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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望都市]风流替身
作者:白保平

《今古传奇》 2006年 第0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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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穷困潦倒的下岗工人,美差从天而降:做了亿万富翁的风流替身。
       台上他尽享尊荣,台下他幸会情种。于是他开始浮想联翩,蠢蠢欲动。最终,他会收获美梦,还是两手空空?
       替身就在狗尾巴胡同
       人怕出名猪怕壮。商界大亨杜健雄对“怕”字的理解,越来越深刻了。今天一上班,女秘书就呈上来两份会议通知、四张请柬——
       上午8点半,市发改委主持召开兼并破产国企毛纺厂的洽谈会,作为兼并方最大的股东,他若不去,会议基本上开不成;9点,市政府召开民营企业家座谈会,主抓工业的副省长亲临,梁市长指名道姓要他重点发言。
       四张请柬也都大有来头。市工商银行在开发区新建了银贸大厦,请他出席剪彩仪式;“见义勇为,奉献爱心”基金会发来请柬,请他出席表彰会;“6·18”是个好日子,地税局刘科长嫁闺女,送来了散发着香水味儿的大红请柬;浪漫谷洗浴城开业周年庆典,洪老板也送来了请柬。
       董事长兼总经理杜健雄左右为难,恨不能分身有术。他分派几位副总拿走四张请柬,吩咐了一二三四注意事项,已是额顶冒汗、口干舌燥。两个重要会议,无论如何他都得参加。先去洽谈会上点个卯,向两位股东代表交代ABCD基本原则,然后再赴座谈会念发言稿。当然,得事先叫秘书向市政府办黄主任请个假,就说晚到40分钟……
       杜老板感慨万端:日理万机也不过如此,活得这么累图个啥?杂事忙乎完回来,他独自坐在办公室里发闷。思来想去,他灵感突生,令秘书叫总经理助理臧海天赶快过来。
       臧海天一溜儿小跑过来,推开了房门,顾不上揩汗,轻声询问:“董事长叫我?”
       “嗯。”杜老板示意他坐下,略有所思地提醒道,“那次在小天鹅大酒店,我听你说,你见过一个长相酷似我的人?”
       “对,有这回事。”臧助理肯定地回答。
       “你赶快把他找来,就说我要见他。”
       “好的。”臧助理满口应承。年轻人反应敏捷,立即领悟了董事长的良苦用心。
       臧助理颇有心机,上次遇到那个酷似董事长的人时,他曾问了人家的姓名、地址和联系方式。当时手机没电,无法输入文字,他就将那些信息写在了烟盒纸的背面。那张烟盒纸装在自己那件浅灰色毛料西服的上衣口袋里,他信心十足,快步赶回家中。
       妻在医院值夜班,白天休息,见他回家,跟在屁股后面追问:“啥事这么急巴巴的?”
       东瞅西望东翻西找,却找不到,臧助理没好气地说:“毛料西服哪儿去了?”
       “甭找了。”妻笑着解释,“上回,你醉酒吐了一身,我送到干洗店去了,明天就可取回。”
       臧助理急问:“口袋里的东西,你放到哪儿了?”
       “工作证和几十元零钱放在桌上,你不早就拿走了吗?脏手绢我洗了洗,再没啥了啊。”
       “那写着字的烟盒纸,你没看见?”
       “啥子纸?上衣口袋都吐进了脏东西,我全都倒进了垃圾袋。”
       “你呀你!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臧助理沮丧地坐进沙发里。半月前的垃圾袋早就被运到了垃圾场,没了地址姓名,要找到偶遇的陌生人谈何容易!
       妻问明情况,主动帮他出主意:“你好好想想,在哪儿遇到的,还去哪儿找找啊。”
       那是个春光明媚的好日子。一位老同学喜结良缘,在“南国”大酒店宴请亲朋好友。臧助理前去捧场,酒喝高了,走出酒店,歪歪扭扭,一时竟找不到自己的车钥匙。新郎追到门外,告诉他:我已经安排好了,酒店有专职司机,代你开车,送你回家。
       果不其然,一个戴红帽的年轻人开着他的“马自达”停在了酒店门前,殷勤地帮他打开了车门。他步下台阶就要上车,突然发现董事长正站在绿色栅栏外面,探头探脑,向这边张望。
       臧助理顾不得上车,紧跑几步,迎上前喷出一串酒气:“董事长,您亲自来找我,有急事?”
       董事长似乎未听清,冷冷地盯着他。
       酒壮人胆,臧助理贴近杜老板,扯着他半旧的廉价西服说:“董事长微服私访,属下头一回看您这身打扮。”
       那人急了,拂开他的手说:“你认错人了吧?我是阀门厂的下岗工人,听说酒店招保安,赶来碰运气的。”
       臧助理后退一步,上上下下打量这人:短眉、豹眼、蒜头鼻子、宽厚的嘴唇、额顶稀疏的头发,同杜老板简直跟一个模子倒出来似的!天底下竟有这样的巧合?臧助理半晌合不拢嘴:“太像了,太像了,比孪生兄弟还要像啊。”
       那人幽默地苦笑:“像啥子,我要是董事长,就不愁没工作了。”
       “对不起。”臧助理向他道歉,并灵机一动,摸出烟盒纸,找门卫借了笔,请他留下姓名、地址……
       想到这里,臧助理跳了起来,拉开房门,赶向“南国”。
       “南国”人事部长直摇头,再三解释:保安队伍里没有你要找的人,40岁以上的,我们根本不会要。臧助理无奈告辞。
       还有一线希望,阀门厂的劳资科或许能提供有用的资料。不知此人姓名,不晓具体单位,如何打探询问,臧助理着实动了番脑筋。他找出杜老板的工作照,全身的、半身的,挑了三四张。那个短发圆脸的劳资科大姐一眼就认了出来:“哟,这不是张新河吗?穿上这身行头,还真有点儿大老板的派头哩。”
       臧助理大喜,急忙追问:“张新河家在哪里?有电话吗?”
       劳资大姐笑呵呵说:“他家装不起电话,他给人的号码是街口公用电话,叫他一次,要收一角。”
       6573219。臧助理用手机记下了这个来之不易的电话号码。地址是:西门大街狗尾巴胡同附17号。
       这晚,臧助理要通了电话,对传话人说:“我要给张新河介绍工作。”
       一句话点中要害,张新河极快地跑了过来,气喘吁吁紧着问:“啥工作,月薪多少?”
       臧助理卖了个关子:“明天上午8点,我开车去接你,工作和月薪,董事长和你面谈。”
       天上掉下来馅饼,张新河不大相信:“甭哄我,莫骗我。”下岗一年半,找工作四处碰壁,尝遍酸甜苦辣,他这样的人,人家根本看不上啊。
       “明天上午,不见不散。”臧助理实实在在夯了一句。
       “好,好。”张新河喜极而泣,电话里传来唏嘘声。
       杜老板暂时取消了各种杂事,稳坐在老板椅上,专候张新河的到来。他似信非信:天底下真有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吗?兄弟三个,他排行老二,老大比他矮,老三比他高,毕竟是一个妈生的,脸盘有些相似,但也有明显差别;也没听说自个儿还另有孪生兄弟啊。可臧助理一口咬定,那人就是像他。果真如此,培训培训,能顶大用呢……
       张新河受宠若惊——臧助理开着红旗轿车来接他,见到他,身子立即矮了三分,毕恭毕敬,拉开车门,请他上车。
       好华丽的办公楼啊!大理石地面洁净如镜,能照得出人的影子。衣着光鲜体面、来去匆匆的行路人,见了他立即垂手而立,礼貌地招呼:董事长好!初始,张新河吓了一跳,待明白过来,连连摆手:不敢当,不敢当。臧助理轻声提醒:别说话,只管走。
       上了电梯,直奔8楼。臧助理领他走进豪华排场、带有套间的大办公室。
       杜老板惊呆了:来人除了衣服低档、气质卑微外,外貌形象同自己一模一样。他将来人拉至套间的穿衣镜前,上上下下端详比较,惊道:“像,太像了!”
       张新河也十分惊讶,手摸后脑勺,嘴巴大张,不知说什么好。
       杜老板拉着张新河坐上长沙发,笑眯眯地问:“今年多大了?”
       “四十七,属兔。”张新河低眉顺眼,据实回答。
       “比我小一岁,我叫你老弟了。”杜老板拍着他的左肩感慨道,“缘分啊缘分,跟着我,好好干,我不会亏待你的。”
       “老哥,”张新河迟迟疑疑,提出最关心的问题,“月薪多少?叫我干啥?”
       杜老板望向臧助理吩咐:“先帮我老弟置几身行头,具体工作、报酬,你们协商,弄份合同给我。”
       说着,杜老板拉开抽屉,取出进口自动剃须刀说:“来,用我这洋玩意儿把脸面收拾收拾,记住,脸面就是你吃饭的家伙。”
       
       真想做梦也想不到哇
       臧助理为张新河安排了专用办公室,写字台、老板椅、大书柜、沙发、茶几一应俱全,还有一台配有DVD的高清晰仿背投大彩电。这样的办公环境,老厂长也比不上啊。
       张新河十分满意,坐在沙发上嘿嘿直乐。
       臧助理认真地告诉他:“从现在起,你就是杜老板的私人秘书。”
       张新河没听明白,瞪着眼问:“你说啥,我当秘书?那可不行,写写画画,我一窍不通。”
       “不是文字秘书。”臧助理实言相告,“说白了,就是老板的替身,要代替董事长处理各种应酬事务,场面上,连我都要听你吩咐。”
       张新河十分为难:“我一个干粗活儿的工人,场面上哪会应酬?”
       臧助理给他鼓劲:“不会,就慢慢学,有我帮着你嘛。当务之急,你要模仿董事长的一举一动,用语声调都要像。这里有董事长出席各种会议、参加各种活动的录像资料,你好好看一看。三个月试用期,月薪3000元。试用合格,工资还会涨。”
       试用期工资竟是他过去工资的三倍,诱惑大得很哪。张新河满口应承。
       “报酬和责任是对等的,我们还有工作纪律。”臧助理一条条陈述,“第一,要严格保密,你的身份,你知我知老板知,对其他任何人,都不能泄密。第二,场面上不能随便表态,我传达董事长的旨意,让你怎么说,你就怎么说,一丝一毫都不能走样。第三,这是你的办公室,不能随意出门乱走动,非公务外出,要戴墨镜捂口罩,尽量避开熟人,以免暴露身份;需要你出面应酬,必须无条件服从,随叫随到,不能误事。第四,用语声调不能露出破绽,要抓紧模仿,半生不熟期间,不要随便说话,能不说就不说,能少说就少说。”
       张新河连连称是,比起过去辛辛苦苦找工作,这都不算难题。他隐隐感觉到,自己就要进入高人一等的崭新生活了。
       “上述内容,都写在合同里。”臧助理拉开真皮公文包,拿出两份书面合同,“你再仔细看看,没有不同意见,就签上名字。”
       “行行。”张新河看也没看,就在合同的“乙方”处签上了自己的姓名。
       臧助理十分爽快,当即预支他3000元的月工资。
       头一回拿到这么多钱,张新河激动异常,两眼含泪,双手颤抖,抓过钞票,嘴唇嚅动,仔仔细细数起钱来……
       要对得起3000元的月工资!老实本分的张新河将这个强烈的信念深深地植入心田,感恩戴德,发誓要尽快胜任工作,为董事长效力。他把自己关在屋中,面对电视机,翻来覆去地观看那十几盘录像带,一门心思琢磨董事长的习惯动作和讲话声调。
       他干过二十多年的组装工,摆弄过大大小小上百种阀门,养成了良好的记忆功能和善于抓特点、巧组合的基本素养。触类旁通,他很快抓住了杜老板的特点:身材高大魁梧,后背微哈,两眼向下平视,给人一种威严稳重、胸有成竹的感觉;杜老板喜欢用右手拍对方的肩膀,每次两下或者三下,这是他表示亲昵友好和赞赏对方的常用动作;杜老板思考时,下颌上抬,脖颈后仰,用左手向后梳理那本就不多的头发;在主席台上讲话、餐桌上闲聊时,杜老板的右手经常下意识地敲打桌子……抓住特点,对着镜子,张新河强迫自己模仿适应,以期尽快养成特殊习惯。
       杜老板是山东人,对下属和熟悉的人,一口地地道道的山东日照口音;场面上讲不太规则的普通话,时不时冒出几个山东词,尤其是随意讲话时,总忘不了“这个这个——呃”。张新河对着录音机模仿杜老板讲话,然后再放出来同真声比较,反复品味,不断练习,渐渐就有八分相似了。
       臧助理每天都来检查培训成果,根据自己的体会,谈些改进意见,时不时赞赏几句。20天后,臧助理提议:明天,公司控股的金太阳超市举行开业典礼,你代董事长出席剪彩仪式。
       张新河心中忐忑,既喜又怕:喜的是大庭广众之下,自己终于可以人模狗样地当“董事长”了;怕的是,自己从没抛头露面唱过主角,怎样剪彩,如何应对,心中无数,万一演砸了,金饭碗也就毁了。
       臧助理为他鼓劲打气,同时交代细节问题:“发言稿我准备好了,你再熟悉熟悉;董事长以前的剪彩录像,你再认真地看一看;明天你是主角,不要多说话,客人我来介绍,你点点头握握手就行;剪彩仪式,我来主持,需要剪彩时,跟着导引小姐走就是了,你下剪子,别人才敢动剪刀。”
       “这个这个——呃,行。”张新河下意识地拍了拍臧助理的肩膀。
       臧助理一愣,身子不由自主地矮了三分:“‘董事长’,这么快就进入角色了?!”
       “嘿嘿嘿。”张新河搓着手,不好意思地笑了。
       次日上午11时,一辆豪华红旗轿车把“董事长”和臧助理送到了装修一新的金太阳超市。
       超市总经理罗玫女士,亲自打开车门,踩着红地毯,把他们引向贵宾室。先到的客人全体起立,鼓掌热烈欢迎。“董事长”顿时精神起来,两眼发亮,微微颔首,两手向下压了压:“大家请坐,请坐。”臧助理紧随身边,引导他接见在座的客人:市工商局个体企业科韩科长,市工商银行董行长,市地税局刘科长,浪漫谷洗浴城洪老板……“董事长”一一握手,还亲昵地拍了两下洪老板的肩膀。
       洪老板关心地说:“董事长眼含血丝,脑门发暗,操劳过度,可要保重身体呀。”
       “董事长”机警作答:“改日去你那儿放松放松。”
       臧助理请他落座,俯身贴耳说:“市政府谭秘书长和发改委马主任很快就到,贵宾一到,马上开始。”
       “董事长”微微点头,右手下意识地在茶几上轻轻敲打。臧助理冲他眨了眨左眼,意思是说:表现不错,再接再厉。“董事长”会意地微笑。
       11时20分,金太阳超市开业典礼在喜庆的鼓点和鞭炮声中隆重开始。臧助理走上前台,对着麦克风宣布:“这是本公司投资控股的第六家大型超市,感谢各位嘉宾光临捧场,下面请董事长杜健雄先生讲话——”
       “董事长”走向台前,频频点头,不长的讲话稿,他昨晚已经背熟,但还是像杜老板一样,掏出稿子,用山东普通话大声读了起来。台下报以热烈的掌声。
       好不容易读完,表面镇静、内心紧张的“董事长”衬衣湿透,回到堂前贵宾席,长长地喘了口气。谭秘书长打趣道:“老兄,你又种了一棵摇钱树。”
       “董事长”没听明白,只好嗯嗯地敷衍着,点了点头。
       总经理罗玫女士介绍开业经过和经营宗旨,几位贵宾代表各方致贺词。接着,臧助理朗声宣布:“请各位嘉宾为金太阳超市开业剪彩!”
       “董事长”有些慌张,没等披红挂彩的小姐导引,就带着贵宾走向捧着红绸彩带的小姐对面,屁股对着众人。
       错了错了。臧助理紧张起来,心里在喊,嘴里却没敢发声。他扬起右手着急地画圈,示意“董事长”赶快转过身来。好在几位身材高挑的礼仪小姐机灵,将彩带绕过贵宾的头顶,迫使他们不得不转身面向观众。手捧托盘的礼仪小姐走上来站在贵宾身后,托盘里放着剪刀。“董事长”笨拙地拿起剪刀,“咔嚓”一声,红花应声落下。另几位贵宾都是见过世面的剪彩老手,扬起剪刀先向众人示意,掌声和音乐响起时,才不慌不忙地去剪彩带,剪落的红花被礼仪小姐稳稳捧住。
       中午在“小天鹅”大酒店宴请贵宾。臧助理悄悄告诉他:杜老板已乘飞机赶回,午宴亲自接待。臧助理开车送他回去。张新河忧心忡忡,问:“是不是我演砸了?”
       “哪里!”臧助理称赞他说,“头一回上场,打80分蛮不错了。”
       剪彩的镜头在脑海中回放,张新河感慨不已:他这个干粗活儿的下岗工人,能同市里那帮头头脑脑并肩站在一起,出席热闹红火的剪彩仪式,真是做梦也想不到哇!
       靠!张新河激动亢奋,用力攥紧了拳头。
       老板的滋味酸甜苦辣
       初试一炮打响,从此张新河就成了董事长杜健雄的影子。
       每天晨起,张新河穿风衣、扣礼帽、戴墨镜,早早地来到办公室,更衣洗漱,收拾打扮。他的穿着、日常物品,都同杜老板的没有区别。有时整天没事,他就打开电视机,看碟片消磨时间;有时忙于应酬,臧助理专车来接,中午、晚上陪客,最多时,一晚上连赶三场宴会;饭后的节目,名堂也不少,歌舞厅、唱戏楼、洗头洗脚、打麻将……常常凌晨才能回家。老婆没少发牢骚。张新河理直气壮:我这是工作,开着工资当陪客,挣的就是熬夜钱。看在高薪的份儿上,老婆也就没多纠缠。
       张新河信守合同,从不私自出门,由臧助理与之单线联系,随叫随到,替杜老板应酬他不愿应酬的杂事。场面上,那么多人对他毕恭毕敬,礼遇有加,张新河内心快慰,如同生活在甜美的梦境中。
       电话响了!铃声发出的是《老鼠爱大米》的乐曲,张新河喜欢这首曲子,响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抓起电话。
       臧助理压低嗓音发令:“做好准备,替杜老板出席安置‘4050’人员的座谈会。”
       张新河内心一颤。自己曾经有过的经历,使他的参会欲望无比强烈。
       10分钟后,臧助理开车来接他。
       在车上,臧助理反复叮嘱他:“老板交代,不要表态,听凭劳动局安排。”
       张新河诺诺。
       会议室里置放着椭圆形桌子,围桌有三圈椅子。“杜老板”作为民营企业家的重要代表,被请在内圈面对领导席的正面就座。臧助理只能委屈地坐在他身后的第二圈椅子上。
       隔着椭圆形围桌内的绿色植物,劳动局一位领导向“杜老板”拱手示意。“杜老板”友好地招了招手,随即向身后悄悄询问:“他是谁?”
       臧助理贴耳介绍:“劳动局杨局长,老一;旁边主持会议的是老二,倪副局长。”
       倪副局长的开场白客客气气:“今天,请各位光临,主要议题是研究‘4050’人员的安置工作,请大家伸出手来,为市政府排忧解难,为下岗工人雪中送炭……”
       “杜老板”悉心聆听,今天才知道,类似于他这样的“4050”人员,全市竟有56000余人,其中有四分之一依靠政府救济为生……情绪渐渐激动,“杜老板”忘了身份,竟用衣袖抹起了眼泪,心中百感交集:那晚,他陪同谭秘书长接待台湾客商,一顿饭就花费一万九千八,十个下岗工人一年也吃不完啊。臧助理拽他的衣襟示意:不必过于激动。
       行动比同情更重要。杨局长点将叫他:“杜老板,你表个态,下属大大小小十几个公司,安置一两百人没问题吧?”
       “行,行。”“杜老板”脱口而出。
       “好!杜老板率先垂范,安置200名下岗职工。”倪副局长趁热打铁鼓起掌来。
       臧助理急得用拳头捅他后背。杜老板转回身去,紧捂嘴巴,方知自己铸成大错。
       记者妙笔生花,《民营企业家真情洒泪,两百下岗工喜获饭碗》的专稿及杜健雄抹泪的照片上了当天的晚报。
       董事长杜健雄亲自召见张新河,气急败坏地骂他:“你算老几?你怎么能张口胡说?你有本事接收这么多下岗工人吗?”
       张新河垂首而立,浑身颤抖,真想找个地缝藏匿自己。
       按照合同,张新河当被解雇的。董事长念他人才难得,放他一马,扣了他两个月的工资,提出严重警告。
       但张新河后来得知:他的这次表态,为杜健雄赢得了市人大代表的资格。后来的后来,他还得知:市政府出台优惠政策,安排下岗职工超过企业员工总数30%的企业,所得税“免三减二”。
       国庆节距中秋节仅有一个礼拜,“双节”还有半月,张新河就马不停蹄地忙碌起来。臧助理为他列了份清单,单位、职务、姓名、住址、礼品、送礼方式,密密麻麻写了三张纸,礼品总价额达102万。
       张新河大吃一惊:“这么多哇?”
       臧助理不屑地斜他一眼:“杜老板是做大买卖的,舍不得孩子套不得狼,咱吃肉,关系户也得喝口汤啊,节前拜佛,八方打点,8000多万的年利润才能轻轻松松赚回来啊。”
       靠!这么多啊?张新河更为吃惊,嘴巴大张,伸出舌头,心中暗想:一个“4050”的下岗工人,一年能挣一万元就屁颠屁颠地高兴得要死,八千多万能顶多少个下岗工人啊?
       臧助理告诉他:“打点关系要区别对待,重量级人物,杜老板亲自出面;三、四类客户,安排下面操作;这不上不下承上启下的中坚骨干,就由我们包圆儿。”
       张新河拍了拍臧助理的肩说:“好,我听你的,你说咋送就咋送。”
       拜佛送礼,臧助理已驾轻就熟,看人下菜,安排得妥妥帖帖。
       工商局个体企业科韩科长,由“董事长”做东,邀请科里全体成员在“小天鹅”大酒店潇洒一顿,酒足饭饱之后,再给每人送200元的礼品一份;对韩科长额外关照,悄悄地塞上1000元的购物卡,说句“请多关照”的客气话,彼此心知肚明。
       地税局刘科长就不那么容易打发了,饭桌上东拉西扯,刘科长就会无意中漏出话来:女儿妍妍想学钢琴,钢琴老师说,初学者星海牌的钢琴就可以了。“董事长”立即举杯提议:“来,为我们未来的女钢琴家干杯。”臧助理三天之内将“星海”送到刘科长家中,毕恭毕敬说:“这是董事长的一片心意,请笑纳。”刘科长当即皱眉瞪眼批评他。臧助理连忙解释:“这是给姸姸的节日礼物,不是送给您的。”在“下不为例”的忠告声中,刘夫人替姸姸验收钢琴,索要发票及保修凭证。
       市政府谭秘书长是文化人,意志坚定拒收钱物。臧助理准备了货真价实的名家书法。“董事长”登门请谭秘书长鉴定真伪。打开书匣,谭秘书长赞不绝口:“哟,这是当代大书法家王澄的真迹,中堂条幅至少也要两万八呀。”“董事长”哈哈大笑:“这是赝品,我只花了200元。”谭秘书长仔细欣赏,心领神会,断然道:“400元,我要了。”两人击掌成交,“董事长”嘿嘿一乐:“那我可赚了200元哦。”谭秘书长心照不宣:“我认赔,认赔。”办手续丝毫不能马虎,谭秘书长要求开正规发票,特别注明:此为赝品。
       半月送礼下来,张新河大开眼界,长了不少见识。有钱人花钱大手大脚,有权人来钱真是容易。张新河私下愤愤不平,开始觉得3000元的月薪少了。杜老板似有察觉,以他“双节”表现不错为名,奖励他两个月的工资,并将月薪涨到了4000元。
       秋雨绵绵,身体发懒,昨晚陪客,在“浪漫谷”享受“艳浴”,凌晨2点方归,张新河寻思着睡个懒觉。岂料,《老鼠爱大米》的音乐把他吵醒。手机就在床头,张新河一把抓起。臧助理急火火的嗓音吼道:“赶快起床,我去接你,有紧急任务!”
       坐在车上,臧助理交代:“一帮拆迁户,包围了公司总部,杜老板让你出面应付,记住,任何条件都不能答应。”
       张新河多了个心眼儿:“总得有个说法吧?”
       臧助理想了想说:“你就推说股东会还没研究。”
       总部大楼门前,围堵的拆迁户约有300人,老人、妇女居多,还有奶孩子的媳妇。十几辆脚蹬三轮车连在一起挡住了大门的通道,愤怒的人群中两个粗壮的汉子举着竹竿挑着横幅:“还我拆迁费!”、“我们要住房!”血红的大字醒目刺眼,咄咄逼人。
       红旗轿车停在了人群外面,有人看见了,高喊:“大肚狼就在车里!”眨眼工夫,轿车就被众人团团围住,脚踹棍击,肆意发泄,咒骂声哭喊声乱成一片。
       坐在后排的张新河欲下车与众人对话。
       “不能下车。”臧助理拦住他说,“当心挨打。”
       臧助理小心地摇动车窗,仅露出两指宽的缝隙,冲着众人高喊:“你们派代表来,有什么要求,我们可以商谈。”
       举旗的两个壮汉将竹竿交给别人,分开众人,走了过来。平头汉子问:“杜老板,你同意协商吗?”
       “董事长”连连点头:“请,请派代表到二楼会议室面谈。”
       大胡子汉子挥了挥手,众人闪出一条通道。臧助理客气地要求:“请把拦路的三轮车推开。”大胡子凶巴巴说:“下来走几步能死了你?”臧助理无奈,转身对“杜老板”说:“下车千万要小心,别说话,只管走,有啥事到会议室同代表讲。”
       “董事长”拉开车门,在平头和大胡子的挟持及十几个拆迁户代表的簇拥下,身不由己地走向总部大楼。
       进了二楼沙发会议室,代表们将“董事长”团团围住,七嘴八舌乱哄哄的。头都吵大了,也没听明白讲些什么,“董事长”两眼发直,额头淌汗,四肢僵硬,如同木偶,这个拉他,那个扯他,众人的唾沫星都喷到了脸上。臧助理帮他解围,安排服务员上茶,请大家在沙发上就座,一个接一个发言。渐渐地,“董事长”才明白了众人闹事的缘由。
       兼并国企毛纺厂,杜老板要建大型物流公司,为便于车辆运输直通高速公路,相邻的毛纺厂家属院全都需要拆迁。杜老板当初答应,拆迁房每平方米补贴600元,另外建两幢18层高楼,按优惠价提供住房,如果不要补贴,按拆迁房建筑面积计算新楼房面积。80%的拆迁户都没领住房补贴,两幢高层建筑却始终没有动工。最近,拆迁户听到口风:两幢高层建筑要改为大酒店、商贸城,他们着急万分,逼杜老板尽快兑现承诺。
       平头汉子头脑清晰,总结了大家的发言,提出具体要求:“一,两幢高层家属楼尽快动工,请杜老板明确开工、完工时间;二,如果改建大酒店、商贸城,要按违约处理,加倍偿还补贴费,也要明确兑现时间;三,安排拆迁户中的下岗工人及其子女在物流公司或大酒店、商贸城就业,现在就要签合同。”
       “董事长”吸取上次教训,不敢贸然开口,只是说:“大家的意见,我会向董事会、股东会汇报,请董事会、股东会尽快决断,一定尊重大家的意见。”
       众人异口同声,要求他马上召开董事会、股东会,否则,门外围堵的人群不撤离。
       双方僵持着,午饭谁都没吃。臧助理躲进厕所,用手机悄悄向杜老板汇报。杜老板没好气地说:“给我顶住,我们正在商量对策。”
       晚饭,臧助理要来了快餐,400个快餐盒竟还不够。臧助理暗骂:这群刁民,全是饿死鬼托生。“董事长”同情刁民,塞给臧助理500元钱,让他再弄100个快餐盒来。
       一夜两天,拆迁户久围不散。困乏至极,“董事长”就在沙发上打盹儿,代表们存心纠缠,使起车轮战术,轮番上阵,熬得他两眼通红、脸色发白,苦不堪言。
       第三天凌晨1点,躲在厕所的臧助理给了他一张纸条,压低声音告诉他:“这是杜老板的指令。”
       “董事长”来到会议室,打起精神向代表们承诺:“半月后,两幢高层家属楼开工。”其余条件,只字未提。代表们很不满意,围堵的人群仍然坚守阵地。凌晨3点,市公安局百十号全副武装的防暴队出面解劝,连唬带哄,连拉带撵,这场风波才算暂时平息。
       杜老板设宴款待,张新河受宠若惊。酒喝多了,张新河借着酒劲,大发牢骚:“没白没黑,熬夜受累,还要担惊受怕,替董事长挨骂,‘委屈补偿’总应当吧?”杜老板十分豪爽,拍着他的肩说:“好,每月再加1000元。”张新河嘿嘿笑着,连喝三杯感谢酒。
       遭遇神秘女人和绑匪
       杜老板带着小蜜出国考察智能玩具市场去了。臧助理通知张新河:“杜老板外出考察期间,你可以放假休息,在家多陪陪嫂子。”
       黄脸婆有什么好陪的,放松放松倒真是需要。自受聘以来,还没歇过礼拜天呢。
       臧助理收起笑容,严肃地提出警告:“牢记工作纪律,老老实实呆在家里,不要随意外出,有事电话联系。”
       终于回归了自己,轻轻松松,不再应付各种场面,不再抛头露面地表演。头几天,张新河蛮舒心蛮惬意,老婆洗衣他睡觉,老婆做饭他看报,自由自在,无人调遣,还有人发高工资,真是神仙般的好日子。可是,憋闷在家,无事可干,几天过后他就烦了,开始怀念那红红火火、热热闹闹的场面游戏了。
       这天晨起洗漱完毕,张新河拿起男用高档宝丽曼香水往身上喷洒,闻惯了香水味儿,鼻子略显迟钝,洒了不少,还觉不够味儿。老婆在厨房里骂他:“比香油还贵的金水,你洒那么多干吗?”
       张新河突发奇想:这宝丽曼香水究竟值多少钱呢?日常生活用品,全是臧助理提供,给啥用啥,他从没操过心的。
       他戴上墨镜,扣上礼帽,拄着文明棍,大步向门外走去。好奇心促使他要去高档化妆品商店探个究竟。
       步行街格外热闹,熙熙攘攘。
       已走了三家店铺,还没看到那个牌子的香水。可是,他却发现,一位衣着时髦、丰满性感、戴着变色墨镜的神秘女人,尾随着他,紧盯不放。在第一家店铺前,他进门时,同那女人打过照面。不知什么原因,走出门的神秘女人即刻又拐了回来,上下打量他,想认又不敢认。张新河有所察觉,拄着文明棍,道貌岸然地走向另一家店铺。被漂亮女人关注是值得骄傲、开心的美事,更何况这是一位档次不俗的时髦女人,这说明自己的气质已经脱胎换骨了。异常兴奋的他涨红了脖颈,昂首挺胸,感觉良好,文明棍敲打得光滑的地板“嘚嘚”直响。那女人毫不避讳地跟随他前行,他走她也走,他停她也停,就在身后两三步外,仔仔细细地观察他的一举一动。
       推开玻璃转门,张新河进了另一家店铺,神秘女人也跟着走了进来。张新河在柜台间琳琅满目的香水中搜索,有一种牌子同宝丽曼香水外包装一样,只是精美的包装盒尺寸小了点儿。没等他开口询问服务员,那女人突然凑上前热情地问他:“请问,您是找法国宝丽曼香水吗?”
       张新河心中一惊,断然用河南口音回答:“俺找啥,不用你管。”
       “对不起,我认错人啦。”神秘女人有礼貌地告退。临出门时,她还回过头来,摘下墨镜,深情地望了他一眼。弯弯的柳叶眉,柔媚的丹凤眼,张新河记在了心里。
       入夜,张新河翻来覆去睡不着:神秘的女人在脑海中时隐时现。他意识到,那时髦女人把他当作了有钱有势的杜老板,傍大款,捞外快,不是小姐就是二奶,她晓得杜老板用过的香水牌子,肯定和杜老板有较深的关系,危险啊危险……唉,绝不是自个儿脱胎换骨提升了档次……一股酸楚的滋味漫上心头,张新河长吁短叹,整夜失眠。
       杜老板考察归来的第二天,臧助理又给张新河分派了新的任务——替杜老板到主要部室慰问大家,送上从国外带回的小礼品。
       臧助理拎着黑皮包,上前一步,拉开了公司财务部的防盗门,冲着柜台内的员工亮起嗓子:“董事长来看望大家。”
       员工们霍地起立,敬重地望着笑容可掬的杜老板,异口同声:“董事长好!”柜台外办理业务的客户也纷纷停下来,向“董事长”致礼问安。有人啧啧称道:多好的大老板,出国也惦记着大家伙儿。
       “董事长”频频致意,请大家坐下继续办公,逐一同客户握手致谢,感谢他们支持公司的业务,然后走进柜台,拿起财务月报表审看,财务部长恭立一旁,随时准备回答董事长的提问。
       臧助理拉开黑皮包拉链,双手捧出五颜六色的小礼品,放在柜台上,请大家挑选。女士们大多选择小瓶装的法国香水,男士们哄抢的是兼有打火机功能的精美两用笔,笔身上印有细腰肥臀的法国小姐。令人不可思议的是:笔尖朝下,那小姐身穿的连衣裙会自动脱落,裸露出雪白光洁、美丽动人的胴体来;笔尖朝上,连衣裙会自动穿上,法国小姐又恢复原状。
       一个风趣的男士开心地说:“感谢董事长,给每人送了一位秀色可餐的漂亮小姐。”
       “董事长”幽了一默:“外国小姐只能看不能用,我可不想破坏你们家庭的幸福生活。”
       话音刚落,门外闯进来一位时髦女人,收起了遮阳伞放上柜台,弯弯的柳叶眉,柔媚的丹凤眼,直勾勾地望着张新河嚷:“杜老板,我的幸福生活谁来保障呢?”
       张新河认出她来了,此人就是那位神秘女人!她怎么追到这里来了?张新河大惑不解,内心惊恐,莫名其妙,不知如何作答。
       臧助理连忙赶过来解劝,把时髦女人拉向门外,压低嗓音哄她:“谭姐,这是办公的地方,你这样闹,董事长多没面子啊。咱们要维护董事长的权威呀。”
       时髦女人嗓音低了些,但仍气呼呼地发泄:“他的面子我维护,我的面子他想过没有?我们的情况你最清楚……五个月了,他躲来躲去不想见我,是什么意思?”
       “私密之事怎么能在下属面前谈呢,你先回去,今天晚上,我送董事长去看你。”臧助理把她推到门外,随手关上了防盗门。
       时髦女人抬高了嗓音,似乎有意让杜老板听到:“你说这话已不是一次两次,有哪一次兑现过?今天,我就在门外等候他。”
       “好好好,”臧助理苦苦劝道,“这样行不行,谭姐,我送你去接待室,杜老板办完公事,总要回办公室吧?接待室和办公室紧挨着,你们两人关起门来说悄悄话。”
       两人拉拉扯扯,声音渐渐远去。张新河心中起了疑问,右手指在办公桌上下意识地敲击:时髦女人和杜老板的关系绝非一般,但是,杜老板为啥不愿见她呢?看来,我也要远远地躲着她。
       “董事长”已无心慰问大家,安排财务部长拎着黑皮包代他去各部室送礼品,自个儿寻思着如何躲开那神秘女人。
       这时,臧助理急巴巴地赶回来,拉着他,穿过走廊,从暗门撤离。坐上轿车,张新河迫不及待地询问:“那女人怎么回事?总缠着杜老板干吗?”
       臧助理叹了口气:“别小瞧那个女人,她为公司发达出了大力,没少帮杜老板的大忙。”
       张新河不解:“那为啥董事长不愿见她呢?”
       “此事一言难尽,”臧助理想了想说,“谭姐太死心眼儿了,一心想当正夫人,把男人拴在她的裤腰带上,不让杜老板寻花问柳,这还不把杜老板憋死?她哪里知道,杜老板早就讨厌她了……”臧助理自觉失言,忙补充说,“这事你知我知,不可外传。谭姐可不是省油的灯,闹腾下去,会出大事的。”
       果真出大事了。
       半夜三更,臧助理开车来接张新河,左手扶着方向盘,右手急火火地摁手机键,铃音响了好长时间,才听到张新河打着哈欠的抱怨声:“哪位?搅人好梦!”
       臧助理恨不得骂他老娘:“赶快出门,在路口等我。”
       “啥事,这么急?”张新河一惊。
       “杜老板召见!他的宝贝儿子被人绑架了!”臧助理嗓音嘶哑地吼他。
       这是塌天的大事!张新河不敢怠慢,迅速穿好衣服,快步跑到马路边等候。
       轿车中,臧助理简要地介绍了董事长的宝贝儿子遭绑架的来龙去脉。
       杜老板的原配夫人生了两胎都是女孩,也许是这个原因,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杜老板和女秘书胡搞,条件只有一个:生下男孩儿,必须由她养育,管她叫娘。女秘书就是谭姐谭美美,当时年轻,同杜老板情投意合,忙于闯荡市场,打拼天下,无暇照顾孩子,也就顺水推舟地同意了。杜老板情妇不少,儿子却只有一个,宝贝得跟金疙瘩似的。10岁的儿子海宝品学兼优,在贵族学校读小学四年级。这天放假,孩子由娘领着、保镖护着,去大型游乐场开心。
       游人众多,挤来挤去,不知怎么就将孩子挤丢了。两人找了好久没找到,断定孩子被拐了,夫人着急,打手机叫杜老板快来。杜老板驱车疾行,赶到大型游乐场,问明了缘由,恨恨地断言:准定是那婊子干的。他令臧助理赶紧带一帮人过去,自己驾车带着夫人、保镖直奔小梅山别墅,找谭美美兴师问罪。
       谭姐听说儿子不见了,当即气呼呼骂他:“别同姑奶奶玩这一套,摆下圈套哄我,杜健雄,你的心肝肚肺都让野狗吃了!”
       夫人不信,上去拽美美的头发:“还我儿子!你还我儿子!”
       谭美美暴怒,一脚踹倒夫人,大声嚷道:“找不到儿子,拿你的命抵都不够!”
       杜老板疑疑惑惑:“你真的没有抢儿子?”
       “我凭什么抢儿子?儿子是我的,早晚会认妈。”谭姐万分着急,就要打电话报警。
       杜老板手快,摁死了电话键,瞪着眼吼她:“你要儿子,就不要报警。”他意识到,肯定是歹徒绑架了儿子,无非是图个钱财。
       他回到办公室,不接见任何人,心神不定地来回踱步,一会儿摸摸手机,一会儿瞅瞅座机,一门心思等着歹徒的勒索信息。
       凌晨1点钟,他的手机响了。一个陌生人的假嗓子令他直咬牙根:“杜老板,想要儿子吗?”
       杜健雄耐着性子同对手谈判:“你是谁?开个价吧。”
       “别管我是谁,”静夜里假嗓子格外真切,“要儿子,就送500万来。”
       “500万太多,我一时凑不齐呀。”杜老板讨价还价。
       “你能凑多少呢?”
       杜老板咬咬牙说:“100万,明天就能送去。”
       “不行!”假嗓子颇有情趣,“请欣赏欣赏你儿子的歌唱吧。”
       电话里传来儿子急巴巴的哭喊:“爸爸,我受不了啦,一天都没吃饭,快来救我!”
       只听有人厉声喝骂:“小崽子,两顿没吃饭,就饿成这熊样!”
       杜老板心中一紧,大着嗓子喊:“好,我给你300万。”
       假嗓子嘻嘻笑道:“300万对你来说,只不过是九牛一毛。”继而凶狠地警告,“你要亲自送钱!你儿子身上可绑着炸药、雷管,敢耍花招的话,后果你知道。”
       杜老板带着哭腔求告:“行行好,让我儿子吃点儿东西吧。”
       电话断了。杜老板气急败坏,拨通了一个他本不愿拨通的电话,哀求道:“金老弟,是不是你的手下绑架了我的儿子?”
       电话那边,声音粗而有力:“胡扯,我的手下没有我的命令,哪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请帮我查一查,是哪路弟兄打我的主意。”杜老板客客气气。
       “弟兄们总得有点儿辛苦费吧?”那边放肆地大笑。
       “好。”杜老板咬了咬牙,“只要把我儿子完好地送回来,我给你50万。”
       “再加一倍。”对方狮子大张口。
       “行,要快!”
       “碰碰运气,弟兄们可不敢打保票。”对方挂了电话。
       杜老板沮丧地歪倒在靠背椅间,头脑发昏,闭目沉思,忽而想起什么,摁电铃叫臧助理赶快过来……
       臧助理和张新河并肩站在杜健雄宽大的老板台前。
       杜老板揉了揉通红的眼睛,站起身来,拍着张新河的肩说:“新河贤弟,你可要帮帮老哥呀,老哥可就这一个金疙瘩哇。”
       张新河刚想接话表态,电话铃突然响起,三人顿时紧张起来。杜老板示意臧助理接听。话筒里传来夫人哭兮兮的声音:“健雄,有海宝的消息吗?”
       杜老板不耐烦地安慰夫人:“你哭啥子,心放肚里去,我会尽快讨回儿子。”
       电话刚挂,铃声又起。杜老板果断地拿起话筒。谭姐喑哑的嗓音清清楚楚:“杜健雄,你不要心疼钱,绑匪不就是图钱吗?为了儿子,我拿50万。”
       杜老板没好气地说:“我不用你的钱,儿子的事你少管,天塌了,有我撑着。”撂了话筒,杜老板转向张新河:“救儿子全靠你了,300万现金,你代我送去。”
       张新河挺了挺胸:“老板放心,我准定把孩子平安带回。”
       杜老板提醒说:“千万不要大意,海宝身上绑了雷管、炸药。”
       张新河心中一颤,嘴上却笑着说:“没事,我在海宝在。”
       杜老板把自己的手机给了张新河,再一次重重地拍他的肩膀:“贤弟呀贤弟,300万元还有儿子,我都托付给你了,可不能竹篮打水一场空啊。”
       张新河明白此事的分量,想了想说:“老板,也给我弄点儿雷管、炸药。”
       杜老板不解:“你可不能蛮干。”
       张新河打保票:“放心,我不会伤着海宝。”
       臧助理走近杜老板,贴耳小声嘀咕:“是不是让金哥帮帮忙?”
       杜老板轻轻摇了摇头:“我后悔呀,让那帮没心没肺的烂崽子插一脚,弄不好,会捅出大娄子,要了海宝的命啊。”
       接着,杜老板让张新河验收300万元现金。打开手提箱,新崭崭一满箱人民币。张新河第一次见到这么多钱,立即两眼放光,短须直翘,大嘴“啧啧”连声。
       杜老板再一次嘱咐:“歹徒会通过手机联系,他们让你去哪儿你就去哪儿。”
       张新河郑重地点了点头。
       10点过后,假嗓子通知到市百货大楼鞋帽柜台交货。张新河不敢怠慢,拎着手提箱,催着“的哥”:“快,快!”
       等赶到百货大楼鞋帽柜台,紧紧张张候了半个小时,根本不见歹徒的影子。
       中午12点,假嗓子又指挥他到南郊小商品批发市场的西口交货。张新河打的火速赶到,等了20分钟,还是不见人影。假嗓子又遥控指挥,让他赶往北郊汽车站。
       往返来回,折腾了5次,仍没有见到歹徒现身。张新河这个气呀,肺都要炸了。拎着沉甸甸的手提箱,腰酸背痛,肚子咕咕直叫,嘴唇上火干裂,已经下午4点,他连绑匪的影子都没见着。
       张新河恼了,不再老老实实听令。假嗓子发令,他诺诺应付,自己却躲在一家老字号面馆,要了两碟小菜、两瓶啤酒,潇洒起来。
       桌上的手提箱,始终被他一手牢牢抓着。箱里的人民币可不是小数字,他八辈子也挣不来这么多钱。张新河寻思:歹徒怎么来钱这么快呢,绑架孩子,勒索大款,两三天就搞300万。靠,不能便宜了这帮王八蛋!
       张新河突发奇想:“人不知鬼不觉,我他妈的扣下个30万,也算是提着脑袋干的辛苦费吧?”
       说干就干,张新河异常激动,热腾腾的面也顾不上吃了,起身拎着手提箱就走。脚步匆匆,两眼时不时瞄瞄身后,发觉无人跟踪,他迅速拐向去城墙根的小路。
       西城墙破败不堪,墙头杂草丛生,多年无人管理,不少墙砖被人取走,裸露出灰褐色的老土。
       张新河机警地观察周围,四处无人,冷冷清清。他选择了一处有烟熏火燎痕迹的洞口,麻利地钻了进去。地面上有干结的狗屎、人粪,他小心翼翼地落脚,选一片干净处,打开手提箱,取出30万,放进塑料袋里,用随身携带的水果刀挖了个坑埋上。
       手机突然响了,他右手一哆嗦,水果刀掉在地上。
       假嗓子严厉的斥责唬得他心惊肉跳:“你怎么不听招呼,还要不要儿子啦?”
       张新河慌乱地应答:“要要,你说吧,现在去哪?”
       假嗓子令他去东郊垃圾场交钱。
       夕阳下,一座座山包似的垃圾堆被涂抹上温暖的红光;西风吹来,缠在铁丝、木棍上的黑白红黄塑料袋发出呼呼的声响。
       张新河拎着手提箱,吃力地爬上第三座垃圾堆,一股刺鼻的恶臭熏得他直想吐。
       手机响了,假嗓子对他狂吼:“向西200米,你到废管道这边来!”
       张新河快步走去。垃圾堆的下面果然有废旧的水泥管道,横七竖八,高高低低。风吹日晒,管壁上的污泥已经干裂泛白。他心情紧张,放慢脚步,小心地走下垃圾堆。
       突然,三个戴假面具仅露两只眼睛的歹徒,从管道内闪出,十几步开外,呈三面向他包围过来。
       戴青面獠牙鬼脸面具的那位是个高瘦的汉子,他假着嗓子冲杜老板发令:“放下箱子!举起手来!”
       张新河没有听令,抱着箱子,死死不放,大声嚷道:“你们让我见见孩子!”
       戴笑面人面具的壮汉挥了挥手,废管道内又蹦出一个戴猪八戒面具的胖大男人,手中拿着刀子,架在海宝的颈子上。
       海宝看见了张新河,撕心裂肺地喊叫:“爸爸,救我!”
       “儿子,别怕。”张新河没有了怯意,只想着自己的责任,反倒镇静下来,对笑面人说,“钱我带来了,你验验吧。”他弯腰打开箱子。
       假嗓子兴奋得几乎恢复了真腔:“杜老板,真守信哦。”戴牛魔王面具的歹徒扑过来就要抢钱。
       张新河急忙盖上箱子,夹在臂下,右手扯开上衣,露出胸前捆着的炸药、雷管,左手举着已经点着火的防风打火机喝道:“你们谁也不许过来!”
       “杜老板,好商量,好商量。”笑面人见势不妙,赶忙好言抚慰,同时摆头令同伙后退。
       张新河抓住时机发令:“你们先放孩子,把他身上的雷管、炸药去掉。”
       笑面人转头示意,猪八戒放下刀蹲下身,小心地摘雷管、炸药。松了绑的海宝嘶喊着扑向张新河:“爸爸!爸爸!”污脏的脸蛋,被泪水冲刷出两道清晰的白印。
       张新河扔了打火机,搂紧孩子:“宝儿,别怕,跟我回家。”
       四个假面人抢了箱子,兴奋地躲在管道内点钱分赃。张新河背起海宝爬上了垃圾堆。他加快脚步,恨不能生出双翅,即刻飞出垃圾场,脱离危险。
       “站住!站住!”四个歹徒觉察了什么,大叫着紧追上来。
       张新河撒丫子就跑。他背着孩子,气喘吁吁,两腿灌了铅般的沉重,下垃圾堆时,慌张忙乱,一个趔趄栽倒在地,海宝也被甩出老远。歹徒们赶了上来,猪八戒又将海宝擒在手中,抓小鸡似的,揪着脖领提起来。孩子痛得“哇哇”直叫。
       鬼脸和牛魔王摁住啃了一嘴垃圾的张新河,迫使他跪在地上。笑面人抽了他两个耳光,恶狠狠质问:“为啥少了30万?”
       张新河辩解:“时间急,实在凑不够哇。”
       笑面人冷笑道:“杜老板,钱凑不够,我交给你的小崽子也要少点儿零碎。”他转向鬼脸:“去,把小崽子的右手剁下来。”
       鬼脸拿起刀子,一步步向海宝逼去。孩子在猪八戒手中挣扎,一时竟忘了哭喊。猪八戒将孩子的右手摁在了半截砖上。
       张新河拼命挣扎,想保护孩子,无奈臂膀被两个歹徒摁死难以挣脱。他大吼一声:“放了孩子,剁我的右手。”
       “嗬嗬,有种。”笑面人走到张新河跟前,“你可是场面人物,没了右手,那可要丢面子的。”
       “只要你放了孩子,砍什么都行,还怕什么丢面子。”张新河无畏地伸出手来。
       “好,是条汉子,本人就佩服硬汉。”笑面人点头赞许,“不过,还是得给你留点儿记性。”他示意鬼脸:“把他裤子扒了,在屁股上做个记号。”
       为了保住海宝的手指,张新河主动脱下裤子。鬼脸持刀,在他屁股蛋上划了个深深的“×”。
       歹徒走了,张新河挣扎起身,背起海宝,一瘸一拐地走出垃圾场,身后,鲜红的血点洒了一路……来到马路边,张新河打手机向杜老板汇报:孩子救回来了。
       杜老板惊喜异常:“快,快把他送过来。”又觉不妥,改口说,“我派臧助理去接,直接送回家吧。”
       从惊恐中解脱出来的海宝趴在新河的肩上不停地哭泣:“爸,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新河右手后扬,拍着海宝的肩哄:“不哭,不哭,爸马上送你回家。”
       20分钟后,臧助理开车来到。海宝从张新河的背上溜下,指着他的屁股说:“臧叔叔,我爸被坏蛋刺伤了。”
       臧助理发现,张新河的后屁股一片殷红,鲜血已浸透了裤子,顺右腿淌到鞋上。
       “走,快上医院。”臧助理扶着他上车。屁股挨座就疼,张新河只好反过身来,屁股朝上,趴向后座。
       轿车疾驶,送“杜老板”住进了市里最好的医院。民营企业家杜健雄住院的消息像长了翅膀飞遍全市。晚报记者推波助澜,追到医院高干病房。“杜老板”拒不接受采访,代言人臧助理真真假假有意误导。记者灵光闪现,奋笔疾书,第二天,占了半个版面的专访《董事长舍身救子,众歹徒逃之夭夭》,吸引了众多的眼球。
       这下医院可热闹了,一拨又一拨探望杜老板的人群络绎不绝。主管工商、民营经济的副市长送来了鲜花,代表市委、市政府向医院院长下令:全力以赴,确保民营企业家尽快恢复健康。市发改委马主任攥着他的手几乎掉下了眼泪,千叮万嘱:身体要紧,要好好养伤。市政府谭秘书长找主治大夫打招呼:用好药,抓紧治。市劳动局杨局长、倪副局长决定暂时休会,带着民营企业协会的委员们专程赶到医院慰问。市工商银行董行长、地税局刘科长、开发区黄主任都来表示心意,送钱、送物,接连不断……浪漫谷洗浴城洪老板不仅送来了慰问金,而且还坚持陪了他半宿。
       这么多人关心他的伤情,这么多人祝愿他早日康复,“杜老板”激动异常,好多次感动得淌下了眼泪。他是有心之人,看望的人走后,总要在本子上记下来人的单位、姓名,礼品及慰问金,一笔一笔写得清清楚楚,然后,托臧助理向杜老板汇报,请示如何处置。杜老板很慷慨,除留少许礼品自己享用外,其余的礼品连慰问金都让臧助理悄悄送到张新河家。但有一条,不允许张新河的老婆去探望。
       夜深无人之时,裹了风衣、戴着墨镜的杜老板,在臧助理引导下,来到病房看望张新河。他攥紧张新河的手说:“贤弟,感谢你救了我的儿子啊。”
       张新河同样激动,从床上爬起来:“老板,这么多人来看我,都是托你的福啊。”
       “啥福不福的,你我是过命的弟兄。”杜老板亲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快躺下,养伤要紧。”
       张新河没有躺下,红着脸,吞吞吐吐地说:“老板,我……我对不住你,昧了……30万……”
       “傻兄弟,此事办成,我也会奖你30万的。”杜老板听明白后,有情有义地说,“那30万属于你啦。”
       杜老板走了。张新河趴在床上,摸着屁股蛋上包扎的白绷带自言自语:“这点儿伤,换30万,值了。”
       住院第八天,臧助理半真半假地敲他:“你不能老住院啊,害得杜老板憋在屋里,不敢出门。”
       “啊,真的?”张新河仔细一想,还真是这个理:假“杜老板”在医院躺着,真杜老板怎么好公开亮相呢。时间长了,误了大事,还真对不住大老板呢。
       第二天,“杜老板”强烈要求出院,任何人都劝不住他。院长放下客人不顾,赶过来阻止他出院。“杜老板”认真地说:“开发区两个多亿中美合资的美华智能玩具有限公司,急等我签合作协议,误了大事,你担待得起吗?”院长请示副市长,得到默许,才放他出院。
       臧助理开车送他,走一路夸一路:“你小子不笨,一点就透。明天,杜老板会重要客人,还要装着你屁股疼的样子,坐带空圈的椅子呢。”
       歪斜着屁股坐车的张新河哈哈笑了。
       金哥终于回了电话:绑架小公子的那帮人是市里的新兴势力“假面虎头帮”所为,其首领佩戴“虎头王”面具。金哥出面,慑于威力,对方让了一步,退还90万勒索款,表示今后不再招惹杜老板。按照不成文的行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金哥归还杜老板45万元,其余的都发给弟兄们做车马费了。
       30万私藏的钱款使张新河睡不踏实:老板是表态归了自己,可总是自己“先斩后奏”昧下的钱呗,来路不正,会成污点。思来想去,张新河忍痛割爱,一瘸一拐,来到西城墙根,走进烟熏火燎的洞口,取出30万元,托常来看望他的臧助理还给杜老板,还恳切地捎话说:杜老板,钱还给你,不是自己挣的,花着不踏实。
       两天后,臧助理开着奥迪车来看他,送给他一把车钥匙。
       张新河不解,问:“这是什么?”
       臧助理替他高兴:“你救海宝有功,老板八成新的奥迪车奖给你了,当然,也为了今后工作方便。老板会开车,你不会开车怎么行?”
       “真的?”张新河兴奋至极,拉着臧助理就去看车。奥迪是自动挡,皮座椅,宽敞明亮。张新河坐在驾驶座上,握着方向盘,激动得语无伦次:“这是我的车吗?我有车了吗?车真属于我吗?做梦都想不到哇!”他捶着方向盘,激动得哭出声来。
       他终于平静下来,立马让臧助理拉着他外出兜风学开车。
       臧助理也不客气,实话实说:“在你没学会开车之前,车钥匙我先拿着。”
       伤口拆了线,第二天,张新河就急着上班,主动要求代杜老板处理杂务。臧助理转告杜老板的话,说:“甭急,养好伤再说,能动就先学会开车。”
       张新河上了心,来了劲,有空就跟臧助理学开车。他干过多年的安装工,手脚还算灵活,自动挡车好学,很快就能单独驾驶了。臧助理托关系,将杜老板的驾驶证复制了一份给他,同时特别强调纪律:外出必须请假,经杜老板批准才行。
       你去搞定我的情妇吧
       这天,张新河惴惴不安:以往都是杜老板通过臧助理下达任务,这回却单独召见,把臧助理甩在一边,莫非有什么秘密要事?
       杜老板在“浪漫谷”专用套房里等他,支开了服务小姐,亲自为他倒茶。两人右手都下意识地敲打茶几,双方互有察觉,彼此相视而笑,同时都伸出手来,拍打对方的肩膀。杜老板哈哈大笑:“好,很好。”他指着桌上一张妩媚女人的照片说:“这是我以前的情妇,现在我讨厌她,你要帮我甩掉她。”
       张新河愕然,盯着照片不知所措。老板让他甩掉的“情妇”,就是谭美美。
       杜老板交给他一串钥匙:“这是小梅山23号别墅的钥匙,你今晚就去陪美美,干什么都可以,但,不许她再纠缠我。”
       “我替董事长那个……”张新河怯怯地问,“我老婆怎么办?”
       “你还怕你老婆?”杜老板不相信地摇头,“这样吧,事成后,工资照开,另奖励你5万元。”
       金钱、美女,一举两得。张新河痛快地领受了任务。
       晚上7点,按照杜老板画好的路线方位图,张新河开着奥迪来到小梅山别墅。手中有钥匙,却不好意思开门。敲门前心怦怦直跳,风月场他一窍不通,隐隐有几分怯意,担心美美会识破他。
       双层防盗门,外门正上方有一个暗格子,外面很难发现,里面却能拉开,窄窄的条形孔露出柔媚的丹凤眼、弯弯的柳叶眉。张新河鼓起勇气打招呼:“可以进去吗?”
       谭美美发现来人,愣了一瞬,即刻拉开房门,在院中就扑进他的怀里,小拳头恨恨地直捣他宽大的胸脯,嘴里一迭声地抱怨:“冤家,你还记得我啊,你还回这个家哇!”
       张新河将错就错,顺势把美美揽在怀里,用胡子茬儿扎她的脸蛋:“小乖乖,别生气,今晚我好好陪陪你。”
       美美眼里闪出一丝疑惑:杜健雄昵称她为美人鱼,从来没叫过小乖乖啊。但男人毕竟回来了,她委屈地趴在他胸前直掉泪。
       小院花草芬芳,客厅宽大明净。在灯光下观察穿着绣花镂空短衣的美美,比他想象的要滋润多了:皮肤白嫩,丰满窈窕,精心整修的眉毛如细细的柳叶,樱桃小嘴性感迷人。张新河想不明白,这么漂亮的女人,杜老板怎么就要甩掉呢?
       美美怨气未消,瞪眼呵叱:“你老说出差出差,半年了,就没回过这个家。你以为,甩几张臭钱就行了?当初你怎么说的?离了婚娶我!哼,老实坦白,是不是又有新欢了?”显然,谭美美把他当成了杜健雄。
       “杜健雄”笨拙地掩饰:“哪能呢,有了你我就心满意足了。”
       美美深受感动,眼泪“吧嗒吧嗒”直掉。
       “杜健雄”掏出手绢,为美美揩泪。手绢上混杂的香水、香烟味儿还是那样熟悉,美美接过手绢,揩脸时又深深地贴上去亲吻,忽而想起什么,说:“你还没吃饭吧?”她跑向厨房,麻利地忙活起来。
       饭毕,美美查看他的伤势。她纤细手指轻轻抚摸着伤痕,柔声柔气地询问:“还疼吗?”
       “好啦,早就不疼了。”“杜健雄”把她抱在腿上,大胆地吻她,香气袭来,令人陶醉。
       “为了咱们的儿子,你不惜拿命去赌。你真是我的好男人!”美美由衷夸赞,主动迎合热吻。
       “杜健雄”更加放肆,两手伸进胸衣,捉住那一对美妙“鸽子”,迫不及待地要扒女人的衣裤。
       美美点他的鼻子:“瞧你,急啥,先洗一洗汗味儿。”美美滑开,跑到浴室放水。哗哗的水响,挑逗得“杜健雄”欲火难耐。
       两人洗完了“鸳鸯浴”,早早上床嬉戏。“杜健雄”似乎不如以前那么温柔,变得急不可待,饿虎扑食,前戏全都省略……美美甚感诧异,可是,他那股持久的雄劲却使她格外舒服,好像十年前激情奔放的杜健雄又回来了……美美感动得热泪盈眶,大展床上功夫,花样繁多,刺激得“杜健雄”雄心激荡,斗志昂扬,翻上翻下,一晚上忙活了三回,直累得筋疲力尽,呼呼酣睡。美美格外心疼男人,早起两个小时,熬了鹿茸粥补他。张新河边喝粥边掉眼泪,疑在梦中。大手在腿上掐了一把,感觉生疼生疼,他幸福地笑了。
       张新河贪恋嫩豆腐,一星期至少来三回。美美做爱时唤他笨熊,甜甜柔柔,叫得他心里直热乎。平日里想起这一声媚叫,大脸就火辣辣发烫,裤裆里那玩意儿就支起帐篷,替董事长应付各种杂事也就更加卖力。老婆起了疑心,质问他为何经常夜不归宿。张新河口气强硬:“工作需要,不熬夜哪来高报酬!”现在,他巴不得老婆闹离婚呢。老婆忍气吞声,睁只眼闭只眼由着他胡来。
       美美疑窦丛生:杜健雄对她的依恋,不亚于新婚蜜月。说心里话,她盼望这种依恋,需要这种依恋,更希望这种依恋永远不要离去。但理智告诉她:杜健雄180度的大转弯,肯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或许是一个更大的圈套。她打定主意,要试探试探。
       她把精心挑选的相册摆放在茶几上,近旁摆着他喜欢的熊猫香烟和美国进口的开心果,自己则身着低领浴衣,一对白嫩的“鸽子”几乎探出头来,静等着杜健雄的到来。
       小梅山别墅,“杜健雄”已是常客,他用钥匙捅开防盗门,大声嚷着:“我的小乖乖,你在哪儿呢?”
       坐在真皮沙发上的美美没像往常那样扑进他的怀里,玉体未动,双目含情,热辣辣地勾他。
       “杜健雄”直奔沙发,伸出两只有力的臂膀抱起美美,就要走向卧室。
       “瞧你,像只馋猫,天还早呢。”美美用手指点他的前额,“来,坐沙发上,看看相册,咱们共同追忆逝去的岁月。”美美打着火机,帮他点着香烟,还剥了颗开心果,扔进他阔大的嘴里。
       相册拿在手中,“杜健雄”一张张翻看:除了三张美美的单身照外,几乎全是杜健雄和美美的合影照。
       美美坐在他的怀里,后背紧贴胸脯,同他一起欣赏照片。
       初始几乎全是黑白照片,有一张两人在福建石狮服装批发市场前的合影照:美美着前摆略长的花格格衬衣,喇叭裤盖住脚面,她羞涩地挽着他的臂膀,眉眼低垂,好像盯着脚背;杜健雄穿一身廉价的新潮西服,上衣嫌小,没扣扣子,中间敞开三寸长的口子,露出半旧的帆布皮带。
       美美点着这张照片问:“你还记得我们去石狮干啥吗?这张照片谁给照的?”
       “杜健雄”怎么能说得清呢,只好拍着脑门掩饰:“好多年前的事了,早忘得一干二净。”
       “进货。”美美提醒他说,“喇叭裤、新潮西服当时内地还没流行,我们看准行情搞批发,当年跑了十几趟,赚了五六十万呢。这是第一趟,我们俩同去看货,卖喇叭裤的女老板帮我们照了相。”
       “对对对,是女老板照的。”“杜健雄”随声附和,还打趣说,“一对土鸳鸯!”
       美美的心咯噔一沉:她故意说了错话,照片原是卖西服的男老板帮忙照的。但愿这是偶然。美美又指着另一张彩色照片问:“省商业银行门前这张合影啥时间照的?”
       盯着彩色照片,“杜健雄”呆呆地发愣:这张照片没有丝毫艺术感,美美和杜健雄站在门前的大理石台阶上,美美脚下的台阶高了一层,头顶仍只及杜健雄的眉毛;美美的笑意中藏着几分苦涩,不太自然,有些呆板,杜健雄根本没笑,两腿叉开,稳稳地站着,两眼含着冷光,死板地盯着前方。
       “杜健雄”支支吾吾,根本答不出时间。他取出照片,翻看背面,背面也没有注明时间。
       “你怎么会忘呢?”美美冷着脸。
       “杜健雄”难以回答,只好沉默。
       美美的脸更冷了。
       1992年,他们共同开创的事业面临挑战,要么红红火火加快发展,要么小打小闹混个肚儿圆。“开发连锁超市,进军商贸市场”,谭美美草拟的《可行性分析报告》深得杜健雄赏识。当时,他们用原始积累的百十万,兴建了全市第一家顾客自主选货的新型超市,没想到购货方式的小小改变,竟赢来了大批顾客,群众一传十十传百,小超市天天爆满。国营大商店的总经理恨之入骨,几家联手,压低价格,甚至赔本同他竞争客户。要想取胜,杜健雄晓得:只有开发连锁超市、扩大经营市场这一条出路。兴办连锁超市,急需大批资金注入。市银行看不起个体户,再加上有人从中作梗,一分钱也贷不出。杜健雄心急火燎,满嘴起泡。
       省会商业银行的头头儿颇有眼光,看中了谭美美的可行性报告,深知贷款风险不大,如期收回贷款不成问题,但迟迟不肯最后表态。杜健雄设宴请他,谭美美作陪。杜健雄发现:那家伙色眯眯的眼睛,总是不离美美丰满的胸部。男人最了解男人。舍不得孩子套不得狼,杜健雄忍痛割爱,夜晚,跪在床前求美美:为了咱们的事业,你就委屈一回,遂了那色狼的心愿吧。
       谭美美瞅着她心爱的男人说:“你可别后悔。”
       杜健雄狠狠心说:“你就把他当作我吧。”
       美人计大获成功,800万元贷款很快到了账上。两家大型连锁超市同时开张营业,生意出奇的好,国营大商场纷纷败下阵来。
       贷款到账的那天,司机臧海天为他们拍下了这张照片。彩色照片冲洗出来,杜健雄冲着谭美美大动肝火:“今后不许你再找他,若再跟他有一腿,我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如此刻骨铭心的往事,他杜健雄怎能忘得了呢。答案只有一个,眼前的这个杜健雄准定是个假冒的。好你个杜健雄!设下如此卑劣的圈套甩掉我,看来,两人已经恩断义绝,没有丝毫挽回的余地了。爱之深,恨之切。谭美美恨得牙根直痒痒,面色苍白,额顶出汗,周身筛糠般发抖。
       “怎么了,美美?”“杜健雄”不解,手搭额头,还想把她抱到床上。
       谭美美从他怀中挣脱,反手一巴掌,搧在他的脸上,她像头暴怒的母狮,冲着他拼力大吼:“滚!快滚!给我滚出去!”
       “杜健雄”纳闷,摇了摇头,无可奈何,灰溜溜,慢吞吞,依依不舍地走出小梅山别墅。
       不吃不喝,谭美美整整昏睡了两天两夜。她再爬起来之时,已经变成另一个人啦。她要反击,她要报仇,她要同杜健雄算总账。思来想去,最好的同盟军,就是这位假冒杜健雄,依恋她的坏男人了。
       其实,谭美美对他并无反感。一个无血缘关系的陌生人,敢于承担风险,拼死救儿子,单凭这一点,就令她十分感动。细细想来,养尊处优、高高在上的杜健雄是绝对不会冒这个险的。他床上的雄劲也令她心动,寻花问柳、情人走马灯般更换的杜健雄没有他那样坚挺硬朗。他还算老实,对她忠心耿耿,俯首帖耳。他的外貌同杜健雄极似,这是个最有利的条件,控制住他就有可能控制整个集团公司……她相信:自己有能力控制他。她周密策划,精心准备,摆明要拉假杜健雄入伙。
       一个恼人的电话更坚定了她复仇的信念。
       “美人鱼,假的我,伺候你,美不美?”杜健雄戏弄嘲笑的话语令她无地自容。“今后,不许你再来纠缠我!”那霸道蛮横的口气更令她怒火中烧。
       放下电话,谭美美怒不可遏,主动跟假杜健雄打电话,语气柔软温存,约他今晚务必来一趟。假杜健雄惊喜异常,当即满口答应。那边,谭美美情不自禁地掉下了眼泪。
       晚风习习,皓月当空。张新河手捧鲜花,再去小梅山别墅。他抱起美美,扔到床上,正要脱衣,美美厉声喝住,杏眼圆瞪:“慢!说实话,你是谁?”
       张新河讪讪笑着直挠头,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美美恨恨地拿眼瞪他:“杜健雄来电话了,说把我交给你了。其实,第一晚,我就感觉不对劲儿,你不是杜健雄。你的胸毛腋毛,比他浓密多了……”
       张新河低眉顺眼,老实坦白,将一年来的经历一五一十和盘托出,最后乞求说:“美美,我对你一片真心。”
       “真心?”美美咬牙切齿,“你们男人都是花心。当初,我大学毕业当秘书,才两天,他就污辱了我;他拿我玩‘美人计’,摆平方方面面,才有了他的今天。用不着我了,想甩掉我,没那么容易!杜健雄,我恨死你!”美美失去理智,扑上来,抓住张新河又掐又咬。
       张新河忍着疼痛岿然不动,还掏出手绢,为美美揩泪。美美软了,抓住拿手绢的手说:“你帮我,除掉杜健雄,你就是杜健雄!”
       “不,不。”张新河大惊失色,连连后退,一屁股坐在椅上,双眼大睁,恐惧地看着这个发狂的女人。杀人,杀掉老板杜健雄?他压根儿想都不敢想。一个柔弱的女人,怎么能有如此凶残的念头呢?
       美美恢复了平静,走上前,将酥胸抵着他那张大脸,两手轻轻拢着他那稀疏的头发,母亲哄孩子般抚慰道:“别怕,咱们从长计议。”她拉着发呆的他向双人床走去……
       除掉他,你就是董事长
       美美颇有心计,甜甜蜜蜜的枕边风,春雨润物般,渐渐渗进张新河的心田。
       ——杜老板有屁的本事,全靠我们这帮人为他打天下撑门面!
       张新河寻思:此话颇有道理,自己代替董事长应付各种杂事,大大小小场面经历多了,感觉董事长不过如此,自己也能玩得转嘛。
       ——“露水夫妻”和“钻石婚姻”你要哪一个?偷偷摸摸的婚外情,迟早有走光败露的倒霉日。
       张新河细想:美美年轻貌美,又有知识,床上功夫黄脸婆更是比不了,有这样的夫人死心塌地地陪伴在身边,生活质量如芝麻开花——节节高哇,这辈子艳福不浅哇。想要钻石婚姻,董事长和黄脸婆的确都是绊脚石。
       ——杜健雄不是东西,过河拆桥,唇亡齿寒,他能恩断义绝甩了我,榨尽了你的使用价值,迟早也会把你甩掉。
       张新河琢磨:美美与董事长有肌肤之亲,为创建杜氏家业立下丰功伟绩,杜老板厌恶了不用了,连见一面都懒得见,扔垃圾似的甩给了我。倘若杜老板讨厌我,我的下场恐怕还不如谭美美……
       ——杜健雄啥出身?早先还不如你,只是个街道的小混混儿,结伙抢劫,还被判刑两年。出狱无事可干,倒卖服装发了一笔财,抓住改革开放的机遇,靠我攻关拔寨,空手套白狼,办起了连锁超市,滚雪球似的,做大了生意……你比他强,至少还是个技术工人,抓住机遇,照样能当大老板。
       张新河对比深思:论出身,自己的父亲当过县轻工局的小股长,母亲做过小学教员,杜老板的父母只是捡垃圾、糊火柴盒的城市边缘人;论文化,我上过两年技校,杜老板只是文革动乱中的初中生;论经历,我在国营大企业当过28年的“老大哥”,杜老板只是个社会上的无业游民;要说差,差在本性和观念上,自个儿老实本分、观念保守,抱着铁饭碗不开窍,下岗后才知道闯社会;杜老板抓住机遇,下海早,胆子大,敢闯敢干,十几年就变成了大老板。如今,机遇就在面前,放手赌一把,也许就能成大事。
       ——杜健雄家产3个亿,十几个公司,人财物他说了算,当上了市人大代表,社会上也有地位,有权有势,混到这份儿上,那才叫人上人呢。
       张新河细细体会:杜老板的生活待遇,他只不过享受了四分之一,那荣华富贵的派头,渐渐已习以为常,他不愿轻易失去;杜老板的政治待遇,他只不过享受了八分之一,那高高在上的礼遇,使他愈发神往;杜老板的权力地位,他还很少尝试,但,那至高无上说一不二的权威,有着极大的诱惑……
       床上,枕边,张新河参与密谋。
       美美分析:“你代替董事长,只有杜老板、臧助理、我和你知道,摆平了臧助理,干掉杜健雄,这就成了除去你我无人知晓的秘密。”
       新河担心:“臧助理是杜老板的亲信,他能听咱指挥?”
       美美信心十足:“他现在同咱一样,只不过是杜健雄的拐杖、寄人篱下的打工仔。有钱能使鬼推磨,事成后,咱给他一半资产,他能不为咱卖命?”
       新河仍有疑虑:“杜老板能轻易消失吗?”
       美美从梳妆台的匣子里拿出一支微型针管,对着自己的身体做了个扎针的动作:“这是剧毒药剂,只要沾上一滴,三分钟内丧命。”
       新河心跳加剧:这女人真有心机,早就做好了准备。
       美美为他鼓气:“事成后,你就是真正的杜健雄了,堂堂正正有权有势的大老板了。张新河没死,杜健雄还在,公安局也无从查起,你一人两种身份,尽享幸福时光。”
       新河拥住美美,大脸凑上美脸:“小乖乖,我听你的,你说干啥就干啥!”
       这些日子,臧助理坐卧不安,心事重重:张新河在杜老板跟前得宠,势头越来越大,几乎压住了自己。近来,他竟直接和杜老板联系,不少事还瞒着自己。臧助理内心不满:自己跟随杜老板鞍前马后忙活了十余年,助理都干了五六年了,至今还没有副总经理的名分。心中憋气,又无从发泄,时不时就单独喝闷酒。
       张新河和谭美美趁虚而入——
       执行1号方案:张新河拉臧助理到清风阁酒店包间喝茅台。两人醉醺醺的,张新河大发牢骚:“你我是主人的狗,忠心耿耿,死命卖力,只啃得几根骨头。”
       “对对对。”臧助理两眼通红,进一步发挥,“主人的狗有好几类……看门狗、打猎狗、拉套狗、宠物狗……咱们算……算是……拉套出力的狗。”
       张新河捧他:“论你的能力,当个总经理也绰绰有余。”
       臧助理苦笑:“咱是在家族公司打工,总经理位置根本甭想,现在是董事长兼着,将来给他儿子留着,咱们都没有份儿的。”
       “事在人为,有了机遇,你就能当总经理。”张新河剥好虾仁,放进臧助理面前的小碟内。
       酒喝高了,臧助理实话实说:“为杜老板打工,能当上副总经理,我就心满意足。”
       张新河着意试探:“狗要改变地位,也能当回主人。”
       臧助理用力地碰杯:“对对对……为争当主人……干杯……”
       小梅山别墅。张新河把臧助理的心思密报谭美美。
       躺在新河怀中,美美“咯咯”乐了:“笨熊,这还不好办吗?事成后,咱当董事长,就让小臧当总经理。”
       执行2号方案:张新河把臧助理拉到小梅山别墅细谈。
       臧助理着实吃惊:啥时张新河同谭美美好上了?瞧两人眉来眼去的样子,关系还不一般呢。
       美美自揭伤疤:“你知道,张新河为啥和我好吗?“
       臧助理洗耳恭听。
       “这是杜健雄设下的圈套,他想甩掉我,让张新河冒充他来看望我,然后,同我摊牌绝情。这种男人好阴险好狠毒啊!”说着说着,谭美美流下了悲哀痛苦的眼泪。
       张新河连忙送纸巾给她。
       她揩了揩泪,继续诉说:“你知道的,我为杜健雄打拼天下,挣来了亿万家产。他有了身份地位,就想把我甩了,这公平吗?这合理吗?他是个无情无义的小人!”
       臧助理不由点头。
       谭美美继续攻心:“你跟着杜健雄十几年了,在公司称得上元老级人物,可他待你咋样?两次提副总的机会,都给了别人!实话说吧,他是怕你超过他取代他。”
       臧助理低头不语,似在默默回忆往事。
       谭美美将心比心:“你设身处地地想一想,他能这样对待我,不需要你的时候,就不会一脚踢开你?”
       “我明白,我明白。”臧助理痛苦地喊出声来。
       谭美美用脚在桌下碰笨熊的腿,示意张新河趁热打铁抓紧表态。
       张新河握紧拳头,砸在桌上:“我们下决心了,不是鱼死,就是网破,除掉他,我们都有好日子过!”
       臧助理愕然,猛抬头,瞅瞅二人,又即刻把头沉了下去,脑子里极快地旋转,思谋着如何应对这局面。他发现,张新河身后有一根擀面杖粗细的短铁棍。谭美美润洁的右手,好像握着一支针管,针头隐隐外露。
       张新河胸有成竹:“除掉杜健雄,我当董事长,美美当副董事长,你就是总经理;杜老板的三亿多资产,咱们三人一人一份。”
       臧助理终于抬起头来,毅然道:“好,我听谭姐吩咐,要干就要干净利索,焚尸灭迹,让他彻底消失。”
       “好!”三人击掌盟誓。
       执行3号方案:谭美美当即电话告知杜健雄,愿意同他了断,封口费面谈。最后,她嗲声嗲气地邀请:再来一次嘛,美人鱼尽心尽力伺候你。杜老板答应礼拜六赴“鸳鸯会”。
       礼拜五,臧助理开车接张新河,传达杜老板的旨意:要他代替董事长去送一笔30万元的交易款。臧助理打开密码箱,30扎崭新的人民币整整齐齐码放在箱内。清点完毕,臧助理告诉他,收款人叫金哥,在西郊一废弃的烂尾楼里等他。
       张新河疑疑惑惑:这种事还要董事长去干?随便什么人把钱送到不就行了?
       臧助理耐心解释:金哥特要脸面,董事长亲自送钱,本来50万,他减了20万。
       张新河想讨价还价:要这样,省下的20万,我要提成10%。又一想:算了,用不了两天,他的三分之一家产连情妇都归我了,还在乎这个干啥?
       下午4时,按照约定,张新河开车来到烂尾楼前。这时,手机突然响了,谭美美急切地询问:“新河,你在哪儿?”张新河解释:“我在郊外烂尾楼,替董事长办件业务。”谭美美提醒他说:“臧海天那里,我突然联系不上了,你要提高警惕,早点儿回来啊。”
       张新河警觉起来。下车后,拿着密码箱走向烂尾楼的同时,他掏出手机,选择到了谭美美的号码。
       烂尾楼阴森森的,蛛网密布,杂草丛生,光线昏暗,门窗透风,两只追咬打架的野猫忽地掠过,惊得他出了一身冷汗。底楼是处大厅,好像发生过火灾,墙壁乌黑,房顶坍塌,地面砖块、杂物全都黑乎乎的。一条新踩出的小路向大厅延伸。张新河疑心顿起,陡然停住了脚步。
       “是杜老板吗?”一个粗声粗气的嗓音从黑暗中传出,刹那间,几束手电强光刺花了他的眼睛。
       “款带齐了吗?”那人又问。
       “带齐了,30万。”张新河两眼适应了黑暗,借着电筒的光亮,才发现七八步开外,立着个壮实的壮汉,右脸上有一道三寸长的刀疤,两旁立着四五个手持棍棒的保镖。
       看来对面的就是金哥了!张新河内心有些发怵。金哥使了个眼色,两个保镖夺过箱子,打开来,请金哥过目。
       金哥放肆地大笑,冲着张新河说:“你知道这是啥钱?傻瓜,实话告诉你,这就是杀你的酬金,哈哈哈。”
       张新河呆若木鸡,明白过来,转身想逃。
       金哥恶狠狠发令:“给我上,朝死里打!”
       张新河一看不妙,大喊着“救命”拼命往外跑。
       保镖早已封住退路,兜头一闷棍,砸在张新河的肩上。一声惨叫,张新河单腿跪地矮了下来。他下意识地伸出臂膀挡棍,另一只手按下了手机的拨出键。众保镖围了上来,棍棒猛如暴雨。转瞬间,张新河脑浆迸裂,惨死在乱棍之下,两只不大的眼睛,使劲地睁着。
       突然响起的电话铃,使谭美美猛地跳起,抓住话筒紧贴耳畔,只听到两声张新河变调的“救命啊,救命啊”的喊叫,随即响起“噗噗噗噗”的闷棍声……
       谭美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意识到张新河完了,她心如刀绞悲痛万分。过了一会儿,她强压悲痛镇静下来,拢了拢头发,抓过电话拨打110报警。
       烂尾楼血腥味儿弥漫。
       臧助理搀着杜老板走进昏暗的烂尾楼。面对血肉如泥的死尸,杜老板恨恨地说:“喂不熟的野狗,想和老子作对,你还嫩着点儿!”
       金哥拱了拱手:“那个骚娘们儿,你要她几时死?”
       “不麻烦您了。”杜老板心中有数,“她已为自己准备好了毒针。兄弟们,撤。”
       臧海天忙上前去搀扶杜健雄。杜老板边走边叮嘱:“臧总经理,你再四处跑跑,寻觅寻觅,给我再物色一个忠厚听话的替身……”
       这时,烂尾楼外,一辆辆满载公安干警的警车呼啸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