作更快,一扬手一杯咖啡泼到青年脸上,青年一哆嗦,洪涛趁机夺过啤酒瓶,啪的一下在窗台上敲去瓶底,露出锯齿般的玻璃碴儿,直逼到青年脸上:“我喊‘一、二、三’,你马上给我滚!”那青年吓得变了脸色,狼狈逃窜。
       苏红缓过神来,急忙朝洪涛走去。洪涛看见她,一脸歉意地说:“对不起,吓着你了吧?”
       “他是谁呀,怎么回事?”
       “以前我做网站时辞退的一个大学生。今儿碰上了,向我讨三个月的解聘工钱。”
       “你卖网站挣了大钱,干吗克扣人家?”苏红数落他。洪涛曾告诉过她,去年他做的艺术品收藏网被一家门户网站收购,挣了两百万;他利用这笔钱买了住房,又开了公司。
       洪涛辩解道:“你不了解,这人整天吊儿郎当,批评了他两回,他就报复我,跟客户说我这儿快垮了。我也是没办法才辞退他的。”
       “哦,原来是个害群之马。”
       他见苏红眉头微锁,关心地问:“怎么了,是不是学习太累?”苏红这段时间在省城一所大学进修MBA。
       “不是。爸爸去三亚度假,每晚都跟家里通电话,最近两天突然没消息了。电视上说海南遭强台风袭击,妈有些担心,把我叫来了。”
       “要不就飞过去看看?”
       “我是想啊,可航班因天气原因取消了。真担心死了!”
       洪涛说:“气象台说明天海南的风暴就会过境。航班近日应当能够恢复。”
       “是吗?太好了!”苏红阴郁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这时,苏红的母亲打电话来说,一个自称苏强秘书的女人往家里打过电话,说是苏强被海水冲走了,生死不明!
       苏红接完电话泪眼汪汪,喃喃道:“我要回去了,你能陪我们一起去三亚找爸爸吗?”
       “我很愿意去。不过,要是在海南见到你爸爸,难免会有些尴尬……”
       苏红沉默了。这事还要从她和洪涛认识时说起:今年三月的一个傍晚,她去超市买东西,停车时,后头一辆车把她的车蹭了。没想到司机不认错,还跳下车气势汹汹地责骂她。正当她孤立无援时,洪涛出现了,把那臭小子教训了一顿,还拿到了修车钱。苏红一下子对这个气质儒雅、富有正义感的男人有了好感,两个人开始了交往。洪涛比她大十一岁,但苏红没感觉沟通上有什么障碍。不久前,父亲问起她是否在谈恋爱,她便把情况说了。没想到父亲坚决反对,说洪涛年龄太大,不合适,还把苏红弄到省城去学习,想拆散两人。
       洪涛见苏红为难,便主动说:“这一回我就不去了,省得关系弄僵了,日后更被动。再说公司这边刚接了一单活儿,也离不开。”
       苏红无奈地与洪涛告别,急匆匆往家赶。
       3
       苏红和母亲在公司副总程明的陪同下,一起去海南找苏强。只剩下保姆李姐在家。李姐四十来岁,宽厚善良,做事麻利,深得苏家好评,只是夜里睡觉太死,打雷都听不见。在苏家母女离开的第三天晚上,有人潜入苏家,把苏强的卧室和书房翻了个底朝天。第二天清晨,李姐起床后,突见整洁的房间一片狼藉,吓得脸都白了,急忙打电话给苏家的老朋友、公安局刑警大队重案支队队长吴浩。吴浩安慰了一下李姐,说会马上安排人去苏家,紧接着就打电话给辖区派出所丁所长,请丁所长赶紧派员去现场勘查,自己也往苏家去了。
       现场勘查发现,苏强房间里的抽屉都被撬开了,可奇怪的是数码相机、首饰甚至现金都胡乱扔在地上,没有拿走。
       “看来这小子是另有所图。”丁所长分析。吴浩点头同意。两人商量了一下,觉得也没有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便让李姐把房间收拾了。
       吴浩打了苏红的手机,知道还没有苏强的消息,便问她什么时候回来,说家里进了个小毛贼,但幸好没什么损失。
       两天后,苏红和母亲一无所获地从海南回来,查点一下,果然没少任何东西,心里都有些奇怪。
       这天下午,家里来了位二十三四岁的漂亮女子,怀里还抱着一个周岁左右的男孩儿。
       “你找谁呀?”苏红疑惑地问。
       “你是苏红吧?我叫谭月,想找你妈妈谈件重要的事。”
       苏太太闻声出来,打量了一眼那女子,问:“找我什么事?”
       年轻女子大大方方坐到沙发上,把孩子放在身边,脸略红了红,道:“对不起,我来是想问问苏总的消息。”
       “还没有任何消息。”苏太太说着,眼眶不禁红了,“我们去找了整整五天。他恐怕……”
       “我也很难过。因为,我们不是一般关系。” 年轻女子——谭月也红了眼睛。
       “你说这话什么意思?”苏红一开始就感觉不对头,现在终于明白了,厉声问道。
       谭月笑笑:“没什么,我是苏总的情人。”她拍拍身边的男婴,“这是他儿子!”
       “你胡说!”母女俩异口同声。
       “我没胡说。”谭月冷笑一声,“如果我没说错,夫人您不能生育;而小姐您,”她转向苏红,“不过是个养女吧。苏总顾家重情,所以没有离婚。但他做梦都想有个亲生儿子,我就给他生了……”
       苏家母女一时哑口无言,这个突然冒出的女子前面半截说的都是事实。
       苏红先开口:“不许你污蔑我爸爸。我爸爸不可能有情人,更不可能随便叫谁生孩子!”
       谭月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晃着说:“你们不相信?这里装着他留在我公寓卫生间里的头发。”她将信封放进包里,又甩出一小团衣物,“夫人你可看清了,这是苏总的内裤。一起去三亚前留在我家的……”
       “就是说你和苏强一起去了三亚?”
       “没错,电话还是我打的。”
       “那求求你告诉我,你怎么好好的,他却失踪了?”
       “实话说吧,他并不是失踪,也不是遇难。他——自杀了!”
       “自杀?为什么?”苏红禁不住失声问。
       “我也不太清楚,可能是因为投资失败吧。他写了张字条,说自己不想活了。”
       “字条呢?”
       “让海水冲跑了。菩萨保佑,我才捡回一条命。”谭月挺了挺腰,“咱们还是说正事吧。我想,你们清楚我来这儿的目的了吧?”
       “你以为苏强死了,就抱着一个不知哪儿找来的野种,想来分家产?没门儿!”苏太太清醒过来,一字一顿道。
       苏红也愤愤地说:“我们不会认这个野种的。你滚吧!”
       男孩儿呆头呆脑,女人们这么粗声大气地吵,也仿佛听不见。苏红不无奇怪,俯身瞪着他说:“妈,你瞧瞧这孩子傻瓜似的,哪儿像咱们家的人!”男孩儿被苏红横眉怒目的样子吓哭了。谭月起身抱起孩子,气愤地说:“你们不认,没关系,我会去法院告你们,争回我和孩子的合法权益!”
       “臭婊子,你随便吧,只要你有证据!”从来不骂人的苏红气得忍不住动了粗口,连推带搡地把谭月赶出了家门。
       苏红回到房间,见母亲在哭,劝道:“您要相信爸爸。完全一个女骗子!再上门就报警!”
       苏太太已经认出了丈夫的内裤,摇着头说:“恐怕事情没那么简单。”
       苏红心里也没底,叹口气说:“就算她是爸爸的情人,那孩子也是假的。我仔细看过了,他长得一点儿也不像爸爸。”
       “真是祸不单行啊!”苏太太叹道。
       4
       谭月当天晚上又打电话给苏太太,说她并不想把事情闹大,她一个人抚养孩子确实有困难,加上孩子身体有病,所以只要苏家给她五十万,她可以保证不把事情公开,而且永不进苏家找麻烦。
       苏太太没放电话,扭头征求女儿的意见。苏红一把抢起话筒,吼道:“姓谭的,你这是敲诈!你要是再敢骚扰我家,我就报警!”
       谭月也恼羞成怒:“苏红,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咱们走着瞧,你不要后悔!”
       谭月说到做到,果真找了个律师,去法院递了状子,要求将男孩儿列为苏家合法继承人。
       天马集团是市里的知名民企,苏强又是市人大代表,风云人物,本来他遇海难的消息已经炒得满城风雨,现在,这个私生子的传闻更像引爆了一颗原子弹,各种花边新闻铺天盖地。也有不少记者去苏家采访,苏红吩咐李姐不要给陌生人开门。
       这天晚上10点多,苏家母女正拿着报纸研究对策,电话突然响了。苏红见是一个陌生号码,以为又是记者,不想理睬。但电话断了又响,连续打了五次,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苏红一把抓起话筒,道:“记者大哥,都半夜了,求求你别再骚扰我家了好不好?”
       电话里传来一阵阴笑:“苏小姐,我不是什么记者,我是走黑道的!”
       苏红一惊:“你,你要干吗?”
       “你爸爸在我们手里。”
        “胡说!他前些时候外出,一直没回来。”
       “我知道。听说你们还去海南找过他,可是无功而返,对吗?他根本就没死,早就偷偷地跑回来了……”
       “你骗谁呢,我爸爸回来了干吗不回家?”
       “他刚下飞机,就叫俺哥们儿几个盯上了。你爱信不信,准备五百万赎人,要不就等着给你爸收尸吧!”对方恶狠狠地扣了电话。
       “是什么人啊?他说什么,有你爸爸的消息?”苏太太在一旁焦急地问。
       “黑道上的。说爸爸没死,在他们手里。”
       “真的吗?太好了!阿弥陀佛,真是吉人天相,大难不死!”
       “妈妈你糊涂了!即使爸爸活着,也在黑社会手里,他们要五百万呢!”
       “五百万?”苏太太蒙了,“那怎么办?”
       “报警吧!”苏红说着,拨了吴浩的手机。
       吴浩听了苏红说的情况,嘱咐道:“你关好门窗,不要让任何人进去,也不要再接电话,我马上带人过去!”
       大约二十分钟后,吴浩带着一个身材高大、相貌堂堂的年轻人来到了苏家。
       苏红僵硬地笑着,说:“吴叔叔,你可来了!”泪水却在眼圈里打着旋儿。
       吴浩拍拍她的肩,安慰了两句,介绍道:“他叫邵虎,新上任的重案支队副队长,具体由他来办理此案。”
       邵虎伸出大手,说:“苏小姐,不用紧张,狐狸再狡猾,也斗不过好猎手!”
       苏红握住邵虎的手,感觉很温暖,紧张的心情一下子缓解了。
       吴浩按照来电显示上的号码用手机回拨过去,半天没人接,估计是个街头磁卡电话。
       邵虎在一旁说:“这个电话有一个明显的疑点,假设说苏总活着,他回来一定会提前往家里打个电话。除非他有意这么做。比如想躲避什么事、什么人,暂时不想回家。”
       “就是说,我爸爸可能并不在绑匪手里,他们只是凭空敲诈?”
       “有没有人,好判断,”邵虎说,“他们再打电话催钱时,你们就要求跟人质通话。”
       当天夜里,邵虎就在楼下客厅的沙发上凑合了一夜,但绑匪并没有再打电话。
       早上,重案队派了警员王丽过来,还接上了电话监听设备。邵虎先回队里了,临走时交代苏红,如果对方再打电话,就和他讨价还价,说家里没有多少存款,公司的钱无权动用。“数目一定要掌握好,不能他说多少就是多少,要压价,但又要显示出诚意,以防对方撕票。问题是,家里能凑多少?”
       苏红跟母亲低声商议了一下,说:“三百万吧。”
       邵虎听了,口上说:“好,那就答应他三百万。”心中不免感慨:还真是财大气粗啊!
       邵虎走后,苏红去自己房间给洪涛打电话,说了昨晚发生的事。洪涛提出来看看她。
       不大一会儿,门铃响了,苏红抢着去开门。苏太太知道是女儿的男朋友,便进房间去了。洪涛进门来,小心翼翼地四下张望,问:“伯母呢?”苏红朝父母的卧室努努嘴,牵着洪涛的手进了自己房间。一进门,就扑在他怀里,泪水哗哗流。
       这时,电话响了。苏红一惊,洪涛本想替她接,可苏红叫了声:“是绑匪的!”洪涛也不敢动了。电话铃声响了好一会儿,女警王丽在外拍门:“苏小姐,快接呀!我都准备好了!”
       苏红颤抖着拿起电话,“喂”了一声。对方换了个大嗓门儿:“姓苏的,你报警了是吧?”
       “没……没有啊!”
       “你糊弄谁啊!那个警察还在你们家睡了一夜,今早才走的。我警告你,不要再叫警察插手,否则今晚就送你一只苏老板的耳朵!”
       “求求你,千万别乱来。昨天是一时糊涂,打了报警电话。我保证不要他们管这事了。你说,你要多少钱吧?”
       “五百万!不是说了吗?”
       “我家只有二百万,行吗?”
       “二百万?”对方沉吟了片刻,“三百万,一分不能少!”
       “好,好,就三百万!”苏红忙道,“不过,我要跟爸爸通话。”
       “限你两天内准备好钱,到时候再通话也不晚!”对方说完扣了电话。
       苏红放下电话,手还在抖,拉着洪涛出了房间。苏太太也过来了。王丽已录下通话,并把来电号码汇报到队里。大家都焦急地等待着。一会儿信息反馈过来,绑匪使用的仍是个磁卡电话,在天桥街26号音响店附近,吴浩已派人过去了。
       5
       入夜,市北区的凤凰娱乐城灯火辉煌,门前停了一大片轿车。朱色宫灯映照着仿古门楼,四个迎宾小姐,恭立于大门两侧。一辆陆虎越野车停在马路斜对面,一个男子下车径直走来。迎宾小姐笑着说:“邵哥,你来了!”
       邵虎点点头,在一位小姐的带领下,进到一个包房坐下。小姐笑道:“邵哥,你先坐,我去叫老板。”邵虎摆摆手说:“不用,我等个人。你去弄点儿喝的来,再上盒烟就行了。”
       小姐带上门出去了。邵虎抽出一支红塔山点燃。四年前他在下边派出所当副所长,这儿的老板赵亮因斗殴伤人,经他的手蹲了班房,一年后刑满释放到处找不到工作,他介绍赵亮去了朋友的服装厂上班,赵亮感激不尽。上了一年班,赵亮自己单干,也做起了服装生意,他脑子灵光,不到两年的工夫就发了,开了这家娱乐城,常请邵虎来玩。邵虎偶尔来,也只是喝点儿抽点儿而已,小姐是绝对不沾的,他还顾忌自己的警察身份。
       一会儿,赵老板推门进来了,两个小姐跟在屁股后,端来几瓶青岛啤酒、两盒中华烟,还有果盘、小吃什么的。邵虎埋怨那个小姐:“不是说不要惊动老板吗?”赵亮笑道:“邵哥你来了,她敢不汇报吗?”
       两小姐退下后,赵亮问:“邵哥,你怎么有空来?”
       “借你的地儿,会个朋友。”邵虎看看手机上的时间,“你也忙去吧,他马上就到了。”
       赵亮走后,一会儿,一个身材瘦小的中年男人探头探脑进来了。邵虎瞥了他一眼,大声说:“进来吧,黑豆,别鬼鬼祟祟的,坐!”
       黑豆跟邵虎可谓不打不相识。当年黑豆酒后赖账,砸了人家小餐馆,叫邵虎拿了。事情处在批捕线上,可上可下。邵虎看他认罪态度恳切,从宽处理了他。黑豆感恩戴德,提着好烟好酒去看邵虎。邵虎知道他社会关系广泛,说:“烟酒拿回去,你要谢我,日后帮我的忙就行了!”黑豆从此做了邵虎的线人。
       黑豆坐下,看见茶几上的中华,一把抄起拆了,先敬邵虎,自己也点起一支,赔着笑脸说:“邵哥,这烟真香,我沾光了!”
       邵虎摆摆手,说:“少废话,叫你来,是想问你声,最近道上有没有什么动静?是谁绑架了苏强?”
       黑豆把嘴凑近邵虎的耳朵:“我怀疑是二饼干的。”
       “二饼?还三条呢!说大名!”
       “就是干货批发市场上的白家贵,瘦瘦的,戴副圆眼镜。听说春上他贩藏药,叫人家坑得血本无归,就想弄点儿钱花。”
       “你凭什么怀疑他?”
       “不瞒你说,半个月前,他请我吃饭,喝得差不多时,谈到怎么挣大钱,说干什么也不如绑票来钱快,还要我一起干一把。我问他打算绑谁,他说要绑就绑像苏强那样的大老板。说找我合伙是因为我一有前科,二有后台——指的是我认识你,犯了事警察也不会怀疑。我原以为他是说着玩儿的,没想到他真的谋划开了,见我推托,还骂我胆小鬼,没出息呢!”
       “你觉得他说的是真话还是醉话?”
       “也许是醉话,也许是装醉,他这人不好琢磨。”
       “假如是他干的,他又找了谁当帮手?他手里到底有没有人质?”
       “那我就不清楚了。打我拒绝后,他再没找我。”
       邵虎思忖片刻又问:“二饼有车吗?”
       “汽车没有,一直在骑摩托车。”
       邵虎点点头,道:“你跟他打个电话,约他出来喝茶。我不出面。你套套他的话,就说你想通了,想跟他合作……”
       “那、那好吧。”黑豆不情愿地拿出手机,“不过,是你叫我打这电话的,万一有了事,你可要为我作证呀。”
       “少废话,快打!”
       黑豆哆嗦着拨通了一个电话,传来女人的声音。
       “嫂子,我是黑豆呀,家贵哥在家吗?想请他喝茶……什么,进货去了……好,好。”黑豆神情立即变得轻松,收了手机,对邵虎道:“这小子不在家,他老婆说他到东北进货去了,走了三天了。”
       “进货?”邵虎冷笑一声,半晌不说话。黑豆给他倒上酒,涎着脸笑道:“邵哥,你这儿熟,跟老板又是铁哥们儿,能不能——”
       “什么?”邵虎回过神来问。
       “我想要张贵宾卡,听说找小姐可以打八折呢!”
       邵虎一听,哭笑不得:“黑豆呀黑豆,你有多少钱在这种地方花?滚吧你!”
       黑豆笑笑:“是,是。”刚要出门,邵虎又叫住他,把中华烟扔了过去,交代他从后门走。
       6
       第二天早晨,苏家又接到绑匪电话,说如果下午不交钱就撕票。邵虎闻讯赶到苏家,问钱准备得怎么样了。苏红沮丧地说:“眼下只有一百八十万,下午银行还能取五十万,有个亲戚欠七十多万,答应这几天还的。”
       邵虎道:“一百八十万,够了!”
       苏太太焦急地问:“能行吗?”
       邵虎笑笑:“我估计他手上没有苏总。”
       苏红连忙说:“我也这么怀疑。电话里我再三要求跟爸爸通话,可对方就是不答应。”
       苏太太叹气道:“这是什么事啊,还不如在他们手上呢!花钱免灾。”
       苏红问:“那咱们不理他行吗?”
       不等邵虎说话,苏太太就说:“傻孩子,那怎么行!万一在他们手上呢?”
       正说着,电话响了。苏红一接,就听见绑匪凶声凶气地问钱准备好了没有。邵虎给苏红使个眼色,苏红说:“钱没有问题,但我一定要跟父亲说话!”对方愣了片刻,说:“苏强病了,不方便说话。”
       “病情怎么样,什么病?”苏红追问道。对方没了声音,过了一会儿,隐隐听到有人用微弱的声音说:“是我,赶紧给他们……钱吧。”
       “你是爸爸?”苏红试探地问。对方“嗯”了声,电话就断了。
       听着邵虎回放的电话录音,苏太太的眼泪直往外涌。苏红摇着头,不敢肯定是否是父亲的声音。
       邵虎说:“不管是不是伪装的,我们都会照常行动,只有抓住绑匪才能弄清事实。”
       傍晚近7点,绑匪打来电话,让苏红7点半在市中心广场喷泉南侧的灯柱下交钱。
       邵虎带一名助手开了辆捷达,四名刑警上了另外一辆面包,都换上了普通车牌,尾随苏红的尼桑,来到中心广场。苏红把车停在广场外的便道上,提着沉甸甸的包走向喷泉。广场上热闹非凡,不少市民在灯影下散步。邵虎用对讲机通知面包车上的刑警下车,分三个方向在苏红周围布控,看有无可疑人员出现。
       苏红在喷泉南侧的玉兰花灯柱下等了十几分钟,一个长相猥琐的中年男人朝她走去。远处邵虎下令:“注意了,有人靠近苏红!”
       苏红也心跳加快。那人神秘地四下看看,从外套内往外掏东西。苏红紧张得不敢动了,距她最近的一个年轻刑警不等邵虎的命令就扑了上去,把那男子按在地上,扳过男子的手,没想到他手里拿的是几张盗版光盘。
       “混蛋!”邵虎气得直骂,命令刑警赶紧离开苏红,但已经晚了,苏红的手机响起来,一个尖锐而恼怒的声音说:“苏小姐,你是不是不想要你老爷子的命了?”
       苏红忙说:“对不起!不是我的意思,是母亲老糊涂了,偷偷报了警。现在我只想把钱交给你,把爸爸领回来!”
       对方说:“好吧,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记住,再有半个警察出现,你就等着收尸吧!”
       苏红身上事先已装了一支笔形会话发射器,两人的通话,邵虎听得一清二楚,他随即对配合行动的刑警下令:“你们已经暴露了,先回局里待命吧!”
       邵虎和助手看苏红的尼桑又跑起来,也保持距离跟了上去。尼桑往东行驶,而后上了外环路,在一个加油站停下,苏红进了小卖部,过了十几分钟,还没出来。邵虎令助手装着买东西去小店。没想到,助手刚进店,苏红的手机又响了,邵虎从监听器里清楚地听到绑匪叫苏红马上出店,开车再往北行。
       尼桑忽地上路,助手出了店往邵虎车上跑。但邵虎似乎来不及等他,快速启动,尾随尼桑而去。这时,吴浩给邵虎打来电话询问情况,当得知只有邵虎一人跟踪时,便打算派人增援,但邵虎说怕容易暴露拒绝了。
       尼桑车下了大路,又在乡间土路上开了二十几分钟,路边出现了一片黑黝黝的杨树林,再往前,是一条被污染的河,一阵阵臭味随风飘来。河上有座小水泥桥,河堤下有一幢孤零零的石棉瓦顶土坯房子,黑着灯。
       苏红接到绑匪电话,叫她下车把钱放在土屋前,然后开车离开。苏红刚刚挂断电话,便接到了邵虎的指令:“把钱放下,往回走,在大路边等我。”
       邵虎把车停在路边树林里,月亮还没有升起。他在黑暗中等了半个小时,听见一阵机器声响,循声望去,蒙眬中,一辆摩托车从桥上出现了。邵虎借着路边树木的掩护,迅速靠近土屋。摩托车忽快忽慢地开过来,过了土房子几十米才停下。那名车手,四下张望一番,又折了回来,在土屋前减速,再观察,确信无人时,笑了一声,下车抓起包。才要上车,邵虎从阴影中跳出来,一脚把摩托车蹬翻。车手吓得惊叫一声,呆住了!
       邵虎用枪指着绑匪,笑道:“是白二饼吧?这生意不错,打几个电话,就可以挣几百万!”
       白二饼牙齿打战:“大哥是哪路英雄?”
       “警察!”邵虎大义凛然,“你同伙是谁?在哪?说!”说着,将枪管顶在白二饼太阳穴上。
       白二饼腿一软,又挺住了:“他……他叫冯力,刚才就是他在中心广场监视你们,向我报告情况……这会儿应该是回家了吧。”
       “地址?”
       “利群路三巷7号楼一单元603。”
       “人质在哪儿?”
       “没有人质,不过是想骗几个钱用。”
       邵虎呵呵一笑,把枪收起来,踢了他一脚:“你他妈真聪明!可惜,聪明反被聪明误。把钱交过来吧,我看你是白忙乎了!”
       白二饼顺从地把装钱的皮包递过来,邵虎才要接,他把包猛地一抡,邵虎一闪,包还是砸在右臂上,枪掉了。白二饼撒腿就往河边跑,但提着沉甸甸的一包钱,根本跑不快!邵虎骂了一句,拾起枪,拿出手机,拨通吴浩的电话,边追边报告了绑匪同伙冯力的住址和自己目前的方位。
       邵虎合上手机,白二饼与他已拉开约五十米的距离,但他并不着急。他上中学时就是田径好手,相信不用三分钟就能把罪犯截下。
       邵虎虽然大步追赶,但并没用全速,他在控制着速度,算计着正好要在白二饼上了水泥桥时,把他截获!
       再说苏红将车开到大路边停下,焦急地等待着邵虎的消息,手机终于响了。
       “苏小姐,情况不太妙!”
       “邵警官,你没事吧?”
       “我没事。绑匪拒捕,跳河了!”
       “赎金呢?”
       “也落水了!我正在找!你也过来帮我吧!”邵虎说完挂了电话。
       苏红掉转车头,往河边开。她很少在乡村路上开夜车,开得小心翼翼。不大会儿,两辆警车鸣着笛呼啸着过来了。一会儿,瞧见邵虎停在河边的车,邵虎正在半人深的河水里寻找什么。见同伴来了,大声令他们下水,寻找绑匪和钱袋。警察们打着手电,趟水下河。
       河水黄黑,散着难闻的气味,苏红咬咬牙,撩起裙子,也下了水,水很快淹到她的大腿。邵虎发现了她,大声说:“你下来干吗,太危险,上去,上去!”苏红不得已上了岸。
       半小时后,在下游几百米远的浅滩上,找到了白二饼的尸体,但那包钱不知去向,邵虎估计是被河水冲走了。这时吴浩也驱车赶到,告诉苏红,已成功抓获另一名绑匪冯力,据冯力供认,他们手里并没有苏强。吴浩了解了这边的情况后,严厉地质问邵虎:“你怎么搞的,怎么让人死了?”
       邵虎气呼呼地辩解:“他要跳河我能怎么办?他还捅了我一刀呢!”苏红这才发现,邵虎左小臂有一处在渗血,伤口都叫河水泡白了。
       吴浩数落道:“你也是老警察了,这是办的什么事?嫌犯没搞定,赎金也丢了!”邵虎捂着手臂上的伤口没作声。苏红忙道:“吴叔叔,邵警官尽力了!再说绑匪该抓的抓了,死的死了,我和妈妈都该好好谢你们呢!”
       吴浩看了看苏红,对邵虎说:“你赶紧包扎伤口去吧,明天写个报告交给我。”又吩咐手下打电话让局里的法医过来验尸。
       苏红看邵虎手臂有伤,便说:“你坐我的车吧,我送你去医院。”
       邵虎笑笑:“我没那么娇气。”说着就上了捷达,从车窗跟吴浩打了声招呼准备走。吴浩说:“派个人陪你吧?”苏红抢着说:“吴叔叔,我陪他去!”说着就发动车,跟在捷达后面。
       两辆车回到市区,到了医院,苏红抢着交费拿药。从急诊室出来,已经深夜了,停车场一片寂静。邵虎安慰苏红说:“赎金的事你别着急,明天我再去河里找找,也许还有希望。”
       苏红无奈道:“算了,不知冲哪儿去了。”
       邵虎说:“这样也好,别人都知道你家破了财,就不会再找麻烦了!”
       “绑匪死了,你会受处分吗?”苏红拉开尼桑车门,又转身问。
       “不知道。受就受吧,为了你,值!”
       “谢谢你!”苏红心里一阵感动,主动伸过手去。邵虎握住她的手,忽然一把把她拉到怀里。苏红微感吃惊,倒没有挣扎。不过,当邵虎试探着要吻她时,她伸手挡住了他的嘴:“对不起,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是吗?谁这么有福气?”邵虎松开了苏红,满脸的不高兴。
       “他叫洪涛。别不高兴啊,咱们会成为好朋友的。”邵虎勉强笑笑,转身上了车。
       “改天我请你吃饭啊!”苏红冲车内嚷着。邵虎笑笑,做了个OK的手势。
       二、烈火焚真
       1
       绑匪被擒,但苏家的麻烦并没结束。谭月又在《都市快报》上声称,她有苏强的头发,应法庭要求,近日将去给孩子做DNA检验,来确定他是苏强的骨肉。
       这天上午,谭月开着她的本田雅阁来到市立医院司法鉴定中心,通过熟人,找到了负责DNA检验的沈扬主任。沈扬是一位留过洋的博士,40多岁,一表人才。从沈扬看她的眼神里,谭月知道她包里的两万块钱可以省下了,当然,她会奉献别的东西。
       谭月前年大学毕业后,也谈过几次恋爱,但都很快分手,原因只有一个,对方没钱。她是个非常物质的女孩儿,希望自己的天生丽质能“卖个好价钱”。后来,她做了一个台商的情妇,得到一套三居室的房子和这辆车。台商因职务调动抛下她一走了之,她孤单了一阵。数月前,一个偶然的机会认识了美籍华商杨如兰,杨如兰似乎很喜欢她,请她吃饭,送她时装。两人好到以姐妹相称时,杨如兰说:“你跟我干吧,我包你能挣大钱!”她就这样跟了杨如兰,而后有惊无险地搞定了苏强——谭月相信这次摆平沈扬更是小菜一碟。
       搞亲子鉴定的人不少,沈扬没让她排队,而是请到自己的小办公室里,关上门,让她填有关表格,还亲自用棉签取了两份孩子的唾液标本。谭月娇柔地问:“多长时间出结果?我可等着它打官司呢。”
       “一般要两周。”沈扬说,“不过,我会照顾你,一周吧。”
       “太长了,三天!”谭月娇滴滴地说。
       “好吧,三天就三天,不过,你要付两千元的加急费!”
       “我什么也不付。”谭月扭着身体说。她穿着低胸的黑绸衫,半袒的雪白丰盈的乳房美妙地颤动着。沈扬眼都直了!
       她给沈扬留了自己的手机号,说今晚要请他吃饭。沈扬道:“光吃饭吗?”
       谭月挑逗着笑道:“那你还想干什么?”
       沈扬望着她迷人的乳沟、S型的身段,眼里闪着暧昧的光:“干比吃饭更舒服的事。”
       谭月娇嗔:“讨厌!”沈扬意味深长地笑起来。谭月凑近他,悄声道:“你可以干你想干的任何事情,不过,你要保证这孩子是苏强的!”
       沈扬笑起来:“我稍微动动手指就OK了,不过,我的职业道德不允许我弄虚作假!”
       谭月上前,把手放在他胸上画着圈儿。沈扬的呼吸急促起来,这女人实在太美了,简直是天生尤物!谭月的纤手又往下移动着,挑逗地抓了一下他的大腿之间。沈扬一下子抱住那妙人儿,喘着粗气说:“放心吧,这孩子会是苏强的。而你,是我的!”
       谭月咬着他的耳朵,吹了一团迷香,让晚上给她电话,接着就扭出了办公室。
       开车回家的路上,谭月回想起沈扬的丑态还觉得有趣。她开心地打开车载CD,男孩儿在后座上抱着大熊猫玩具,并不乱动。
       这孩子只有一岁零两个月,先天性耳聋,是前不久她在火车上捡的。下车后,她打电话给福利院,对方说可以接受孩子,不过,希望她能捐一副电子耳蜗。当天夜里,她端详着熟睡的孩子,觉得他很可怜。她6岁时父母就离异了,她跟妈妈过,孤儿寡母的常受人欺负。这小东西更惨,不仅失去了父母,还听不到声音。她想帮这孩子,当她无意间发现这孩子长得有些像苏强时,突然就来了灵感。次日上午,她没送孩子去福利院,而是去了苏家……
       这时,一辆红色轿车出现在后视镜里,谭月吃了一惊,记起刚才去医院时,好像就有辆红车跟着自己。前面是红灯,她本来该直行的,可她临时改主意往右转了。想不到那车也跟着她拐,看来真的是在跟踪她了!
       她加速,那红车也加速。她关了音乐,紧张得手有些发抖。她不知道是什么人在盯梢,是多事的记者,还是黑社会?谭月见前方不远处有辆警车,便开了过去,在对面停下,再转头,那辆红车拐向一条小街,逃掉了。
       谭月嘘了一口气,急忙开车回家。一进家门,她赶紧把门窗都关好。从窗帘往外偷看,幸好那辆红车没再出现。
       下午5点,谭月接到沈扬的电话,约她去流花酒店见面。
       男孩儿在沙发上哭起来,可能是饿了。她倒了一碗牛奶,泡上几片饼干,刚要端给孩子,又想起自己晚上不在家,没人照看他,便找出一片安定,碾碎了,丢在奶里,用小勺搅了搅。孩子饿坏了,一气把泡软的饼干和奶都吃光了,谭月笑着说:“好孩子,吃饱了就睡觉觉吧!”果然,男孩儿没过几分钟就睡着了。
       谭月精心梳妆一番,穿上性感的晚装裙,才要出门,门铃响了,开门一看,门口扔着一封信。一个男孩子正往楼下跑——不知被哪个大人收买做了信使。她将信捡回来打开一看,脸都白了。愣了几分钟,她决定不理睬这信,到厨房把信在煤气灶上点着烧了。一看时间6点多了,赶紧下楼。
       子夜时分,谭月才回到家,发现孩子不在沙发上,吓了一跳!推开卧室的门,孩子在床上呼呼大睡呢。她松了口气,拍拍脑袋,感叹自己真是没记性。她有些疲惫,但一点儿困意没有,今天经历了太多的事:去医院;摆脱追踪;意外来信;与沈扬约会:两人吃了海鲜,还上了床。假如没有那封信该多好!而且一个多小时前,两人在酒店里正缠绵时,写信人又打来一个电话。她没容他多说什么,就关了手机。她知道这人绝不敢公开露面,当然没必要怕他。
       她打开电视,然后去厨房冲咖啡。一推门,嗅到一股难闻的气味,她随手按了电灯开关。突然,她的眼睛被一团红光耀得发花,那红光一瞬间膨胀起来包围了她。随着一声巨大的声响,她带着一团火飞起来,撞到一堵墙,又沉重地落到地板上,浑身衣服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燃烧起来。
       这声响理所当然地惊动了邻居,附近几家的窗玻璃都震碎了,而且火也从窗口冒了出来。救火车是二十分钟后赶到的,在几条水龙的掩护下,救火队员从卧室救出一个被严重烧伤的男孩儿,立即送往医院。待火被完全扑灭,刑警进屋勘查,发现是厨房发生了煤气爆炸,谭月当场死亡。
       2
       天亮后,传来消息,孩子也不治身亡。网上率先刊登了这消息,标题为:《苏案原告死于非命,意外事故还是谋杀》。
       警方虽对案发现场进行了勘查,但由于爆炸和救火,公寓里一片狼藉,一点儿有价值的线索都没留下。警方只好从外围展开调查。沈主任最先被排除嫌疑——当晚11点多,小区门卫看见他从一辆本田雅阁(谭月的车)下来进了家,之后再没有出去。
       两天过去了,调查进展缓慢。谭月的银行账户上新近多了十万元,是通过北京某银行汇过来的。但银行录像模糊,无法查证汇款人。调查谭月手机的通话记录,案发前几天电话很乱,有她打给比萨饼店要外卖的,有朋友约她吃饭的。她跟福利院和医院的几次通话,内容都事关男孩儿。案发前的最后一次通话是当晚10点半,用街头公话打来的,且通话时间只有十几秒,显得颇为奇怪。
       这两天的报纸都有关于谭月死亡的报道,各种猜测都有。其中不乏把矛头指向苏家的。《都市快报》上一篇文章半含半露地说:
       警方已介入调查。一名警官说,根据现场勘查分析,可能是有人事先进入谭月公寓,打开了煤气开关。谭月半夜回家,冒冒失失开灯,引爆了弥漫室内的煤气。当然这判断还需要证据支持。由于现场破坏严重,给侦查工作增加了很大难度。谭月死了,谁是最大的受益者?照此推论,那么该怀疑的只有谭月要告的那家人了……
       苏红在路边报摊上买了一份快报,一看,气得要死,回到家正想跟妈妈说说,却发现有两个警察在等她问话。
       “前天晚上9点到昨天凌晨1点你在干什么?”
       “我在家里看电视,10点钟上床睡觉。”
       “不对吧?”一个警察说,“有邻居11点睡觉前,发现你的车并不在楼下。”
       苏红起身道:“对不起,我这两天没休息好,要好好想一想。我去一下洗手间可以吗?”
       警察客气地说:“你请便。”
       前天晚上,苏红确实去跟踪谭月了,还拍下了谭月跟沈扬一起进餐、开房的镜头,但她不想承认,这等于告诉警察,自己有作案嫌疑。她只是想拿到谭月收买沈主任的证据,并不想让谭月去死,更不可能去谋杀谭月!
       苏红进了卫生间,摸出手机打给吴浩:“吴叔叔,来了两个警察调查我,怀疑我杀了谭月。吴叔叔,我不是那种人。你让那两个人走好不好?”吴浩谨慎地说:“苏红,你冷静些。警方是重证据的。你什么都没干,就没有什么好怕的。好好配合调查吧。”
       苏红无奈,出来对警察说:“我想起来了,前天晚上,我跟我男朋友在一起。”
       “你男朋友?姓名,单位,住址?”
       “他叫洪涛,一鸣文化策划公司经理……”
       “我们会调查清楚的。”
       警察一走。苏红马上拨通了洪涛的手机,求洪涛帮帮她。
       洪涛沉吟片刻,说:“我相信你。呆会儿警察来了,我就说你跟我在一起,先在酒吧喝了几杯啤酒,然后就回我家了。”
       “洪哥,谢谢你。”苏红这才松了口气。
       这时,李姐带了两个人进来,一位西装革履的胖子,带了个花枝招展的女的,估计是秘书。他们自称是苏总的朋友。
       “您是?”
       “我是薛冰呀,鸿业公司的。”
       苏红想起来了,是父亲的生意伙伴,以前见过。“有什么事吗?”苏红自己站着,也不让座。这种时候她不想接待客人。
        “我这不是来看看你和苏太太嘛!”
       “请坐吧。”苏太太在背后说。
       薛总坐下,女秘书放下花花绿绿的礼品盒子。薛总开口道:“我是苏总的老朋友了,苏总出了事,我早就该过来瞧瞧的,可一直没抽开身。这不刚从新加坡考察房地产回来……”
       “你这么忙,就别过来了。”苏红冷冷地说。薛冰那得意洋洋的神态让她很不舒服。
       “应当的,应当的。”薛冰停了一下,又小心翼翼地问,“苏总真的没消息吗?”
       “你这话什么意思?”苏红脸色很有些难看。苏太太用手拍拍女儿,微笑着对薛冰道:“薛总,等老苏有了消息,我第一个就通知你,好吗?”
       “好,好!”
       “要是没有其他事,”苏太太起身说,“我就不陪你坐了。”
       “是这样,”那个女秘书说,“有一笔款子,早就到期了。”
       “什么款子?”苏红警觉地问。
       “分包协议上规定拨给的工程款呀!大鱼岛开发的望海楼小区,工人工资和材料款都是我公司垫付的,苏总答应尽快付我们的……”
       “对不起,今天恐怕不能答复你。”苏红打断她说。
       “没关系,没关系。”薛冰赔笑道,转身呵斥秘书:“什么时候,尽提钱的事!”说完,看看手表,对苏红说,“我走了,还要去市政府办点儿事,汪市长叫他的秘书给我打两回电话了,约见我!”
       “哟,市长召见,祝贺你呀!”苏红讥讽道。
       薛冰也不在意,只笑道:“苏总一有消息,麻烦你通知我。我给他摆酒压惊!”
       他们一走,苏太太愤愤地说:“人走茶凉,你爸当时真不该包给他两个楼盘。”
       3
       一辆白色宝来驶入花园小区,停在3号楼前,下来一位年轻女子,她叫曾妍,市电视台专题部副主任。她乘电梯上了八层,寻着一鸣文化策划公司的牌子。
       曾妍跟洪涛事先通过几次电话,联系自费出书的事,她业余时间发表了不少随笔散文,想出一本集子,这回来,是签协议的。
       洪涛看到曾妍时眼睛一亮,她身高一米六五左右,面目姣好,体态婀娜,一头微卷的长发染成棕红色,有几缕随意垂在额角,特别有女人味儿。
       一鸣公司是家小公司,业务很杂,除了广告策划,也与出版社合作出画册和文集。
       两人很快达成协议,洪涛给曾妍打了个折,少收了五千块。曾妍感觉洪涛挺爽快,生出一些好感。签完协议,曾妍提议请洪涛到小区外的咖啡厅坐坐,洪涛爽快地答应了。
       白天咖啡厅人少,两人挑了张靠窗的桌子。洪涛问曾妍:“你一直在电视台工作吗?”
       “不,我大学毕业后先在《都市快报》干了四五年,去年才到电视台跑新闻,最近调到了专题部,轻松多了。”
       “你在快报干过?发行量挺大吧,最近炒谭月的案子,好像又火了一把。”
       “说起这个谭月,我还采访过她呢。”
       “是吗?”洪涛显然表现出了兴趣。
       曾妍回忆道:“大约是前年7月份吧。我那时在快报分管政法口。谭月是一个抢劫案的受害人。那天,她的包叫飞贼抢了,正好有个警察路过,帮她夺了回来,抓到了坏人,那警察还受了点儿轻伤。有意思的是,后来我看见这警察和谭月在一起看电影呢,样子很亲密,像是在谈恋爱。”
       “哦,那警察叫什么?”
       “只记得是刑警队的,名字我一时忘了。”
       两人正聊得愉快,曾妍手机响了,她一看来电显示,脸色一变,“嗯、嗯”地接电话,不无神秘。接完电话,曾妍起身道,“对不起,洪经理,我有事先走了。”
       “没事,没事,你忙去吧!”洪涛说着,抢着埋了单,送曾妍出了咖啡厅。
       4
       洪涛回到办公室,上网查阅前年7月《都市快报》的图文版,果然找到了曾妍提到的那篇文章和彩色配图,谭月是个背影,跟她紧紧握手的却是邵虎。洪涛意味深长地笑了,拨通一个美国长途电话。他把谭月的死讯告诉了对方。对方很震惊:“谁杀了她,苏家指使的?”
       “眼下只有苏家有犯罪动机,但苏家敢这么干吗?再则,苏家明白谭月的孩子是假的,有必要杀她吗?”
       “说的也是。那又是谁干的呢?”
       “你了解谭月多少?她有没有什么仇人?”
       “一个花瓶似的女孩子,能有什么仇人!”
       “她跟一个警察谈过恋爱?”
        “好像有这么回事。有天我俩喝了酒,她跟我谈过她以前的恋爱史,那警察好像是姓邵,名字我忘了。”
       “邵虎?”洪涛盯着电脑屏幕,提示道。
       “邵虎。对,没错!两人处的时间不长,也就三五个月吧,她说那警察人不错,可家是农村的,太穷,就分手了。怎么,你怀疑是情杀?”
       “不,”洪涛说,“恋爱不成就杀人,警察怎么能这么干呢?”
       “就是呀!也许真是一起意外事故吧!”那女人顿了顿说,“那笔钱已兑换成美元,单独存在摩根银行一个专用账户上了。你随时可以调用。”
       “谢谢你。”洪涛真诚地说。
       “你最好的谢是早点儿过来陪我……”女人情意绵绵,“签证下来了吗?”
       “刚拿到。我手头还有些事要处理,再等几天好吗?你知道,真要走,还是有许多难以割舍的东西。”
       “我明白,但你确实不适合再呆下去了。万一……”
       “好了,我明白。挂了,拜拜!”洪涛有些心烦意乱,放下了电话。他和这个女人,曾有过刻骨铭心的爱,但对他的伤害也是致命的。他眼前浮现出一片血,从他年轻的手腕涔涔滴下,几乎抽干了他的生命。幸亏他命大,死里逃生。当然那一切都过去了,如今他已经不爱这个女人了。他之所以接受她主动伸来的橄榄枝,与其说是为了重温旧梦,不如说是一种利用。她是美女蛇,妖娆毒辣,她是碧血剑,见血封喉。他利用她成功地实施了计划的前半部分,还为自己找好了一条退路,假如计划不能成功,就可以去找这个女人“破镜重圆”。
       三、别墅疑影
       1
       下午5点,苏红开车去洪涛的公司。
       洪涛给苏红倒了一杯水,坐到电脑前,说:“你稍微等等,我马上就好了!”苏红凑上去看,原来他在替鸿业公司设计画册。鸿业在大鱼岛新做了一个楼盘,宣传口号是:红瓦绿树,碧海蓝天,你的最佳选择!
       苏红笑道:“你有点儿创意好不好?这句话好像说的是人家青岛。”
       洪涛说:“这是那狗屁老总一定要我加上的。楼盘的名字叫什么望海楼。俗得要命!”
       “薛冰就是那么个俗人。”
       “你认识?”
       “牛皮哄哄的小老板,谁不认识!”苏红不想多说,便问道,“大鱼岛风景不错吧?”虽然该岛离东海市区很近,坐船不过两小时,但她没去过。
       “是挺美的。”洪涛说,“海水没被污染,还有万米银沙滩。绿化也不错。临海有几家规模不大的酒店,还是老房子,结实宽敞,鲜花环绕。我住过两晚上,简直像世外桃源。”
       “那楼盘的名字还不如叫世外桃源呢!”
       洪涛一拍大腿说:“这主意不错。我这就给薛总打电话……”
       洪涛与薛冰在电话里谈改楼盘名字的事。苏红的手机一阵振动,原来是条电子邮件提示短信。
       “用用你的电脑好吧?”她问洪涛,“我想上网。”
       洪涛做了个手势,让她随便,自己继续在电话里说服薛冰。
       苏红打开自己的电子信箱,是一个没有标题的邮件。她击开一看,吃了一惊!又匆匆读了两遍,见洪涛已放下电话,便慌乱地将邮件删除,随便点了条新闻。
       洪涛打完电话凑过来,见屏幕上是苏红向来不感兴趣的军事新闻,而苏红眼睛发直,分明在想着另外的事情,不免觉得有些奇怪。
       “我有点儿累了,”苏红突然起身道,“想回家,明天还要去南京催公司的一笔款子。”
       “那我明天送你去机场吧?”
       “不用,公司都安排好了。”苏红感觉洪涛有些不高兴,就上前抱住他,“亲爱的,我很快就回来陪你,好吗?”
       “没事,公司的事重要,我等你回来。”
       看着苏红匆匆出门,洪涛陷入疑惑。苏强失踪后,董事会暂时让苏红代理处理公司事务,他是知道的。但苏红说过,很多事都是托付给苏强最信任的程副总处理,怎么会突然亲自去外地催款呢?她一定有什么事在瞒着自己!洪涛看着电脑网页,脑中电光一闪,她会不会在看电子邮件呢?
       他输入苏红的信箱地址,开始试着输入密码登录。先是她的生日,不对;而后是她的电话号码,也不对。他转着鼠标上的滑轮琢磨着,忽然想起一行数字,输进去,这回成功了——是她的汽车牌号。
       信箱里很乱,但没有今天的邮件。假如说刚才有邮件,莫非她看过后删除了?他点开垃圾桶,果然有一条半小时前发来的信件。打开一看,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急忙打通了港务局航运公司的电话:“请问明天上午去大鱼岛的船有几班?……”
       2
       夜间一场骤雨,清晨才停住,街道上雾气很重。洪涛打了一辆出租车直奔海运码头,车开得很慢。洪涛不停地看表。司机说:“放心吧,这种大雾,船不可能正点开!”
       果然,来到码头,见港口封闭。海面上雾气腾腾,隐约可见一些铁灰色的大船泊在海湾。等到10点半,雾气渐淡,才有一条客货混装船出港,汽笛刺破宁静,招呼乘客登船的大喇叭开始响起。洪涛买了份晨报,在小商亭旁装着看报,观察着进港的乘客,他在排队检票上船的人群中发现了苏红,米色长风衣勾勒着她的细腰长腿,挎一个红皮包,脸上是一副大得几乎遮住半个面孔的墨镜,还警惕地四下张望。人流一阵涌动,苏红消失了。洪涛笑了笑。十几分钟后,检票口几乎空无一人,通往大鱼岛的航船就要起锚,他飞速跑上船。
       客舱分上下两层,基本上都坐满了。他发现苏红坐在底层后部一个靠窗的座位上,就从外面的舷梯上了顶层。他想好了,如果苏红发现他,就说是薛总让他来补拍楼盘照片的。
       经过两个多小时的航行,船到了大鱼岛。一下船,一阵凉爽的海风拂面而来,苏红嘘了口气。海岛上花草茂盛,街道也很干净,衬着蓝天碧海,确实如诗如画。苏红无心多看,招了一辆出租车,奔目的地而去。
       苏红在半山上的海风园下了车,进了主楼大堂。大堂显得陈旧而寂寞,廊柱漆色剥落,只有一个前台小姐在懒散地看杂志。看来没有多少客人愿意光顾这过于僻静的酒店。
       “小姐,住宿吗?”看见苏红走进来,前台小姐站起来,脸上露出职业性的微笑。
       “不,我找三号楼206房间的客人。”
       “你直接去吧。”前台小姐说,“主楼后有条路往北,路上有指示牌。”
       苏红出了主楼,沿甬道往北走,路两边花木葳蕤,一幢幢别墅楼掩藏在绿色中,幽静得令人不安。寻着三号楼,服务台空无一人,走道上静悄悄的。她有点儿害怕,但还是壮着胆子上了楼。到了206室,敲了敲门,没人回应,再敲,还是没人搭理,倒是对面的211室好像有动静。她第三次敲门无果,正要失望地走开,211的门无声地开启,一个男人迅速把她拉进房间,随手关上了门。
       她吓了一跳,扭头一看,原来是失踪多日的父亲!“爸爸!”她扑到苏强怀里。
       苏强拍拍女儿的背:“好孩子,你来得顺利吧?”
       “还可以。”苏红平静下来,坐到沙发上,“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什么谭月说你遇难了?”
       “一言难尽!事情要从三个月前,我陪汪市长去香港说起……”苏强懊恼地回忆着。
       那是气候宜人的五月,苏强陪常务副市长汪文静去香港散心,在一个酒会上,汪市长遇上了熟人——一个漂亮小姐。汪市长向他介绍说,这位是他们的老乡,上次去美国访问时认识的。漂亮女人递上名片——美国华美贸易公司总经理杨如兰。
       “幸会,幸会!”他收起散着幽香的名片笑道,“没想到在香港遇上东海老乡了!”
       “我父母都是东海人。”杨如兰笑嘻嘻地道,显得很可爱。
       “杨小姐有意回家乡投资,你可以考虑跟她合作一把!”汪市长道。
       “欢迎,欢迎!”他装作热情的样子,心里却在琢磨着两人的关系。汪市长似乎看出他的心思,笑道:“我先声明啊,我跟杨小姐只是普通朋友!”
       三十来岁的杨如兰落落大方,热情地用家乡话跟苏强攀谈起来,后来还执意要“教他跳舞”。当他勾住杨如兰的柳腰翩跹起舞时,杨如兰贴在了他身上,眼睛频频放电。苏强心猿意马,感叹留过洋的女人味道就是不一样!分手时,他奉上名片,热情邀请杨如兰方便时回家乡看看。杨如兰当即表态:“我一定尽快安排,期待着跟你合作成功!”
       不到一个月,杨如兰果然就到了东海,还带来了一个极具诱惑力的项目:合作电子商务,办一家RRF网站。
       苏强对电子商务一窍不通。但会谈时,杨如兰向他展现了极其美好的前景。
       “我要考虑考虑。”苏强说,眼睛盯着杨如兰身边那位漂亮得令人惊叹的谭月。此次会商后的第三天,他就把合作网站的事提上了董事会,大多数的股东觉得投资太大,风险太大,只有包括苏红在内的少数人支持他。苏红说传统的房地产业竞争激烈,她个人认为公司要开拓新的利润增长点,投资网站是个不错的选择,还举例说,她的一个朋友,办了家小网站只投资了二十万,一年后被大网站收购,卖了二百万!苏红举的是洪涛的例子。
       董事会意见分成两拨儿,举手表决时,投资网站的意向被否决了。但苏强认准了RRF网站大有可为,再说还有女儿坚定地支持她,要紧的只是落实钱的事。他不想全由自己出,这样风险太大。
       他打电话向汪副市长请示,汪文静答应出面帮他找找银行。他要的正是这句话。汪市长毕竟还是有面子,再说天马正在搞大鱼岛的商住房开发,便以该项目的名义,从三家银行套出了一千万元,余下的一千多万,他就自己出了。钱准备好了,他私下与杨如兰签了合作协议:杨如兰投资四百万美元控股公司,他投资两千四百万人民币,约占公司43%的股份。协议一签,他就瞒着董事会把资金打到RRF公司账户上,公司筹备的一应事务都交由杨如兰打点。
       苏强把自己被骗的经过告诉了女儿:“我无法向董事会交代,只好借海难假失踪。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
       苏红知道董事会否决了投资电子商务议案,但此后父亲是怎样操作的就不清楚了。她想了想,说:“这事我也有责任,我也是一直支持这个项目的。”
       “现在说什么也晚了。”苏强无奈道,“对了,我记得问过你,你哪个朋友投资网站挣了大钱,你就是不告诉我他是谁。现在可以说了吧?”
       “当时不想说,现在无所谓了。是洪涛。他开公司前曾做过一个艺术品收藏网,后来被一家门户网站收购,一下子挣了二百万。”
       “这小子,还真行!可我怎么就上了人家的当呢!”苏强沉痛道。
       “爸,后悔也没有用,还是想想对策吧。”
       苏强点点头,嘱咐女儿说:“回去先把公司我名下尚存的八百万资金,转移到我在香港的一个账户,先撑着,大不了破产保护。”
       苏红接过父亲的银行存折和信用卡,放到包里,把往来港澳通行证和护照递给父亲:“你要的东西。你真的打算去境外吗?”
       “是啊,我想先出去避避风头——趁公安还没通知海关阻止我外出。”
       “你出去也不是办法啊!要是被追回来,更难看了。”苏红说,“还是向董事会讲清楚吧,你只是投资失误而已。”
       苏强打断她的话:“你懂什么!两千四百万呢!我会被他们毫不客气地赶下台,撵到马路上去,不如一条狗!再加上是因为女人,我的脸往哪儿放?光你妈也会吃了我……好了,咱们不谈这个,说说家里的情况吧。”
       苏红强忍怨气,先说了前不久荒唐的绑架案,又说早些时,她和母亲去海南时,有人夜里进家里翻了个底朝天,但没少什么财物。
       苏强也觉得奇怪,沉思着,突然脱口而出:“不会是找照片吧?”
       “什么照片?”
       “半张黑白照片,我藏在书房里了。”
       “书房什么地方?”
       “最明眼的地方。”
       “到底什么照片,藏哪儿了,怎么还是半张?”苏红很好奇,连着追问。
       “算了,别问了,不关你的事。”苏强显然不愿谈这事,“对了,报上说谭小姐出事了?”
       苏红一听就火了:“我正要说这事呢!你和姓谭的到底怎么回事?谭月说孩子是你的,还上法院起诉了。”
       “我跟谭月,只不过是那种关系。”苏强有些难堪,“但交往时间很短,绝不可能有孩子。”
       “生也没关系了。”苏红说,“她和孩子都死了。不会是你干的吧?”
       苏强身子闪电般地颤了一下:“不,不是我!爸爸虽然恨她,可也不忍心害她。爸爸是什么人,你还不了解吗?”
       “爸爸,我一直以为了解你,事实告诉我,错了!我打小就认为你是世界上最完美的父亲,没想到你也会学那些坏男人,拈花惹草。你对得起妈妈,对得起这个家吗?”
       苏强脸憋得通红,压低声音缓缓地说:“你知道什么?当初,我跟你妈结婚三年都没有孩子,去医院一查,原来是她身体有病,不能怀孕。但我没有选择离婚,我对得起她!”
       “那是因为妈是独生女,姥爷把一手经营的公司交给了你,你如果离婚就会一无所有,你是为钱而不是爱情。我没说错吧?”
       “不许你这么跟我说话!”苏强有些恼怒,“我们早、早就分床了!你妈妈更年期症状很严重,严重到不乐意我碰她,你明白吗?”
       “可她跟了你一辈子,你不能因为我姥爷去世,没人管你了,就在外面找情人!”
       “我有我的生活,你没有资格指责我!”苏强面红耳赤。
       “我没有资格?你和谭月的绯闻弄得满城风雨,绑匪又趁机兴风作浪,我和妈妈跟着你丢人现眼,担惊受怕,你知道吗?”
       “滚,我不要你来教训我!”苏强咆哮道,“你走吧,就当我是真的死了!”
       苏红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含着泪水,转身拉开门跑了。下到一楼,隐约听见苏强在楼上叫她,她头也不回地跑了。来到主楼前,正好有辆出租车送客人过来,她立即跳上车,吩咐司机去码头。车开出去一段,手机响个不停,她一看是本地号码,估计是父亲打的,就关了机,催司机开快点。
       司机果真加足油门,出租车像拖拉机似的轰鸣着,突然放了个“响屁”,停下不走了。司机掀起车盖捣鼓了半个多小时,才勉强修好。来到码头,已是下午3点多,最后一班船刚发走。无奈,苏红只好买了明晨的头班船票,也不想吃饭,坐在防波大堤上发呆。
       太阳斜斜地照着。可能是夜雨的缘故,海面变得灰黄,仿佛苏红此刻的心情。她开机往洪涛公司打电话,职员说洪涛不在,又打他手机,响了很久,他才接。洪涛开口问她催款的事办得怎么样?苏红叹口气说:“我没催款。”洪涛一愣:“那你在干吗?”她不正面回答,只说:“我心里很烦!你在干吗?”
       “我呀,当然在上班。”
       “不对吧?刚才小刘说一直没见你。”
       “我一早就去薛总那儿了,刚出来。”洪涛解释,“这会儿逛书店呢,想买几本广告创意方面的书。”
       洪涛关切地问她究竟出什么事了。苏红不好解释,就说:“一言难尽,回去再说吧。”
       3
       洪涛下了船,没有马上叫出租车跟上苏红。他来过大鱼岛几次,知道海风园很偏远,路上车少,如果贸然跟上去,很可能被苏红发现,就打算晚一点儿过去。
       码头附近总是很热闹。电视台记者在拍片。洪涛想起曾妍在电视台工作,怕撞见她,就绕过人群,去了一家熟悉的面馆。
       面馆里就餐的客人不少,饭菜一时上不来,他去洗手间洗手,也不过五分钟的空当,回来发现放在桌上的雨伞不见了。他顺口问服务员:“看见谁拿我的伞了吗?”小姐摇头,胖乎乎的脸上满是紧张。“没事,算了。”伞是他公司去年搞活动时做的一批宣传品,不值钱。服务小姐轻嘘了口气,走开了。
       洪涛吃完,才出门拦了辆出租车去海风园。车很旧,一加速就抖得像疟疾病人,洪涛被颠得直皱眉头。好容易来到海风园,洪涛下了车,快步走进主楼大堂,前台的服务小姐已经站起来。他突然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有人从楼后跑往楼前空地,他扭头透过玻璃大门,瞧见苏红上了那辆他刚乘过的破车,急驶而去。“先生,住宿吗?”小姐笑着问洪涛。对高大英俊的帅哥,她总是很热情。
       “不,我想打听一下三号楼的位置,是不是有位王先生住206?”
       “我给你查一下啊。”小姐妩媚地朝洪涛笑笑,手指在键盘上飞舞,“206房间空着,实际上王先生是住对面211房间。”
       “二楼还有其他客人吗?”
        “没有,昨天有对夫妻,今早退房走了。”
       “谢谢!”洪涛冲小姐笑笑,出了主楼。
       洪涛出现在三号楼下,借着树枝的掩护,瞧见二楼中间阳台上有个男人。是他!他仿佛老得很快,脸上皱纹深刻,头发有些斑白。轻风拂来,他咳嗽了几声,回房间了。洪涛的心好像被触碰了一下。他恨他,但又割舍不断跟他的情感!
       半小时后,洪涛神情激动地离开了三号楼,在海风园外的马路边等车时,接到了苏红的电话。
       4
       苏红在码头附近找了家宾馆住下,听着窗外的海涛声,心情极郁闷,半夜忍不住又给洪涛打电话,不想家里的座机无人接听,手机又关机。这家伙,不会是泡妞去了吧?明儿回去要审审他!
       次日回到市区,苏太太一见苏红进屋,急忙道:“你到底去哪里了?程副总一直在找你,他说公司没安排你出差,打你电话也不通。”
       苏红无精打采地说:“手机没电了。找我干吗?”
       “公司出事了!”
       苏红悚然一惊:“出什么事了?”
       “程副总说,公司财务部打算支付一笔工程款时,发现账面上少了两千多万。你说这怎么回事啊?你爸爸一不在,竟出了这么大的事!”
       “我就知道早晚会露馅儿!”苏红自语。
       “什么,你知道?”
       “这款不是别人挪的,正是爸爸!”
       “啊?”苏太太大吃一惊,“程副总打算报警,我还支持他呢。天哪,你怎么不早说?”
       苏红简要地把去大鱼岛的事告诉了母亲,说:“下一步银行还会来公司讨债,公司的信誉完了!”
       苏太太捂着脸哭开了:“这死老头子,五十多的人了,还干这种不要脸的事,上了骚女人的当,毁了公司……”
       “行了,妈,爸也是一时糊涂!”苏红不高兴地制止,“我先去公司看看。”
       “等等,他——他住大鱼岛哪家宾馆?”
       “干吗,你去找他打架?算了吧!”苏红说,“这事我来处理!”
       苏红理解父亲的处境,决定今儿先听天由命,明天一早再跑一趟大鱼岛,争取制止他的出境计划——假如他还没离开海岛的话。
       苏红开车往公司赶,途经电视台时,见转播铁塔下围了许多人,把马路都堵了,还有警察维持秩序。车速越来越慢,最后干脆走不动了,她只好下车,问在路边看热闹的一个胖男人怎么回事。胖子朝高高的铁塔上一指:“有个民工在上面。”她顺势望去,青色的塔顶上,有个穿红背心的年轻人挂在那儿,黑色的皮肤在阳光下闪着亮光。
       地面上一个电喇叭响起来:“王柱,王柱,我是贾经理,你快下来,工钱的事好说!”苏红看着这个喊话的贾经理,觉得有些面熟,但一时也想不起是谁。
       铁塔上的民工朝下挥着胳膊,神情激动地嚷着什么,好像是不相信。围观的群众议论纷纷,两个被困住的出租车司机大声指责贾经理:“你他妈早干什么去了,逼得人家要自杀,才答应给工钱!”贾经理辩解:“俺有什么办法?工程方欠俺的账,俺拿什么发工钱!”
       大喇叭沉默了片刻,又响了,这回换了人:“王柱,王柱,我是市北公安分局局长,请你下来,你上半年的工钱,如果包工头不给,我们全体民警给你捐款……”局长反复喊了几遍,终于起了作用。半小时后,那个民工从塔顶下到地面,立即被塞进警车带走了。人群散去,交通恢复。苏红也慢慢开车去公司。
       公司位于时代大厦十七层,颇为气派。不过,今天那些现代化办公设备,都变得黯然失色。苏红打开电脑,正查看财务报表,程副总匆匆赶来了。“小红,你终于露面了!”他说,“正好有件事要跟你商量,财务部主任已经承认是经她的手拨走了那两千四百万。当然,是奉了苏总之命。这是她的辞职报告。”
       “错的是我爸爸。”苏红沉痛地说,“留下她,让她干点儿别的吧!”
       “好的。”程副总说,“只是,拖欠鸿业公司的工程款怎么办?苏总去海南前就该拨了,但苏总让再等一等,等资金回流了马上给付。至今已经拖了两个多月了。”
       鸿业公司?苏红猛然想起,刚才的贾经理就是鸿业公司的一个包工头,她去工地视察时曾打过照面。“我手头有八百万,够不够?”苏红眼前掠过王柱那张黑瘦的脸,突然下决心不执行父亲资金外抽的指示了。
       “有四百五十万就够了。谢谢你!”程副总很高兴,“我马上通知会计过来。”
       5
       苏红开车去洪涛家,洪涛下午打过电话,约她过去。傍晚交通拥挤,车走走停停,苏红又同情起孤零零撇在小岛上的父亲来。等红灯时,她拿出手机,找出在海岛上的未接电话,打过去,希望父亲能接起。铃声响了半天,无人接听。是他也在赌气不接,还是出了什么事?苏红担心起来。
       按了好一会儿门铃,洪涛才跑来开门:“对不起,我正在上网。”苏红一进门,看到小桌上手提电脑开着,还有部电话连在电脑上。
       “这是什么电话?”她走过去好奇地问。
       “噢,USB电话,打长途很省钱,尤其是越洋电话。有几个同学在国外,偶尔联系联系。”洪涛一边解释,一边顺手关了电脑。
       正说着,门铃响了,原来是洪涛叫的外卖送来了。洪涛开了一瓶干红。苏红没什么食欲,只是一杯杯地喝酒。
       “昨晚你在干吗?”苏红装作随意地问。
       “我在酒吧,陪两个客户,先是喝酒,又下围棋,到凌晨三四点钟吧。”
       “为什么关机?”
       “手机在办公室充电,下班时忘了拿了。”洪涛解释,“你打我电话了?”
       “对呀,我还以为你泡妞了呢,故意不接我的电话!”
       “为什么半夜打电话,是不是心情不好?”
       “是。”苏红已带着几分醉意,“当你发现你所敬重的人,竟然干了很龌龊很拿不上台面的事,你除了痛苦还能干吗?”苏红喝着酒,开始断断续续说去海岛见父亲的经过。
       洪涛安静地听着,尽管有思想准备,但当听到苏红愤愤地说出“杨如兰”三个字时,还是免不了心头一虚。
       醉酒后的苏红面如桃花,身体绵软,洪涛把她抱上床……
       风平浪静后,苏红去冲了澡,穿着洪涛的男式大衬衣,歪在沙发上,燃起一支柔和的七星烟。苏红的手机突然响起,母亲在那头焦急地说:“红儿,你在哪儿?你爸爸受伤了!”
       苏红惊得一下站起来:“怎么回事?”
       “昨天夜里,他从宾馆楼上掉了下来,夜巡的保安发现后,将他送进了岛上的小医院,现在转到市立医院了,人一直昏迷着。”
       电话里的声音很急很大,洪涛也听见了。苏红收了电话,慌乱地找她的衣服,打算去医院。她跳过茶几旁的废纸篓去拿沙发上的袜子,结果还是把篓子踢翻了,纸团纸片撒了一地,一张浅蓝色的纸头低空飘起来。洪涛急忙说:“我来收拾。”就抢过去捡废纸。
       苏红穿着袜子,蓦地心中一动,过去从洪涛手里夺过那张纸头,正是一张头天去大鱼岛的船票。“这怎么解释?”
       “我……”
       “你昨天也去了大鱼岛?为什么骗我?”
       “我、我是去给楼盘拍照。咱们不是给那楼盘改名字了吗?薛总同意了,因此要我再拍一些照片。”
       “坐哪班船?”
       洪涛坐在沙发上,沉默片刻,说:“好吧,我不瞒你,我跟你坐的是同一班船。”
       “我想也是!——为什么不跟我打招呼?你在跟踪我?”
       “不,绝对没有。我是怕你难堪,你不是说过要去南方催款吗?”
       苏红想想,一时也找不出什么不妥,何况父亲还在医院,无心再纠缠,抓起包要走。洪涛也抄起外套,说要跟她一起去医院。
       才要开门,门铃响了,洪涛想也没想就拉开门,是两个警察!“你是洪涛?跟我们走一趟吧。”一个年长的警察说,又打量苏红,“你女朋友?”
       苏红“嗯”了一声,问:“洪涛犯什么事了?”
       “没什么大事,我们是奉命请他,想了解一点情况。”
       “我不会有事的,”洪涛对苏红说,“你先去医院,我事一完就去找你。”
       四人一起下楼,洪涛钻进警用桑塔纳。苏红开车去了医院。
       6
       半小时后,洪涛在警察的陪同下,走进公安局重案支队的讯问室。刚坐下,就被转过来的台灯耀花了眼。他回避着强烈的灯光,警察把灯头朝下按了按,不那么刺眼了。对面是一男一女两个警察,主审的男子身着便衣,女警做笔录。男警察先问了姓名年龄住址职业老一套后,转问:“昨天去过大鱼岛没有?”
       “是。我去给一个客户的楼盘拍图片,如果不信,可以打他的电话核实。”洪涛不慌不忙地拿出薛冰的名片递过去。
       “我们会调查清楚的。”警察说,“你除了给楼盘拍片子,还去了哪儿,干了什么?”
       “拍完在附近海边转了转,下午5点回码头,买了次日的船票,而后住在临海宾馆。”
       “晚上都干了什么?”
       “没干什么,在楼下大排档吃饭,然后回房间看电视。前台值班的服务员可以作证。”
       “去没去海风园?”
       “没有。”
       “没有?这是什么?”警察递过一张照片:是一个宾馆的房间,地毯上扔着把印有“一鸣公司”的雨伞。
       “这是哪儿啊?”
       “大鱼岛海风园三号楼苏强住过的房间。他坠楼受伤,至今还在抢救。”警察说,“你肯定没见过苏强?”
       没错,洪涛昨天白天见过苏强,但他离开时,苏强是好好的。
       “你的伞怎么跑到那儿去的?”
       洪涛心想,看来在岛上餐馆丢的伞是有人故意偷去的。但他还算冷静,说去年搞活动时发了两百把伞,据此断定他去过海风园是不科学的。而且,假如说是他干的,也没有必要故意留下线索。
       “可我们在伞把上提取到了你的指纹。”
       洪涛一愣,不知怎么回答。
       “怎么不回答?到底去没去苏强的房间?”
       “绝对没有。”
       “你最好说实话。”警察笑笑,“今天上午我们已经去海风园前台调查过了,一个服务小姐说见过你,你打听去三号楼怎么走。”
       “好吧,我承认。但我是为了保护我女朋友的安全。她叫苏红,她一个人偷偷去大鱼岛,我不放心,就悄悄跟着她去了海风园。但我没见苏强。苏红离开,我也跟着离开了。”
       “你女朋友是几点离开的,你又是几点离开的?”
       “具体时间我记不清了,应当是中午一点多近两点吧,相隔不过十几分钟,我怕她发现我,所以有意等了一会儿。”
       “十几分钟?你都干了什么。”
       “没干什么,在花园里坐着耗时间。”
       “但也有去苏强房间的可能对吗?”
       “你这是诱供。”洪涛说,“我没去苏强的房间,更不可能把伞留在现场。我的伞是在面馆吃饭时丢的。”
       “那你想想,有谁会对苏强下手?他得罪过什么人没有?”
       “据我所知,鸿业公司经理薛冰对苏强很有意见。听人说,开发大鱼岛银沙滩,市政府搞了个竞标,按实力鸿业公司应当能够中标,但却让天马抢了先。薛冰认为,是苏强暗中做了手脚,打通了有关领导的关系,才拿走了项目。现在建筑市场竞争激烈,鸿业只好委曲求全,从天马手里拿到分包的两个楼盘,但他一直耿耿于怀。”
       “你怎么知道?”
        “他公司的公关部主任吃饭时无意中透露的。她说,薛冰一次喝多了,大骂苏强是老狐狸、马屁精,等有机会,会杀了他。最近,听说苏强出事了,薛冰表现得很兴奋,还说什么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薛冰昨天去没去大鱼岛?”
       “我不清楚。再说,假如他想干,动动嘴就行了,当老板的哪有自己亲自出马的。”
       “你的意思是薛冰指使人干的?”
       “我没这个意思。”洪涛急得想站起来,又叫身后的警察按在了椅子上,“我只是实事求是地反映情况。”
       邵虎出了讯问室,进了隔壁房间。吴浩一直在监听。邵虎点了支烟,狠吸一口,说:“这小子,真狡猾,拉出个薛冰做挡箭牌。”
       “有意思,你打算怎么处理?”
       “当然要调查一下薛冰昨天的行踪。”邵虎说,“不过,我觉得他是有意把我们往一个错误的方向引。”说着把半截烟按熄在烟灰缸里,“把他留置吧,继续审讯,他的嫌疑很大。”
       吴浩沉吟道:“可是时间不对啊,苏强是晚上坠楼的,他是中午去的。再说,如果是他干的,也没必要留把伞在现场。”
       “你的意思是……”
       “明天一早放他走,暗中继续调查。”
       四、残照有鬼
       1
       苏红赶到市立医院,见母亲呆站在监护室外,眼睛红红的,女警王丽陪着她。苏太太一见女儿,又哭了起来。苏红透过玻璃窗看到,父亲昏迷不醒,医生护士正围着他输氧输液抢救。
       好容易有位胖医生出了病房,说病人的血压心跳已经正常,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只是还处于昏迷状态。叫她们不要着急后,便摇摇摆摆去了他的办公室。
       苏红这时才顾得上询问父亲受伤的详情。王丽告诉她:昨天晚上10点多,苏强从海风园三号楼坠楼,巡夜的保安报了警,苏强被及时送到医院抢救。岛上派出所认出伤者是报上炒得沸沸扬扬的苏强,及时跟市局刑警队通了气。吴浩今天上午带人去察看了现场,下午,见苏强伤情基本稳定,就护送他乘船回到市区,并通知苏太太前来探视。
       这时邵虎赶来,询问了苏强的伤情后,安慰苏红道:“你要注意身体,不要也急病了。”
       “谢谢。”苏红心里感觉很温暖。又想起被请入警局的洪涛,问他是否清楚此事。
       “我正要跟你说这事。”邵虎看了一眼苏太太,拉苏红去走廊尽头,“我不想瞒你,我刚刚问过他话,他承认去过大鱼岛,也去过海风园。但他说,那是为了你的安全,所以才悄悄跟踪你。”
       “他跟踪了我?还有什么?”
       “我们在你父亲房间里发现一把伞,上面有他的指纹。可他一口咬定,他中午在码头吃饭时把伞丢了,他没进过房间。”
       “你们怀疑是他把我爸推下楼的?他为什么这么做?”
       “我们也只是怀疑,还没有足够的证据,因此决定,明天早上先放人。我希望你能暗中注意他,看有无疑点。”
       “好吧,我会的。”苏红无力地点点头。
       “对了,你在海风园见到你爸爸,主要谈了些什么?”
       苏红便一五一十地把父亲与杨如兰合作并被骗的经过告诉了邵虎。
       “这可不是小事,我会马上向吴队汇报。”邵虎又交代,“这事事关重大,千万保密啊!”
       第二天清晨,洪涛灰头土脸地走出公安局。马路对面一辆红色轿车鸣了两声笛。他认出是苏红的尼桑,过去上了车。
       “谢谢你来接我。”
       苏红瞥他一眼:“夜里没睡好吧?”
       “在椅子上歪了一夜。对了,伯父怎么样?”
       “还昏迷着,也许会成植物人。”
       “什么人这么狠呢?”洪涛自言自语。
       “你去过海风园,对吗?”苏红突然发问,“你知道爸爸一直反对咱们来往,不会是你把他推下楼的吧?”
       “天地良心,怎么可能!”
       “你明明跟踪我去了海风园,事后还撒谎瞒我,你可真会演戏!”
       “我怕你怪我盯你的梢,所以不敢承认。但我确实是为了你的安全啊!”
       苏红见他一脸诚恳,便不再言语,开车往洪涛家去。
       正聊着,薛冰打来电话,要洪涛带上新的效果图,到他那里去。洪涛放下电话,叹道:“看来上午无法休息了,还要去公司……”
       洪涛这天一直忙到半夜,就没跟苏红联系。次日起来,下楼去吃早点,顺便买了份《都市快报》,一看,吃了一惊:头版把天马公司被骗巨款和苏强遭人暗算的事捅了出来!还推论,前些时弄得沸沸扬扬的苏强失踪案,现在似乎有了答案,两千多万巨款暗中流失,苏强能摆脱干系吗?而苏强坠楼,至今昏迷不醒,是遭人毒手,还是自杀未遂,颇值得人琢磨。
       9点钟,洪涛刚到公司就接到苏红的电话,问他看报了没有。洪涛装作不知道。苏红说:“报纸把我爸的事给捅出来了。”
       “这事反正我没说,还有谁知道?”
       “重案支队的头儿知道,他们不会说吧?我怀疑是公司内部有人泄密。”苏红叹口气说,贷款给天马的三家银行一大早就派员去了公司,估计没什么好事。程副总急得要命,请她赶紧过去商议对策。“我担心银行得知公司擅自改变贷款用途,又被人坑了这么一大笔款子,很可能会中止贷款协议,要求提前还贷。如果不答应,十有八九会向法院起诉!”苏红说着说着,声音哽咽,“父亲生死未定,公司又摊上这种事,洪涛,你说我该怎么办?”
       洪涛安慰道:“报上愿意登就让它登好了。你先去公司,稳住银行的人,告诉他们,两千万对于一家资产雄厚的大公司,影响有限。你一定要挺住!听到了吗,宝贝?我是你永远的后盾……”
       洪涛从没说过这么情意绵绵的话,苏红很是感动:“洪哥,我知道了。谢谢你!”
       2
       洪涛开始时时陪在苏红身边,只要她需要。这天晚上9点多,苏红从医院出来,因父亲还没有苏醒的迹象,心情沉重,就开车来找洪涛,按了半天门铃无人应答,一打手机,原来洪涛还在外头陪客户吃饭,答应马上回来。
       苏红在车上等了近一个小时,洪涛才匆匆赶来,说实在抽不开身。苏红嘴上说没什么,但分明有些不高兴。
       洪涛试探道:“要不,我给你一套我寓所的钥匙吧?你就可以随时来了。”
       苏红说:“你不在家,我来干什么?”
       “下班时,我希望你做好饭等我。或只是泡一杯热茶,或什么都不干,坐在沙发上,让我在楼下看到窗户亮着灯,心里也很温馨。”
       苏红有些感动,便说:“好吧,明天你配把钥匙给我。”
       第二天早晨,两人在街道拐角停下车,这儿有一家小修配店,是个残疾青年开的。洪涛拿出一串钥匙,取下房门和防盗门的大钥匙,让青年配制。苏红逗趣道:“小钥匙是管什么的?我也想要。”
       “不行,别想偷看我的情书。”洪涛笑道。
       当天夜里,两人从外头吃夜宵回来,苏红便钻进浴室,将自己洗得清清爽爽,又喷了法国香水,披上轻薄的睡袍,想着即将开始的浪漫之夜,心情愉快。这段时间她实在太郁闷了,需要放松和忘却。她出了卫生间,刚要招呼洪涛洗澡,隐约听到他在接电话。
       “Hi,It’s me。”洪涛低声说。对方的笑,传到苏红耳中很轻了,但感觉是个女人。洪涛“嘘”了声,笑声消失了。洪涛往后瞥了一眼,苏红赶紧闪到衣架后,洪涛拿着电话去了阳台,苏红没再动,但心里起了疑惑。
       一会儿,洪涛打完电话,过来见苏红在客厅里喝水,有些吃惊:“哦,你洗好了?”
       “刚刚洗好,你去洗吧!”苏红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妩媚地笑着,“我去床上等你!”
       洪涛只用了不到十分钟的时间就湿淋淋地进了卧室,把苏红压在身下,爱抚和揉搓,让苏红全身舒展,忘情地呻吟起来……
       事毕,洪涛习惯地点起一支烟。苏红摆弄着他的耳朵,淡淡地问:“刚才谁的电话?”
       “噢,一个客户,问宣传画册的事。”
       苏红一愣,她从来不知道他还有外国 “客户”!“是吗?我还以为是哪个美女呢?”
       “怎么会呢。”洪涛笑笑,不由想起刚才的电话:杨如兰说汪副市长刚才打电话催她付酬金,她敷衍过去了,毕竟是三十万美金呢!她担心汪文静还会纠缠她,便在洪涛的建议下,打算找房子把公司搬了,电话也换新的。
       ……
       汪文静,这个道貌岸然的常务副市长,尽管在这次行动中助了他一臂之力,但其赤裸裸的贪欲还是令他厌恶。洪涛琢磨:自己大不了远走高飞,而汪文静这蛀虫却还要长期存在,祸害百姓,应当采取某种行动让他下台,至少也要敲山震虎,让他有所收敛。
       “想什么呢?”苏红的纤手放在他胸上,慢慢画着圈往下滑移。洪涛咯咯笑,抱住她说:“宝贝,我有件重要的事要告诉你。”
       “重要的事?”
       “我有一个内部消息,你父亲的被骗,涉及到本市一个大人物,是他介绍杨如兰给你父亲认识的。你父亲在融资过程中,这个大人物又起了关键作用。这人完全是为了牟取私利,他的报酬是,事成后得到三十万美金。”
       “谁?”苏红一下坐了起来。
       “常务副市长汪文静。”
       “他?你这消息可靠吗?”苏红非常震惊,想了一下又问,“咱们怎么办,往纪委写信?还是找反贪局?你有证据吗?”
       “证据我暂时没有,但这消息非常可靠。”洪涛说,“对了,重案队不是在查你父亲的案子吗?你可以把这个消息透给你吴叔叔啊!不过,千万别提是我说的。”
       苏红点点头,拿起电话拨打吴浩的手机。洪涛在一旁盯着她拨的号码。
       “吴叔叔,我是苏红,你在哪儿?……办公室?这都几点了?……说话方便吗?我有件机密的事情要向你汇报。”
       “只有我和邵警官在。”吴浩开玩笑道,“让他回避吗?”
       “回避回避。”俯在电话旁的洪涛小声说。苏红没理睬,“原来邵警官也在,没关系。”接着,就把刚刚知道的情况告诉了吴浩。
       吴浩听完,问道:“你这消息哪儿来的?”
       苏红说:“消息来源嘛,暂时保密。吴叔叔,这对你们有帮助吗?”
       吴浩沉思片刻,说:“傻孩子,你是越帮越乱!没有影儿的事,怎么查?”接着又安慰苏红,让她不要胡思乱想。
       挂上电话,苏红有些失望。洪涛安慰她说:“其实吴叔叔只能这么说,毕竟汪文静是常务副市长,他一个小小的队长,怎么能随便说要去查他?你放心,吴叔叔知道该怎么做!”
       苏红脸上的线条这才柔和起来。晚上,洪涛鼾声大作。苏红起身晃晃他,轻声叫着:“洪哥。”见洪涛没有反应,便悄悄下床,在客厅茶几上找到他的手机,调出刚才的通话记录,记下了那个来自美国的越洋电话号码。
       3
       这边,重案支队办公室里,吴浩默默地抽着烟,烟灰缸里烟头积成了金字塔。侦查人员分头调查的情况下午汇总出来了:3号那天,鸿业公司没有任何人去过大鱼岛。刚才他和邵虎正分析着这结果,苏红的电话打来了。
       “头儿,想什么呢?”邵虎问。
       吴浩笑笑:“白天汪市长还打电话过问苏强坠楼的案子呢,指示咱们尽快破案!”
       “是不是贼喊捉贼?”
       “怎么这样说话,谁是贼?作为一名警察,说话一定要有证据!”吴浩批评邵虎,喷出一口烟,“你说苏红这丫头,胡扯些什么呀!”
       邵虎说:“我倒觉得无风不起浪。”
       “那消息来源?”
       “按常理应当是苏强告诉苏红的。”邵虎分析,“父女俩不是在大鱼岛见过面吗?我建议,监听汪市长的电话。”
       “胡来!”吴浩一拍桌子,“他是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你去监听他的电话?”
       “那怎么办?”邵虎一副委屈的样子,“不理这条线索?咱们可是人民警察啊!”
       吴浩沉思一会儿,说:“这样吧,你先从外围查查。等有了确凿的证据,咱们再一起找局党委汇报,正式立案。但我警告你,行动一定要保密,绝不能走漏风声。有什么情况,及时跟我通气。”
       “明白了,头儿。”邵虎打了个立正。
       
       4
       苏红回到床上,疑窦丛生:洪涛为什么要说谎?这个从美国打来电话的女人是谁?联想起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更多的疑问冒上来:洪涛怎么知道自己去大鱼岛的?父亲出事,到底跟他有无关系?他怎么得知汪文静参与了诈骗?她越想越不明白,隐约感到洪涛有什么事瞒着自己。
       次日早晨,苏红起得很早,在门后挂钩上拿了洪涛的钥匙,下楼买早点,顺便去街角敲开了残疾青年的小店,让他配了那几把小钥匙,之后蹑手蹑脚地回来,没想到洪涛正揉着眼出卧室。她装作镇静地冲他笑笑。洪涛打个呵欠,说:“老婆真好!去买早点了,有什么好吃的?”苏红嗔道:“大懒虫,只知道吃!快去洗脸吧!”趁洪涛进卫生间,她赶紧把洪涛的钥匙放回原处。
       饭后,苏红开车把洪涛捎到他的公司后,说自己要回家看看。
       苏红开车回到洪涛家,用小钥匙打开写字台抽屉的暗锁,一个个翻腾。里面并没有什么情书,倒有两张存折,一个活期的,数千元;那张整存整取的,余额合计有十多万。看来这是洪涛的全部家当了。
       她又打开写字台下部的小橱,有几本账册、一沓过期的合同书,还有一份旧病历。原来洪涛1995年5月曾因外伤在市立医院住院一周,还有输血的单子。她再翻腾,发现最底下有薄薄一本书,她拿出来,飞快地翻着,书中掉下一张纸来。捡起来一看,是半张斜着撕开的照片,黄黄的,应当有些年头了。残余的照片上,有个二十来岁的瘦弱男青年,一手叉腰站在那儿,背心上印着“广阔天地,大有……”几个字,余字被遮住了。画面上还有小孩儿胖乎乎的小腿和一点儿“花布衫”——应当是孩子的妈妈。
       夫妻俩加一个孩子,不过是张普通的年代久远的全家福,不知何故只剩下一半?还有那青年的眉眼,看起来竟有点儿像父亲苏强!当然体型上差异很大。她愣了片刻:莫非老爸有过前妻、生过孩子?瞬时,她又摇摇头,觉得这念头荒唐,两人只不过是相像而已。眼下她更关心的是洪涛有无不可告人的隐私和秘密,比如他的私密日记。
       要找的东西没找到,苏红不无失望地把那册书丢进橱子,重新锁好。才下楼,手机响了,她笑着接通:“邵警官,你好!”邵虎说:“我有事找你。你在哪儿,咱们见个面?”她想想说:“彩虹茶吧好吗?司法局对面。”
       “OK,我十分钟就到。”
       这个时辰,茶吧客人极少。苏红走过空寂的厅堂,寻着一张老式八仙桌落座。她点了一壶雪青茶,半躺在仿古雕花椅上,想理清自己的思绪。那个神秘的国际电话又转到脑海里,她换个角度思考,假如那个深夜的美国长途不是为了感情,又会是什么?只能是某种利益关系了,而父亲是被一个美籍华裔女商人害的,会不会就是这女人?她摇摇头,觉得这种联想太牵强了,可能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太多,自己太过敏感了。正想着,邵虎到了。
       两人喝着茶,邵虎瞟她一眼,夸道:“你今天很漂亮!”苏红说:“是吗?漂亮什么,都老了!”见邵虎笑嘻嘻还要贫嘴,正色道,“快说正事吧,我忙着呢!”
       “好,说正事。”邵虎拿出烟点燃,“昨天我走访派出所,得知三年前发生过一起涉及你父亲的伤害未遂案:有人约你父亲在酒吧见面,还拿出一张照片,说上面的男孩儿是他儿子,想敲一笔钱,被你父亲拒绝了,后来就发生了争执,你父亲还受了伤。”
       “有这事,我怎么不知道?”
       “你那时不在本市,在读大学吧?”
       “没错。可出了这么大的事,家里应当跟我说一声啊。”
       “看来是你父亲不愿声张——不是他报的警,而是酒吧老板。因为对方把你父亲的头打破了。当时处理此案的警察问过你父亲认不认识对方,你父亲否认了。不过,现场留下了半张黑白照片。”
       “半张照片?”
       “对,在你父亲手里。你父亲对警方说有人想敲诈他,他为了留下证据,不想把照片还给那人,那人就用啤酒瓶砸了他。他仍旧没松手,对方撕下半张照片逃走了……”
       “我父亲手里的半张照片呢?”
       “当时你父亲称对方是个神经病,不希望继续追查,派出所就没立案。那半张照片也不知去向,可能一直在你父亲手里吧。”
       苏红突然愣住了,想起上次在大鱼岛父亲说过的话。
       “你父亲有没有跟你谈过照片的事?”
       苏红不答,招呼服务生埋单,起身对邵虎说:“公司还有些事,我先走了。至于照片,我回家找找看,一有消息就通知你。”
       “你有可能在家里找到那半张照片?”
       “我没把握,试试吧。”
       5
       苏红开车回到家,李姐正在厨房杀鱼,探头说夫人一早去医院了。苏红和她闲扯了几句,转身进了父亲的书房。
       书房很大,两面墙都是书架,窗上垂着一层轻纱,略显幽暗。苏红扯开纱帘,让书房变得通亮。边琢磨父亲说的那东西藏在了“明眼处”,边动手找。地毯下、电话机下、字画背面……凡是一眼看到的东西,她都翻了个遍。一无所获,她有些累了,在皮转椅上坐下休息。
       大班桌上有自己的一幅五寸照片,镶在红木相框里。那还是小学毕业时拍的:一身白连衣裙,系着红领巾,笑得天真烂漫。她捧起相框,想着父亲的伤、公司的困境,感慨万千!
       突然心中一动,她把相框反扣在桌面上,摇下固定底板的小钉子。拆下底板前,她祈祷:“老天保佑!”而后慢慢拿开板子,眼睛一亮,果然在夹层里看见了半张老照片!
       照片上,有一位年轻农家妇女前边还站着个胖乎乎的小男孩儿,两人都幸福地笑着,背景是庭院里盛开的梅豆花。不过画面从男孩儿处斜着向下撕掉了,左侧撕裂处还保留了一只下垂的男人手臂。跟在洪涛家里发现的那半张似乎能够合成一帧完整的照片。看来洪涛真的有好多事瞒着自己。
       她把半张照片放在钱夹里,出门匆匆开车走了。半小时后,她来到洪涛住处楼下,朝六楼张望,发现卧室有扇窗子敞开了。不好,弄不好洪涛中午回家了!她想开车离开,又想不妥:要是洪涛在楼上看到自己的车来了又走,肯定会起疑心。她决定直接上楼,反正房门钥匙是公开拿的,回来也不犯忌。
       她开门进房间,发现洪涛并不在家,窗子可能是早上没关,松了口气,迅速打开写字台小橱的暗锁,账本、合同书、病历都在,但放在底层的那册夹有照片的书不见了。
       她匆忙锁上橱子,赶紧下楼。她前脚走,洪涛后脚从大衣橱里出来,从窗子望见苏红的车开走,笑了笑。今天早上,苏红拿了他的钥匙独自去买早餐,他便有些怀疑,只在公司呆了半小时就返回来,向残疾青年一打听,心里就有数了。回家很快发现苏红动过了那本书和半张照片,因为夹照片的页码变了,便及时转移了。不然,自己真要陷入被动了。
       他闭上眼歪在沙发上,想苏红是怎么突然间对他起疑心的。更重要的是,自己该怎么办——是一走了之,还是继续把戏演下去顺势而为?
       下午,洪涛打电话问苏红晚上还见不见面,苏红说她在公司,一会儿就要去医院陪父亲。洪涛明白她在找借口躲他,就说:“那我也去看看伯父吧?”苏红冷淡地说:“不用了,父亲还没醒,你去了他也不知道。你忙吧!”
       苏红晚饭后去医院,苏强还在昏睡。值班医生说,白天苏强手动了动,似乎有苏醒的迹象。她心里松快了一些,感觉这是个好兆头。
       9点半,她出了医院,刚要上车,洪涛从黑暗中冒出来,挡住了她的去路:“苏红,我等你半天了,咱们能谈谈吗?”
       “谈什么?”苏红还是那副冷冷的语调。
       “刚才我偷偷上楼了,看见伯父在床上躺着,心里很难受……”
       “是我爸,你难受什么?”苏红有意呛他。
       洪涛脸色一下变了,嘴唇颤动着:“没错,他是你爸爸。可他……”
       “什么?”
       洪涛摇摇头:“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那就别开口!我很累了,想回家休息。”苏红不耐烦地说。
       “你在有意躲着我对吧?”
       “那又怎么样?你说你爱我,却又有许多事瞒着我,我怀疑你接近我别有用心!”
       “我瞒你什么了?”
       “你曾住过院,输过血,你得了什么病?”
       “这……”洪涛吃了一惊,“好吧,我说,当时我大学毕业,一年多都没找到理想的工作,十分苦闷,就想割腕自杀。当然,幸好被发现得早,又抢救过来了。”
       “还有那天夜里,你溜到阳台上接电话……你说,你跟那个外国女人什么关系?”
       “只是个大学同学,长相、关系都很一般。她想回国发展,打听一下国内的情况……”
       “是想打听你的个人情况吧?你根本没说实话!”
       洪涛顿了顿说:“好吧,我们是在谈一笔业务,我以后会向你解释清楚的!”
       “你谈业务还用鬼鬼祟祟的吗?”苏红越说越气,推开洪涛,上了车。洪涛趴在窗上说什么,她也不想听,加大油门开车走了,把洪涛抛在车尘里。
       苏红不想回家,开着车在街道上瞎转。一些过去的事情,现在回忆起来,好像都不那么简单。洪涛卖网站挣了二百万的事,对她在董事会上表态支持父亲投资RRF,起了很大的影响,她一直没有怀疑此事的真伪,假如是虚构的,那洪涛的用意是什么呢?想到这儿,她背上渗出冷汗,嘘口气,瞅见路边兰桂坊霓虹闪烁,就停下车,想去借酒浇愁。
       兰桂坊里灯光柔和,人不太多。她坐在高高的吧凳上,要了扎啤酒,发现周围多是一对对的情侣,只有老式留声机旁,有个年轻男子独酌,就忍不住多看了几眼。那男人端着酒,迎上她的目光,还冲她暧昧地眨眨眼。她转过脸不看他,慢慢喝酒。年轻人到了她身边坐下,举举手中的酒杯,搭讪道:“小姐,一个人吗?”
       她冷冷地看着那个大男孩:“你是不是想找乐子?姐姐我没心情!”
       年轻人脸腾地红了,默默下了吧凳离开。苏红又向侍者要了一盒烟,才抽出一支放到唇间,啪的一声,一只打火机已经在她侧旁点燃了,小火苗闪动着靠近她的脸。
       “挺会献殷勤的啊!”苏红没好气地拨开那只递火的手,扭头却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
       “怎么是你,邵警官?”她惊讶地叫道。
       “嗬,火气这么大!”邵虎笑着把打火机拍在她手上。
       “还以为是别人骚扰我呢!”
       邵虎要了酒,问苏红:“有什么心事,可以告诉我吗?”
       “我知道你是个好警察。只是……”
       “因为他是你的男朋友,你不好开口对吗?你是苏强的女儿,所有想接近你的人,都应该有他的目的。”
       “洪涛不是那种人。”
       “我希望如此,但他有许多疑点对吧?”
       苏红终于忍不住,说了洪涛卖网站挣了两百万的事。
       “这事对你有影响吗?”
       “当然,父亲投资时我投了赞成票。”
       “洪涛什么时候卖的网站?卖给谁了?”
       “去年吧。他说过,我记不大清了,反正是个大门户网。”
       “你真是马虎!还是弄清楚花落谁家,才好查询啊!”邵虎说,“还有什么?”
       苏红把昨天晚上洪涛接的那个神秘电话告诉了邵虎。邵虎记下了电话号码,说回去请省厅的朋友帮助协查,看对方是什么身份。
       苏红又说:“上午跟你见面前,我偷偷翻了他的写字台,只是想看看他有什么瞒着我,结果只在一本书里发现了半张黑白旧照片,都发黄了,也没当回事儿。见过你后,我联想起父亲也提过半张照片,就回家找到了,那两张残照似乎能合为一张,可中午我再回洪涛寓所时,那本书和半张照片都不翼而飞了。”
       “半张发黄的老照片,夹在一本书里。现在都转移了。如果只是想隐藏照片,大可将书还放在原处啊!难道,书里也有故事?”邵虎自语,“什么书,还记得书名吗?”
       苏红摇摇头说忘了,感觉像一本文集,里面是一篇篇的短文章。
       “书上有什么特别的标志吗?比如说扉页上有谁签的字?”
       “没印象。”苏红无奈地一耸肩,“你知道我是个马大哈。”
       “你再仔细回忆回忆,等想起什么来,及时打电话给我。”邵虎道,“对了,你在家里找到的那半张照片随身带了吧?让我瞧瞧。”
       “当然带了。”苏红说着,摸出钱夹子。
       五、往事未竟
       1
       第二天一早,邵虎接到苏红的电话,说她昨晚想了半夜,书名还是没想起来,不过她肯定书上没什么特别的标志,另外还记起内文里有不少黑白照片。不知道对他有没有帮助。
       邵虎放下电话,琢磨片刻,便拨通了一位曾来公安局体验生活的作家的电话,请教他哪种图书里会印许多黑白照片。
       作家说,据他所知,前些年市面上流行过《老照片》、《黑白记忆》这类书,上面有大量的黑白照片。
       邵虎摸起电话,打通苏红的手机,笑道:“走,咱们去市图书馆!”
       两人到市图书馆找到馆长,说明来意,馆长很热情地让图书管理员协助查找。很快查到了《黑白记忆》和《老照片》。
       两人在阅览室里,一页页翻书,查看了一上午,也无收获,中午出去买了面包和矿泉水充饥,又接着干。到下午5点多,只剩下三本《黑白记忆》,累得头昏眼花的苏红已泄了气。邵虎鼓励她,说相信奇迹会在最后一刻出现。
       奇迹没出现,洪涛的电话先到了,他问苏红在干吗,晚上能否见面,苏红说:“我有事,忙着呢!”
       洪涛阴阳怪气道:“你是跟邵警官在一起吧?”
       苏红怒道:“你又在玩跟踪的把戏?我警告你,我愿意跟谁在一起,是我的自由!”说着,啪地关了手机。苏红心烦意乱,没有理会邵虎询问的目光,抓起一本《黑白记忆》就翻,谁知奇迹真的出现了,她激动地叫邵虎看。
       那是本1993年出版的《黑白记忆》,第36页上有篇署名蒲公英的文章,文中附有照片,摄于1972年。画面上有个年轻俊美的农村妇女,前面站着个两三岁的男孩儿,冲镜头笑着,背景是盛开的梅豆花。正是苏红在家找到的那半张老照片的完整版。
       “应当还有一个人。”苏红回忆着在洪涛家看过的另外半张照片,“左边应当站着男孩儿的父亲,一个瘦瘦的青年人。不知为什么发表时被删掉了。”
       “应当是作者的意思。”邵虎判断道,“不过,咱们总算有了进展,越来越接近真相了!”
       “这倒是!”苏红说。
       两人再研究文章:题目为《遥远的记忆》,作者说自己的生身父亲是城里来的插队学生,留给他的唯一深刻印象,就是曾带自己去镇上买了一串糖葫芦。7岁那年,文革结束,父亲随着返城的知青走了,再没回来。继父是村里一个憨厚的木匠,一直在追求母亲,迫于生活压力,母亲改嫁给他。继父本来身体挺好的,有一回帮村民盖房子上大梁时,不小心跌下来,把腰摔坏了。可他舍不得看病,挤下钱来供自己上学……
       “1993年,作者在读大学,应当20岁出头。”苏红分析说,“这倒跟洪涛的年纪相仿。”
       “你瞧这笔名很有寓意呢!”邵虎说,“‘蒲公英’是随风飘荡的东西,象征作者的身世——你仔细瞅瞅,他会不会就是洪涛?”
       苏红把照片看了又看,猛一看感觉男孩儿的眉目有点儿像洪涛,再看又不像了。孩子的面孔与成年人相差甚大,确实不好判断。
       “你看大人呢?”邵虎问。苏红摇摇头说:“肯定不对,我见过洪涛父母的合影,不是这个样子。”
       “事情复杂了!”邵虎自语。苏红也有些泄气:“咱们是不是白忙乎了?”
       “我不这么认为。”邵虎说,“有些案件的线索不是直接的,但只要查下去,就会峰回路转!再说,这是唯一的线索,咱们也只有顺藤摸瓜了。”
       邵虎回到队里,向吴浩汇报了情况,而后自己开车直奔省城,按书上版权页的地址辗转找到当年的责任编辑,可他也不记得“蒲公英”是谁的笔名了。想查当年的来稿登记册,事情已过去十多年,早当废纸卖了。
       邵虎失望地离开出版社,正要出大门,突然看见门卫室的黑板上写着“某某人汇款单”的字样,心中一亮,又回到办公楼,找到负责人,问能否查一下财务部发放稿费的存根。
       功夫不负有心人,忙了几个小时,财务人员终于查到1993年发放稿费的原始记录,上面有《遥远的记忆》作者的真实通讯名址,一看又傻了眼,作者留下的收款人是顾兰,地址是建设路312号。邵虎驱车赶过去,见那儿正在拆迁,只剩一片废墟。
       邵虎又去公安厅找朋友帮忙,在电脑上查询到:顾兰,女,1973年生,大学程度,曾为中学教师,六年前赴菲律宾定居。
       线索又断了。邵虎无奈,只好开车回东海,一路上琢磨,如果文章是洪涛写的,顾兰一准是他当年关系极好的同学或恋人。他写了文章,却不想让同学们知道他的身世,于是不让编辑部往学校寄书和稿费,而是让家住本市的顾兰代收。这是个合理的解释。问题是顾兰在遥远的国外了,如何查证?
       2
       下午5点多,邵虎一进市区,就跟苏红打电话。苏红请邵虎吃了顿饭,说是慰劳他。
       饭后,苏红跟邵虎去了他的办公室,研究《黑白记忆》上的那篇文章。邵虎拿着放大镜反复看那幅照片,发现男孩儿右手腕上有几道奇怪的痕迹,“你瞧小男孩儿的手腕!”
       苏红对着放大镜仔细看,摇着头,看不明白,丢下放大镜,打了个呵欠,问邵虎几点了?邵虎瞅一眼墙上的电子挂钟,正要回答,苏红突然惊叫一声——“手表!”
       邵虎吓了一跳:“什么手表?”
       “小男孩儿手上!”
       “开国际玩笑!那是什么年代,穷得饭都吃不上,还戴手表?”
       “用笔画的!”苏红说。
       “画的手表?”邵虎赶紧用放大镜看照片,“还真是呢!你想象力真丰富,怎么判断的?”
       苏红记起有一次,洪涛为了逗她开心,曾给她画过手表,还说他小时候,村里孩子有画手表的习惯。苏红心情复杂地说:“十有八九,这孩子就是洪涛!”
       邵虎又兴奋地捧起文章,读道:“那个小村庄就在青牛山下、卧龙湖畔……”
       邵虎和苏红一起趴在办公室巨大的地图前寻找,两人很快找到了符合上述描述的隶属南明县靠山镇的三个村庄。
       “在哪个村呢?”
       “好打听。”邵虎说,“一,当年有没有插队知青来过;二,有没有知青跟村里姑娘结婚生子,又离异返城的;三,那女子又改嫁给本村木匠的。”
       “真服了你,邵大哥。”苏红想想又说, “我们现在干吗?”
       “洪涛的嫌疑很大,我想监听他的电话。你打个电话,看他在不在家。”
       苏红打洪涛家的座机,无人接听,又打他的手机,响了半天,洪涛才接,立即有杂乱的音乐和人声传来。“你在哪儿?”苏红问。
       洪涛仿佛喝多了:“你、你是谁呀?”苏红生气地关了手机。邵虎打了个响指:“OK,咱们出发。”
       两人驱车去了洪涛寓所,客厅里乱糟糟的。苏红实在看不惯,把沙发上的脏衣服、臭袜子收拾到洗衣机里。“这吊灯不错。”邵虎说着,跳上椅子研究了一番,接着又进其他房间转了一圈,而后对苏红说:“咱们走吧?”
       “走?你不是要监听他的电话?”
       “开玩笑的。”邵虎说,“其实监听公民电话,是要经局长批准的,我一个小警官哪能随便定。我只是想来看看有没有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你最好把他的脏衣服再放回原处。”
       “为什么呀?”苏红说,“噢,怕他知道?没关系!就让他知道我来过好了。放心,我不会说出你的!”
       3
       入夜,卖烧烤的生意红火起来。洪涛出现在田园烧烤店。一张张方桌边围满了顾客,空气中弥漫着烤肉的香气和淡淡的烟雾。他占了最后一张小桌,点了烤羊肉串、烤鸡翅。四周热热闹闹,越发衬托出他的形单影只。他喝了几杯啤酒,也想找个人过来陪他,可苏红最近老是和他别别扭扭的,无聊中,便给曾妍发了条短信:“我在田园。如方便,过来喝杯酒?”发完后又有些后悔,觉得跟她不是很熟,不知别人是否会觉得自己很唐突。没想到曾妍很快就复了短信:“对不起,部里给一个同事送行,也在外头吃饭,不知几点结束。”他摇摇头,醉意蒙眬中,又发了条短信。
       深夜,洪涛醉醺醺地走出烧烤店,在马路上走着S形。一辆白轿车开来,他站在路当中,舞着双手,含混不清地嚷:“停,停!送我回家!” 嘴里喊着,人已瘫在车前。那车紧急停下,开车的年轻女子下来扶他。
       “洪经理,怎么喝成这样子了?”
       “你,你谁呀?”洪涛问。
       “我是活雷锋。”年轻女子又气又笑,“来,上车,我送你回家!”
       那女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洪涛拖到后车座上,问他:“你住哪儿?”洪涛哼唧着,手有气无力地一抬,根本指不清方位。女人无奈,只好开车把他带回自己的公寓。
       后半夜,洪涛醒来,见台灯幽明,自己躺在长沙发上,周围的景物不是他熟悉的,颇为奇怪,以为自己身在梦中。但斜对面单人沙发上分明歪着一个活生生的漂亮女子,一头卷曲的棕红长发掩在雪白的脸上,黑裙下玉腿圆润,高跟鞋随意丢在地毯上。他干咳了一声,那女人立即醒了,笑问:“要喝水吗?”
       洪涛认出了,原来是曾妍。他喝水醒了醒酒,很不好意思,调侃道:“从来都是英雄救美,这回颠倒了——怎么这么巧倒在你车前了?”
       曾妍嗔他:“不是你后来又发了条短信,说‘我很痛苦,想找个人说说话’?我能见死不救吗?”
       洪涛拍拍脑袋:“是吗?那我真是喝高了。”接着连连道歉,起身要走。曾妍扑哧笑了:“你看看几点了?估计很难打上车。咱们说说话吧,天亮再走。我这儿很安全,邻居也都相互不认识,你放心吧。”
       洪涛不无感动地望着曾妍:“谢谢你!”
       “能告诉我为什么喝那么多酒吗?”
       曾妍的温柔体贴,让洪涛非常感动:“我和女朋友闹翻了。她不信任我了,成天跟个警察泡在一起……当然,也不完全是因为这事。原因很复杂。我是个穷孩子出身,我的身世至今还是个谜。”洪涛有些语无伦次。
       “怎么回事,能告诉我吗?”曾妍握住洪涛的手,轻声问。
       洪涛看着曾妍,顿了顿,说道:“你不会想到,我有三个父亲:亲生父亲、继父和现在的养父。继父和养父对我都很好,我也非常感激他们。可是,我还是忘不了亲生父亲,尽管他抛弃了我。你能理解吗?”
       “我能。”曾妍有些惊讶,眼圈也红了,“毕竟是血浓于水啊!”
       “可是,亲爸爸不认我。我去找过他:最早一次,我想请他帮帮我,因为我做生意没钱,没想到他一口拒绝了;最近一次,我又去见他,我说,我是你的儿子啊,我长这么大,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委屈,你知道吗?我多么希望他能抱抱我,安慰我一下,可是,他只认他的钱……”洪涛说着,泪水在眼圈里打着旋。曾妍轻轻搂住了洪涛。洪涛抱着她,呜呜哭了一阵,才不好意思地松开手。
       曾妍递给他纸巾,关切地问他以后打算怎么办。
       “我打算出国。不瞒你说,我大学时有个恋人,毕业后本打算结婚的,因为她的原因,两人分开了……她后来又独身了,前几年去美国开了公司,混得还可以。她希望跟我破镜重圆,最近一直在催我动身。”
       “去美国,多好啊!”曾妍叹口气,“其实,我也想离开这个地方,换个环境生活。”
       “你不是过得挺好吗?年轻漂亮,有才气,收入也高,肯定有不少优秀男人追你。”
       曾妍苦笑:“谁都有一本难念的经。”说着,起身去酒柜里拿了一瓶红酒,给自己斟了大半杯,“你还要酒吗?”洪涛摇摇头,曾妍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又倒上一杯。
       “酒真是个好东西,我理解你为什么喝得酩酊大醉了,可我是个女人,不能在马路上发酒疯,只能一个人偷偷地醉。”曾妍说着,拿酒杯跟洪涛的茶杯碰响,又把酒喝干。
       “你有什么苦闷,能告诉我吗?”
       曾妍一仰头又喝了一大杯,脸颊飞霞,眼神迷离,带些酒意了:“既然你把你的隐私都告诉了我,我也向你承认,我生活得很矛盾。表面上我是年轻的白领,有车有房,但是……我有个情人。”
       “我早就判断你有情人。”洪涛笑了,“现代人都这样,婚姻乏味平淡,又懒得离婚,因此很多人都有情人。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还以为多大的事呢。他是个有妇之夫是吗?这也不稀罕。”
       “问题在于,他不是一般人。”
       “大领导?”洪涛猜测道,见曾妍点头。又问:“谁呀?书记还是市长?”
       “都不是,但也很有权力。”
       “我大致知道是谁了!”
       “那就心照不宣吧。”曾妍说,“我可是把你当知心朋友,才告诉你的,你不会出卖我吧?”
       “我是那种小人吗?放心吧,我不会对外人说你一个字的。”洪涛信誓旦旦,又问,“你们怎么开始的?”
       “一年前我在新闻部时,每逢市里领导外出,台里就派我跟着拍片,时间一长就熟悉了。他虽出身农村,但读过硕士,挺有水平也挺有风度的。起初有点儿崇拜他,所以……当他对我表示出好感,我就没法拒绝。”
       “当他的情人,感觉如何?”
       “说实话,现在感觉不好。平时很少联系,有时十几天不打一个电话,但需要我时,就必须到。这也是我为什么调专题部的原因,专题部清闲一些。”曾妍说着,咬了咬嘴唇,“最为荒唐的是,他最近竟然给我介绍对象!”
       “怎么回事?”洪涛问。
       “大约半个月前的一个深夜,有个三十岁左右浓眉大眼的警察去酒店包房见他,他有时会夜里找人谈话,这也算正常,当然都会让我回避。可这一回,两人说话中途,他突然喊我出去上茶。真的很奇怪!他竟然不怕那人知道他卧室里藏着个年轻女人!那警察走后,他竟然问我,觉得那人怎么样?原来是要给我介绍对象。我实在弄不清他是考验我,还是对我腻味了想甩开?”
       “他叫什么?”
       “对不起,我不能告诉你。”
       “我是问那个浓眉大眼的家伙。”
       曾妍说了一个名字,并加上句:“我两年前采访过他,所以认识他。但他不一定认得出我来,因为我去送茶时,戴了墨镜。”
       “是他?”洪涛听到那人的名字吃了一惊,“他们谈了些什么?”
       “两人鬼鬼祟祟的,我在隔壁根本听不清楚。反正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事。”
       “你对他印象怎么样?”
       “我不喜欢这种武力汉子,我喜欢你这种文质彬彬的。”
       “我也喜欢你这种率真的女孩。”
       “那你会跟我上床吗?”曾妍真有些醉了,信口说。洪涛涨红了脸。曾妍拍拍他的肩,语调含混:“好了好了,我是逗你的,咱们会成为好朋友!”
       ……
       洪涛走在黎明的街头,只觉得这世界太荒诞了!贪官养着情妇,又给她介绍对象。邵虎,这抢了他女友的警察,深夜去见贪官,他们会密谈什么?曾妍说得对,肯定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他冷冷一笑,竟然在无意间得到了绝地反击的武器,真是天助我也!
       他决定找个公用电话,把这事捅给苏红的“吴叔叔”——上次苏红当着他的面给吴浩打电话时,他偷偷记下了他的手机号码——当然,他不会在通话中提到曾妍。
       4
       第二天一早,邵虎和苏红开车去了南明县。县城不大,还算繁华,街道上方悬着红色横幅,原来在开一个地域性的土特产订货会。两人匆匆吃罢午饭,又跑了一个多小时,来到靠山镇。到镇政府一打听,得知文革中青牛山下只有大开村一个村子进过知青。两人又开了半个小时的车,来到大开村。
       村里大多是低矮的平房土屋,坑坑洼洼的土路,颠得苏红差点儿吐出来。在村头,遇到一个放羊的老头儿,邵虎递上烟,先聊了几句家常,接着拿出《黑白记忆》,打听照片上的女人。老头儿不言语,眼盯着邵虎手里的红塔山,邵虎慷慨地把一盒烟塞到他手里,老头儿立即热情道:“我知道你要找谁,那个当年嫁给城里学生的女人叫麦子,沿这条路往里走,第二个路口往东,第三个门就是她家,门前有盘石碾子。”
       “她在家吧?”苏红问。
       “在,她也没地方去。可怜啊,后来嫁的这个主儿,头年里犯病死了!小闺女早就嫁到外村,现今只剩下她一个人过!”
       “那她靠什么生活?”
       “还有摊的几分地,年年能收点儿口粮。对了,”老头儿表情变得诡秘,“每月还有好心人从东海给她寄钱呢!”
       “谁寄的?”
       “叫‘思乡’,也没姓,一看就是假名。坚持多年了。”
       两人告别了老头儿,寻到麦子家,只见门上贴着坼裂破旧的白色无字对联。两人对视一眼,心情有些沉重。推开虚掩的门,脏兮兮的院子里,跑着几只鸡,左边是散着臭气的猪圈,圈里两头猪哼哼叫。一个面色枯黄、衣衫破旧的中年妇女正在门旁灶上煮什么,弄得烟雾腾腾的。她就是麦子吧。“你好,忙着呢?”邵虎上前打招呼。麦子戒备地看了他们一眼,往灶底续了一把玉米秸,又起身用棍搅着锅里黄绿的一团,看来在煮猪食。
       “我们是洪涛的朋友,来看看你。”苏红微笑着说。
       妇人盯了苏红一眼,仿佛在问:“洪涛是谁?”
       邵虎拿出书,翻开文章,指着那幅照片,问:“你还记得这张照片吧?还有这孩子?”
       麦子抖索着在衣襟上擦擦手,接过书,眼睛一红,滴下泪来:“龙龙,我的孩子!”又看着邵虎和苏红,“他在哪儿?没出什么事吧?”
       苏红与邵虎对视一眼,说:“他很好,改名叫洪涛,在东海市开了家公司,当经理了。”
       “也不知道他现在变成什么样了?”
       “他……”苏红本想描述一番,忽然想起前些时和洪涛一起郊游,用手机拍了几张照片,便忙从包里拿出手机,调出一张洪涛的特写照片,指给妇人看,“你看是他吗?”
       妇人直直地看了一阵,点点头,眼里闪出惊喜的光,“是他!”接着,又疑惑地看着他们,“是龙儿让你们来看我的?”
       “不,我们来,他不知道。”
       “这孩子,他一定还在怨我,可我没办法呀!”妇人自言自语。
       “说说他小时的事好吗?”
       “这孩子打小可招人喜欢了,从他亲爹进城后,就变得孤僻了,才多大的人儿,可他就像什么都懂似的。我改嫁后,后爹可疼孩子了,可他硬是不叫他一声爹,等到7岁他后爹送他上了学,他才搭理他。”
       “他是多大离开的家?”
       “9岁,上小学三年级。我记得清清楚楚,10月12号早上,他说,娘,我去上学了。我说去吧。过了一会儿,他还在院子里磨磨蹭蹭的,又说,娘,我去上学了!我心说,这孩子从来不这样,今天怎么学得婆婆妈妈的!就笑着催他‘快滚吧,别晚了上课!’后来才明白,他要离开我了,有些舍不得。”
       “知道他离家出走的原因吗?”
       麦子摇摇头:“我和他晚爹都很疼他啊!”看样子她很难理解。
       邵虎指着照片左边的空白:“这儿应当还有一个人对吧?”
       苏红插话道:“阿姨,我在洪涛那儿见过半张照片,上面有个挺瘦的年轻人,是个知青,一手叉腰站着……”
       麦子不言语去了屋里,再回来时,手里有张发黄的一寸黑白照片。苏红先看了,不由一惊,这张大头照多像父亲啊!邵虎接过照片,端详着:“这人是?”
       “龙儿的亲爸爸。”麦子喃喃道,眼里有道奇异的光,是仇恨还是留恋,苏红说不清楚。
       “他叫什么?”邵虎问。麦子的回答,叫苏红头脑一时陷入空白,因为她听到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名字——“苏强”。
       邵虎点点头,好像比较满意。
       这时院外已聚了一群看热闹的乡邻。有人在门口探头探脑,孩子们起哄嬉闹,还有个男人怪声叫:“小寡妇!”麦子脸一沉,转身进了屋。苏红想跟进去,麦子却反手关上了门。邵虎敲门,说:“大嫂,咱们再聊聊?”没有应声。邵虎和苏红对视一眼,说:“走吧。”
       出了院门,那些村民还不散。邵虎就问旁人:“还记得麦子家的那个男孩儿吗?他为什么要出走?”
       有个老太婆咯咯笑:“有人骂他两个爹呗!”一个黑脸汉子,后来知道是麦子的堂哥,踢了她一脚,骂她胡吣!老太婆不提防,趴在高低不平的地上,胳膊腿都跌破了,见了血立即号哭起来,骂出一串串叫苏红脸红的脏话。
       邵虎才要制止,两家的亲戚都拥了出来,吵着吵着就混战开了,拳脚相加不过瘾,后来连镢头铁锨都上了阵。邵虎一看要出人命,急得掏出手枪,大声说:“我是警察!都给我退后!”话音未落,后脑勺被人拍了一砖头,枪也掉到地上。
       苏红见邵虎捂着头倒地,血从指缝涌出来,吓得尖叫一声,不知哪来的勇气,拾起枪闭着眼朝天开了火。一声巨响,镇住了械斗的双方。
       “你们赶紧给我找医生去!他要是死了,你们全都要坐牢!”苏红挥着枪气势汹汹地嚷。有村民赶紧跑去叫村诊所的医生。
       不一会儿,一个30来岁的乡村医生,穿着脏黑的隔离衣,背个小急救箱快步过来,用纱布胡乱给邵虎缠上脑袋,止了血。一会儿,邵虎慢慢睁开眼,近处一年轻村民忙声明:“兄弟,别瞅我,不是我拍你砖!”说着倒退几步,溜了。众村民也怕邵虎报复,一哄而散。
       5
       苏红扶邵虎上了车,往城里开去。邵虎一手捂着包纱布的头说:“你还真行!竟然会朝天放枪!”苏红不作声,心思还停留在父亲竟然有过前妻和儿子这事上。邵虎揣摩道:“可能你没想到你男朋友,还是你‘哥哥’吧?”
       苏红有些恼怒,摸手机打给母亲,质问道:“你知道我老爸早先还有个儿子吗?”
       电话那头,苏太太也很吃惊:“有这事?你听谁说的?”
       苏红说:“一言难尽!回去再说吧!”
       苏红收了手机,对邵虎说:“幸好我是苏家的养女,不然这不乱伦了吗?”
       邵虎打开CD,把声音调得很小,柔和舒缓的歌声,让苏红的心情放松了一些。邵虎分析道:“如果洪涛是苏强的儿子,自小被抛弃,那他就有报复嫌疑。”
       “你还是怀疑是他把我父亲推下楼的?”
       “有这个可能。”邵虎道,“童年的仇恨,也是一种犯罪动因。”
       “不会吧,要怪只能怪那个荒唐的年代,他是成年人了,能不懂吗?再说,他还在追我,怎么会害他……未来的岳父呢?”
       “你说得也有道理。但人的心理异常复杂。我断定他早就知道苏强是他亲生父亲,他追你别有用心。”
       “搞不懂。”苏红痛苦地摇摇头,想换个话题,“咱们先不说他了,要不说说你吧。我一直没问过你的过去,小时候在哪儿长大的?谈过恋爱没有?”
       “小时候的事,真的是不堪回首。”邵虎靠在副驾驶座上,点上一支烟,“我家是农村的,穷得叮当响。有一年冬天父亲去修水渠,砸伤了腰,卧病在床。熬到第二年春季,家里一分钱没有了,亲戚朋友也借遍了,母亲只好找大队支书开口借钱。支书是公认的村霸,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让他糟蹋了不少。可实在没办法,他有钱啊!……支书说,借多少钱都行,不过有一个条件!为了给爹治病,娘只好答应了。”眼泪在邵虎眼圈打着旋,“一天放学后,我和几个孩子在地里玩,看见娘的花衣裳飘进打麦场的小屋,我好奇地跑去偷看,见支书压在娘身上……”
       “那支书现在怎么样?”
       “早死了,叫人捅死的。”邵虎语调欢快地说,“那骚棍玩弄了一个新媳妇,男的是现役军人,回家探亲时,发现不对,一审,小媳妇哭哭啼啼招了。那男人是侦察连的,有从部队偷偷带回来的匕首,夜里去敲支书家门,一开门捅了他三刀,当场就完了。真解气啊!”
       “恶有恶报!该谈你的恋爱史了。”
       邵虎知道苏红开始关心自己了,心中暗喜:“两年前,我谈过一次恋爱,女孩子大学刚毕业,很漂亮,在一家广告公司打工。一个礼拜天,我在街上散步,一个飞车贼抢了她的包,我临时征用了一辆摩托车追上去,抓住罪犯夺回了包。她很感动,从此开始交往。”
       “发展到什么程度?”
       “反正,除了没领结婚证,就跟两口子差不多了。”
       苏红呵呵笑起来:“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邵虎脸色阴郁,摇摇头:“早就拜拜了——谈了不过三个月,她突然说什么年纪还小,不想过早成家,我自尊心很强,马上说,分手就是!后来才清楚她傍上了一个大款。”
       “叫人家包养了?”苏红不屑地说。
       “别说得那么赤裸裸好不好?其实我还是挺怀念那段跟她相处的日子……”
       “你是个好男人,”苏红说,“别担心,以后会有好女孩儿爱上你的。”
       “你会吗?”
       苏红笑而不答,心头却有种莫名的颤动。
       六、谁是黑手
       1
       下午4点,曾妍进了电视台机房,部里的两个年轻人张菁、李群正忙着剪辑专题片《大鱼岛的变迁》。主任审完文字稿就出国考察了,她这个副主任来机房看毛片,从源头上把关,等片子编好,配上旁白和音乐,就可以送总编室复审了。
       她拉了把椅子坐下,盯着监视器里的海岛风光:蓝天碧海,游人如织。突然,一个熟悉的男子身影出现在荧屏上,一闪而过。她赶紧叫他们停下,倒带重放。李群吓了一跳,忙倒带重播。等那人再次出现,曾妍让放像机停止,点点头:“没错,是他!”
       “谁呀,曾主任?”
       曾妍没正面回答,却吩咐道:“你们俩出去透透气,十分钟后回来。”
       “好的,头儿。”两个年轻人对视一眼,离开了机房。
       曾妍动手倒带,再仔细看,这次她在画面上惊奇地发现了洪涛,当然是个远景,只有几秒钟的时间。再往后看,又瞧见了那个人,好像在跟踪洪涛。
       他为什么跟踪洪涛?这事有些蹊跷。她踌躇片刻,决定保留这些画面,找机会问问洪涛。直觉告诉她,这也许将来能证明或解释什么。
       她摆弄录像机,着手复制她感兴趣的画面。手机响了,她瞅了一眼,心里涌上一阵说不出的感觉,但还是走到走廊尽头的露台上接通了电话。
       “我想你了。”对方语气轻淡却又透着不可更改的威严,“过来吧,老地方。”而后便是“嘟嘟”声。
       他打电话来,从来都是命令式的。起初,她曾为他的霸气所折服,觉得成功的男人就应该这样,现在想想,多么幼稚啊!她内心反抗着,可身体却又顺从地准备出发了。
       她回到机房,两个年轻人也刚进去,她从机器里取出复制好的带子,说:“我有点儿事先走了,你们今晚加班剪出来吧,明天上午好送录音室。”
       “遵命。”小张不解地指指曾妍手里的带子,“主任,你复制它干吗,还没配音呢!”
       “你懂什么,这叫此处无声胜有声,风景好就行了!”曾妍笑着把带子放到包里。
       2
       苏红和邵虎驱车回到县城,天色已晚。两人找了家餐馆,正吃着饭,邵虎接到省厅朋友的电话,说已查明那个打给洪涛的电话来自美国旧金山海亚斯大街1164号华美公司,经理叫杨如兰,是位女性,做进出口贸易,但前几天这家公司突然搬走了,去向不明。
       邵虎把情况告诉了苏红,苏红把碗一推,道:“那就对了,正是这个杨如兰骗了父亲。她怎么会认识洪涛?”
       邵虎冷笑:“很可能两人合伙诈骗。”
       “洪涛怎么会是这种人?”苏红觉得自己被欺骗了,心隐隐作痛。
       邵虎打电话给队里:“吴队,我现在有证据表明洪涛涉嫌参与了天马集团巨款诈骗案,建议对洪涛实施抓捕审讯。”紧接着说了他刚刚知道的情况。
       “这恐怕证据不足吧!”吴浩审慎地说,“你什么时候回来?等回来再定吧!”
       邵虎收了电话,愤愤不平:“这个老吴,总是证据证据,婆婆妈妈的。不行,我得自己采取行动。”
       “你怎么行动?”苏红关切地问,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仍然担心洪涛。
       邵虎没回答,起身去了洗手间。脏乎乎的卫生间里空无一人,邵虎摸出手机拨打汪文静的电话,对方手机关机。“妈的,这老东西肯定又在泡妞!”想想,又拨了一个座机。
       3
       此刻,东海市流花酒店B楼1209室里充满柔和的粉色灯光,赤身裸体的汪文静正在床上忙乎。身下那个年轻漂亮的女人闭着眼,任凭他加快动作,只是应付地哼唧几声。他有点儿扫兴:“宝贝,你怎么啦?”
       “没什么,有点儿累。”年轻女子半睁一下眼,又合上了。
       “对了,世外桃源的房子,老薛陪你去看了吧,还满意吗?”
       “挺好的。”年轻女人脸上露出微笑,“不过,我不想白要这房子,打算自己花钱买。”
       “宝贝儿,跟我客气?这些房地产老板黑着呢,一套房成本不过十几万,他敢卖四五十万!不要白不要。”
       “我真不想占这个便宜。”女人睁开眼,坚持说。汪文静有些不高兴,兴奋度随之降低。这时电话铃响了,他趁机下马,看一眼来电显示,拍拍女人浑圆的屁股:“我有事要谈,你洗澡去吧!”
       女人抓起浴袍去了卫生间。电话铃一声紧似一声,他抓起话筒,强压着恼怒道:“什么事啊,小邵?不知道我忙吗,这时打电话!”
       “汪市长,没有重要的事我不会打扰你的。现在说话方便吗?”
       “什么事,说吧!”
       结束通话,他愣了片刻,歪在羊皮沙发上,点起一支烟。青雾缭绕中,不由又回忆起前不久那次不寻常的会面。那位重案支队负责人是晚上10点来敲门的,进门后就坐在他对面的单人沙发上。他对这个据说一身正气的警察充满戒意。
       “有什么大事,非要单独见我?我很忙的,只能给你十分钟。”
       “十分钟足够了。”对方一句话就把他击中了,“汪市长,你认识美籍华人杨如兰吧?”
       “认识,一般朋友,怎么了?”
       “你们可不是一般的朋友。”那人说着,拿出微型录音机,开始播放,先是轻柔的音乐,而后是他和杨如兰的一次电话通话录音。录音中,他大骂杨如兰忘恩负义,讲好的事不办。杨如兰则笑嘻嘻地说:“行了,市长大人,我是从中国出去的,我不会再容忍你们这些贪官继续腐败堕落……”
       他顿时大汗淋漓。对方说的,是杨如兰许诺给他三十万美金报酬的事。但杨如兰成功地从天马套走两千多万后,并没有遵守游戏规则,把钱打到他在境外的银行账户上,而是一拖再拖。他忍无可忍,打越洋电话骂过杨如兰两次,随后杨如兰的公司便人去楼空。可警察怎么会有他和杨如兰的通话资料?他色厉内荏道:“你,你怎么敢窃听我的电话!是谁布置的?胆子不少!我要找你们局长算账!”
       “汪市长,何必发这么大的火呢!局长不知情,这是我的个人行为。如果你没有问题,怕什么窃听?”
       “好吧,你说,你要我干什么吧?”
       “如果我把这盘录音公布出去的话,你就死定了!不过,我不想揭露黑幕。我知道你来自贫苦家庭,没有背景,没有后台,一步步爬上常务副市长的宝座不容易。我跟你一样,也是穷孩子出身。这世道太不公平了:我辛辛苦苦、出生入死为公家当差,一个月才挣千把块钱;而贪官污吏轻轻松松就百万千万地捞!我也想过好日子,想跟你们高官一样,在高档酒店里吃喝玩乐,美女作伴,公款旅游……汪市长,其实咱们可以合作!”
       “合作?”
       “对。我知道杨如兰的合伙人是谁,会帮你把从天马卷走的钱讨回来,但我要分红。”
       “分红没问题,四六分可以吧?”
       “我要对半分!”对方斩钉截铁道,“另外,我要当分管刑侦的副局长。”
       “行,对半就对半。”汪文静咬咬牙答应,又有点儿踌躇,“至于做副局长,这属于越级提拔了,你知道官场的规矩,除非有特殊贡献,多数情况下还是按资排辈……”
       “狗屁‘按资排辈’!我有学历有能力,凭什么不提拔我!痛快点儿,能不能办?”
       “能办,能办!我听你们局长说,省厅最近要办一个青年干部读书班,实际上就是培养第二梯队,我设法安排你去。等回来了,先解决你的正科职务,然后就好操作了。”
       “你还算有诚意,那就一言为定!”那警察冲他伸过手。他迟疑片刻,握住了那只冰冷坚硬的手。
       “录音带该给我了吧?”他问,这是他最关心的。
       “没问题。”那警官微笑着把磁带交给他。他刚想问什么,对方却抢先堵住了他的嘴:“汪市长,你不会怀疑我复制了一份吧?”
       这从此成了他的一块心病,一枚随时准备爆炸的“定时炸弹”。
       电话铃把他从回忆中惊醒,是薛冰打来的,开口就是:“坏了!邵虎偷拍了我和曾记者看房子的照片,来调查我了,非逼我承认是我送你,你不要,示意我转送曾记者的……”
       汪文静压低声音喝道:“行了,他是孙悟空啊,知道这么多?准是你小子做贼心虚,一吓唬什么都招了!”
       “那怎么办啊?”薛冰带着哭腔问。
       “听着,你马上给曾妍补一份购房合同,日子往前写。我会安排她去交款。再有人调查,你就说是合法购房。邵虎这边,我来对付!”
       汪文静收了线,一转身,不知什么时候,年轻女人已站在他身后,娇声问:“是房子的事吧,薛总遇到麻烦了?”他一时没吭声,觉得特没面子,心里恨死了邵虎,思忖片刻,温柔地道:“亲爱的,刚才你不是说不想白要那房子,想自己购买?”
       “是啊,怎么啦?”
       “我已经叫薛总准备购房合同了,等会儿我给你个金卡,上面有二十万,你先以你的名义交上首付款……”
       “不用你的卡,我有钱。”女人笑着,脱掉浴袍,开始穿衣服。汪文静也笑,说:“那也好,以后我会加倍偿还你。”
       “我还是自己买房比较踏实,看来警察好像嗅出了什么味道,我不愿你出什么事,咱们在一起,我既不图你的地位,也不图你的钱。”
       “亲爱的,我知道,你是个重感情的好女孩儿。”汪文静望着年轻女人,突然感觉她的腰身有些变粗了,乳房也似乎有些下垂,他没来由地挥一下手,仿佛想驱赶什么。
       4
       天黑透了,苏红、邵虎在县城里找住处,因为开订货会的缘故,住宿骤然变得紧张,转了三家宾馆,才找到一家有空房的,而且只剩一个房间了。苏红说她累了,一间就一间吧!邵虎说:“也好,我睡沙发。”
       进了房间,苏红先洗了澡,让邵虎去洗。邵虎说:“算了,我怕伤口感染。”苏红知道他不好意思,就说:“没事,你小心点儿洗就是,我要出去一下。”说着就下楼去附近药房,买了外敷药品和消炎药。回房间来,邵虎果然在洗澡,听着卫生间里的水声,她竟然有一种异样的激动。想着邵虎为了她家的案子四处奔波,受了伤没有一点儿怨言,真是不错!
       邵虎洗完出来。苏红笑道:“过来,伤员!”邵虎乖乖坐在她身边。苏红揭开他头上的纱布,底层被血和头发黏住了,只好用酒精棉球浸着揭开。邵虎痛得咝咝吐气。苏红感动道:“邵大哥,你对我太好了!”
       邵虎笑笑:“为了你,受这点儿伤算什么,就是牺牲生命,我也不含糊!”
       苏红心里一动,包好伤,说:“优待伤病员,你睡床吧,我睡沙发。”
       邵虎道:“这怎么行,女士优先!”说着,硬把苏红推到床上。
       苏红躺在床上,心头竟有一种渴望,但一想到洪涛,又有些莫名的烦躁。
       邵虎歪在沙发椅上,半眯着眼,忽然轻飘飘道:“你还记得白二饼策划的绑架案吧?”
       “当然记得,怎么了?”苏红随口应着。没想到,邵虎说了句叫她目瞪口呆的话——“其实,赎金没被河水冲走!”
       苏红腾地坐起:“真的吗,那落到谁手里了?”
       邵虎诡秘地笑笑,起身拉开自己随身携带的皮包,拿出一个存折,递给苏红。
       天哪,上面的余额是一百八十万,户名正是自己!“到底怎么回事?”苏红又惊又喜。
       “这是我冒死从白二饼手里夺下的。当时,他抓起钱就跑,我追到桥上,夺了回来。他拔刀想反抢,搏斗过程中,我胳膊被划破了,他也失足落水。我就把钱藏在车的后备箱里,等他们赶到,我已经在河里捞人了……
       “你当时就拿到了赎金,为什么不说?还落得吴叔叔批评你,背了个警告处分!”
       邵虎笑笑,道:“你不懂,我就是要让大家知道你家损失了近二百万,这样,黑道上的其他人就不会再找你们麻烦了。我挨批评受处分算得了什么!”
       苏红恍然大悟,兴奋地说:“邵哥,我怎么谢你呢!”
       “你不用客气,对你,我才这样上心……”
       苏红听了,心柔软得像一摊水,还有她的身体。她拍拍身边的床:“过来!”邵虎内心大喜,却装作胆怯的样子坐在床边。
       苏红咯咯笑起来:“你真可爱!”说着拉邵虎躺下,把头靠在他温暖的胸前,低声问:“想不想抱我?”邵虎早就等着这句话了,一下子把娇柔芳香的苏红搂在怀里,大手探进她轻薄的睡衣寻芳探幽……
       一番激情过后,苏红抚摸着邵虎赤裸的胸膛,说:“邵哥,我爱你。”邵虎道:“那你会嫁给我吗?我可是个穷警察。”苏红喃喃道:“你不穷,一点儿不穷!真的!”
       苏红很快就偎在邵虎身边睡着了,邵虎却在灰暗中瞪大了眼睛琢磨,似乎一切都在按预定的计划进行。洪涛的影像忽地在眼前一闪,他轻蔑地笑了:“臭小子,你败了!”
       七、真相渐白
       1
       这天晚上,洪涛在外头吃了饭刚进家门,就接到一个年轻女人的电话,说有人要抓他,让他赶快顺米肠胡同跑,并自称是他的朋友。不等洪涛答话,对方已挂了电话。
       洪涛抓起外套乘电梯下楼。一辆警车急驶过来停在楼前,跳出两个警察,一个瞧见他,问:“这是3号楼吗?”
       “是。你们找谁?”
       “你认识三单元六楼的洪涛吧?”
       洪涛摇摇头:“我才搬来,不熟。”说着快步走过警车,又听警察在向别人打听,偷偷回望一眼,是本单元一楼的老许。老许笑道:“你们找洪经理,刚才走过去的不是?”
       洪涛心说坏了,加快步伐。“喂,你站住!”背后一警察叫。洪涛撒腿就跑,一名警察追他,另一名警察去发动车,他则快步跑出小区,钻进米肠胡同。胡同两边矗立着五六十年代的老房子,门外随意摆着小吃摊、自行车,还有一堆堆在路灯下打扑克下象棋的街坊,把本来不宽的巷子又占去半边,根本无法跑汽车。听动静,警车在巷口停了一下,又开走了,估计是绕到前方出口堵他去了。那名警察还在尾随追他,他顺着小巷狂奔,躲闪着各种障碍物,还是撞倒了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儿。男孩儿坐在地上大哭起来,后面追他的警察一愣,扶起孩子再追,他已趁机蹿出小巷。
       眼前是灯火通明的大街,车辆如潮,左侧约几十米远的车流后,那辆警车警灯闪烁,笛声凄厉。洪涛正焦急,一辆白色宝来吱地刹在他面前,侧门打开,曾妍朝他招手:“快上车!”
       他跳上车,惊喜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曾妍不回答,猛地挂挡轰油门,宝来急驶起来,又压着黄灯闯过一个路口,呜呜的警笛声立即变得遥远。
       车子七拐八拐,来到城西区一条小街,停在一幢灰楼前。曾妍带他进了五楼一个房间:“这是我一个姐妹的房子,她探亲去了,下个月才回来,你可以在这儿躲躲。”
       “你怎么知道我遇上了危险?”
       “别问了。”曾妍说。她当然不能承认,她刚才跟汪副市长幽会,用卫生间的分机偷听了汪文静与一名警察的对话。汪文静说,他会绕开重案支队,让分局的人去抓洪涛。
       “你为什么肯帮我?”
       “我要是说喜欢你,信吗?”曾妍柔声道。
       洪涛一瞥,见她眼波盈盈,脸颊泛红,心头也莫名地一颤。但他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叹口气:“别逗了,眼下我可是个‘在逃犯’。”
       “好吧,说正经的,我想摆脱这种生活,希望你能帮我。”曾妍推心置腹道,“知道吗,前两天我在大鱼岛‘世外桃源’看中了一套房子,离海很近,打算自己花钱买下来,甚至想过辞职,去过一种隐居生活。”
       “不会是让我帮你设计装修房子吧?”洪涛逗乐,又正色道,“我理解你的心情。可大鱼岛并不像广告上说的,真是什么陶渊明笔下的‘世外桃源’。”
       “没错。离市区也不过两小时的航程,你谁也摆脱不了。最根本的办法是远走高飞。”
       “换个城市也好。”洪涛同情道,“我能帮你什么?”
       “我记得你说过美国有朋友,不久会去美国,你能帮帮我,在适当的时机把我也办出去吗?费用我自己出。”
       “好吧,我答应你,如果我能洗清自己。”
       “你会的!真的就是真的。你是苏强的亲生儿子,天马也会有你的份儿,你前程远大!”
       洪涛叹口气:“我有什么前程?警察不会轻易放过我的。”
       “他们到底怀疑你什么?”
       “我这个月3号去了大鱼岛一趟,当天晚上,苏强坠楼,警察怀疑是我干的。我当然不可能把自己的亲生父亲推下楼,但我又确实见过苏强,满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你没干,那又是谁干的?”
       “不知道,也许背后有只黑手。”
       “你背后没有黑手,但有个警察。”曾妍咯咯笑,“你去大鱼岛那天,有个警察在跟踪你。”
       “不会吧?那时候他们不可能怀疑我。”
       “我有证据。”曾妍拉开手包,拿出一盘索尼录像带,晃了晃,“你不信?”
       “这是什么?”
       “这是部里当天在岛上拍的专题片的资料带。今天下午在台里,我看了,上面有你,也有那个警察,他穿着便衣。”
       “我认识吗?”
       “你应当认识,就是‘他’要给我介绍的对象,那个浓眉大眼的家伙。”
       “他跟踪我?”洪涛疑惑道,沉思起来,忽然一拍大腿,“对呀,一定是他偷了我的伞,而后又害了苏强。你能帮我一个忙吗?马上把这盘带子寄给吴浩,他是重案支队的队长,也是苏家的老朋友。”
       “寄带子,现在谁家还有录像机?这样吧,我明天把它刻成光盘,再寄给吴队长好吗?”
       “OK,OK。还是你想得周到。”
       “我做好光盘后,会让快递公司去送,市区内一般三四个小时就能送达。你告诉我地址。”曾妍从包里找出小本子和笔。
       洪涛挠挠头:“我只知道他住太平路市公安局宿舍,不清楚具体是几单元几楼,要不写上他的手机号,让快递公司的人直接问他。”说着,调出手机上的电话簿,查找吴浩一栏。
       2
       天亮了,苏红醒来,见身边睡了个赤身裸体的男人,不禁一愣,昨夜的情景一幕幕回忆起来。她并不后悔,只是反思自己爱上邵虎是不是有点儿太快了,毕竟心里还不可能完全忘了洪涛。她抓起被单裹着身体,要去卫生间,邵虎从身后把她抱住……
       两人又一番亲热,10点钟才下楼吃饭,下午返回东海,直接去医院看苏强。苏太太见到女儿,松了一口气:“谢天谢地,你可平安回来了!你电话上说什么事?”
       “您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
       苏太太沉默片刻,低声说:“原来,你爸说过他有前妻和儿子的事,我当时挺敏感,问他什么意思,是不是想把儿子接过来。他说没这个意思,再说人家可能也不会再理他了。不久,就抱养了你,两个人把精力都放在了你身上,他也再没提过前妻家里的事。”
       母女聊了一会儿,苏红就让母亲先回去休息,苏强还在昏睡。邵虎接到一个电话,悄声说,队里叫他开会。苏红吻了他一下,笑道:“你去吧,有空就过来陪我啊!”
       邵虎紧抱着苏红柔软的身体,内心充满豪气,仿佛他拥抱的还有更多令人艳羡的东西。只是在眼光掠过沉睡的苏强时,心头隐约有一丝不快:他不知道倘若这老东西醒了,会不会认可他这个女婿。苏强两眼微睁,似乎泛着一缕警惕的光。邵虎吓了一跳!再仔细看,病人眼睛仍是闭合的,才放心离去。
       邵虎走后,苏红静静地望着父亲那张突然显得苍老的脸,回忆此次南明之行。她做梦也没有想到,心目中慈祥公正的父亲,青年时代曾残酷自私地抛弃了亲骨肉!
       3
       邵虎来到吴浩的办公室,把调查的情况和自己的推测都说了一遍。
       吴浩静静地听他说完,把烟头按死在烟灰缸里,道:“我听局长说,昨晚汪市长直接叫市南分局抓洪涛,结果没抓到,这怎么回事?”
       “哦,有这事?”邵虎一脸惊讶,“我知道汪市长的内弟是市南分局的头儿,不过他也没有权力直接下命令抓人呀?”
       “对了,我一直没问,你秘密调查汪市长有什么进展?”
       “没什么实质性的进展。”
       吴浩沉默片刻,突然单刀直入:“那么,你有没有直接找过汪市长。”
       邵虎一愣,随即说道:“有,大约两周前。”
       “哦,他单独约你?”
       “嗯,我也很奇怪,虽然因工作关系认识,但并没有私交。那天晚上10点多钟,我去了流花大酒店一个房间,他在那儿等我,还有一个年轻女人。”
       “一个女人?”
       “是。那女人起初没露面,谈话中间,她出来送了一次茶,又回卧室了,再没出现。她穿着晚装裙,戴着墨镜,很性感。我先还以为是汪市长的秘书,又感觉不像。”
       “这个老汪,还真不避讳啊!”吴浩道,“你们都谈了什么?”
       “汪市长跟我拉家常,工作啦,收入啦,家庭啦,还问我有没有对象。我说还没有,他说那我给你介绍一位好吗?”
       “就是那个上茶的女子?”
       “对,他说是他的表侄女,在电视台工作,人品很好。”
       “你怎么说?”
       “我说怕自己配不上,其实是拒绝了。”邵虎说,“我不想攀龙附凤。”
       “哦,就谈了这些。”吴浩心中的疑虑似乎消除了,“顺便问一句,你以前谈过恋爱吗?”
       “谈过。她前些时很出名,叫谭月。”
       “是她?”吴浩装作吃惊的样子。
       “我是前年跟她认识的,说起来也有些戏剧性,英雄救美。那时我还在下边派出所任职,不久分手了,基本上没有联系。”邵虎见吴浩只是诡秘地笑,反将他一军,“吴队,你什么意思?不会是怀疑我杀了谭月吧?”
       “不、不,我可没那么说。”吴浩连连摆手。
       “我不会杀她的。”邵虎说着,神情有些黯然,“也许你不相信,虽然她早离开了我,但我忘不了她。而且,她死之前闹的那场官司,也不像人们想象的那样。”
       “哦?你是负责调查她案子的,难道有什么情况还瞒着我?”
       “我见过她一次,在她出事前三天。我是以前男友的身份劝她立即罢手。她不听,她有她的理由。”
       “讹诈别人还有理由?”
       “还记得那个孩子吗?其实,那是她从火车上捡来的。一个农村妇女,临下车时说要上厕所,让她看一下孩子——老一套的伎俩,她上当了。后来她在孩子身上发现了医院的诊断书:先天性耳聋。她说她想敲点儿钱给孩子配一副电子耳蜗,然后再送福利院。”邵虎感叹一声,“没想到她会为此搭上自己的性命!”
       “她打电话给医院询问电子耳蜗的事我知道,你报告上好像写了……”吴浩回忆说。
       “那你知道一个电子耳蜗多少钱吗?十八万!谭月从医院打听到这个价钱后,就动了心思。我想这大概就是她铤而走险的原因吧!”
       “也不能完全相信她说的。”吴浩冷静地判断,“电子耳蜗是由头,想趁机多捞些钱恐怕也是真的。”
       “你可以不信,但我信。”
       “既然如此,当时你为什么不向外界捅出‘电子耳蜗’?对这种‘猛料’,新闻媒体一定会感兴趣的。”
       “我也说不清楚,我既在乎她,又怨恨她,感情的事就是很复杂!”邵虎说,“吴队,请原谅我写报告时打了埋伏。”
       “作为一名职业警察,情感一定要服从理智。年轻人,明白吗?”
       邵虎夸张地打了个立正:“是,吴队!”
       吴浩拍拍他的肩:“没事了,回去休息吧!”
       4
       黄昏时,护士来病房撤了输液管,带上门走后,苏强突然睁开了眼。苏红一阵惊喜:“爸,你醒了!”苏强点点头,他其实一早就醒了,一直在等待单独和女儿说话的机会。
       “你跟那个男人怎么回事?”原来他已偷偷观察到女儿和邵虎分手时的情景。
       “他叫邵虎,刑警队的,自从你出事后,他对我很好,还为咱们家的事情受过伤。”
       “我不相信这人,他没准儿是趁人之危。”
        “你相信谁呀?你相信的人都在害你……”苏红见苏强皱起了眉头,改口道,“好了,说要紧的事吧。”
       她从包里拿出《黑白记忆》,举在苏强眼前,问图片上的男孩儿是谁?苏强仿佛被无形的针刺了一下,扭开脸缄默不语。
       “其实我已经知道了,我去过大开村了!”
       苏强又闭上眼睛。苏红知道父亲毕竟是个病人,不可逼他太急,便悄悄下楼,在小花园的长椅上坐下。
       苏红一离开病房,苏强就抱住枕头,泪水夺眶而出。女儿又把他拖进了那个动荡的年代——
       1968年,19岁的苏强怀着一腔热血,响应党的号召,和一批同学去了南明县的大开村,一路上满腔热情,热血沸腾。可等真过起那种劳累贫穷的日子,才感觉理想一点点破灭了——物质困难还好克服,最难熬的是,没有电影院,没有文娱活动,没有公园,没有图书馆……精神生活异常苦闷。
       他正是在这种情况下跟麦子相好的。麦子是房东邻居家的女儿,一天他去村中唯一的甜水井挑水,被担子压得歪歪斜斜,水洒了一路,麦子半道上见了,抢过扁担,替他挑回来,此后,只要是他值班做饭,都是麦子替他担水,好感就是在清波荡漾中产生的。不久,两人开始了约会,去村外的小树林或水塘边,从牵手到亲嘴儿,一步步深入。一个夏日的晚上,在水塘边的芦苇丛里,两人情不可抑,头一次发生了关系。那种美妙的感觉,比新麦子煎饼还要香甜!
       此后两人又有多次亲密接触。正当他沉浸在偷尝禁果的幸福中时,麦子找他说她怀孕了,跟他商量结婚的事。他吓傻了,留下一张病假条,跑回东海市躲了起来。不久,带队下乡的老师找上家门,严厉批评了他一番,把他领回村子。麦子又来找他,只说:“苏强,你要是对我不负责,我就跳井跳河,死掉算了!”他只好陪她去公社登记结婚。
       荒唐的是,他因此成了扎根农村干革命的先进典型,被请去到处作报告。没过几年,文革结束,大批知青返城;他父亲也官复原职,回到市委机关——父母当然不想让孩子在农村过一辈子,苏强本来对这个弄假成真的婚姻不当回事,虽然也有片刻的留恋,但还是狠下心来了断了此事,以回城看望父母为名,离开麦子和只有3岁的儿子,再也没有回村。不久,苏家通过有关部门搞来了他与麦子的离婚证明书,寄到大队,由支书转给麦子……
       门一响,是苏红回到了病房。苏强朝女儿伸出一只手,说:“对不起,我一直瞒着你,关于前妻和孩子的事……”
       “你那孩子,就是说,我哥哥,他后来找过你吗?”苏红问。
       苏强点点头,说起三年前发生的事情:那天,他在公司接到一个神秘电话,约他去伊人酒吧,说要谈一桩关乎他名誉的大事。晚上9点钟,他一人前往,和12号桌上的男青年会面。那青年拿出一张照片,说他受人之托,委托人自称是苏强的儿子,要借十五万元做生意,好养活母亲,否则会把照片公开。如果他答应,那青年就让委托人露面。
       “我当时看了照片,很震惊,这确实是我和前妻、儿子的全家福。但我不愿承认,担心这段不光彩的旧事传出来,会影响我在商界的声誉。因此我说,我不认识照片上的人!
       “那人想要回照片,我当时灵机一动:这是对我不利的证据,干吗不自己拿着?便说这照片不能还你,我怀疑你诈骗!对方见我不给,伸手就抢,我扯住不放,照片从中间给撕破了。我揪住他大叫:‘服务员,快打电话报警。’其实我不是真想报警,而是想吓唬他一下,把他手里残余的照片也拿过来。没想到那人顺手抄起桌上的啤酒瓶,砸在我头上,我被打蒙了,他趁机逃走了。”
       “事后,我曾派人给前妻送去两万块钱,还附了封信,希望她说服儿子,不要再来找我。她把钱退了回来,捎口信说,儿子9岁去上学,再也没回来,丢了,还问我儿子在哪儿。我哪儿知道?”
       “那你知道你儿子是谁吗?”苏红问,“你肯定想不到。”
       “谁?”
       “洪涛。”
       苏强装作吃惊的样子:“怎么会是他呢?”
       苏红又说:“洪涛那天也去过大鱼岛,会不会是他为了泄愤报仇,把你推下楼的?”
       “你怀疑他……应当不会吧?”
       “你们见过面对吗?”
       “我……记不清了。”苏强脸颊抽搐了几下,“好了,先不说他了,公司现在怎么样?”
       “能怎么样?一塌糊涂。报上把什么都捅出来了,三家贷款银行,有一家已到法院起诉,余下的两家据说也准备起诉。”
       “那八百万已经转移到香港了吗?”
       苏红沉默,她不想说谎,但此刻又不想刺激父亲。苏强似乎明白了,气愤地摇着头:“你,你真让我失望!”
       “我没办法,爸爸!”苏红说,“你拖欠鸿业的工程款,最倒霉的不是薛冰,而是下面的民工,他们拿不到工钱,日子怎么过啊?我亲眼看到有个民工为了讨工钱,爬到电视台的铁塔上,要自杀。所以……”
       “那你手头还有多少资金?”
       “大约四百万吧,你想干吗?”
       “我……我想转院去上海。”
       “转院?这儿医疗条件不差呀?”
       “你不懂,我担心董事会一旦得知我醒了,会找我算账,警察也会纠缠不休,想摆脱他们只能找机会一走了之。”
       “如果是因为那两千万,我不希望你走,你现在身体都这个样子了,还怕丢掉什么?”
       “我……我怕警察……”
       “肯定还有别的原因吧,告诉我,爸爸,否则我不会帮你的!”
       苏强被逼无奈,愣了片刻,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是我……害死了谭月。”
       “你?”苏红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到底怎么回事?”
       “她出事那天下午,我让人给她送了一封信,约她晚上7点半去海边栈桥见面。我从报上知道了她要和你们打官司,便想跟她好好谈谈。结果我在海边空等了一个多小时,估计她不会去了,就去了她家——我有她房间的钥匙。我去时,她不在家,那孩子睡在沙发上。我想正好可以找找她与杨如兰勾结的证据,找了一阵,在床头柜里找到一张银行寄来的对账单,上面显示前两天刚有十万块钱进账,我猜想是杨如兰给她的报酬。其实事发之后我一直在想是哪里出了问题,已经怀疑她了。我当时又悔又恨,临走时,把孩子抱到卧室床上,关好门,然后去厨房把煤气打开了……”
       “你没想过后果吗?”苏红泪流满面。
       “我是气急了,她和杨如兰把我骗得好苦,最可气的是,在我落难后,她还落井下石,抱个野孩子来敲诈咱们家,她毁了我的名声、我的家庭、我的一切,我怎么能轻易放过她!”
       “我也恨她,巴不得老天惩罚她。可为什么偏偏是你下的手?!”苏红摇着头,不知道最近怎么接连发生了这么多事情。
       “说实话,我离开她家后,也有点儿后悔了,便打电话给她,想让她回家时注意煤气,没想到她一听是我的声音,马上就关了机!我就赌气没再管她。没想到不光她死了,还害了那个无辜的孩子……”
       “所以你现在急着逃走?”苏红说,“可我不会帮你!”
       “求求你,这事千万别告诉别人,我真的不想杀她。再说,现在警察也没什么证据,只要我不承认,警察也不会拿我怎么样。”
       “没错,现场被破坏了,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是你打开的煤气阀门。可是,你的良知能放过你吗?”苏红激动地说,“我不会告诉警方,可是我希望你能自己坦白!”
       “让我想想好吗?”苏强近乎哀求地说。苏红擦了擦泪水,点点头,跑出病房。
       5
       “良知……”看着女儿痛苦地离去,苏强低语。是的,这些年的商场搏战让他变得心如铁石、唯利是图,他追逐金钱、女人、奢侈的生活,哪儿还有良知和情感的位置!因此,三年前,他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亲生儿子寻求帮助的要求。种瓜得瓜,不久前在大鱼岛海风园三号楼,洪涛的突然出现就是对他最好的惩罚!
       那天女儿走后,他怎么也没想到洪涛会突然出现在面前。他吃惊地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洪涛不回答,却反问:“苏强你认识我吗?”
       “我当然认识你,你不是红儿的朋友吗?”
       “没错,但我还是你儿子!”
       他一愣。其实他早有预感,因此坚决反对女儿与洪涛来往。
       “你乳名叫什么?”他心情复杂地问。
       “我是龙儿啊!小时候,你还领我去镇上赶过大集呢!”
       苏强忍不住掉下眼泪,抱住洪涛道:“你真是龙儿?怎么这时候才来找我?”
       “三年前,我托人找过你,可你不认我这个儿子,还撕坏了我保存的唯一一张全家福。我对你真失望!”
       “苏红她们去海南找我时,是你进了我的书房找那半张照片吧?你为什么这么做?”
       “我倒想先问一句:你为什么要保存那半张照片?”
       苏强被问住了,也许是因为那照片记载保留了他的初恋、发妻和亲生儿子,那是一段隐藏在他内心深处的真情吧?他咳了一声:“孩子,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保存它。”
       “我当然清楚。可我觉得你没有资格保存它,它应当属于我!可惜我无功而返。”
       “我知道我错了,你把那半张照片也送给我好吗?”
       “我不会给你的。那不是普通的照片,那是你心头永远的痛,或者说是你的死穴!”洪涛冷笑道,“你的名誉,是经不起丑闻折腾的!你害怕社会上知道你曾干过抛弃妻儿这种卑鄙绝情的事,你怕被人骂作当代陈世美,所以你才想拿到照片……”
       苏强无言以对。龙儿已不是那个柔弱的小男孩儿了,他的反击是那么有力,一下击中了他的要害。他喃喃问:“你究竟要怎么样?”
       “我今天来,是想帮你,我知道你被人骗了,公司面临破产,只有我才能挽回败局。不过我有个条件:你要向外界宣布,我是你的亲生儿子!我会原谅你的,大家也会谅解你,毕竟这场悲剧是那个荒唐的年代造成的,不能完全怪你。”
       苏强当然不会被突如其来的亲情麻痹,“恐怕不仅是这点,你还有别的想法对吗?”
       “顺理成章,我会成为天马公司合理合法的接班人。”
       “我怎么才能信你的话呢?你有什么能力把两千多万找回来?”
       “这你不用管。”
       “这事太突然,我要好好考虑考虑,假如你真是我儿子的话,我会给你一些补偿,但能不能接手天马,要看你的能力。红儿不错,如果你不能超过她,我不会把天马交给你。这件事,等你把那两千万找回来再议。”
       父子俩争了半天,没能达成协议。洪涛失望至极,说:“你是个冷酷的人,我自小就恨你,现在更恨你!你可以不信任我,但我告诉你,你完了,光那些债主就能把你吞了!”说完,愤怒地摔门而去。
       苏强有些后悔,也许自己该哄住洪涛,可能这小子真有办法把那笔巨款找回来呢!他心烦意乱,晚饭也没吃,半夜里睡不着,去阳台抽烟——一个黑影突然从背后冒出来,从二楼把他掀了下去……
       会是洪涛吗?苏醒过来的苏强想。有可能。当年抛弃他们母子,此后又一次次拒绝认亲。可感情上又觉得洪涛下不了那个狠心,毕竟自己是他的亲生父亲啊!
       苏强打开病床前的台灯,拿起女儿留下的书,凝望着照片中的妻子和儿子,心潮起伏。这张全家福上只有麦子和儿子,没有他,他被剪掉了,儿子恨他。他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开始看文章:
       ……我时常在梦中看到亲爸爸。他年轻瘦弱,和蔼可亲。他把一串通红的糖葫芦递到我的手里,脸上漾着笑。我永远忘不了那串披着透明糖衣的山楂味道,是那么的酸甜可口;忘不了爸爸脸上动人的笑纹。我多想永远生活在梦境里,只有在梦中,我才没有诅咒和怨恨,只有斩不断的亲情与血脉相连的爱……
       他目光久久停在这段文字上,儿子内心还是爱他的!一股强烈的愧疚袭上心头:“龙儿,”他低声念叨,“爸爸对不起你!”
       苏强关上台灯,在黑暗中无声地哭泣,为他年轻时不经意间扼杀的亲情,更为这一次他利欲熏心引起的一系列恶果……
       有人悄无声息地从窗口翻进阳台,进了病房。苏强猛然发现一个黑影飘到床前,惊出一身冷汗。那人低下头,从胸口压抑地呼出一声:“爸爸——”
       苏强吓得尖叫一声:“救命——”
       那人仓皇地直起身,跑出门,把在门外值班的警员王丽撞倒在地。王丽爬起来,追了上去。病房里,苏强大口喘息着,才要按铃叫人,一个高大的穿白色隔离衣的男人闪身进来。苏强以为是大夫,松了一口气。那人嘴里低声说着:“安静,安静。”到了床边,却猛地抽出枕头使劲捂在苏强的脸上。苏强拼命挣扎,但那人力气很大,枕头愈来愈沉重,仿佛一块巨大的黑云死死罩住了他……
       6
       苏红离开医院,心情极差,开车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跑。估计邵虎开完会了,就打他的手机,可语音提示:暂时无法接通。她郁闷地把手机扔在副驾驶座上。路边的霓虹灯夺彩争辉,飘着音乐的“灰姑娘酒吧”映入眼帘,她心一动,停车进了酒吧。
       她点了杯天蓝色的“玛格丽特”,一饮而尽。听着厅堂里回旋着的凄婉的音乐,苏红眼睛湿润。这时,洪涛打来电话说要见她,并说自己就在门外。
       苏红出了酒吧,没看见要找的人,便上了自己的车。一个人迅速拉开侧门,坐在副驾驶座上,正是洪涛。车顶灯照着他阴郁的脸,裤子膝盖处也破了。若是过去,她一定会关心地问他怎么搞的,可现在,她只觉得他很陌生。
       “知道吗,昨天夜里,有警察要去抓我。”
       “是吗,你干什么坏事了?”
       “我没有啊!幸好有人打电话报信,我才逃脱了。”
       “那你不怕我出卖你吗?”
       “你不会。”洪涛说,“这段时间你为什么一直不理我?”
       “洪涛,我知道你的身世了。”苏红拉开手包翻腾,想找那本《黑白记忆》,才想起放在父亲病床上了,“我去过你老家了,还见到了你亲妈妈!”
       “我知道你和姓邵的警察一起去的,你们查明了我的身世,就怀疑是我害了苏强。”洪涛愤懑地说,“当然,你们有权利怀疑,也有权力抓我。”
       “抓你不是我的事,我也没提这个要求。”苏红说,“你怎么不问问老人家怎么样?”
       洪涛脸色变得悲凉:“能怎么样,我能想象得到。继父死了,妹妹也嫁人了,只剩下她一个人孤苦伶仃的。这些年,我每月都化名给她寄钱,虽然不多,但我知道,在农村,已经足够了。”
       “看来你还有良知。”苏红气消了一些,“她很想你!这么些年了,你为什么不去看看她?光寄生活费就够了吗?”
       洪涛摇摇头说:“我小时候恨过她,因为她又改嫁给木匠,还让我改姓木匠的姓。在农村,这是很丢人的事!我小时候是在仇恨中长大的,我恨苏强,也恨母亲和继父。”
       “那你为什么又写了那篇文章呢?”
       “我遇见了现在的养父,他虽然只是普通工人,但为人宽厚,给了我很多关爱。我上了大学后,渐渐理解了母亲为什么会改嫁,后悔自己小时候不懂事,对不起她老人家!就写了这篇文章。当然文章中还涉及到了继父和苏强。最后署名时我没敢署真名,怕养父母看到文章会不高兴,因为我一直说,我不记得家乡在哪儿,什么都不记得了。”洪涛说着,从手包里拿出一本《黑白记忆》,里面夹着半张照片。苏红从钱夹里拿出那另外半张,正好合上了!洪涛看着分而复合的全家福,流下了眼泪。
       八、决战在即
       1
       近一个月以来,今天吴浩头一回按时在家吃晚饭,老婆特意多做了几样好菜,还开了瓶洋河特曲。吴浩喝着酒,瞅着电视荧屏,看到一条刑侦内容的新闻,心思不禁又转到苏强的案子上来。
       从绑匪白家贵的落水身亡,到谭月丧命于煤气爆炸,又到苏强的神秘坠楼,围绕着苏家发生了一连串恶性事件,落实到最后,最大的嫌疑人似乎是洪涛。可种种线索又是矛盾的,而且经验也在冥冥中提醒他:越是表面上看来有作案可能的人,越有可能是无辜的!吃完饭,他正想去阳台上抽支烟,手机响了。
       “吴浩先生吗?我是快递公司的,有一份特快专递要交给你。我就在你们宿舍大门口,能过来收一下吗?”对方说道。
       “什么快件?”
       “我不清楚,可能是个光盘。”
       “光盘?”吴浩莫名其妙,“好,你等着。”
       他快速跑下楼,取了快件,果然是个光盘。虽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职业习惯不允许他忽略任何有疑点的细节,家里的DVD播放机坏了,他立马开车去了公安局,打开重案队小会议室的门,把光盘放到机器里。
       画面清晰:散着淡淡雾气的大海,海面上片片白帆,热闹的码头,整洁的街道,还有久经海风侵蚀的渔民的脸。一些人在镜头前经过,多是游客吧,男人戴着墨镜,女人穿着花裙子。看来是用广角镜头拍的,画面上的人都很自然,没有面对镜头的拘谨。
       是大鱼岛。他清楚地看见了客运码头的大牌子,心里正纳闷儿谁给他寄“风光片儿”,突然,画面上有个熟悉的身影一闪。他倒过片子,再看,而后定格,果然是邵虎。自己从来没下过让他上岛的命令,他怎么会出现在大鱼岛上呢?
       时间!吴浩看了看画面角落上显示的拍摄日期,是本月3日中午12时48分。3号?邵虎没上班,请假说去锦县看生病的舅舅。
       “这臭小子,就喜欢擅自行动。3号……”他念叨着,突然想起苏强坠楼案件就发生在当晚!倘若作案者不是洪涛,会不会是他——
       吴浩点起一支烟,把最近发生的几起案子串在一起琢磨着,浑身躁热起来。一些看似被排除的疑点突然被放大了,他重新审视,头脑突然亮了一下。他掐灭烟头,拨通了邵虎的电话:“你在哪儿?马上到局里来,我在小会议室等你!”
       半小时后,邵虎敲门进来,不解地问:“什么急事呀,吴队?别人给我介绍了一个女朋友,才第二回见面,刚进餐厅点了菜,你的电话就打来了!”
       “局里下午给我打招呼了,说你下周要去省厅参加为期三个月的读书班。”
       “没错,我还没来得及向你汇报呢!”
       “学成后,不一定回重案支队了吧?转头成了我的上级,可要多加照顾啊!”
       “吴队,瞧你说的,还不一定能提拔呢!”邵虎想谦虚又掩不住兴奋,“我要真升上去,你可一定要配合我的工作啊!当然,我也会尽力照顾重案支队的。”
       “那是,那是。”吴浩笑道。
       “你就这事?”邵虎有点儿不高兴,“没别的事我走了啊,我女朋友还在店里等着呢!”
       “还有件小事,有人给我寄来一张碟片,我刚欣赏了,也请你看看吧。”
       “什么碟,美国大片,还是黄片?我不感兴趣。”
       吴浩也不道破,只说:“一定要看。”说着,打开了影碟机。邵虎也只好坐下。
       片子看完,吴浩低声道:“解释一下吧!”
       “那天,我没去看舅舅,的确上岛了。”
       吴浩冷笑:“接着说。”
       “我是跟踪薛冰和一个女人上的岛,有照片为证。至于洪涛也上了岛,我不知道,纯属巧合。”
       “为什么?”
       邵虎沉默片刻,从包里抽出两张照片,递给吴浩:“瞧,这男的是鸿业公司的老总薛冰,女的是电视台的记者叫曾妍。薛冰送给她一套房子,位于岛上‘世外桃源’A区三号楼。”他之所以跟踪这两个人上岛,是为了获得更多的证据要挟汪文静,但没想到汪文静也有对策。不过,这几张看似用处不大的照片,此刻却派上了用场。
       “你管这闲事干吗?”
       “这可不是闲事。据薛冰事后交代,那女记者是汪市长的情妇,房子是汪市长授意他送给那女人的。”
       “原来是这样。”吴浩松了口气,“事情核实了吗?”
       “汪文静很狡猾,听到风声后,马上让那女人补交了首付款,还补了购房手续。”
       “这么长时间了,为什么不汇报?”
       “我觉得没有拿到真凭实据,所以……”
       “既然是正常工作,你有必要请事假悄悄上岛吗?”
       “我是在调查汪市长的案子呀,我不想让同事知道。”
       这解释合情合理。吴浩放下照片,拍拍邵虎的肩,呵呵笑道:“你小子,差点儿吓着我了,我还以为是你偷偷上岛,把苏强推下楼,又陷害洪涛的呢。”
       邵虎听了,放声大笑:“吴队,你可真会开玩笑!”然而笑声中两人的眼睛却在对峙着,吴浩充满正气,邵虎显露挑战。
       吴浩又笑着说:“我没事了,你赶紧找女朋友吃饭去吧!”
       邵虎煞有介事地敬个礼,道:“是,吴队!”说着开门走了。
       吴浩站在窗口,看邵虎开车离去,拨通了薛冰的手机。话筒里传来忽高忽低的音乐声和女人的娇笑。薛冰不耐烦地问:“谁呀?”
       “我是吴浩。”
       “噢,是吴队长吴大哥呀,” 薛冰马上变得恭敬,“您有什么吩咐?”
       “我问你,你是哪天上大鱼岛,陪一个女记者去看房的?”
       “上大鱼岛,陪女记者?没有的事!”
       “你给我打马虎眼?告诉你,我有铁证!”
       “好好,大哥,我想起来了,有这么回事。不过哪一天上的岛,我记不太清楚了,得问问我的秘书,这妞儿记性好!你稍等两分钟,我马上给你回电话!”
       吴浩收了电话,心里在笑。刚才他已经看出照片上的破绽了:那是从高处往下俯拍的,而画面上的人、树木、建筑物都没有影子,就是说那是个阴天。而他记得本月3号那天上午有雾不能通船,10点多钟云开雾散天就大晴了。
       薛冰磨磨蹭蹭过了十几分钟才打来电话,解释说女秘书刚才在家里洗澡,好容易才联系上,而后说是本月3号上的岛。吴浩听出他声音有些慌乱,逼问道:“你紧张什么?”对方一愣:“我,我没紧张呀?”
       “哦,是3号,那天风很大,还下着小雨?”
       薛冰口吃起来:“那天,那天,有点儿风,没下小雨啊,天倒是阴着……”
       吴浩冷笑:“行了,薛冰,你在说谎!3号那天上午有雾,中午就出了太阳。”
       对方难堪地咳嗽了两声:“吴队,我也是没办法。”
       “你说吧,谁让你改说是3号上岛的?”
       “吴大哥,我……我不敢说,都是你们重案队的领导,我谁也不好得罪啊!”
       吴浩收了电话,彻底明白了!他攥拳猛地击向桌面,玻璃板震裂了,手上火辣辣的疼。“混蛋!”他怒骂一声,急速下楼,边走边拨电话,事关重大,他要及时向分管局长汇报……
       2
       苏红缓缓开车,风灌进来。洪涛说他小时候终于因受不了同学乡邻的耻笑,怀揣着跟亲生父亲的唯一照片逃往县城,又扒上了开往东海市的火车。在东海市区他饿了三天,也没找到亲生父亲,后来饿晕了,是洪师傅送他去医院,救活了他。他说他记不清从哪儿来的了,洪师傅虽然已有了一个10岁的儿子,但看他无家可归,还是把他领回家当亲生孩子抚养。他虽然没找到亲生父亲,但从此有了一个温暖的家……
       苏红被洪涛童年的故事打动了,但邵虎说过的事又闪现在脑中,便问:“三年前,你托人找过父亲吧?”
       “没错,”洪涛回忆道,“三年前我雇人找过苏强,当时我就坐在邻桌,那时我想做点儿小生意,没有资金,无奈中想找苏强借点儿钱,但被拒绝了,后来还是养父给了四万块钱做本金。”
       “我很同情你,但你不应该那么狠心地去残害父亲。那天晚上,是你把他推下楼的吧?”
       “不!那天我们的确见过面,吵了一通,然后我就走了,大约是下午两点。你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从那个奇怪的国际电话。”苏红说,“我偷配了钥匙,搜了你的写字台,看见半张黑白照片……”苏红把事情经过说了,“对了,那个代你收信的顾兰,跟你什么关系?”
       “顾兰就是杨如兰,我大学时的恋人。毕业那年她遇上一个姓杨的外商,抛弃我跟他去了菲律宾,还改了名字叫杨如兰,没想到那男人是个花花公子,两人的婚姻只维持了四年,离婚后,她移居去了美国加州,经过几年打拼,拥有了两家餐馆和一个贸易公司,日子过得不错,只是感到孤独,去年冬天她主动跟我联系,说对不起我,想和我重归于好,我就想,利用她一下也好……”
       “她为了将功折罪,重新得到你,就听从了你的安排,策划了诈骗案?”
       “你不是见过我一份旧病历吗,还问过我怎么回事。我说是因为找不到工作,心情郁闷割腕自杀,其实不是,是因为失恋。我为她差点儿死掉,当时血流了一地,送到医院,经过几天抢救,才从鬼门关回来。她起初并不知情,去年无意间从一个同学那儿得知实情,非常震惊,多次给我打电话,哭着说对不起我,愿意为我牺牲一切。于是,我就利用了这一点操纵她,为我所用。”
        “你还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起说说。”苏红虽然有一定的心理准备,但是听到这些仍很震惊。
       “我跟你的认识是我一手导演的,我找了个小痞子故意找你麻烦,再过去英雄救美。我是想借此认识你,不过,说真的,一旦我认识你以后,就爱上了你……”
       车正行驶在高架桥上,苏红猛地将车刹住:“还有什么?”
       “还有,就是我告诉过你,我开网站,挣了二百万那事,其实网站不是我办的,只是在那家小网站做过编辑。我是想误导你,让你感觉人人都可办网站,都能挣大钱,苏强想投资这类生意时,你会支持他,至少不会反对!”
       苏红的血直往头上涌,她死死盯着洪涛,狠狠打了他一个耳光,骂道:“你这个骗子!”洪涛没有躲闪,低声说:“打得好!”苏红啪地又搧了他一记耳光。洪涛擦了擦鼻血,跳下车,来到桥栏前,望着桥下呼啸而过的车流,大声说:“苏红,我知道我错了,你能原谅我吗?”他说着,一条腿骑上了桥栏。
       “我问你一个问题,你真的爱我吗,为什么爱我?回答完你就跳吧。”苏红冷冷地说。
       “还记得苏强阻挠咱们相爱时,你哭着说‘我要是不生在苏家该有多好,我情愿是个穷人家的孩子’吗?就是这句话感动了我,我发誓永远爱你!”洪涛说完,把另一条腿也跨上了桥栏。
       苏红猛然从背后抱住了他的腰,把他拖下桥栏,摔在桥面上,哭着捶打他:“你这个大混蛋,想死?没那么容易!”
       洪涛紧紧抱住苏红,说:“我是个混蛋,恶棍!你不应该拉我,你应当把我推下去!”
       “你这会儿想死,没门儿!你先把骗走的资金给我讨回来,再考虑去死吧!”
       “这是我应该干的。”洪涛道,“你救我还有其他原因吗?”
       见苏红不语。洪涛擦着她脸上的泪说:“红,我知道你还爱着我。”
       “洪涛,虽然你做了许多错事,可我不想让你死。谁都会做错事的,父亲,你,还有我,咱们都会犯错误!”
       洪涛站起来,扶着满脸泪水的苏红上了车。车重新开动,洪涛说他虽然策划了电子商务骗局,但并非真想要那笔钱,他在海岛时,曾提出把钱从美国追回来,只要苏强认亲。遗憾的是两人谈崩了。
       “爸爸是把钱看得太重了些,不仅伤害了别人,自己也招来了灭顶之灾,”苏红忧心忡忡道,“现在不仅是债主逼债的事了,他的麻烦很大。”
       “还有什么事?”洪涛不解。
       “谭月。”
       “真是他干的?”
       苏红点点头,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我希望他能向警方自首。可是,如果他坐了牢,我和妈妈怎么办呢?”
       “还有我呢!”洪涛说,“当然,我现在身份还是不明不白,爸爸一直没有明确说要认我。”
       “他会认你的,经过这么多事,我想他已经后悔了!”苏红指着他衬衫上的口子问,“你的衣服是怎么破的?”
       洪涛低声道:“其实我去美国的签证早就办好了,但拖着一直没走。上次去海岛见苏强,我非常失望,再加上你和邵虎的关系一天天密切,我想我也只有去美国一条路了,走之前,我想最后见他一面。”
       “你去医院了?你不是恨他吗?”
       “不管怎样,他毕竟是我的亲生父亲!我确实恨过他,所以才不择手段报复他,不过看到他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样子,又觉得自己太过分了!我心里很矛盾,报复的快感和愧疚一直纠缠在心头。我决定去看他一眼,如果有机会,会向他说出我的心里话,请他原谅我。我到了医院,发现走廊上有警察守着,就沿着下水管爬上二楼,从阳台进的房间,衣服也不小心扯破了。”
       “你对爸爸说什么了?”
       洪涛痛苦地摇摇头,“我有许多话堵在那儿,可——”
       手机响了,是医院打来的,苏红一惊,忙接通。医生说:半小时前,苏强因窒息休克,抢救无效,死亡了。
       “是你杀了爸爸!”苏红猛地刹住车,洪涛差点儿撞在玻璃上。苏红拼着全身力气去打洪涛,哭着骂:“你这个凶手!”
       洪涛逮住她的手,吼道:“我发誓没有!”
       “可你说你刚去了医院!你都干了什么?”
       “我只是叫了他一声‘爸爸’,这是我多年来的愿望!”洪涛说着,已泪流满面,“如果是我杀的,我干吗还不逃走,跑这儿找你说话?”
       苏红想想有道理,手无力地垂下,哽咽道:“那你说,是谁干的?”
       “我们先到医院再说吧。”洪涛看苏红情绪激动,提议他来开车。洪涛边开车边道:“我一直在想,从苏强的神秘坠楼,到今晚突然被害,背后肯定还有一只黑手!想想看,除了你和家人,谁还会从苏强的死中得到好处?”
       “谁?”
       “你的新男友。”
       “你是说邵……不,不可能!” 苏红痛苦地摇着头。
       “想想看,如果你们结了婚,谁来掌管公司?你?你太单纯。而他凭着苏家女婿的身份,很快就会成为天马的掌门人!”
       苏红反击:“不准你污蔑他,邵虎不是那种人!你是妒忌他吧?我告诉你,他为了我,受过伤,出过力,他是真心爱我的!”
       “苏红,你要冷静地想想,还记得绑架案吗?你不觉得白二饼死得太蹊跷了吗?”
       苏红一愣,是呀,邵虎说当时他先夺下了钱,为什么白二饼不逃走,竟然还想把钱抢回去,那不是以卵击石,难道他不明白邵虎手里有枪吗?
       手机再次响起,苏红一看正是邵虎的电话,忙对洪涛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接通手机,邵虎说他刚赶到医院,对苏强的被害非常震惊,安慰了苏红几句,并分析说:“肯定是洪涛那小子干的!”最后问苏红在哪儿。
       “我在路上,马上到。” 苏红说着合上了手机。过了路口,洪涛把车停在距医院约有百米之遥的街角,跳下车,跪在地上,朝医院方向磕了三个头,喃喃道:“爸爸,安息吧。原谅我!”苏红下车扶起洪涛,两人紧紧拥抱,泪脸相贴。洪涛拍拍苏红的背,苏红进了驾驶室,痛苦地说:“我是该信你,还是信他?”
       洪涛思索片刻,说:“咱们做个游戏:你先去医院看爸爸,找机会告诉邵虎,说我准备潜逃,他会马上来找我的。因为他知道我是他的最后障碍,肯定想趁机灭我。他一离开医院,你立即联系你吴叔叔,让他带人去我家里救我。”
       “好吧。”苏红想了一下答道,说着,深吸一口气,挂挡松手刹。
       车才要起步,洪涛又提醒:“我会在他进门前,拨通你的手机,但你不要说话,只听着就行了——我希望,电话接通时,你已经和警察在一起了!”说完,他招手拦了一辆出租车。
       3
       洪涛站在寓所窗子边,望着通往小区的唯一道路。一辆陆虎急驶而来,跳下一个黑衣男子,先警惕地四下看看,而后动作迅疾地隐入楼房的阴影。洪涛辨出那人是邵虎,冷笑一声:“游戏开始了!”
       他用手机拨通了苏红的电话,还小声加了句:“他来了。”对方按照他的嘱咐没有答话,只简单地“嗯”了一声。四周异常安静,他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他本来想问是否已联系上吴浩,但这时门外传来电梯门开启的动静,接着便是急促的脚步声。他急忙把手机放到衬衣口袋里,打开准备好的旅行箱,往里收拾东西。
       邵虎乘电梯上了六楼,没想到602室的门是虚掩的。他拔出枪,猛地踹开门闯进房间。洪涛正在收拾箱子,见状吃了一惊:“邵警官,你这是干什么?深更半夜的,还拿着枪?”
       邵虎反手关上门,冷冷地说:“装什么糊涂!你杀了人,还想一走了之?”
       “我杀谁了?”洪涛“懵懂”道。
       “你杀了谁,你还不清楚?”邵虎冷笑,“你刚才去医院用枕头把苏强闷死了,然后仓皇逃窜。”
       “你说我杀苏强?证据呢?”
       “我才知道,你是苏强的亲儿子!只有你杀他最合乎逻辑,因为他曾经抛弃了你和你妈,后来你找他要钱经商,他一分不给……”
       “我确实恨过他,但决不会去杀他,他毕竟是我的亲生父亲。”
       “好个孝顺儿子,伙同杨如兰策划电子商务骗局,卷走了亲爸爸两千多万!”
       “你、你怎么知道?”洪涛“大惊失色”。
       “我当然知道。”邵虎说着,跳上椅子,从客厅的吊灯上取下一枚比橡皮还小的微型窃听器,“不好意思,我监听了你的电话,不但知道那笔钱是你和杨如兰合伙诈骗的,还知道杨如兰一直催你快点儿去美国呢!”
       “好吧,我承认。”洪涛无力地坐在沙发上,“邵警官,你是个义气人,咱们做笔交易好不好?你放我走,我机票都已订好了,明天就去美国,再不回来,我保证不公开自己的身份。”
       “那我能得到什么好处?”
       “你已经把苏红骗到手了,天马公司有一半属于你了,你应当满足了!”
       “什么叫骗,那叫美女爱英雄!”邵虎不无得意,“不过交易还是要做的:你把那笔巨款给我追回来。”
       “好,只要你放我去美国,我保证三天内把钱还给天马。”
       “不是还给天马。”邵虎逼视着洪涛,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是交给我。”
       “交给你?”
       邵虎从身上摸出一张香港花旗银行的信用卡,“你马上联系杨如兰,让她把三百万美金汇到这个账号上来,我就放你走!”
       “对不起,我不能把钱给你。”
       邵虎勃然大怒,用枪点着洪涛的脑袋吼道:“我要你钱是给你面子,你敢不领情!”说着,猛地抽了洪涛一个嘴巴。洪涛擦擦从鼻口处流出来的血,小腹上又挨了一拳,痛得他捂着肚子蹲下来。邵虎望望窗口,一把扯过洪涛,把他的头按到窗台上,凶狠地说:“你当回‘空降兵’怎么样?我会向上头打报告,说你‘抗拒拘捕,畏罪自杀’!”
       洪涛死死抓住窗下的暖气管子,央求道:“邵警官,我把钱交给你,行了吧?”
       “早答应不就完了!”邵虎一把把洪涛推到电话旁边,“听着,三百万美金,限你十分钟给我追回来!”
       “三百万美金,太多了吧?”洪涛讨价还价,他表演得很逼真,“我们也不容易啊,好歹也得留点儿!”
       “好,我也不是不通情达理,那就两百六十万美金,一分不许少。否则——”邵虎把枪顶在洪涛太阳穴上。
       洪涛脸色惨白,开启手提电脑。
        “打电话呀,开什么电脑?想拖时间?”
       “这电脑插了USB装置,可以打越洋电话。”洪涛解释,“再说,杨如兰新换了电话号码,我把它存在电脑里了。”
       邵虎半信半疑,此时正好手机响铃,他瞅一眼来电显示,嘟囔道:“妈的,现在打什么电话。”但铃声顽强,一直在响,他只好离开洪涛几步,接通电话:“是我,一切顺利,正按计划进行……好,明白。”
       洪涛琢磨,有人在暗中指挥邵虎呢,他紧张地思索着,假如叫杨如兰把钱转到那个香港账户上,他就没什么利用价值了,邵虎一定会杀他灭口。不行,他要设法拖延时间,他相信苏红已经联系上了吴浩,他要尽量多争取些时间。
       “假如我不听你的,你真会杀了我吗?”洪涛傻乎乎地问,特地把“真”字加了重音,“杀人可是犯法的啊!”
       “犯法?哼!”邵虎鄙夷地看着洪涛,“知道白二饼怎么死的吗?”
       “他怎么死的?”洪涛愣了片刻,“报上不是说他跳河死的吗?”
       “跳河?哈!”
       “是被你扔下河的?”
       “明白就好!想活命,快点儿跟杨如兰联系!”邵虎把手枪啪地拍在桌上。
       洪涛脸色苍白,冷汗直冒:“好,好!我马上联系……”
       电脑已经联网,洪涛点了几下鼠标,忽然冒出句:“3号那天,你在大鱼岛跟踪了我,是你把苏强推下楼的吧?刚才在医院,也是你动的手吧?”
       “少啰唆,快打电话!”
       “你陪苏红调查案子,博取她的好感,一旦把她骗到手,就把苏强杀了,此举一箭双雕:一可以陷我于死地;二来苏强一死,你们结了婚,公司就成你的了。”洪涛非要把话说完,才拨电话。
       “洪涛,你果然不傻。苏强那老东西,是我干掉的!他必须死!再说我早就想灭他了:他害死了谭月!”
       “谭月,你前女友?她不是早就抛弃了你,你怎么还忘不了她?”
       “你懂什么!她离开我,我并不怪她,我只恨那些仗着有几个臭钱就为所欲为的大款。况且这回她是为救一个病孩子才去敲诈苏家的,她不该死!我一直怀疑是姓苏的害了她,苏强他是罪有应得!”
       “加上白二饼,你手上有两条人命了!”
       “臭小子,知道就好!所以,我不在乎再多一条!”邵虎冷酷地说。见洪涛脸上冒出冷汗,拿电话的手也在哆嗦,又安抚道,“不用怕,只要你听我的,乖乖地把钱打到我卡上,我保证明天你平平安安飞美国!”
       电话通了,响了几声后,却是一串英语,原来主人不在家,要求来电者留言。洪涛问邵虎:“我可以留言吗?”邵虎恼了,抓起枪,哗地去了保险,点着洪涛的脑门儿说:“留言?我没时间等她回话!少跟我玩花招,打她手机!”
       洪涛惊恐地闪开那黑洞洞的枪口,哆嗦着用鼠标点开通讯簿,寻到杨如兰的新手机号码,这次一拨就通了:“如兰,是我。听着,苏强死了,把那笔钱全打回来吧,要快!”
       “打回去?”杨如兰十分意外,“为什么?”
       “别问理由好吗?相信我!”
       “好吧。”对方沉默片刻说,“钱可以打回去,但你一定要来啊!”
       隐约有警笛声由远而近,邵虎脸部肌肉抽搐了一下,用枪抵着洪涛腰间,哑声喝道:“答应她!”
       “好的,我一定会去美国找你!”
       “那把账号传到我的信箱,我马上转账。”
       洪涛放下电话,邵虎焦急地问:“你怎么没说数目?”洪涛平静地答道:“全打回来不是更好吗?三百万美金呢!”
       邵虎无话可说,催他抓紧把账号传过去。洪涛输密码登录自己的电子信箱,警笛声越来越近,听动静停在了楼下,暗中松了口气。邵虎却异常紧张,快步冲去窗前,探头看了一眼,又转身用枪指着洪涛,说:“动作快点儿!”
       洪涛声音高亢得有些反常:“马上就好,马上就好!”
       洪涛飞快地打了户名和一串数字,正要点击鼠标,邵虎突然意识到什么,跑过来一看电脑屏幕,惊叫:“错了!”才要制止,洪涛一点鼠标,邮件发了出去!邵虎伸手就去拔电源,洪涛与他扭打起来。邵虎掐住洪涛的脖子,愤怒地问道:“妈的,你把谁的账号传过去了?”
       洪涛脸涨得通红,猛地挣脱他:“我再看看!”点回上页一看,一脸无辜地看着邵虎说:“对不起,我怎么发的是天马公司的账户?”
       “你竟敢耍老子!”邵虎急红了眼,一把揪起洪涛,枪管戳在他左胸上。没想到洪涛惨白着脸笑了:“你最好放了我,因为你刚才说的话,都通过我的手机传出去了!”
       邵虎大惊,左手迅速摸到了洪涛衬衫口袋的手机,没想到看似文静的洪涛猛一抬膝盖,正顶在他两腿间!
       邵虎猝不及防,“嗷”的一声,手捂裆部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见洪涛闪身要逃,他怒不可遏,瞄准他左胸“砰”地开了一枪!
       随着枪响,洪涛感觉心脏被一记重拳猛击,一头栽倒在地,意识顿时模糊。紧接着又一声巨响,声浪在房间里久久回荡。
       洪涛闭上眼睛,判断那恶棍怕他一枪不死,又补了一枪。这回肯定是完了!他木然地躺在地上,奇怪的是:除了心区胀痛,身体其他部位没什么特别的感觉。近处反而有物体倒地的动静,还有金属落地的脆响。他试着睁开眼,发现倒下的是邵虎,左手捂着右肩,血把手指都染红了。那支曾威胁他性命的手枪甩出去两三米远,在灯光下闪着乌蓝的光泽。他一阵轻松,昏厥过去。
       窗帘一动,两名特警破窗而入,一人端枪对着邵虎,另一人去开房门。吴浩带着苏红和几名刑警冲进来,苏红见洪涛躺在地板上一动不动,抱起他焦急地喊:“洪哥,你醒醒!”吴浩即刻吩咐手下通知医护人员上楼。
       邵虎捂着滴血的右臂,挣扎着想爬起来,嘴上说道:“喂喂,是哪位兄弟枪法太臭,怎么打中我了?我正要逮捕犯罪嫌疑人呢!”
       吴浩一努嘴,刑警上前把邵虎扭住了。邵虎大叫:“吴队,你这是干吗?”吴浩晃着手里的录音笔:“邵虎,别作秀了,还要我把你刚才说的话,播放一遍吗?”
       原来吴浩在发现邵虎有重大嫌疑后,迅速向分管刑侦的副局长作了汇报,要求传讯邵虎。副局长有点儿为难,说市里已把邵虎列为提拔对象,这事还要一把手定。于是两人又驱车去找局长。局长听了汇报,未及表态,吴浩就接到警员王丽从医院打来的电话。得知苏强突然“窒息死亡”,三人顿觉事态严重,老刑警出身的局长当机立断:“不能排除邵虎所为,立即拿下!”正商议如何捕捉嫌犯时,苏红的求助电话及时打来了……
       邵虎恨恨地盯着苏红,骂道:“臭婊子,是你出卖了我!”苏红捡起扔在地板上的手枪,对着邵虎要抠扳机,吴浩劈手将枪夺过。死里逃生的邵虎捂着胸,大口喘息着。
       吴浩盯着邵虎,嘴角浮出讥讽的微笑:“这案子有意思:洪涛在算计苏强,而你在算计洪涛,正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自以为胜券在握,很得意是吧?可你忘了世上还有专门对付‘黄雀’的罗网!这倒应了另一句老话:‘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邵虎脸色发青,一言不发。猛然间手机响了,吴浩迅速从他衣袋里掏出手机,屏幕上显示出一个醒目的“汪”字。
       “是姓汪的先生找你,接吧。”吴浩故意把“汪”说得很重,同时打开了录音笔的开关。邵虎神情复杂地接过手机,顿了片刻,颤抖地按了拒接键。手机滑落到地上。
       “带走!”吴浩一声令下,一个刑警上来给邵虎上手铐。冰冷的手铐让身陷绝境的邵虎激灵一下,他嘿嘿冷笑,态度也强横起来:“告诉你,吴浩,我市里有人,他后台硬得很,你有证据也没用,他绝不会坐视不管!他叔叔是省里的……”
       “你住口!”吴浩忍无可忍,上前揪住邵虎的衣襟,斩钉截铁道,“我倒要看看哪个贪官敢来保你。他大能大过法律,大过人民的意志吗?就是他自己,恐怕也是‘泥菩萨过河’了!”
       警察带走了邵虎。急急赶到的医护人员正要抬洪涛上担架,洪涛动了动,睁开眼睛。苏红又惊又喜,忙扶他坐起来。洪涛慢慢从衣袋里摸出手机,手机的铁壳瘪凹了,还嵌着一枚金灿灿的子弹!
       “你可吓死我了!”苏红捶打着洪涛。洪涛这时还不忘幽默一把,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两人藤缠树一般搂抱在一起。
       “我把两千四百万追回来了!”洪涛附在女友耳畔说。
       “刚才你干吗要冒那么大的风险,把天马的账号传过去?”
       洪涛的牙还在渗血,他吞下一口咸咸的唾液说:“一,赎罪;二,我爱你!”
       吴浩示意医务人员退下,拍拍洪涛的肩。洪涛知道警察要带走自己,毕竟他策划了一桩诈骗案。
       苏红焦急地问吴浩:“吴叔叔,洪涛虽然有过错,可抓住邵虎他是立了功的,况且钱也追回来了,能不坐牢吗?”
       吴浩只轻咳一声,没回答。他心中有数,不过,他不想当着洪涛的面许诺什么。
       苏红见吴浩不表态,紧紧抱住了男友。随着电梯快速下降,她心也在下沉,但脸上还是灿烂地笑着:“洪哥,我会给你找个好律师!不管判几年,我都会等你出来!”
       洪涛点点头,泪水涌出来,心里苦甜交织。
       流花大酒店B楼1209室,汪文静背着手在宽大的客厅里踱步。他和他的合作者约好了,今晚将所有事情办好后,十一点在这里见面。可刚才打他的电话,他却没接听。汪文静不放心,再次拨通了那个号码。
       下了电梯,吴浩身上飘出一阵铃声,是刚才没收的邵虎的手机发出的。拿出手机一看,显示屏上又是那个“汪”字。他很想验证一下来电者与他的判断是否一致,就按了接听键,低沉地“喂”了声。对方显然很不高兴:“小邵,刚才怎么不接电话?事办妥了吧,赶紧过来!”听到那熟悉的官腔,吴浩嘴角浮出一丝冷笑,果然是他!他不卑不亢地答道:“对不起,汪先生,邵虎今晚有事,肯定去不了你那儿了!”
       “你是谁,怎么拿他的电话?”对方色厉内荏道。吴浩笑了笑,巧妙地回了一句:“我是玻璃丝。”接着便关了手机,下楼随警车回局里了,他要抓紧时间审讯嫌疑人。
       电话那头,汪文静却在发呆,嘴里不停地念叨着:“玻璃丝,玻璃丝,Police,警察!”他恍然大悟时,不禁出了一身冷汗,一下子瘫在沙发上,感觉自己太可笑了:只顾着提防邵虎,却忘了头上还高悬着一把代表法律与正义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他极力想镇静下来,思考对策,最先溜进脑海里的却是《红楼梦》的一句话:“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身体不由自主地瑟瑟颤抖起来……
       作者简介
       海诚,中国作协会员,国家一级作家。创作有长篇小说《新西游记》、《心动》、《学车记》等。其中《新西游记》在两岸三地出版后广受好评,2001年获第三届“人民文学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