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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魅影]黑白森林
作者:范晋川

《今古传奇》 2006年 第0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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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股市名利场,有人哭泣有人笑;红尘声色欲,有人悲歌有人狂。
       女股民临死施艳计,小奸商背后掘陷阱。谁在层层设局,狂吸股民血?又是谁在步步为营,勇揭遮天幕?曙光微明时分,突然响起的神秘电话,让一切又变得扑朔迷离……
       暧昧的邀约
       8月15日,星期一。
        这天下午,沪深股市收盘以后,王学有在会议室主持了各部门主管参加的每日例会。五点钟散会,他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电话铃响了。
        是李秀芬打来的。
        李秀芬在电话里说,她想通了,过去赔钱是自己操作不当,怨不得别人,现在她想再打一笔钱进账户,但要求把融资额从10倍放到15倍,看行不行。王学有回答得很干脆:“行。”还说如果是别人就不行,但你不一样,你是我们的老客户了。
        李秀芬又提出一个要求,问王学有能不能晚上8点钟到她家里签合同,这样她明天早上就可以把钱转过来。李秀芬说:“现在行情不错,我想早点把手续办了,早点儿开始操作。”王学有犹豫了一下,答应了。李秀芬在电话那头笑了,说:“王总,晚上你能不能一个人过来,我还有些个人的事情要跟你商量。”她说“个人的事”时语气有点儿挑逗,在电话里还笑了一下,就有些暧昧的意味了。
        个人的事,什么事?
        李秀芬卖了个关子,声音软软地说:“你来了就知道了。”
        王学有放下电话后,心里就有种痒痒的感觉,李秀芬是个漂亮女人,而且身体也丰满。虽然现在流行的是骨感美人,但王学有还是喜欢体态丰满型的,更性感也更叫人有想象空间。有一天下午王学有进电梯,李秀芬正好站在他旁边,李秀芬穿了一件开领很低的上衣,王学有眼睛往下一扫,目光一下子就被她衣领里挣出来的白白乳沟粘住了。后来王学有打听,这个有着丰满乳房的女人是被业务员从中信证券拉到公司的,业务员说,到德信来能透支炒股,李秀芬就心动了。李秀芬来的时候用10万元作为本金进行抵押,由公司提供100万资金的借款进行股票透支买卖。根据协议,如果买进股票后市值下跌百分之十,10万保证金就全部化为乌有,这个时候如果想继续进行股票交易,就必须往账号里进钱,否则就被踢出局了,这就是透支炒股。
        透支炒股实际是一种非法融资行为,被证监会明令禁止的。
        半个月前李秀芬找王学有,李秀芬穿了条吊带裙,体型很动人,但满脸怒气,她是来吵架的。李秀芬在半年中已经赔了120万,账户里一分钱都没有了。李秀芬说,买公司推荐的股票,就没有获利过。王学有说,话不能这么说,怎么别人都获利了呢?李秀芬说,跟我一个房间操作的人没一个赚钱的,这又怎么说?王学有说,我们这里的客户谁谁谁一个星期赚了100万,你怎么看不到?李秀芬趴在桌上哭了。王学有又说别哭别哭,你赔120万算什么,有人把上千万都赔进去了,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赶快再筹资金,你不是嫌公司推荐的股票不好吗,那就给你指定一个高级证券分析师,一对一地辅导,这样满意了吧。王学有说着在李秀芬裸露的肩膀上拍了拍,并且停留了片刻,手感果然好,细细的滑滑的,跟这样的女人睡觉味道一定不错,他心里这么想着,脸上却露出了长者一样的慈祥微笑。
        李秀芬说签合同怕是个借口,很可能是想勾引他上床呢。王学有调查过,李秀芬已经背着老公把家里的房产和餐馆都抵押出去了,她现在除了身体再没什么本钱了,当然,她的身体还是有诱惑力的。
        王学有想着晚上可能会有一场艳遇,就高兴起来,下班离开办公室的时候还特意到卫生间刷了牙,又在衣服上喷了点儿香水。
        李秀芬住在天平路1278号的海富花园。王学有坐着出租车进到海富花园里,在楼门口下车,下意识地整了整衣服领子。李秀芬给他的地址是1201号,王学有敲门,门是虚掩着的,房间里没开灯。
        王学有最初的想法是,这女人肯定是脱光了衣服在床上等着他呢,瞧吧,够骚的了。王学有被这种想法搞得兴奋起来,摸进门时嘴里还叫:“小李——”话音没落就被脚底下一个东西绊倒了,他感觉到是个人,好像还是个女人。
        直到这个时候,他还没意识到出事了,还琢磨可能是李秀芬躺在客厅的地板上跟他玩儿呢。
        王学有摸索着打开灯,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李秀芬躺在地板上死了。地板上都是血,她旁边还有一把带血的水果刀。
        王学有脑子一片空白。后来他告诉刑警,当时看见李秀芬躺在地板上,他都蒙了,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想法是,有人想陷害他。
       爱上这个经常见不到面的男人
        苏有杰一大早就给刑警支队重案队队长孟明庆打电话。
        苏有杰过去是晚报的记者,后来因为竞争副主任失败,正好经济观察家报在本地设记者站,他一怒之下跳槽过去当了站长。
        苏有杰是在天快亮的时候得到消息的,德信证券咨询公司的一个女客户昨晚被人杀死了。杀人案苏有杰不感兴趣,但有关德信证券咨询公司的杀人案就不一样了。他正在调查这家公司,他对这家公司有怀疑。
        孟明庆在电话那头的声音略有些疲倦,他听到苏有杰问昨晚的案子,警觉起来,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苏有杰嘿嘿笑,他说我是记者嘛。苏有杰过去在晚报跑政法口,跟孟明庆就熟,再加上现在孟明庆跟他表妹苏晓琳有那么一层关系,所以说话就很随便了。他说,给透露点儿情况吧。
        人死了。
        这我知道,还有呢?
        没了。
        怎么会没了呢?总有一些背景材料吧。
        有呀,是个女的。
        孟明庆在电话里笑了,说除此之外,我什么都不能告诉你,因为我自己还什么都不知道呢。说完挂断了电话。
        苏有杰有些气闷,把电话打到苏晓琳家里。
       他本来想让苏晓琳帮忙打听一下案子情况,可话到嘴边就变成了:“最近跟孟明庆联系了没有?”
        苏晓琳莫名其妙,问:“有事吗?”
        “没有,就随便问问。”说完,苏有杰把电话挂了。
        苏晓琳纳闷地放下电话,透过玻璃,望着外面蓝天上棉花一样的云朵想心事。
        她已经5天没和孟明庆见面了。对于一个热恋中的女人来说,5天的时间也是够漫长的了。他们开始的时候孟明庆就告诉过她,他工作忙,不是一般的忙,这也是前妻离开他的原因之一。
        她也说不清,为什么这么在意这个比自己大十几岁的男人。
        苏晓琳在第二医院烧伤科当护士,有一天晚上在病房值夜班时,几个大汉送进来一个被烧伤的男子,男子已经昏迷了,几个大汉在他身边“队长”“队长”地乱叫。后来苏晓琳知道,这个男的是刑侦支队重案队的,叫孟明庆,他是在抓捕一个杀人嫌犯时被烧伤的,这个嫌疑人被警察包围以后绝望了,在房间里泼上了汽油准备自杀,在大火刚燃起来的瞬间孟明庆踹开门冲了进去。
        苏晓琳想,这是个硬汉子。
        半个月后,孟明庆脸上的绷带取掉了,他棱角分明的脸上虽然留下了疤痕,但苏晓琳觉得这更增加了他的男子汉魅力。有一次换药的时候孟明庆睡着了,她就忍不住伸手抚摸孟明庆脸上的伤痕,手刚碰到孟明庆的脸上,他忽然睁开了眼睛,苏晓琳吓得扭身逃出了病房。苏晓琳想,她怕是爱上这个男人了。
        孟明庆以前结过婚,后来妻子出国了,两人离婚后,他带着12岁的女儿过日子。
        苏晓琳开始找孟明庆的借口是咨询法律方面的问题,找得多了,刑警支队的人都看出了苏晓琳的意思,孟明庆自己也明白了。孟明庆说,我年龄大呀。苏晓琳说,年龄不是爱情的障碍。孟明庆说,还有孩子。苏晓琳说,孩子也不是爱情的障碍。苏晓琳说话的时候看着孟明庆,孟明庆惊讶地发现,苏晓琳有一双特别清纯的眼睛。
       苏晓琳跟孟明庆的第一次是在孟明庆家里,孟明庆的女儿孟琳在奶奶家。完事后孟明庆开玩笑说,我现在有两个琳琳了,你是大琳,还有一个小琳。 苏晓琳抱住孟明庆激动得哭了,她终于有了可以托付终身的人。
        客厅里的电话铃响了,听筒里传出了孟明庆那带有磁性的声音。苏晓琳说:“你还好吧?”
       “还好。”孟明庆说,“有件事,你能不能帮着办一下。”孟明庆说的是女儿孟琳上初中的事,苏晓琳说这当然没问题,她正在联系,保证是个重点。
        苏晓琳说:“你晚上能过来吗?”
        孟明庆说:“可能不行,这几天忙。”
        苏晓琳降低了要求:“要不,下午一起吃饭?”
        孟明庆也说不行:“我正上案子呢。”
        孟明庆说的案子就是李秀芬非正常死亡案。
       美妙破灭了
        李秀芬是割腕死的,但她皮肤青紫,有中毒症状,经鉴定,是生前服用了大剂量阿司匹林所致。
        阿司匹林是一种止痛药,大剂量服用后会导致昏迷及呼吸功能衰竭,发作时间4至6小时。
        李秀芬是割腕后血流尽而死,时间在晚上7点30分左右,她服药时间在下午4时左右,在割腕时已经处于半昏迷状态。
        李秀芬的丈夫叫米西海,浙江人,个子不高,圆头圆脑的。他先是在老乡开的餐馆里打工,后来自己开了家米记鸡粥店。
        这天晚上,米西海回家的时间是8点20分。 此前,米西海跟一个叫李志林的男人在红房子餐厅吃饭。米西海点了一桌子菜,还要了瓶五粮液。米西海给李志林敬酒,然后恳求李志林给他10天时间筹钱,10天中一定把120万借款跟利息还清。
        直到昨天以前,米西海还是过着一种虽然忙碌但是感觉挺幸福的生活。米西海奉行的是一种薄利多销策略,再加上店里的白斩鸡有特色,物美价廉,一下把附近写字楼的小白领都吸引了过来,所以生意挺火的。生意好,米西海就有了扩大经营的想法,他隔壁是家米线店,米西海就想把米线店顶下来,扩大营业场所。
       就在这个时候,李志林出现了。随着李志林的出现,米西海所有的想法都注定了只是一场美梦。
       李志林上午来到米记鸡粥店。他进门后背着手在店里转了一圈,找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对服务员说:“把你们老板找来。”
       李志林也是浙江人,开了家生鲜便利店,有传言说李志林在外面放高利贷。米西海跟李志林不对路,他瞧不起李志林的为人。李志林慢条斯理地开口说话,米西海一下子怔住了。
       李志林说:“从现在开始,我就是这家店的老板了。”
       米西海说:“开什么玩笑。”
       李志林说:“谁跟你开玩笑?!”说完拿出了产权证和李秀芬写的协议书扔到桌子上。
       米西海脸“刷”的一下白了,他这才知道,妻子已经偷偷把鸡粥店抵押给了李志林。不但是鸡粥店,连他们在海富花园的132平米住宅也抵押给了这个男人,共借款120万。借款时间是1年前,协议上说,如果到时借款人无力还款,粥店跟住房均归债权人所有,还款的截止日就是8月15日。
       米西海蒙住了,120万?他连个钱影子都没见到。但协议书上明明白白是妻子李秀芬的签字。
       米西海心急火燎赶回家里,李秀芬正在家里打电话,看见老公的脸色,知道事情包不住了,才哭哭啼啼说了实话。她确实向李志林借了120万,都投到股市里,本来想赚一笔钱,没想到买进股票就跌,现在钱已经赔光了。
       米西海急红了眼,一巴掌把李秀芬打到桌子底下,这是他结婚后第一次动手打老婆。
       为了筹钱,米西海在外边跑了整整一天,晚上又请李志林吃饭。米西海吃饭的时候装孙子,低声下气地赔笑脸,但心里的火却一点点往上升,他当时把老婆掐死的心都有了。
       米西海万万没想到,李秀芬真的死了。
       李志林总算答应给他10天的筹款期限。米西海回家上楼的时候还在心里拉名单,想着回家以后应该给谁打电话借款,在他拿电子门卡准备开门的时候,无意中一碰,门轻轻开了。
       客厅里开着灯,李秀芬躺在地上,浑身是血。
       米西海扯开嗓子狂喊“救命”,结果把全楼的人都惊动了,有人打了“120”,有人打了“110”。
       孟明庆赶到现场的时候,米西海面色苍白,还没从巨大的惊恐中恢复过来。
       孟明庆是重案队的副大队长,后面有个括号——主持工作。孟明庆当了快5年的副队长,一年前队长退休了,但上面也没任命新队长,就让孟明庆先代理着。不过当不当队长,孟明庆不在乎,只要有案子让他破就行。
       孟明庆问米西海,最后一次跟李秀芬联系是在几点钟。
       米西海闭上眼睛,然后又睁开,说下午大约3点钟的时候给家里打过电话。
       “为什么事打电话?”
       米西海低着头半天没说话,最后抬起头,说:“我对她说,你去死吧。”他叫了起来:“可我没真的想让她死呀。”
       他杀还是自杀?
       李秀芬把大半瓶阿司匹林吞了下去之后发生了什么事?刑警认为,李秀芬服药昏迷后倒在地板上,这时房间里又来了一个人,用刀切开了她的手腕,最终导致了她的死亡。
       支持这个判断的是房间门厅墙上的一枚清晰的血指纹,显然是凶手留下的,同时在房间里也没发现凶器。
       李秀芬今年43岁,结过两次婚。第一次是跟同村的叫王改革的男人,两年不到就离了。她跟米西海结婚是在6年前,开始是在米西海的店里当收银员,米西海娶她后,她就在家当全职太太。
       李秀芬是在邻居鼓动下投资股市的,开始投了10万块钱,时间不长就赔得只剩4万。这时候,德信证券咨询公司的经纪人给她打电话,说到德信炒股可以按1:10的比例融资,还能提供庄家的内幕消息,李秀芬就把手里的股票一把割了,提着钱到了德信,开始还能赢钱,后来就开始赔了,直到把老公的餐厅和住房都赔掉。
       她除了在股市中赔钱,没和什么人结过怨,也没有发现婚外情。
       李秀芬最后一个电话是打到德信公司王学有办公室的。现场勘查时,在李秀芬家的门内提取了一枚完整的血指纹,经检验,和王学有的右手食指纹一致。
       王学有成了最可疑的嫌疑人。
       王学有被传到重案队接受讯问。他穿了件白衬衣,很有风度的样子,脸上虽然在笑,但笑容很生硬,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头也在微微颤动。
       王学有开始不承认他到过李秀芬的家,他说那天晚上他下班就回家了,看电视一直到10点,然后上床睡觉了。
       孟明庆冷笑,说这就怪了,你的指纹怎么会留在李秀芬家的墙上?还是血指纹。
       这一击把王学有打得够呛。他脸色苍白,低头想了想,然后抬头说:“我还是说实话吧。”
       王学有说他怎么接到李秀芬的电话,怎么打的到她家里,推开门发现她已经躺在血泊中了,在慌乱中他夺门而逃,出了楼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他把李秀芬身边扔的刀子一直拿在手上,他吓坏了,就顺手扔到院子里的一个人工湖里,他害怕讲不清,没敢报案。
       王学有懊恼地说:“我为什么要杀她?没理由呀,要杀也应该是她杀我。”
       孟明庆盯着王学有,判断他说的到底有多少是实话。
       王学有最早是海通证券营业部的,后来因为把一个女客户睡了,女客户的丈夫闹到营业部,最后被除名了。不久,他就到德信证券咨询公司当主管业务的副总,说是副总,实际上公司所有事情都是他掌控的。
       王学有的妻子是海天医院的护士长,两人感情不好,实际处于分居状态。
       王学有还有个相好,是德信公司所在中海大厦3楼秋野美容中心的美容师刘玉莹。
       在王学有接受讯问的同时,刑警开始对王学有8月15日晚上的活动进行调查。
       王学有是6点15分,从德信所在的7楼下到1楼的海港鱼庄吃饭,坐了不到5分钟,刘玉莹也下来了,两人吃饭到7点40分,刘玉莹上楼回美容中心,王学有打的走了。
       以上这些情况是海港鱼庄的服务员提供的,王学有经常到海港鱼庄吃饭,跟服务员很熟。
       王学有坐的出租车司机也找到了,司机承认,8月15日晚上7点40分左右,他拉过一名男客到天平路的海富花园。根据大门值班的保安登记,车进到海富花园的时间是7点52分。但让司机感到奇怪的是,他把车停在海富花园等客人的时候,看到他刚送进去的男客慌慌张张跑出来了,时间是8点零5分左右。
       根据尸检,李秀芬的死亡时间是晚上7点30分左右,这时王学有还在海港鱼庄,没有作案时间,杀人嫌疑显然不能成立了。
       孟明庆最初进现场时,心里闪过一个念头,这个女人是自杀。后来他被墙上的血指纹和丢失的刀子给“忽悠”了,现在看来,他最初的判断是正确的。
       但孟明庆始终有个疑惑无法解开,李秀芬是4点钟服药,5点钟给王学有打的电话,确定王学有晚上会来才割腕的。这就是说,李秀芬是准备自杀后忽然想起了王学有,于是打电话把王学有诱骗到家里来的。她想把这个人和她的死亡扯在一起,或者说,她想造一个“他杀”的假现场,把王学有套进去。
       王学有是她炒股所在的公司副总经理,两个人并没有多少来往,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在空气中蒸发
       孟明庆刚闭上眼睛没几分钟,就听见拉德斯基进行曲的音乐声,有人打电话来了。
       他在床上翻了个身,阳光透过窗帘跳进房间里,在墙壁上留下了一抹金色的影子。
       电话是分局监察室主任刘玉坤打来的。刘玉坤以前是刑警支队的政工科长,跟孟明庆很熟,他开门见山地说一个叫王学有的人到分局把他们告了,说刑警支队问案子的时候对他进行刑讯逼供。
       王学有?孟明庆眼前跳出那个穿戴颇有几分风度的男人面孔。他睡意全消。
       孟明庆说:“什么刑讯逼供,绝对没有。”把王学有带到队里的时候,王学有很傲慢,为了打掉他的气焰,钱浩给他上了背铐。
       刘玉坤说,事实都没查清,怎么就给人上背铐呢?
       孟明庆不以为然,审讯中,有点儿过激行为是难免的。
       刘玉坤在电话那边轻轻嘘了一口气,说:“老孟,能破案固然不错,但有些事情还是要注意,一旦出事情就晚了。”说完把电话挂了。
       出事情?出什么事情,这个老刘,婆婆妈妈的。他把头埋在枕头中,那个王学有把他们告了,这倒是没想到的事。
       王学有是德信公司的副总,虽然不能说他有什么问题,但这个德信肯定有问题。
       在对李秀芬的死亡作出“自杀”结论的第二天,一个50多岁的男人到刑侦大楼,要求见侦破李秀芬死亡案的最高负责人。
       这个男子叫胡国豪,是职业股民。他坐在孟明庆对面,显得很局促,尽管房里开着空调,但他头上还是冒出了细细的汗珠。
       胡国豪说,他跟李秀芬是一起从中信证券营业部转到德信炒股的,他说李秀芬肯定是被德信的人害死的。
       孟明庆来了兴趣:“你根据什么肯定的?”
       胡国豪说,凡是在德信炒股的人就没赚过钱,德信这个公司很怪,到这里买卖股票,居然不用股东卡。
       孟明庆虽然没炒过股,但是他知道,要在股市投资,必须先在证券登记公司登记,办理深沪股市的股东卡后,再到证券公司营业部办理资金账户后才能进行股票买卖。
       胡国豪说,还有个奇怪的事,只要大盘上涨,德信交易系统就会出现问题,不是停电就是死机,要不然就是系统紊乱,反正是让你的股票卖不出去。
       有一天胡国豪在无意中发现,德信的副总王学有从资金柜台的保险柜里取出很多现金装在两个金属箱子里,然后把金属箱装到一辆深蓝色的别克商务车中,这个别克商务车挂的是武警的车牌。
       运送现钞,为什么不用运钞车,而是老总把钱提走了?这太怪了。胡国豪把自己的怀疑悄悄告诉了李秀芬,劝她和自己一起离开这个公司,但李秀芬当时输红了眼,说起码要把输的钱赢回来才能走,没想到她在里边越陷越深,最后连命都丢了。
       “所以,你认为李秀芬是德信的人害死的?”
       “因为当时我要把钱从德信转走的时候他们不同意,最后吵了一架,我说你们这个公司有问题,是坑人的,王学有听见以后就把我拉到办公室,态度出奇的好,当着我的面把柜台员批评了一顿,让立即给我办提款手续,还要派车送我回家,当时我都有点儿怀疑是不是多心了。但晚上就接到个陌生男人打来的电话,很凶,让我不要多说话,否则就要把我搞死。”
       “还有什么?”
       胡国豪犹豫了一下说:“半个月前,李秀芬找我,让我跟她一起去告德信,我没答应。”胡国豪想起那天晚上的电话就害怕,他怕给自己家里人带来麻烦。
       孟明庆给胡国豪点了一支烟,问:“后来呢?”
       李秀芬到市政府信访办,接待的人让她去找证监会特派办,特派办的人让她写了份材料,收进去就让她走了。过了几天李秀芬又去找,接待的人说“知道了”,又让李秀芬走了。结果德信不但没受到查处,反而大张旗鼓地拉客户。
       8月13日,李秀芬给胡国豪打电话,说她要干一件事,让德信有好瞧的。胡国豪问什么事,李秀芬在电话里笑,说老胡,你到时候就知道了。没过两天,胡国豪就听到了李秀芬的死讯。他想来想去,越想心里越嘀咕,就来找警察了。
       胡国豪说,来反映情况的事,希望能保密。孟明庆想,这是个非常谨慎的男人,后来他才明白,胡国豪的谨慎是有道理的。
       虽然李秀芬的“自杀”结论已经作了,但孟明庆还是对德信公司产生了兴趣,他闻到了一种犯罪的气味。
       王学有到分局告状,希望以此给他造成一种压力,这就更让他对德信产生了兴趣,孟明庆就喜欢带有挑战性的案子。
       手机轻轻响了一声,有短信进来。
       是苏晓琳发来的,说孟琳在奶奶家很乖,让他也在家里乖乖睡觉,中午她会送饭过来。
       一定是她打电话到队里,知道他回来休息了。孟明庆闭上眼睛,枕头上隐约还有苏晓琳的气味,带有一种甜丝丝气息的味道。苏晓琳的皮肤很光滑,像缎子一样,对他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吸引力。
       此时他迫切地想见到苏晓琳。
       拉德斯基进行曲又响起来了,孟明庆抓过手机,是队里的内勤小顾打来的。
       小顾说,德信公司的一群股民到队里来闹事,说我们把公司主持工作的副总抓了,现在公司没人管事,使他们无法进行股票交易。
       孟明庆火了,这不是无理取闹嘛,怎么不解释一下呢?
       小顾说,跟他们说了我们没抓人,可他们不信。
       “王学有人呢?”
       “不见了。”
       一个大活人,怎么会不见了?!然而,王学有就是不见了,像在空气中蒸发了一样,没了一点儿踪影。
       揣着钱远走高飞
       王学有是昨天中午离开办公室的,离开的时候桌上放着一杯刚泡好的茶,抽了一半的香烟放在烟缸里,旁边是朋友从英国给他捎的镀金打火机。写字台中间摊开的是本周公司的业务分析报告,右上角是他的摩托罗拉手机。所有这些都给人一种印象,他不过是临时离开办公室,马上就会回来。
       王学有在走廊还跟公司的几个员工打招呼,甚至还跟一个叫李美云的年轻女业务经理开玩笑。王学有让李美云把前两个月的报表在下班前整理好送到他的办公室,说完用手在她丰腴的屁股上拍了拍,说:“小李你要开始减肥了呀。”旁边的人都笑了。
       王学有进到走廊顶端的卫生间。出来时,走廊里没人了,他一闪身进到楼梯间,奔下楼,从侧门来到街上,正好一辆出租车停在路边,他钻进出租车里。出租车拐过中海大厦,门口一个熟人都没有,他把头放在椅背上,长长出了口气。
       自从8月15日晚上看到李秀芬的尸体,王学有就处在一种莫名的恐惧中。
       他知道这次有麻烦了。老板肯定怪他把事情搞砸了,如果老板发现他在账上做的手脚,他就完了。前天那个姓苏的记者到公司,盯着他刨根问底,他就知道事情要败露了。一旦事发,警察不会放过他的,老板也不会放过他,还是那句老话,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王学有只用了一天时间,把手里100万股挂在19块钱的价位上的富达药业全部抛掉。这100万股是他在12块钱的价位上挪用公司资金买进的,是老鼠仓。所谓老鼠仓指的是庄家或机构在建仓购买某支股票时,担任操盘手的人和知道内幕消息的人先偷偷自己建仓买进等待获利,就跟老鼠一样,在庄家嘴里偷食。王学有虽然不是操盘手,但他知道,老板现在正在做这支股票,德信的资金几乎全投到这支股票中去了,他当然要跟进。没有钱,他把公司的营业款先后截留了1200万,当然,这一切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富达药业基本上被庄家控盘了,每日成交清淡,忽然涌出100万股的抛盘,肯定会引起警觉,但王学有顾不了这么多了,他需要钱,有了这笔钱,不管在什么地方,他都能很舒服地度过后半生了。
       等发现他失踪,最快也得到下班以后,这样他早已藏起来了。本来他可以直接到机场,搭最早的一趟航班离开,但他还有一笔款子到第二天才能提出来,多等半天,总不至于有什么危险吧。
       一夜无事。
       上午王学有分三家银行提取了20万元的现金,取完最后一笔,他用眼角往四周扫了扫,没有发现可疑人。王学有戴上墨镜,上到一辆出租车里,他想,大功告成了。
       王学有看了看表,离他跟刘玉莹约定的见面时间还有40分钟,他让出租车司机把车开上内环线,转一圈后再到火车站。
       广州还不是王学有的最后目的地,他计划再往南走,一直到海南。除了提取的这20万元现金,另外的一千多万元钱他用电脑转账的方式转进自己新开的账户,他计划用这笔钱在三亚开家美容店,隐姓埋名地过日子。
       王学有用新买的手机给刘玉莹打电话,刘玉莹正在店里给顾客做头发,王学有说:“我说你听着,千万不要出声。”
       王学有让刘玉莹马上找借口离开美容店,一小时后在火车站见面,两人远走高飞。
       前些日子王学有就给刘玉莹打过招呼,说准备跑了,因此刘玉莹有走的心理准备,并没觉得太吃惊。
       王学有看了看前排的出租车司机,压低声音说:“就按我说的办,见面我再跟你解释。”
       刘玉莹是个娇小的女人,王学有到秋野做保健按摩时认识了她,然后就被她迷住了。刘玉莹是宁波人,跟丈夫离婚后一个人出来闯,挺艰难的,王学有对她好,给她租房子,还买衣服,刘玉莹感动得一塌糊涂,就决定后半辈子跟着这个男人过了。
       可刘玉莹不想离开这个城市,也搞不懂王学有为什么急着要走,但想到以后能跟王学有在一起,还能自己开美容店,虽然被搞得
       糊里糊涂,但还是答应了。
       王学有坐着出租车在内环线上转圈儿,他想,如果晚走几天,还能从公司搞一笔钱出来,可没时间了。那天姓苏的记者走了以后,姓孟的刑侦队长也到公司来了,他知道要再等就走不成了。
       姓孟的队长说没事到这里来看看,他站在客户交易厅,看着对面楼上一间拉着窗帘的房子时,王学有手心里都冒汗了。这间房子是德信的交易系统,德信所有的秘密都在这间房子里。
       孟明庆忽然问:“你紧张什么?”
       王学有笑着说:“没有呀。”
       孟明庆离开的时候没说什么,但从他的眼睛里,王学有读到了一种可怕的信息:他对德信已经产生怀疑了。
       出租车停在火车站的广场外,王学有看见刘玉莹站在对面街道的水果店前东张西望,他正想走过去,一只手拍到了他的肩膀上。来人是个三十多岁、穿T恤的粗壮男人。
       男人皮笑肉不笑地说:“王总,有人要见你呢。”
       广场很热,阳光把地面晒得有些发烫了,但王学有觉得身上发冷,浑身血液都凝结住了。他说话的声音有些颤抖:“你——是什么人?”
       男人用略微不满的口气说:“打听这么多干什么,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王学有用眼角偷偷往四周扫:翻过栏杆,就是车站广场,广场上人来人往,只要钻进人群中,他就能逃脱了。他试着往前挪了一步,这时候看见两个汉子眼睛露着凶光从两边向他夹击过来。
       他彻底绝望了。
       揭开德信黑幕
       苏有杰给孟明庆打电话时,孟明庆正在肯德基快餐店跟一个人见面。
       孟明庆问:“怎么,老苏,有事吗?”
       苏有杰声音很焦急,他说已经连着两天接到恐吓电话,打电话的是个声音喑哑的男人,说你如果不老实,到处打听事,是不会有好下场的。就在刚才,妻子下班回家,发现厨房玻璃被打碎了,地板上躺了一只被割掉脑袋的猫。
       苏有杰害怕了,这些人竟然摸到他的家里来了。他说:“老孟,这事你可得管呀。”
       孟明庆说:“有怀疑对象吗?”
       苏有杰犹豫了一下,说:“是德信公司,前两天我到这个公司采访的时候,几个保安就威胁过,说要给我好看的。”
       孟明庆想说,当时就不让你插手德信公司的事嘛,可他忍住了。孟明庆说,老苏,我这儿正跟人谈话,过会儿我把电话给你打过去。
       说也巧,跟孟明庆谈话的人也是反映德信的问题,这个人叫马达奇,曾经是德信经纪人。他给孟明庆打电话,说想反映一个重要情况,但不能到刑警支队。
       马达奇过去是汽配厂的工人,后来做起了经纪人。他在德信公司干了3个月。按交易规定,股票每天都有涨跌幅度限制,在跌停板的位置下边价位是不能交易的,但德信却照常交易。马达奇判断德信的交易系统跟深沪股市根本就没有联线,他被这个发现吓坏了,害怕出事,就辞职了。
        “难道股民都没有发现这里边的问题?”
       马达奇摇头:“等发现的时候,钱已经被洗光了,而且这个公司在上边有人。你去告状,人家说,股市有风险,一句话就把你挡回来了。到公司闹也不行,公司有一帮打手。就说我吧,辞职的时候,如果不是找人说和,恐怕连命都没有了。”
       马达奇脸上露出恐惧的表情,说:“太黑了——”
       孟明庆忽然明白李秀芬为什么会自杀,而且自杀时为什么要把王学有骗到家里,她是临死也不想放过王学有呀。
       “有多少股民在德信开户?”
       “大约有150多人吧。其中有些人资金很大,好像是用单位小金库的钱炒股。”
       孟明庆换了个话题:“公司总经理是谁?”
       “好像是董事长兼的,从来没到过公司,所有事情都是王学有说了算。”
       马达奇朝四周看了看,低声说我得走了,如果被他们发现跟你在一起,我就没命了。
       孟明庆透过窗玻璃,看着马达奇消失在人群中。如果这个人提供的情况属实,王学有和他的德信公司就构成了集资诈骗罪。想到这里,他真有点儿担心苏有杰的安全了。他取出手机,给苏有杰住的管段派出所打了个电话,然后告诉苏有杰,说已经给派出所打过招呼,会加强对你住宅那一片防范的。孟明庆又说:“不过,你自己还是要多加小心。”
       苏有杰说,他想好了,准备把妻子和孩子送回江苏老家去,他一个人住到办公室。苏有杰的记者站在市经委的大楼里借了间办公室,他说,这些人再狂妄也不敢到市经委大院行凶吧。
       苏有杰挂上电话的时候说:“关于德信公司的消息,很快就会见报了。”
       苏有杰说的“很快”,其实就是第二天,文章用“黑证券公司疯狂洗钱”的醒目标题,登在《经济观察家报》的头版上。
       几乎就在报纸登出来的同时,德信证券咨询公司被工商局勒令停业整顿,要求开户者三日内到公司办理清仓提款相关手续。
       说是三日内给开户者办手续,但实际上德信员工已经跑得一个都不见了,所谓办理清仓提款手续不过是一句空话。
       至此,德信黑幕浮出水面。
       在德信的营业执照中,批准的经营范围是信息与证券知识咨询,没有证券经营或代理项目,而且德信根本就没有股票交易席位号,所谓股票交易纯粹是诈骗,德信的电脑通过卫星接收器接收深沪股市信息,利用自建的股票交易系统进行模拟交易,和沪深交易所没有联线,实际上是在进行空买空卖。也就是说,股民的资金全部被德信吞了,所谓交易只不过是一场游戏。
       王学有是德信的副总,但实际上是掌控人。德信的总经理由董事长兼任,董事长是个60多岁的退休工人,问及德信的事,他一脸茫然,说根本没听说过这家公司,所能提供的唯一线索是他的身份证在三年前曾丢失过。
       先后在德信开户的股民有372人,涉及金额7862万。在德信的银行户头上,只有162块钱的现金。
       在德信开户的股民发现上当,砸开了德信办公室的门,发现里边的电脑、空调竟然在一夜之间被搬走了,留下的是一层空楼。愤怒的股民到市政府,堵住了大门,还打出了“还我血汗钱”的横幅。股民上访的理由是,在德信公司的大门旁边,挂了一块工商管理局颁发的“合法经营单位”的铜牌,很多人是看了这块铜牌才对德信公司产生了信任。
       股民是中午下班时间堵住市政府大门的,下午两点,市政府大门周围忽然冒出了30多个穿黑T恤和黑背心的男子,手拿钢丝鞭、钢管对上访的股民劈头盖脸就打,一时间血肉横飞,10分钟后,这伙人钻进三辆白色面包车里跑了。
       在市政府门口竟然演出了一场“全武行”,市长大怒,责令公安局在最短的时间内破案,给全市人民一个交代。
       这个案子是由李秀芬非正常死亡案引发的,在得出李秀芬是自杀结论后,重案队就可以结案了,但没想到又牵出了德信公司大案。德信公司涉嫌金融诈骗,按分工应该是经济侦查支队破案,但孟明庆的重案队先期介入,对情况熟悉,所以主要的侦破任务仍落在了重案队。
       孟明庆开了一天会,先是在市局的会上汇报案情,然后又到市政府给秘书长汇报案件进展情况,最后被带到市长办公会上汇报。所有的人都问他一个问题:“王学有在哪?”
       连白痴都明白,找到王学有是破案的关键,但王学有就像在空气中蒸发了一样,无影无踪。
       从市政府出来,已经是万家灯火了,孟明庆把手里的小半瓶纯净水洒到脸上,清醒了一下,这时候手机响了,是5探组的探长钱浩打来的。
       钱浩报告说,有人看见,王学有是被武警带走的。
       什么什么什么?孟明庆一连问了三个“什么”,怎么又冒出来了武警?孟明庆觉得脑袋都大了,事情是越来越复杂了。
       深蓝色的别克商务车
       看见王学有被武警带走的是王学有的相好刘玉莹。
       刘玉莹接到王学有的电话后赶到火车站。她看王学有还没来,就到广场对面的水果摊上买了一袋刚下来的水蜜桃。王学有爱吃水蜜桃,再说了,这也象征着两人以后能过甜蜜的日子。刘玉莹付了钱,转过身,就看见了王学有。王学有显然也看见她了,脸上露出了笑容,似乎还想举起胳膊打招呼。
       但接下来发生的事就叫刘玉莹迷惑不解了: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钻出来三个男子,把王学有推推搡搡地弄到一辆深蓝色别克商务车中,迅速开走了。
       刘玉莹看清了车后面挂的是武警牌照。她开始还想,也许王学有是办什么急事,过不了多久还会回来。可半个小时过去,没王学有的踪影,她着急了,给王学有打手机,这个号码是王学有早上才换的,只有她一个人知道。
       手机接通了,是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刘玉莹说:“找老王。”男人问:“你是谁?”刘玉莹说:“找老王。”男人的声音严厉了,说:“你到底是谁?”刘玉莹吓了一跳,赶紧把手机挂了。
       刘玉莹想,老王肯定是出事了。刘玉莹虽然跟老王交往了一段时间,知道老王是公司的老总,但具体干什么并不太清楚,就是有时候觉得老王神神秘秘,这次老王急着要带她走,她就怀疑老王是不是干了什么事,但更多的是感激,不管怎么说,这个男人还是想着她的。刘玉莹联想起老王被推到车里的情形,现在手机也在陌生男人手里,多半是被公安抓了。刘玉莹这么一想,吓得够呛,坐车跑到团结新村老乡家里躲了起来。
       这天下午居委会的人通知刘玉莹到派出所办暂住证,刘玉莹到派出所,户籍室的那个女警察没给刘玉莹办证,而是打电话叫来了两个看上去很凶的男子。这两个男子把刘玉莹带到一间办公室,其中一个开口说他们是刑警,刘玉莹吓得要死。她想,老王是有家室的,她跟老王在一起,就成了第三者,现在刑警找她,肯定是要追究“第三者”的问题。想到这里,她脸就白了。
       两个刑警反复问她在火车站看见老王时的情况。后来又进来了一个叫“孟队”的男人,“孟队”对她跟老王的事根本不感兴趣,只是反复问那几个把老王推上车的男人跟那辆深蓝色别克商务车的情况。
       你怎么知道那几个男人是武警呢?
       刘玉莹说,三个男人中有一个穿的是黄裤子,再说了,挂的车牌也是武警的。刘玉莹认识武警车牌,她在老家的时候,有个同学的父亲是武警司机,曾开车拉过她们去春游。
       孟明庆给刘玉莹的杯子里续了点水,让她不要怕,他们不是调查她跟王学有私情的,对这个也不感兴趣。
       刘玉莹喝了一口水,总算平静下来。
       孟明庆感兴趣的是,王学有日常都跟什么样的人交往。
       刘玉莹说王学有的朋友不多,他所在的公司虽然不大,但他好像有钱,还借过她的身份证,在她名下买过股票,但是什么股票就不清楚了。
       “还有呢?”
       刘玉莹说:“还有,还有就是好像他特别害怕他老板。”
       “你见过他老板?”
       刘玉莹摇头,说人虽然没见过,但知道。王学有跟她在一起的时候有时会接到老板电话。有一次,王学有把她领到宾馆里,把她衣服都脱了,忽然手机响了,王学有说:“是是是。”挂上手机就急忙穿衣服,说是老板有事要找他。
       王学有很害怕老板?!
       这跟孟明庆对案情的分析是一致的,王学有背后还有人,在市政府门口发生的暴徒冲击殴打上访人员事件,很可能就是这个人操纵的,而且这个人很可能就是挂武警牌照的深蓝色别克商务车的主人。
       王学有的老板是谁?
       刘玉莹担忧地说:“老王不会出事吧?”
       孟明庆安慰她,说:“不会吧。”但是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王学有凶多吉少了。
       孟明庆安排刑警王晓峰把刘玉莹送到队里去,他安慰刘玉莹,说让她到队里去是协助他们找到老王的下落,刘玉莹虽然点头,但从眼神可以看出,她又有点惶惶不安了。
       孟明庆带人准备到武警总队查那辆深蓝色的别克商务车,离开时有点不放心,叮嘱说,王晓峰你在路上要小心点。
       钱浩说:“孟队你就放心吧,小王虽说是刚从警校毕业,但挺能干的。”
       孟明庆几个人开车走到新民路,眼看就要到武警总队,钱浩手机响了。
       钱浩接完电话半天没吭声,孟明庆拿着纯净水瓶子喝了一口,问:“怎么了?”
       钱浩开口说了一句话,孟明庆呛了一下,把口里的水喷了出来。
       钱浩说:“刘玉莹跑了。”
       车祸?
       刘玉莹听说要被带到队里去,脑子就乱了。她不知道老王犯了什么事,但从几个警察跟她谈话的口气,她听出老王是有了大麻烦。
       刘玉莹不想被卷进麻烦里,她想回四川老家。
       刘玉莹坐在桑塔纳轿车里离开派出所,出了街口,拐向和平路。她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车门被锁住了。她瞟了一眼左侧的司机,是个看上去很年轻的男子。
       前面是唐朝娱乐城,旁边是个公共厕所,刘玉莹忽然叫了起来,说要上厕所。
       刘玉莹说:“我要尿裤子里了。”
       王晓峰犹豫了一下,把车停在路边,打开了车门。他有点儿不放心,跟着刘玉莹走到女厕所门口。刘玉莹转过身,笑模笑样说:“你要看着我尿尿呀?”
       王晓峰脸一下红了,说我就在这等好了。
       刘玉莹心里暗笑,傻瓜,你就在门口等吧。这个厕所横跨两条马路,和平路上有个门。还有个门,开在跟和平路平行的中兴路上。刘玉莹穿过厕所,来到中兴路,拦了一辆出租车,到了她在建设新村跟个老乡合伙租的房子。老乡上个月回四川了,刘玉莹想起在箱子里还放了300多块钱,她得把这钱拿上,还要拿几件衣服,然后就到火车站。
       
       刘玉莹的尸体是凌晨时在靠近长途汽车站的地方被发现的,是被一辆轻型汽车撞击后当场死亡,除了撞击伤外,在身体上没发现其他伤痕,撞人的车辆在出事后逃走了。
       刘玉莹的尸体旁边扔着提包,里面是换洗的衣服跟300多元现款。从现场看,刘玉莹是借口上厕所逃跑后,回到暂住地简单收拾了一下,到长途汽车站准备搭天亮发车的班车回老家,过马路时发生了车祸。
       孟明庆不相信事情会是这么简单,刘玉莹是唯一知道王学有情况的人,关于车祸,他感觉到是有人在有计划地进行灭口。
       在移动通信公司调查的刑警有了结果,王学有的新手机信号在他失踪那天的漫游路线是这样的:从火车站到建国路,然后上南二环,到西郊的垃圾填埋场后信号消失,时间是晚上7点钟。
       惊人的发现
        李富民从外省到这个城市后,先是在建筑工地当小工,后来在火车站给人搬运过行李,最后成了拾荒者。他在垃圾填埋场前用土坯垒了个小屋,布置起一个还算舒适的家。
       这天下午天快黑的时候,一辆挂着武警牌照的深蓝色别克商务车开进填埋场,后面还跟了一个推土机。从车里下来几个男子,说是警察执行公务,让他们离开,然后给每个人发了10块钱,说是误工费。
       别的拾荒者拿了钱,都兴高采烈离开了。李富民没有走,他觉得这几个警察行动有点奇怪,就躲在一堆垃圾后面偷偷看。
       几个警察先是用推土机把垃圾推开,又挖了个坑,在坑里烧什么东西,火苗卷起来的时候空气中有股难闻的味道,李富民看了会儿,觉得没什么意思,肚子也饿了,就离开了。
       第二天早上李富民到垃圾场的时候,一切都恢复了原样,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但那几个警察给的10元钞票,却确确实实地在李富民的口袋里。后来李富民用这10块钱,到附近的小饭馆里买了一碗牛肉拉面和一盘猪耳朵,也算给自己改善了一次生活。
       李富民把这些事,原原本本告诉了前来调查的刑警,说的时候他还在心里琢磨,这两拨警察看上去不像是一回事呀。
       李富民不知道,他给警察提供了一个非常有价值的情况,给一个轰动全市的案件打开了一个突破口。
       重案队的刑警带着几个民工在垃圾场干了一天,终于有了收获,在距地面2米处的地方发现了一具烧焦的尸体,经技术部门检验,这个人是王学有,是被勒死后焚尸的。
       曾在垃圾场出现的推土机也找到了,是附近建筑工地上的,司机说,那天吃晚饭的时候,一辆深蓝色别克商务车开进工地,从车上下来一个留寸头、中等个子、国字脸的男人,说是警察执行公务,想借用推土机。司机说他当时看那辆车的牌子是武警的,就相信了。从商务车里又下来个男人,把推土机开走了。大约在两个小时以后,推土机被还了回来,国字脸还给了他100块钱作为报酬。
       经过再三启发,推土机司机回忆,那辆别克商务车挂的牌照尾数好像是“68”,因为车开过来时天已经快黑了,看得不是很清楚。
       通过查询,果然发现了一辆武警牌照、尾数“68”的深蓝色别克商务车,该车的使用人是富达药业股份有限公司的董事长胡天耀。
       尽管孟明庆有心理准备,但这个发现还是让他吃惊。
       胡天耀可不是个等闲人物。他掌控的富达药业是一家在沪市挂牌的上市公司,近年来业绩逐年提高,成为深沪股市中不多见的高成长绩优上市公司。至于52岁的董事长胡天耀本人,则是市政协副主席、市工商联主席,还是全国杰出企业家,受过中央领导的接见。
       胡天耀的司机叫陈杰,陈杰也是他的贴身保镖,曾获过全国散打冠军。给推土机司机看陈杰照片,司机肯定了就是他。
       陈杰有重大杀人嫌疑。
       但就在刑警支队准备传讯陈杰的时候,陈杰忽然消失了。
       刺中了要害
       孟明庆听探长钱浩汇报说陈杰已经不在富达药业上班的消息后,脸一下沉了下来。案子发展到现在,他的对手走的每步棋,都领先他一步。
       富达药业的车队队长老杨说,陈杰前天晚上忽然打了个电话,说老家有急事,要回去,就没来上班了。
       钱浩问老杨,陈杰的老家在哪儿。老杨说不太清楚。刑警根据陈杰社保卡上登记的身份证号码,查出陈杰是广东汕头人,32岁。跟广东警方联系,陈杰5年前跟妻子离婚后就离开家了,一直没有回去过。
       钱浩说:“怎么办?”
       孟明庆冷笑道:“跑了和尚跑不了庙,庙里还有住持嘛。”
       “你是说,找胡天耀?”钱浩有些犹豫,“他可是著名企业家呀。”
       孟明庆不高兴了:“查案子跟是不是企业家有什么联系?!”
       钱浩暗暗懊恼自己多嘴,他跟孟明庆多年了,深知他的脾气,孟明庆在办案中,根本就不会考虑被调查对象的社会地位。这可能也是把他在重案队副队长这个岗位一搁就是多年,就算队长的位置空着也不能痛痛快快给他的原因吧。
       富达药业董事会的办公地点在中新大厦的21层,中新大厦是一家新加坡公司建的写字楼,房租是按美元计算,而富达药业把21层全租下来了,足见它的财大气粗。
       孟明庆跟钱浩从电梯出来,被领到会议室,一个40多岁、自称是董事会办公室主任的男子进来问他们有什么事。
       孟明庆就说了来意。男子离开了几分钟的工夫又进来了,说胡董答应见,但他很忙,只能给10分钟时间。
       胡天耀的办公室有30多平米,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踩上去软绵绵的。胡天耀个子不高,很胖,穿了件格子短袖衬衣,给人一种暴发户的感觉。
       一个面目姣好的女子进来给孟明庆和钱浩泡了两杯茶,然后悄悄退出去了。
       孟明庆说,他们来的目的是想了解司机陈杰的情况,陈杰有杀人嫌疑。
       胡天耀听到他的司机有杀人嫌疑,并没有太吃惊,他点燃一根烟,说:“你们了解陈杰的情况,应该到公司人力资源部嘛。”
       “陈杰是你的司机,是在给你开车。”孟明庆特别强调了“你”字,言外之意很清楚,你的司机犯事,怕你也有洗不掉的干系吧。
       “陈杰忽然离开公司,给我造成很大麻烦,有个重要的商务活动都迟到了。再说,这个人的社会关系很复杂。公司不是军事化管理,没法控制员工八小时以外的活动。因此不能排除陈杰偷偷把我的车开出去,干一些违法乱纪的事。”胡天耀轻轻松松的几句话,就把自己跟陈杰剥开了。
       孟明庆换了个话题:“有个叫王学有的人你认识吗?”
       “这又是个什么人?”
       “是德信公司的副总经理。”
       “从来没听说过这个公司。”
       “德信公司涉嫌诈骗,据我们了解,这些钱有一部分流入到天祥投资公司,而天祥投资公司的大股东是国泰商贸有限公司,国泰的实际控制人,就是富达药业,这样看来,德信应是富达药业的分支公司了。”
       “对不起,关于经营上的事,你们最好找富达的经营班子去了解。”
       孟明庆不软不硬地说:“作为董事长,对自己的企业有多少个下属分公司,应该很了解吧?”
       胡天耀站起来,说今天就到这里吧,我马上要到市政府开会,有什么事,以后再说吧。
       孟明庆有种感觉,他刚才的问话打中胡天耀的要害了。
       请客
       苏晓琳给孟明庆打电话,苏晓琳说:“你有多长时间没给我打电话了?”
       孟明庆在电话里笑,他确实有一段时间没跟苏晓琳联系了,同事都叫他“工作狂”,只要上了案子,他就什么都忘记了。他的前妻曾说过:“孟明庆,你这样的人是不适合结婚讨老婆的。”离婚以后,他也确实有过一个人过日子的打算,可后来碰到了苏晓琳,他的所有“打算”就都瓦解了。苏晓琳跟他前妻不一样,他前妻讨厌刑警这个工作,认为刑警没教养、粗鲁,而苏晓琳正因为他是刑警才对他发生了兴趣,才爱上了他。孟明庆警告过苏晓琳,说刑警可都是些顾不了家的人,你爱上刑警,以后要吃苦头的。苏晓琳却说,为我爱的人吃苦,我乐意。
       苏晓琳打电话,是告诉孟明庆,孟琳上中学的事已经联系好了。
       孟明庆的女儿孟琳小学毕业,开学就是中学生了。孟琳跟他说,她想上第一中学,一中是重点学校。孟明庆答应了,但忙起来,就把这事丢在脑后,看起来,他不但是不称职的丈夫,也是不称职的父亲呢。
       孟明庆问:“是一中吧?”
       苏晓琳说:“一中算什么,琳琳要上的学校可比一中好多了。”
       孟明庆想不出苏晓琳找了个什么样的好学校。苏晓琳得意地说:“是美国中学。”
       孟明庆吃了一惊,美国中学是个外资学校,校址在西郊,实行的是全封闭教学管理,学校的师资大都聘请的是外教,用双语教学,招收对象以欧美国家在华工作人员的子女为主,只招收少量的本地学生。
       苏晓琳说:“我本事大吧?”她说孟琳能上美国中学,全靠一个在国税局工作的熟人帮忙,这人叫于敏,她的表姐在美国中学医务室工作。
       孟明庆有些担心:“要收不少赞助费吧?”
       “人家没要。”
       “有这么好的事?”
       “人家听说是警察子女,就免了。”
       孟明庆听说后,心里高兴,就说:“把人家请出来吃饭,好好感谢一下吧。”
       苏晓琳说:“饭当然是要吃的,不过不要你请,于敏说,只要你能参加就行了,有人想跟你认识一下呢。”
       “跟我认识?”
       “是呀,你是大刑警,破案专家嘛。”
       孟明庆开玩笑:“是个美女吧?”
       苏晓琳娇嗔道:“去你的,想什么呢。”就把电话挂了。
       苏晓琳说的那个于敏是个40多岁,看上去很干练的女人。请客的地点是王子饭店,来的人除了于敏,还有一男一女,苏晓琳都不认识。
       孟明庆认识这两个人,他在中新大厦见过,是富达董事会的,男的是董事会的办公室主任马洪涛,女的是胡天耀的秘书。
       孟明庆马上明白了这顿饭是怎么回事。
       马洪涛打着哈哈,说:“今天能把孟队长请来,真是三生有幸呀。”说着就让一旁的女服务生给每个人的杯子里倒酒。酒是暗绿色瓶子装的,很名贵的那种。孟明庆用手捂住杯子,笑眯眯地对马洪涛说:“对不起,我开车。”
       桌上的气氛就有点冷了。
       马洪涛说:“我们胡董很敬佩孟队长的人品,本来是要亲自来的,可临出门的时候被市长叫去了,就让我来代表。”
       孟明庆依然笑眯眯,说:“你们胡董哪里是敬佩我的人品,敬佩的怕是我手中的权力吧?”
       马洪涛脸上有些挂不住了。女秘书忙出来打圆场,说孟队长说话可真幽默呢。
       这顿价值不菲的宴请,用“草草收场”四个字来形容再贴切不过了。孟明庆送苏晓琳回家的时候路过夜市,找到个拉面摊,买了碗牛肉面,呼噜呼噜刨进肚子里,然后抹抹嘴说:“饱了。”
       苏晓琳的眼泪差点儿流下来,她说:“都怪我。”
       孟明庆说:“你傻呀,这里有你什么事,你又不知道。”孟明庆想详细问问女儿上美国学校的事,还没开口,手机铃响了,这一打岔,他就没来得及问,结果给他带来了大麻烦,不过这是后话了。
       给孟明庆打手机的是钱浩,钱浩报告了一个好消息,说有陈杰的线索了。
       富达神话
       钱浩有个线人叫赵家平。赵家平没什么正经职业,在火车站当“托儿”,就是给在车站待客的出租车拉客人得提成。
       这天下午,赵家平在火车站拉客的时候,看见从出站口出来一个30多岁、国字脸、身体很结实的男人。一个和赵家平一起当“托儿”、绰号叫“青皮”的,看见这个男人,就屁颠屁颠地跑上去,帮着提行李,嘴里还“陈哥”“陈哥”地乱叫。青皮把“陈哥”送上出租车,回到出站口吹嘘说,这个陈哥功夫了得,给一个大佬当保镖。赵家平忽然想起钱浩关照过,让他注意一个叫陈杰的人,就赶紧报告了。
       拉“陈哥”的出租车司机很快就找到了,司机说,车上的男人是在大木桥路下的车,下车后就提着行李进到路边的四季花宾馆里了。
       钱浩让出租车司机看陈杰的照片,司机点头,说长相跟这人差不离。
       但四季花宾馆并没有陈杰的住宿登记,总服务台的接待员对陈杰也没印象。不过四季花宾馆的保安提供了一条线索。保安姓赵,当过武警,对警察有种曾是一家人的亲近感。他说下午5点左右,确实有个长相跟陈杰照片差不多的男子,提着个旅行包进了宾馆,但是没到服务台登记,而是坐在大堂角落的沙发中用手机打电话,然后就离开了。赵保安当时站在离沙发不远的地方,听见那男子问:“爱美整形医院吗?”
       爱美整形医院在南溪路818号,服务台接待员说,下午5点的时候接到一个男子电话,是询问给脸部轮廓改形的事,来电号码是1366188XX15。
       孟明庆判断,这很可能是陈杰的新手机号码,但是给整形医院打完电话后,这个号码就关机了。
       不管怎么样,能得到陈杰的新手机号码,就是案件侦破的一个重大进展。
       陈杰又回到这个城市,而且想通过整容改变自己的形象,尽管他很谨慎,但还是留下了踪迹。
       另一路调查富达公司的刑警也取得了进展。
       富达公司的主要产品是高纯度卵磷脂。这种卵磷脂用途广泛,可做营养保健品,也可作为食品添加剂和化妆品原料。但富达公司的主要生产基地并不在本市,而在大连郊区。
       当时怀疑陈杰有可能躲藏在富达在大连的生产基地,所以孟明庆派人到大连调查,去大连的刑警虽然没有发现陈杰的踪影,却另有让人吃惊的发现:富达大连生产基地从建成后就没开过工。
       富达的年度经营报告中显示,公司年产值4个多亿,利润高达2个亿,其中百分之八十的利润来自大连生产基地。
       报上说,富达创造了一个高速发展的神话,难道这个神话是个骗局?
       虽然房里开着空调,但孟明庆还是出汗了。
       继续或者退缩
       由于连续几天出现38摄氏度以上的高温,市政法委李书记到各区慰问一线公安干警时,专门给刑侦支队中层以上干部开会讲形势。李书记是个胖胖的男人,进门就和早已等在会议室的刑侦干部们握手,到孟明庆跟前的时候,李书记看了看他,带笑不笑地说:“噢,你就是孟明庆呀?”
       李书记讲话的重点是,公安工作要为经济建设保驾护航,要为政府分忧,为企业分忧,不能添乱。
       李书记讲完话就走了,但陪李书记一起来的市局马汉青副局长留了下来,他对正准备往门外走的孟明庆招招手,说:“小孟你留一下。”
       孟明庆留下来了。支队长和政委也留下了。
       马汉青要听王学有被杀案的侦破情况汇报。马汉青听完汇报后作了三点指示:一是尽快缉捕重要嫌疑人陈杰归案。二是陈杰只是富达公司的一个司机,作案原因可能是个人恩怨,不能因此就怀疑公司其他人也有问题。三是停止对富达公司经营状况的调查,这不在刑警的工作范围之内。
       孟明庆分辩:“可是,富达的经营情况确实和案子有关呀。”
       马汉青不高兴了:“小孟,富达是市里的样板企业,市里的宝贝呀。刚才李书记讲话你也听了,公安要为经济建设保驾护航,不要添乱。你们的调查已经对富达的生产造成影响了,这是政治影响。”
       孟明庆还想分辩,被政委制止了。
       马汉青说:“李书记为什么要到你们这里,为什么讲那些话,要好好领会一下,一个干部,光能破案是不行的,还要有点儿政治头脑。”
       马汉青几个人走了以后,孟明庆一个人坐在16楼的会议室,从窗子里看出去,是一片森林一样高耸的楼房。
       他不理解,调查富达公司怎么就成了没有政治头脑。富达公司控股国泰商贸,国泰商贸控股天祥投资,而德信公司的钱至少有2000万是流进了天祥投资。天祥投资的主要经营活动是买卖股票,从成立到现在只投资了一支股票,那就是富达股份。富达公司很可能在虚构利润,操纵自己的股价。
       孟明庆早就听说过富达公司的董事长胡天耀是个活动能量很大,同时也是很能干的人,他能给自己的车挂上武警的牌子就很能说明问题。政法委李书记指示,立刻停止对富达公司经营状况的调查。李书记担任市政法委书记以前,是安城区的区委书记,富达公司的总部就在安城区,李书记不可能不认识胡天耀。但李书记的指示分析起来也没错,你刑警调查人家企业经营状况干什么?就算是虚构利润、操纵股价,也应当是由证监会派人来查,刑警横插一杠子,这不是吃过界了嘛。
       怎么办,就此罢手?但这会把多少买富达公司股票的老百姓坑了呀。
       李秀芬就是被德信公司榨干以后自杀的,而李秀芬的钱很可能流进天祥投资变成了富达的股票。德信黑幕曝光以后,多少人倾家荡产?有个叫李玉华的62岁老太太,在德信经纪人的鼓动下,把一生积蓄9万多元投入到德信买股票,最后被洗得只有3000块钱了,在绝望中跳了江,幸好被人及时救了。就是为了这些被骗的股民,他也不能放过富达公司。
       他是刑警,面对邪恶,是没有理由退缩的。
       继续调查下去?马汉青副局长的指示已经很明确了,停止对富达公司的调查。这时候孟明庆想起了一个人。
       苏有杰在报道了德信公司坑骗股民的消息后,也怀疑德信公司是被人操纵的,是更大骗局中的一环,但他无法获得确切材料,这些日子正苦恼,想用什么办法到孟明庆那里挖点材料。接到孟明庆的电话,说晚上下班后在一起坐坐,他马上推掉所有的应酬,赶到天府饭店里跟孟明庆见面。
       服务员把苏有杰领到楼上小包间的时候,孟明庆已经在里边享受着清凉的空调,悠闲地品着茶。
       孟明庆说,这里的菜不错,正宗的川味。
       苏有杰狡猾地说:“孟队找我来,怕不光是为了请我吃川菜吧?”
       孟明庆说:“果然是记者,看问题一下就到了本质,怎么样,给你个线索吧,有关富达公司的,要不?”
       苏有杰心中一喜,这叫正瞌睡就来了枕头,但他还嘴硬,做出无所谓的样子:“那得看这个线索有没有价值了。”
       “不要是吧?”孟明庆摆出要走的架势,“那我可就给别人了,不少记者盯着这个线索呢。”
       苏有杰拉住孟明庆说:“开个玩笑嘛。”
       孟明庆脸色凝重起来,他让服务员简单上了几个菜,然后讲了富达公司大连生产基地的情况,苏有杰听的时候虽然表面上不动声色,但眼神不对了,有种发现大事件的震惊和兴奋。孟明庆暗暗赞叹,到底是记者,的确有种非常强烈的职业敏感性。
       苏有杰提了个疑问:“你怎么会把这么重要的材料告诉我?”
       “谁叫咱们是哥们儿呢。”
       苏有杰笑了,说:“胡扯,你肯定是在调查中碰到阻力了,所以把材料抛给我,想让我把材料捅出去,借助新闻媒体的力量打开局面对不对?”
       “这你别管,你就说这是不是个大新闻吧。”
       “还算是吧,不过,你把这消息捅给我有什么条件?”
       孟明庆说条件不高,他就是想随时了解调查的进展情况。就是说,苏有杰在给报社发稿前要先告诉他。
       苏有杰装委屈说:“你是把我当你的刑警使用,让我给你跑情况呀。”
       孟明庆大笑,说:“双赢吧。”
       分手时,两人从包房出来,进到电梯里的时候,苏有杰说,老孟,你跟小琳的事情,还是早点办了吧,你身边也好有个人照顾呀。
       孟明庆叹了口气,他也想早点儿把事办了,他是二婚,可苏晓琳是头一次,不能让人家太受委屈了,怎么着也得把房子再装修一下,当然,如果能换一套大点儿的房子,那就再好不过了。
       孟明庆给苏晓琳打了个电话,苏晓琳说她在医院值班,孟明庆说那我过去看看你吧。
       结果孟明庆还是没能过去,因为在他打电话的时候,柳林路上的金碧辉煌夜总会门口发生了一起血案,受害者正是他们的追捕对象陈杰。
       陈杰差点让人砍死。
       砍死他
       孟明庆当时分析,陈杰忽然出现不外乎两个原因,一个是没钱了,另外一个原因是为了女人。
       陈杰果然有个女朋友,是菲菲发廊的洗头妹,叫小桂。
       孟明庆考虑过两种方案,一种方案是做小桂的工作,让她主动提供陈杰的线索,但这种方案把握不大。第二种方案是监视小桂,小桂就是鱼饵,陈杰迟早会上钩的。
       专案组在菲菲发廊对面的小旅馆租了间靠街面的房子,派了两个刑警住进去,严密监视进出菲菲发廊的人,同时监视小桂的行动。
       这天晚上8点钟,小桂从发廊出来,到路边的公用电话亭打了个电话,然后又回到发廊里。五分钟后,小桂重新出现在发廊门口,手里多了个袋子,站在马路边拦出租车。
       两个刑警从旅馆跑出来,开车跟了上去。
       小桂的出租车穿过人民广场一直往东开,最后停在柳林路的金碧辉煌夜总会门口。小桂从出租车里钻出来,朝四周看了看,急匆匆地上台阶,这时候台阶上出现了一个穿T恤的男人,此人正是陈杰。
       跟踪的刑警大喜,但还没来得及向孟明庆报告,就在这时候,意外发生了。从陈杰背后的黑影里蹿出来三个男人,有个男人喊了声“砍死他”,三人就持刀朝陈杰猛砍。陈杰虽然散打功夫了得,但在这种情况下根本就来不及反应。三人把陈杰砍倒后跑进大厅,刑警追进去时,他们已经从另外的门跑掉了。
       陈杰倒在血泊中,生命垂危。
       小桂站在人行道上,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傻了,过了半天,才“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孟明庆赶到红十字会医院的时候,陈杰还在急救室抢救。医生说,这个男人命大,如果刀砍得稍微偏一点儿,他就没命了。
       孟明庆把小桂带到附近的派出所进行讯问。
       小桂虽然不哭了,但还是脸色苍白。她说她是晚上8点钟接到陈杰电话的,在这之前好些日子没见到陈杰了。她有好些话想问他,但发廊人多,她就跑到街道上的公用电话亭里给陈杰回了电话。她当时问陈杰,是不是犯了什么事儿才跑了。陈杰说别问这么多,然后问她有钱没钱,她说有钱。陈杰就让她马上带钱到金碧辉煌夜总会门口见面。至于砍陈杰的凶手,她不认识。当时事情发生得很突然,又是晚上,没看清三人的长相。
       柳林路是个比较偏僻的路段,金碧辉煌夜总会的服务台是在二楼,一楼已经出租出去,现在正装修,里面堆满了建材。一楼大厅靠柳林路是个正门,偏门开在建远路。陈杰之所以选这个地方跟小桂见面,是害怕万一有情况,跑起来方便,但他可能没想到,这地方同样也是暗算他的好地方。
       凶手上来就砍,摆明了是想要陈杰的命。谁想要陈杰的命?肯定是不想让他开口说话的人。如果这些人知道陈杰没死,还会再想办法动手的。
       陈杰对破案至关重要,不能出半点儿差错。
       天快亮的时候,红十字会医院的后门打开了,一辆救护车悄悄开了出去。这辆救护车一直开到第二医院住院部门口,从车上抬下来一个身上缠满绷带的人,送到了烧伤科。
       这个人就是陈杰。
       动用了涉案基金
       陈杰被送到烧伤科单人病房后,孟明庆除了在走廊里布置便衣刑警警戒,他还亲自守在病房等着陈杰醒过来。苏晓琳心疼他,给他搬来张躺椅。
       从红十字会医院传来消息说,有人一大早就到医院急救室,询问晚上送进来那个受伤者的下落。孟明庆暗笑,恐怕这个时候,那些人正心急火燎地在全市医院找陈杰呢,谁能想到陈杰会住进烧伤科病房呢?
       苏晓琳下夜班,孟明庆说:“你回吧,一夜没睡也够累的了。”
       苏晓琳摇头说:“你不是也没睡吗?别赶我走了,让我陪陪你吧。”
       孟明庆看着苏晓琳,昨天晚上亏她跑前跑后,陈杰才顺利地转进烧伤科病房。刚才烧伤科的李主任还跟他开玩笑,说你把我们的院花给摘了,好多人不服气呢。有时候他自己都奇怪,这么好的女孩,怎么会喜欢上他?他对苏晓琳说过,找个刑警,就意味着要承担起家里的一切事务,就意味着这一生可能会一个人度过许多漫漫长夜,就意味着在她最需要丈夫的时候,而丈夫偏偏不能回家,他的前妻就是忍受不了这一点而离开的。可苏晓琳当时只说了三个字:我不怕——
       孟明庆正这么想的时候,门被推开了,队里的内勤王永民进来,叫了声“队长”,又笑嘻嘻地说:“嫂子也在呀。”
       苏晓琳看见王永民,知道他们要谈工作,就站起来说:“你们谈吧,我到食堂打饭去。”
       王永民说的是2探组刑警张大刚的事。张大刚的妻子住院了,急需一笔钱交住院费,而且张大刚有1800块差旅费压在队里没有报销。
       孟明庆有点不高兴了,说:“你是怎么搞的?他出差不是两个月前的事吗,怎么到现在还没报?——”
       王永民叫屈:“队长,不是我不报,是支队财务没钱,说什么时候通知什么时候才能报销。”
       孟明庆愣了愣:“有多少人的差旅费没有报?”
       “8个人,合计起来有将近2万块钱。”
       支队经费紧张孟明庆知道,但他不知道紧张到这个程度,连差旅费都报不了。眼看就要到中秋节了,中秋节过后就是国庆节,说什么也要把差旅费给解决了。
       王永民说,队里现在倒是有2万块钱,但那是扣押的涉案资金,要移交的,动不得。
       孟明庆说:“为什么动不得?等差旅费报了,马上就还回去。不管怎么说,先让大家过个宽松的双节吧。”
       王永民还想说什么,钱浩满头大汗闯了进来,他一脸喜气,说:“队长,凶手有线索了。”
       神秘的公安内线电话
       砍陈杰的是三个烂仔。
       这三个烂仔把陈杰砍倒后, 从金碧辉煌夜总会的大厅偏门出去,钻进路边的一辆白色金杯面包车走了。巧的是这辆车停放在红光大酒店的旁边,影响酒店车辆出入,于是酒店的保安抄下车牌,后来没找到司机,顺手就把纸条塞进口袋里。后面的事情就很简单了,钱浩拿着纸条到车辆管理所一查,就把车主找到了。
       车主叫许立国,是跑个体运输的。
       刑警找到许立国的时候,他们一家三口正围在桌边吃饭,许立国看见刑警,“啪”的一声将筷子放在桌子上,气呼呼地说:“妈的,我就知道小三那个王八蛋又惹事了。”
       小三是许立国的妻弟,叫冯闯。昨天晚上7点,冯闯找许立国,说要借面包车用用。晚上10点钟左右,冯闯慌慌张张把车还了回来,许立国当时就觉得没好事,出去一检查,发现车门被蹭掉了一大块漆皮。
       冯闯是建国路上“美丽时光”夜总会看场子的。“美丽时光”是全市数一数二的高档夜总会,进出的客人以港台商人为主,是这些富豪们洽谈生意和联络感情的地方。冯闯这些所谓看场子的人,就是当有人在夜总会捣乱时,他们出面把事情摆平。
       冯闯进了审讯室就交代了,他说他不认识陈杰,是老板让他带几个兄弟去把陈杰搞掉。为此他跟了陈杰整整两天,直到昨晚才找到了下手的机会。
       冯闯的老板叫王前卫,48岁,是“美丽时光”的法人代表。
       王前卫住在松江“大唐花园”别墅区里。开门的保姆说,男主人一大早就坐车走了,至于去哪里主人没说。
       莫非是王前卫闻到了什么气息,要跑?
       孟明庆把人分成三路,一路到机场,一路到火车站,一路到高速公路收费站。很快,到机场的刑警就传回了信息,王前卫搭早上7点50到昆明的航班走了。
       孟明庆给昆明刑警支队的朋友打了个电话,请他们帮忙查找王前卫在昆明的落脚点,然后给到昆明的刑警交代完要注意的事,这时电话铃响了,是公安内线电话。
       是个男人打来的,声音有些沙哑。
       孟明庆问:“你是哪位呀?”
       男人说:“你不要问我是谁,我打电话是想告诉你,有些事情,得饶人处且饶人,与人方便,也就是与己方便。”
       “什么意思?”
       “孟先生是个聪明人,肯定会明白是什么意思。”
       孟明庆笑了:“我如果与人方便,会怎么样呢?”
       “我知道孟先生视金钱如粪土,但粪土也是一种很有益的肥料呀。还有,人要往高处走对不对,凭孟先生的聪明才智,现在才当队长,显然是屈才了。”
       “如果我拒绝了呢?”
       对方叹了口气,说:“孟先生,江湖险恶,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
       “你是在威胁了?”
       “孟先生如果这样理解,那就听我劝一句,不要想当英雄。如果孟先生真想当英雄,那我也没话可说了。英雄往往是以悲剧结局的。”说完,对方“咔嗒”一声把电话挂了。
       孟明庆放下电话,心里就有些气闷,简直是赤裸裸的威胁利诱。这个人给他打电话,起码说明了一点,这个人跟富达公司的案子有牵连,而且知道他正在侦破的案子的进度。而他打的是公安内线,就是要给他传递这样一个信息:他有能力介入公安的内部事务。
       桌上的电话铃又响了,是苏有杰从大连打来的。
       孟明庆问:“怎么样,有收获吧?”
       苏有杰说:“沪深股市将发生一场地震。”他又补了一句:“真想不到,会这么黑。”
       又是自杀
       为了搞清富达公司内幕,孟明庆派人赶到大连。
       富达过去在业绩报告中曾反复提起过在大连的生产基地,说该基地有世界上最先进的生产卵磷脂设备,是世界上最大的生产线,但实际情况是,这个基地只有厂房,没有机器,也没有工人。就这样,富达虚构了将近8亿元的巨额利润,成为深沪股市的第一绩优股。
       调查还发现了一个可怕的内幕:胡天耀在执掌富达公司的几年中,先后分设了6个“子公司”和“孙公司”,然后利用它们炒作富达股份。富达股份的最大庄家,就是董事长胡天耀。
       胡天耀在进入富达前,曾在人民银行任职,后来自己出来开了家投资公司。当年富达定向募集增资扩股转为公众公司时,胡天耀出资购买了850万法人股,成为第三大股东。随后他又收购了第五、第六大股东的股份,一跃成为第一大股东,完全掌控了富达股份。
       根据公开资料显示,胡天耀掌控富达后曾三次融资,金额达5个亿。而调查发现,这5个亿资金并没按承诺投入到扩大再生产。苏有杰怀疑这5个亿的资金,很有可能已经被胡天耀转移到境外了。
       孟明庆兴奋了,这可是重磅炸弹,他说:“老苏你要注意安全,这些人狗急跳墙,什么事都能干出来。”
       苏有杰说:“我没事,倒是你要小心,胡天耀的关系很多,据说在北京都有人。”
       “这次怕是谁也救不了他了。”
       苏有杰开玩笑:“小心别把自己搭上啊。”
       当时他俩都没想到,苏有杰竟不幸言中了。
       两天后,《经济观察家报》在头版头条的位置登出《富达业绩增长之谜》的文章。此时,对王学有被杀案的侦破也有了重大突破。
       陈杰醒了。自己被人砍杀的原因,他心里跟明镜一样,早就有人警告过的。
       小桂抱着陈杰哭,说:“你把我吓死了。”
       陈杰躺在床上,眼角也流出了一行泪水。他嘴动了动,问:“你没事吧?”
       “我没事。”小桂说,“那天要不是警察,你就没命了。你到底做了什么,赶快给警察说吧,要不然,你早晚都会被那些人砍死的。”
       陈杰看着守在床边的刑警,咽了口唾沫,有些困难地说:“我想见孟队长。”
       陈杰交代说,德信公司的真正老板是胡天耀,他曾经5次根据胡天耀的吩咐到德信提现款,王学有担心提现不安全,通过银行走了几笔钱,事后被胡天耀骂得狗血淋头。胡天耀虽然利用王学有捞了不少钱,但对王学有并不信任,他怀疑王学有背着他搞公司的钱。特别是在德信事发后,胡天耀发现王学有想跑,就让他带人把王学有干掉。王学有的相好刘玉莹出车祸,也是胡天耀派人制造的。做完这些事,胡天耀给了他5万块钱让他走,没想到在火车上钱被偷了,他只好又回来。
       陈杰说:“后边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
       就在陈杰交代的同时,云南那边也传来消息,“美丽时光”老板王前卫在企图越境的时候被抓住了,经突击审讯,王前卫交代,“美丽时光”真正的出资人是富达的董事长胡天耀,是胡天耀让他派人把陈杰搞掉的。
       所有的证词都指向胡天耀。胡天耀不但涉嫌谋划杀人,还以模拟股票交易为手段,骗取巨资,构成融资诈骗罪。至于他虚构企业利润,非法操纵股票交易价格,和前两个罪比起来,那就是轻罪了。
       孟明庆处于极度的亢奋状态中,他派钱浩带刑警立刻传讯胡天耀。钱浩打电话回来,说富达公司总部和胡天耀住的许墨路1号别墅里都去过了,没发现胡天耀,手机也关了。他的家人说,他一大早就独自开车出去了,没有带司机。全市各个出入口都已设卡,均未发现胡天耀。
       再审陈杰。陈杰说,胡天耀在宁波路1111弄还有个秘密住宅。
       孟明庆亲自带人到宁波路1111弄。
       孟明庆上汽车的时候,手机响了,是苏晓琳打来的。苏晓琳的声音很焦虑,她说刚才有人来找她调查琳琳进美国中学的事。
       “调查,调查什么?”孟明庆此刻的所有注意力都在胡天耀这个大案上,半天没反应过来。女儿上初中,有什么可调查的。
       苏晓琳快哭了:“我刚知道,进美国中学,一年要交8万块钱的赞助费,3年24万,要一次交清。”
       “不是警察子女给免了吗?”
       “没有,是有人替咱们交了。”
       “什么人?”
       “不知道。”苏晓琳说,“我很害怕。”
       孟明庆安慰她:“没事。”他想,从案子下来后,他就把这个事了结一下,不管是谁出的钱都不能要,就算是砸锅卖铁,这笔钱也要给还了。他在挂电话的时候,想起什么,又问了一句:“是谁来调查的?”
       苏晓琳说:“是你们局里的人,说是纪委的。”
       孟明庆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刑警叫了起来:“队长,你看。”
       车拐过十字路口上了宁波路,孟明庆就看见,在1111弄门口围了一堆人,人群中可以看到闪烁的警灯。
       孟明庆心里一沉,心想:“坏了。”
       最后的线索
       胡天耀是下午2点30分从11楼上坠楼而死的。当时202室的女主人李巧妹正在客厅打电话,看见一个黑影从外面掠过,紧接着,从楼下传来沉闷的响声。她纳闷,到阳台上探头往下一看,尖叫一声就晕倒了。
       一楼的水泥地面上趴了个男人,后来警察证实,这个人是住在11楼的胡天耀。
       “真见他妈的鬼了。”孟明庆在心里骂。他如果早来1个小时,不,只要早来30分钟,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了。
       胡天耀怎么会跳楼呢?难道是有人把他推下去?
       痕迹工程师在对现场进行勘查的时候,孟明庆开始进行外围调查。1111弄的保安说,胡天耀是开着一辆红色的法拉利跑车进院子的,时间是12点钟,车子里就他一个人。当时保安还很奇怪,他虽然不知道胡天耀的名字,但知道这男人是个大老板。一个大老爷们儿,年纪也不小了,开着这么一辆色彩鲜艳的跑车,就显得有几分怪了。
       孟明庆问:“胡天耀开车回来后有没有陌生人进出院子?”
       保安摇头道,不好说呀,院子里住了几百户人,其中有三分之一是出租房,住户经常换,人认不全的。
       在601室当小保姆的马欣提供了一个情况,她买东西回来的时候跟这个男人一起进的电梯,当时这个男人正在打手机,脸色很难看,说,好吧,我在家等你。
       这是胡天耀接的最后一个电话,对方使用的是市政府礼堂的电话,这个电话就放在礼堂大厅的桌子上。这天市委和市政府在礼堂召开精神文明表彰会,参加会议的是各区县和直属部委的干部,约一千人,散会时间是12点30分,由于大厅里没有会务人员,所以很难查清是谁给胡天耀打的电话。
       至于那辆红色的法拉利跑车,车主登记的名字叫周小春,是个女模特。周小春住在长宁路,距宁波路只有两站路距离。孟明庆找到周小春的时候,她午睡刚起来,睡眼惺忪。
       见刑警上门,周小春吃了一惊。听说是了解胡天耀的,她沉默了一会儿,承认跟胡天耀有过一段经历,就是这个男人把她捧红的,而且法拉利跑车就是胡天耀给她买的。
       周小春听说胡天耀死了,脸色变得苍白。就在上午的时候,胡天耀还来找她,还跟她说过话。
       孟明庆问:“他找你干什么?”
       “反正怪怪的,他把他的车放到我这里,把我的跑车开出去了,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也不说。”
       “就这些?”
       周小春吞吞吐吐回答:“是的。”
       孟明庆盯着周小春说:“你想好了再回答,这可是涉及到一起命案,你知道说假话的后果是什么。”
       周小春捂着脸哭了,她说我当时就不想要,可他硬要放到我这里。
       “什么东西?”
       周小春打开卧室的保险柜,取出一个黑色的硬皮本。本子上记的是人名,名字后面是奇怪的符号。其中有些人名孟明庆很熟悉,是他经常在电视上见到的人,出席各种会议,讲话视察和剪彩。
       孟明庆问:“他是几点离开的?”
       周小春说:“大概是9点钟吧。”
       胡天耀9点离开周小春,12点回到宁波路,中间有3个小时时间,他到哪里去了?
       法医对胡天耀尸体鉴定的结论是,导致死亡的原因是从高处坠落,肠胃中没有发现服毒迹象。
       对胡天耀家里进行现场勘查的结果,没发现有可疑的指纹。
       进行现场勘查的是技侦大队的工程师罗炳文,他跟孟明庆是老熟人了。罗炳文说,如果真是有人把胡天耀从阳台上推下去,那么这个人一定是有很强的反侦查经验。
       孟明庆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翻来覆去地看着周小春交出来的黑色硬皮本。胡天耀把这个本子交给周小春,还说:“这是要命的东西,千万要保存好。”当时周小春还问了一句:“你什么时候来拿?”胡天耀说:“等需要的时候。”这就是说,当时胡天耀并没想到死。要解开胡天耀死亡的秘密,就要弄清他在后边这几个钟头都干了些什么。
       胡天耀为什么把自己的车留给周小春,而要开着周小春的车出来,是怕引起别人注意?如果是这样,他应该打的,更不应开红色法拉利呀。
       如果小保姆马欣的话属实,那么胡天耀要等的这个人又是谁?这个人跟他的死有没有关系?
       在胡天耀的黑色硬皮本中,每个人名字后面都有形状不同的符号,这些符号代表什么?胡天耀显然是估计到自己可能会有不测,否则他不会把本子交给周小春。
       这个案子从李秀芬自杀开始,到现在应告一段落,但胡天耀的死实在是令人费解。孟明庆想,在胡天耀背后是不是还有人?这个人认为,胡天耀的存在对他是种威胁,所以想办法把他除掉了。孟明庆兴奋起来,他就是这么一种人,案子越复杂、越具有挑战性,他就越兴奋。
       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孟明庆打开窗子,吸了一口清凉的空气。报上说,从昨天开始已经进入气象意义的秋天了。秋高气爽,远处,形状各异的楼顶在阳光下像一幅画,赏心悦目。
       他是猎人,他的任务是捕捉隐藏在这些大楼里,披着各种华丽外衣的野兽。他为自己的职业感到骄傲。
       电话铃响了,是副支队长周动打来的。在支队里,周动分工负责重案大队。周动比孟明庆小一岁,是孟明庆的警校同学。周动说:“老孟,你来一下。”
       孟明庆万万没想到,他被暗算了。
       不是结尾的结尾
       孟明庆敲了敲门,周动说:“请进。”
       孟明庆进门就觉得气氛有些微妙。房间里就周动一个人,周动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说:“坐吧。”
       周动取出一盒中华烟扔到桌子上,孟明庆摇头,说自己刚才抽多了。孟明庆以为周动要问案子,所以把有关胡天耀的材料也拿来了,但周动压根儿没提案子的事。
       周动说:“老孟,咱们在一起不是一两天了,有件事,你要给我说实话。”
       孟明庆忽然有了种不好的感觉。
       周动问的是孟明庆的女儿孟琳上美国中学读书的事。
       孟明庆说:“确有其事。”
       “赞助费是谁交的?”
       孟明庆实话实说,他说开始以为学校没有要,后来才知道,有人替他交了。孟明庆说,不管怎么样,他会把这笔钱补上的。
       周动急得拍了一下桌子,说:“老孟,你糊涂,你知道是谁给你交的赞助费?是富达公司的胡天耀!你这就构成了变相收受贿赂呀。”
       孟明庆脑袋“嗡”的一声,张口结舌,半天说不出话来。
       周动说:“还有,你是不是把队里扣押的2万块钱涉案资金给分了?”
       “怎么是分呢,是先暂时挪用,把欠大家的差费给发了呀。”
       “涉案资金不能动,你知道不知道?你为什么不请示?这两个问题中的任何一个都能把你毁了。”周动坐在椅子上,叹了一口气:“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老孟,你是老刑侦了,破过不少大案,事情出来了,还是要正确对待。”
       孟明庆的目光滑到窗外,外面依然是阳光明媚,一群鸽子飞过,落在不远处黄金大厦的楼顶上。他心里很乱,一时理不清头绪,他是猎人,但在瞄准猎物的同时,自己却落在别人的准星里了。
       孟明庆问:“手里案子怎么办?”
       “这你就不要考虑了。”周动站起来,说,“你走吧。”孟明庆也站了起来,他看了看桌上的电话,周动明白了他的意思,问:“要不要打个电话?”
       孟明庆说:“算了。”他本来是想给苏晓琳打个电话,但说什么呢?本来苏晓琳告诉他,说琳琳上美国中学,没要赞助费,他就应当警觉,就应当搞清楚为什么没要赞助费,可他没有。直到前两天苏晓琳给他打电话,说赞助费有人给交了,如果当时立即把这事给组织上讲清楚,会怎么样?
       周动说:“还是打个电话吧。”
       孟明庆摇头,走出房间。一直到会议室,两个人都再没说话。
       会议室里坐了两个穿便装的男人,年长的五十岁左右,他点点头示意孟明庆坐下,然后开始宣读组织决定。孟明庆看着他嘴巴一张一合,听不清他在讲什么,他就明白一点,从现在开始,他失去人身自由,被“双规”了。
       他机械地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办公室和汽车钥匙放在桌子上,眼光落在那个年轻男人面前放的一张报纸上。报纸右上角有个大标题:“富达股份出现连续暴跌,拖累大盘向下寻求支撑。”他脑子里忽然冒出了电影里的一句台词:“出来混,早晚是要还的——”这太有意思了,他想笑。
       年长者训斥他说:“这是很严肃的事情,你觉得可笑是不是?”他想解释,想把“出来混——”那句台词给年长者解释,后来还是忍住了。从周动办公室到会议室,短短几步路的距离,他的角色就已经转换了,从审人的人变成被人审的人。此刻他最担心的是,他被带走后,胡天耀的坠楼案还能不能查下去。那个陌生男人在电话中说:“江湖险恶,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又说:“英雄的故事往往以悲剧结局。”但是无论发生什么事,只要还活着,他都不会服输的。
       窗外,阳光依然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