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换到繁體中文

您的位置 : 首页 > 报刊   

[非常人生]无间盗
作者:宋别离

《今古传奇》 2006年 第04期

  多个检索词,请用空格间隔。
       一个不甘堕落的男人堕落了,
       一颗不该破碎的心灵破碎了。
       他徘徊在黑白世界的边缘,
       有什么能够拯救他?
       一、身怀绝技的美丽女人
       那个穿米黄色风衣的青年一上汽车,黄民成就看出他的不地道来。别的乘客上车后都望着窗外,而他的眼睛却只管朝别人的口袋和拎包瞟,双手插在风衣的口袋里,走路摇摇晃晃,频频换位。不用说,这准是一个“吃车轮”(行话,就是选择在车厢里作案)的扒手。
       果不其然,那家伙很快就靠近了一个穿着入时的中年妇女,他的眼睛看向别处,风衣的下摆却一点点抬起,慢慢罩向那妇女的挎包。黄民成不愿惹事,就把目光移开,跟坐在里边的儿子说:“苗苗,想不想吃橘子?”
       苗苗说想,便去方便袋里掏橘子,他的手小,没拿好,一个橘子滚到了地下。苗苗蹲下身去拾的时候,恰好看见穿风衣的青年手里夹着一枚刀片,正划向旁边妇女的挎包。他脱口叫了起来:“小偷!”
       车里的人都惊醒了,一片骚动,那妇女也有所察觉,赶忙把挎包挪到胸前。穿风衣的青年早把手收了回去,转身恶狠狠地瞪着苗苗,骂了句:“小兔崽子,你瞎嚷嚷啥?”
       黄民成正用一根牙签在剔牙,听他这一骂,眼神一冷,一张嘴,将那根牙签喷了出去,不偏不倚,正好扎在青年插在衣兜里的手背上。那人吓了一跳,这才知道黄民成不是等闲之辈。他黄着张脸,几步蹿到车门口,叫道“停车停车”。
       车上的乘客见门开后那扒手慌里慌张地跳下去,都指指点点起来。苗苗则用崇拜的目光看着黄民成,说了句:“老爸,你真酷!”黄民成摸摸儿子的脑袋,脸上泛起的却是苦笑。
       这次回老家,他和妻子刘芬终于去法院办了离婚手续,儿子归了他,女儿归了老婆,好好的家庭从此分成了两半儿。黄民成心里真是舍不得,刘芬的贤惠是出了名的,怨只怨自己不成器。可裂缝太大,感情无法弥补,也只得散了。好在有了苗苗,日后父子俩尽可相依为命。
       大巴驶进昌阳的时候,已是下午四点多了,苗苗看着窗外这个陌生的城市,脸上满是好奇。黄民成的心思却有些怪怪的,三年来他在昌阳跌跌撞撞,风里来浪里去,一时间真不好咂摸是啥滋味儿。
       车进站后,他背起旅行包,牵着苗苗的手刚走出站门,就看见小青从人堆里跑过来,叫着“民哥”,抢过包替他拎了。黄民成皱了一下眉头,说:“不是叫你别来接吗?”
       小青二十出头年纪,面皮白净,他冲着苗苗眨了下眼睛,小声说:“是一姐叫我陪她来的。”
       黄民成这才瞅见东墙根露出红色风衣的一角,一个女人转过脸来,妩媚地冲着他似笑非笑。黄民成牵着儿子的手,脸色有些阴沉。女人走过来,装作没看到黄民成的脸色,蹲下身去摸摸苗苗的脸蛋,亲热地说:“你就是苗苗吧,长得可真讨人喜欢。”
       黄民成见状也不好太冷场,只好对儿子说:“叫阿姨!”苗苗便叫了声“阿姨”。一姐顿时笑成了一朵花,美美地答应着,从包里掏出一盒精美的巧克力塞到苗苗手里。黄民成松开儿子的手,走到一边去,待一姐凑过来才问:“你怎么也来了?”
       “我知道,你不想叫儿子看到我们这帮人。”一姐脸上闪过一丝讥讽,“你以为我愿意来?是干爹叫我来的。”
       黄民成表情缓和了,看着小青正逗弄着苗苗,又问:“一叔怎么说?”
       一姐道:“还不是富得利商场那事儿,叫你抓紧。”黄民成点点头:“我知道了。”转身过去抱起苗苗,从小青手里接过包,大步走去。
       一姐看着他的背影,脸色阴晴不定。小青赔着小心说:“一姐,咱们也回去吧?”
       一姐咬咬嘴唇,终于说:“你民哥才离婚,心里不顺畅,你抽空多帮他照顾一下孩子,免得误了正事儿。”小青赶忙答应着。
       
       黄民成回到他的落脚处时,已快五点了。
       当晚,父子俩去外面吃了一顿好的,苗苗乍到一个新环境,正美得欢实,倒没怎么想起他妈妈来。在他心里,也并没把离婚看成什么大事,还以为父母不过是暂时分开,过几天还要合在一块儿。
       第二天一早,黄民成便把苗苗送去了市少年宫,儿子喜欢唱歌跳舞,他一口气替他报了两个培训班,然后便赶去新开业的富得利商场上班。
       这个商场位于市区繁华地段,六层建筑,一楼是超市,二楼卖服装,三楼是本市规模最大的金店,专门经营珠宝首饰金银玉器。黄民成便在这里当保安。今天上午他到商场后,先去找经理销了假,这才换上制服去当班。九点一过,商场里的顾客就多起来,尤其是超市那边,经常有顺手牵羊的事情发生,这是黄民成这些做保安的重点看顾的地方。
       虽然说,在商场里当这么个差事儿对个男人来说有些掉价,但黄民成还是喜欢他目前的这种身份,不管保安的这身皮有多大的威慑力,终究可以使他毫无忌惮地去打量每一个进到商场里来的人。他目光犀利,哪怕一丁点儿蛛丝马迹也难以藏匿。这不,刚刚在超市里还没转上两圈儿,他就发现了目标。
       那是个年轻女子,长相秀丽,个子高挑,穿一身牛仔装,扎着个马尾辫儿,充满了青春的朝气。黄民成乍看到她的身影时,居然有几分熟悉,后来他才想起来,这女子跟妻子刘芬长得有几分像。这样一来,他的目光一时间便有些拔不下了。
       但那女子随后的举动却着实叫黄民成吃惊不小,她不过在卖化妆品的柜台前略站了站,一管高级口红和一瓶法国香水便被她“顺”了去。而服务员竟一点儿也没察觉。这一手若没“名师”指点,不下个三年五载的苦功,是绝难办到的。
       那女子得手后,不慌不忙地又朝另一边的男士用品专柜走去。她先是叫服务员拿架子上的一款剃须刀来看。待对方转身取货时,借着身子的掩护,一只镀金打火机和一块金表又成了她的囊中之物。这回黄民成看得清清楚楚,女子的右手遮在衣袖里,一罩住东西,再轻轻一抖,赃物就随着袖管滑进胸前,她的左手早等在那儿了,转眼就塞进自己的口袋。而这前后工夫,竟没超过八秒钟,黄民成不禁对她的这手绝活叹为观止。
       眼看着女子离开男士用品专柜,正要继续寻找下手的目标,黄民成几步凑了过去,小声说:“小姐,可以借一步说话吗?”
       那女子见黄民成一身保安打扮,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马上又强作镇定,冷冷地道:“什么事儿?我又不认识你。”
       黄民成也不多话,只是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看着他脸上异样的笑容,女子跟着他走到了一处安静的角落。见黄民成不住地打量自己,女子有些烦了:“你到底有什么事儿?”
       黄民成笑了笑,说:“小姐,你的身手不赖啊!”
       女子的表情一下子就锈住了。黄民成说:“你知不知道你拿走的这些东西,叫那两个服务员把本月的工资和奖金都赔进去还不够?”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女子装出恼怒的样子,转身就走,却被黄民成伸手拦住。女子沉声道:“让开,不然我喊‘非礼’了!”
       黄民成轻声念道:“卡姿兰特亮水晶指甲油、羽西亮色唇膏、法国香水、百诚打火机、英国皇家橡树腕表……”他每念到一样,女子就软下一分,黄民成淡淡地笑着:“小姐,你不会说你拿走的这些东西已经付过钱了吧!”
       女子彻底软下来,努力地泛出笑容,有些可怜巴巴地说:“大哥,我头一回做这事儿,没想到就犯到你手里。你……”
       黄民成摇摇头,说:“不对,你要是个新手,今天早就给抓住好几回了。”
       “真的,大哥,我在您这地盘上耍活儿,真是头一回,可不是也没逃得过您的法眼吗?”女子哀求着,“我一看,就知道大哥心肠好,要是真想抓我,刚才就动手了,还能容我在这儿说话。大哥,小妹知您的情……”
       黄民成点点头,说:“你明白就好。”他左右看了看,又道:“这样吧,我给你指条路,这些东西你怎么拿走的,现在再怎么给我送回去。”
       “这……”女子有些犯难。黄民成说:“怎么,怕我当场抓住你的手腕子?就是现在我也可以搜你的身。”
       女子听他这一说,赶忙答应下来。黄民成跟在身后,看她镇定地先回到男士用品专柜,一眨眼工夫,就还了手表和打火机,接着又把那几样化妆品放了回去。她的手法奇快,除了黄民成外,依旧没人察觉。
       当她离开化妆品柜台时,身板终于挺直了,脸上又慢慢笼上了先前的冷艳。黄民成心里有数,打趣说:“是啊,现在赃物一样不在你手上,你当然可以推个干净,我一个小小的保安算得了什么?”
       女子被他说穿了心事,脸一红,支吾道:“瞧大哥您说的……”
       “中午一点的时候,我换班,你有没有兴趣到地下餐厅跟我谈谈?”
       他这个提议有些突兀,女子愣了一下,黄民成说:“不要勉强啊,我从来不愿叫人犯难。”
       女子想了想,说:“那好,中午我请大哥吃饭。”
       二、妙手会的“一弟”
       话是这么说的,可黄民成觉得女人十有八九不会赴约,更何况今天自己还黄了她的“买卖”。但他还是忍不住提议了,除了别有目的外,她跟妻子刘芬长得相像也确实吸引着他。总之,黄民成对这个女人有种奇怪的感觉。
       一点钟的时候,黄民成来到快餐厅,尽管吃饭的人不少,但那女子并不在其中。黄民成坐在角落里,点了支烟,抽着等了会儿,直待过了十五分钟,确定她不会来了,才苦笑着摇摇头,起身去点东西吃。没想到,这时那女的偏偏出现了。
       她快步走过来,有些喘息:“不好意思大哥,有点儿事耽搁了。”
       女子言而有信,让黄民成陡增好感,忙给她让座。待点过菜后,两人互通了姓名,黄民成才知道她叫李娆,是本地人。至于为什么走上这条路,也自有一番波折。这李娆高中毕业后,原本进了一家电器厂上班,虽然累死累活地拼命干,却挣不了几个钱,但就这样她最终还是下了岗。后来又去外地漂了一段时间,换了几份工作都不如意,直到碰上一个女扒手,这才下了道。屈指一算,干这行也快满两年了。她前几天才回到昌阳,正准备在老家“淘金”呢,没想到就碰上了黄民成。
       两人边吃边说,黄民成听李娆讲完,问她难道就没想过换种活法。李娆叹口气,说要是有好路子走,当初也就不下道了,又问:“大哥,你觉得你当这保安有意思吗?不过,你这人也挺特别的,居然还跟我们这种人套近乎。”
       黄民成笑了笑,说:“也许,咱们还是一条道上的人呢!”
       李娆的眼睛瞪大了,问:“大哥,你……你是说,你也是干那行的?”她使劲地咽下口中的食物,说,“怪不得你肯放我走呢!”
       “妹子,你才从外地回来,还不熟悉咱们昌阳地面上的情况吧?”
       “我也略听说了些,咱们这里最大的腕儿,是不是叫一叔?”
       “没错,我就是一叔手下的人。”
       原来,昌阳最大的扒手组织就是以一叔为首的“妙手会”。它下设三派,一哥带领的扒手瞄准的是车站,多有残疾少年打掩护,专吃“车门”和“车轮子”。一姐呢,带的是清一色的年轻女子,以色相引诱富商大款贪官上钩,多出入宾馆酒店和豪宅。而黄民成这一派,往往都打扮得衣冠楚楚,专门候在商场等热闹场合下手,他便是组织里的“一弟”。
       一哥、一姐、一弟直接听命于一叔,手头又各有一名老党,管着各路小兄弟,每天行动所得,都要统一上缴,最后由一叔和管财务的一姐支配,按级别月底发“薪水”,完成份额的奖励,完不成的扣罚,一级压一级,呈宝塔状,丝毫不乱。为了安全起见,除了三派的老大和老党外,其他小弟根本就见不到一叔的面儿。所以,在昌阳这地面,提起一叔的大名虽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但见过他庐山真面目的却为数寥寥。
       这一次,黄民成瞄准的是富得利商场三楼的金店,他是个行动极其谨慎的人,所以动手前,先混进来做了保安,察看地形。另外,他还安排他手下的老党小青和小兄弟,多次进来“踩盘子”。事有凑巧,偏偏今天又碰到了李娆。对方技艺惊人,简直比小青还利落,于是黄民成就萌生了邀她入伙的念头。
       现在,黄民成对李娆说,她有如此身手,偷些小物件简直是在糟蹋“手艺”,不如联手做一票大的。李娆自然有意,黄民成跟她略略说了计划,两人当场便一拍即合。
       那天下班后,黄民成去少年宫接孩子,苗苗看到他穿着那身保安装束,很有派头,高兴地说:“爸爸,你是警察吗?”
       黄民成听了不觉苦笑,问:“你觉得爸爸像警察吗?”
       苗苗说:“像啊,怎么不像?”还说,他将来一准儿也要当个警察,专抓小偷。黄民成听了孩子的话,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儿。在回家的路上,看着熙熙攘攘的人流,黄民成恍惚中又想起自己第一次来昌阳的情形。
       说起来那已经是三年以前的事了。那天,黄民成怀里揣着借来的三千元钱,到昌阳来打工,不想一上公交车就被扒手盯上了。但黄民成为人机警,从小又跟人练过几手拳脚,那个瘦子的手才伸进他的口袋就被他抓个正着。当时,车上乘客反应强烈,马上就有两个小伙子冲过来,朝着扒手一通拳打脚踢,他们边打边骂,说上次就是被这家伙掏过钱包。
       黄民成的手还没松开,又有一个中年模样的人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说:“小伙子,把他交给我吧,我已经盯他好几天了。”那人亮出证件,原来是个便衣警察。司机停车后,中年人在前,两个乘客押着瘦子在后下了车,很快拐进了一个胡同。当时,黄民成觉得自己为民除害,还颇为兴奋,但很快,他整个人便跌入了冰窖里。原来,他揣在胸兜里的三千块钱不翼而飞了。
       黄民成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车的,脑袋里乱成一团糟,钱到底什么时候被偷的呢?别人都没有下手的机会,唯一的可能便是那个中年人,可他不是个便衣警察吗,难道是假冒的?
       那天,身无分文的黄民成在昌阳街头游荡了很久,又冷又饿,四肢无力。他人生地不熟,找人借钱是不可能的,想跟人讨要吧,又张不开口。最后,他只好像根木头似的戳在一家宾馆的墙根发呆。
       路灯亮起来的时候,有一个络腮胡子跟一个打扮新潮的女子从他跟前走过,离他有十多步远的时候,黄民成听到吧嗒一声,路灯下他看得很清楚,一个钱包掉在地上。黄民成看着那两人的背影,嘴巴张了一下,终是没吆喝出来,而是快步上前,飞快地将钱包拾起来。
       可是,还没等他打开钱包,那个络腮胡子就出现在眼前,身后还跟着三个人,正是在车上偷他钱的瘦子和那两个“见义勇为”的小伙子。黄民成当时心里便咯噔了一下子,知道坏了!那络腮胡子冷笑着,一把将钱包夺过去,另外三个人马上围过来朝着他拳打脚踢,嘴里还骂着:“娘的,你这跟偷有什么两样!”
       黄民成哪里还能还手,当场被打倒在地,迷糊中也不知挨了多少拳脚,直到有个女人喊“好了”,那三人才住了手。他慢慢爬起来,看到眼前站着的正是跟络腮胡子一起的那个时髦女人,她递过一块手绢,让他擦了擦脸,然后示意跟她走。黄民成恍恍惚惚地跟她进了旁边的一家酒店。当他在包间里看到那个冒充“便衣”的中年人时,马上什么都明白了。
       那人便是一叔,络腮胡子和那女子分别是他的儿子和干女儿,也就是“妙手会”的一哥和一姐。就在那天晚上,黄民成下了道。一叔很欣赏他的身手,再加上他有头脑,很快就得到重用,并在一年后成了“妙手会”里的一弟。当然,这里边少不了一姐的帮助。她对黄民成的好感,人人都能看得出来。
       黄民成是个相当精明的人,知道一叔最宝贝这个干女儿,自然也和她贴得紧,两人虽然一时间还没做成事儿,但麻绳缠线头,也自有理不清楚的地方。但从实里说,黄民成并没意思要跟一姐明铺暗盖。妻子刘芬跟他吃苦多年,并无半句怨言,还给他黄家添了一儿一女,又孝敬老人,恪守妇道,这样的女人现在很难找,黄民成心里还是有数的。
       但他的婚姻终究还是因一姐而破裂了。四个月前的一天,刘芬没打招呼便来到昌阳,事有凑巧的是,那天他正好和一姐在一块儿,两人亲热的举动便落到了妻子的眼里。刘芬做梦也没想到,丈夫到昌阳打工不但变成了“三只手”,连带着心也变了,就这样,他们的婚姻走到了尽头。
       如今,那些打打闹闹、悲悲苦苦的日子黄民成已经不愿再想起,唯有刘芬最后央求他的那句话,还时不时地从脑海里闪过:“你答应我,一定不要让苗苗跟着下道,我求你了!”说这句话时,刘芬满脸泪光,让黄民成受到很大的震动。当时,他也险些掉下泪来,说不出话,只能重重地点点头。而刘芬见他答应,那悲伤的眼神也慢慢变得柔和了,喃喃地说:“那……我就不恨你了。”
       三、身不由己的江湖
       一连两天,李娆都准时来到富得利商场“踩盘子”。她跟小青一帮人也相熟了,在黄民成的警告下,他们进到商场一律不得“打猎”,只为熟悉环境,等着机会来到好下手。
       这天中午,李娆照旧和黄民成在地下餐厅碰面。黄民成小声告诉她,时机已经成熟,明天晚上就可以下手了。李娆听了又惊又喜,兴奋地说:“太好了,我早盼着这一天了。”
       黄民成伸出指头掸了掸放在桌上的保安帽,笑道:“这是我最后一天穿这身皮,已经向经理交了辞职信。”
       李娆抿着嘴笑道:“我倒觉得,你穿这身皮蛮精神的。”
       “精神什么,又不是警服。”
       李娆猛然想到了什么,问:“对了头儿,是不是这趟活儿干顺了,我就能去见见一叔?”
       “你呀,早着呢!”黄民成说,“你入会的事儿,我才跟上边提了提,将来等着功劳积多了,熬出了资格,一叔自然会提拔你。”
       “那要等多久啊?”
       “看把你急的!”黄民成说,“知道我多久才当上一弟的?整整十三个月零四天,你的身手虽说还胜过小青,可是要想做老党,只怕还得再打拼上个一年半载的。”
       李娆皱着眉头想了想,又嘻嘻一笑,说:“我呀,将来想当妙手会的‘一妹’!”
       黄民成默默地打量着她,发现她看起来还有点儿孩子气。他费了好大力气才把眼光从她脸上移开,这一转头,却看到了一姐和小青站在快餐厅的门口。一姐的脸上阴云密布,正冷冷地盯着他们。李娆发觉黄民成神色有异,这才转头看到了一姐。
       黄民成走过去,说:“你怎么来了?”
       一姐鼻子里哼了声,说:“怎么,这地方我不能来?”
       黄民成被噎了一下,只得咳嗽一声,小青忙把头转到一边去。李娆也觉察到了一姐对她的敌意,还是跟了过来。一姐圆溜溜的眼睛在她身上转了两圈儿,问:“这么说,你就是老三新收的货了?”
       李娆听她管自己叫“货”,有些不乐意了,正要反驳,黄民成已小声对她说:“这是一姐。”
       李娆马上叫起来:“您就是一姐啊……”猛想到这称呼不便在大庭广众前叫,赶忙捂住了嘴巴。一姐狠狠地瞪了李娆一眼,抬手在她的肩膀上拍了拍,说:“小妹子,你知不知道规矩啊?”
       这时,餐厅里的客人已不多,但他们即使留心观看,也瞧不出两个女人暗中在干什么。只有黄民成和小青这样的老手才能在电光石火的一瞬间,看清她们之间的较量。一姐的左手在李娆的肩上一拍,借她分心之际,右手已拉开她挎包的拉链,伸了进去,将一个手机掏出来。但那款三星手机不过在一姐的手心滑了一下,便又掉回了李娆的掌心里。
       一姐哪肯罢休,左手霍地插过来,掐住了李娆的手腕,使其手臂酸麻无力。只是,她照样没抓到脱落的手机,李娆尽管手不能动,还是抢先抬起脚尖,把手机踢向小青,让他接到了。黄民成忙道:“好了,别闹大惊了人。”
       一姐尽管没拿到手机,但毕竟制住了李娆,挽回了几分面子,这才松开了手。小青笑嘻嘻地把手机还给了李娆。李娆甩甩手腕,看着一姐,突然扑哧笑了。三人一愣,李娆说:“一姐,您这款诺基亚可比我的三星贵多了。”抬起左手,手心里果然是一部诺基亚手机,一姐的脸色顿时变了。她没想到李娆出手会这么快,居然趁机偷了她的手机,还让她丝毫没有察觉。
       小青见状,暗暗吐了吐舌头。黄民成怕一姐翻脸,赶忙把手机拿过来,朝李娆使个眼色说:“你和小青先走,我要和一姐说说话。”
       但一姐的神情却突然来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儿,她满脸泛起笑容,赞道:“不错,身手果然利落。”
       李娆不卑不亢地说:“多谢一姐夸奖。”
       一姐点点头:“那好,从今天起,你就跟着我吧!”
       黄民成听了这话,叫了起来:“那怎么行,她是我看中的帮手。”
       一姐瞥了他一眼:“你不是还有小青吗?再说了,她小模样儿长得不错,身手又好,进我那一派是最合适不过了。”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黄民成也不好再反驳,便问李娆:“一姐的意思你明白吗?”
       李娆很单纯地说:“一姐抬举我,我有什么不乐意的。”
       黄民成听她这一说,很是失望,便对她和小青说:“你们先走一步,我再跟一姐商量商量。”
       待他们走后,两人面面相觑,好一会儿没有说话。终于,还是黄民成开了口:“你真的要她跟你干?”
       “怎么,舍不得了?”一姐满脸的讥讽。
       黄民成悻悻地说:“我有什么舍不得的。就是走,也要她帮我做完这次再走。”
       “黄民成,不要以为我看不穿你的花花肠子。我是担心你为女色所迷,阴沟里翻船。”
       黄民成听她把话说得这么直露,有些恼了,说:“你胡说什么,难道你就不是女人?”说罢把头转到一边去。对于一姐,他如今真是恨大于敬了。
       见到黄民成生气,一姐却软了下来,她幽幽地叹口气说:“你怎么就不知道我的心呢?”
       但黄民成很腻味听她这样说,便看也不看一姐,大步朝门口走去了。
       应该说,黄民成对一姐所抱的感情是相当复杂的,她对自己的好,他当然不可能无动于衷,但他的家庭也正是由一姐一手给破坏的。对于一叔,黄民成也是敬着三分,怕着五分,恨着两分,虽说在扒手帮里蒙他器重,做了一弟,但黄民成更忘不了,当初正是他把自己拉下水的,以至于今天想洗手不干都不行。
       三年前的那一幕,黄民成现在想起来还觉得骨头发冷。当饱受了一顿毒打的他被一姐带到一叔面前时,看着那桌热气腾腾的酒菜和一叔那张高深莫测的脸,又冷又饿的黄民成觉得整个人都要垮掉了,什么自傲自尊骨气正义都稀里哗啦地散了架。
       一叔戴了副金边眼镜,中山装的扣子扣得一板一眼,唯有袖管的地方露出雪白的衬衣一角,他的两只手摊在桌沿上,细长白嫩,保养得跟贵妇人的手一样。当时,他看黄民成的目光就像是长辈看待做了错事的孩子,有怜悯,有惋惜,更多的是慈祥。他也不多说什么,指了指旁边的位子,说:“坐吧!”
       黄民成便像被催眠了似的,挨着一叔坐了,一姐拿起桌上的茅台酒,给他满了一杯。一叔则夹了一筷子海参,放在他面前的小碟上,说了句:“吃吧!”
       待咽下这口菜,又碰过了杯,酒浆入口,在体内像火焰一样刺啦一下烧着了,黄民成的精神才振作了些。他也真是饿得狠了,踞案大嚼,风卷残云,一度甚至忘了一叔父女在旁。直到他吃得差不多了,一叔才又开了口,说:“好,好啊!”
       黄民成这才用心打量起一叔,却见他慢慢从口袋里摸出一个钱包,然后轻轻搁在自己手里。这正是他的钱包,打开来,里面的三千块钱一分不少。黄民成竟鼻子一酸,眼睛一热,居然像个孩子似的呜呜地哭了起来。事后想起来,他还困惑不已,自己当时怎么就会那样失态呢?
       不过有一样,他那时真的被一叔的“三手”绝活给制服了。先偷了你的钱,把你逼得走投无路,这一手损吧!再找借口把你毒打一顿,羞辱一番,这一手硬吧!最后却又让你绝境逢生,好酒好菜款待,并还了钱包,这一手软吧!更何况,后面两出戏还有个漂亮姐儿在场,任何男人碰上这三手,只怕都扛不住。
       所以,黄民成的意志崩溃了。而对一叔来说,这才刚刚开始,他像个德高望重的家长似的,拍着黄民成的肩膀抚慰说:“好啊,你这孩子不错,我很欣赏。”
       黄民成这时才明白过来,敢情这人前前后后地安排,用意便是要拉他下水,当扒手啊。他的脸不觉涨红了,支吾道:“先生……您这是什么意思?”
       一叔在这事上倒也不遮掩,说:“意思很简单,我挺看好你,你以后就跟着我吧。”
       “只怕……这碗饭我吃不了!”
       一旁的一姐听他推辞,恼道:“小子,你别不识抬举,我干爹这大半辈子,除了我,还从没收过外姓的人做徒弟呢!”
       一叔抬起手,示意她别插话。他和蔼地看着黄民成,说:“你放心,我说你能吃这碗饭,你就一定能吃好。在昌阳这地界,咱们要是吃不上这碗饭,别人就更别想了。”
       他虽然说得不瘟不火,但黄民成还是听出他话中的胁迫来,知道自己这次上了贼船,想脱身是不可能的了。可他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能说下道就下道了呢?真的当了扒手,他日后还怎么回去见父母妻儿、亲戚朋友?
       一叔的声音又慢腾腾地响起:“我知道你心里有疙瘩,觉得人生在世,要活得清清白白,做什么都不能做贼。其实你错了。”
       一叔说到这儿,站起身来。黄民成看到他的神情变得严肃庄重,眼光变得刀锋般犀利,他居高临下说出了一番话:“你以为我们这些耍手活的就肮脏,就卑劣,就厚颜无耻见不得人?岂不知,这世界上比咱们卑鄙的人多的是,咱们好歹还凭手艺吃饭,偷就是偷,也没说成别的花样。可你看那些贪官污吏,表面上人模狗样,做出一副天下为公的姿态,其实暗地里都干了些什么勾当?他们口口声声为国为民,其实是祸国殃民,却还像婊子一样竖着贞节牌坊,难道这些混蛋就比咱们干净、高尚?”
       他说到激动处,双手抓住了黄民成的肩膀,“我告诉你,一叔虽走暗道,却也不屑于跟那些猪狗为伍。我有我的王国,我有我的法律,而你呢,只要愿意进这个门,我保证你不会后悔……”
       一席话,说得黄民成热血澎湃起来。当时,他根本就无法再拒绝一叔,因此只能答应下来。他心里清楚,自己要是不入伙的话,只会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就这样,他开始接受“训练”,先是由一姐带着入门,后经一叔出手指点。
       就这样,黄民成越偷越顺,越干越精,很快就在昌阳地面上闯出了名头。偷到后来,他真的就跟一叔说的那样,像是天生就适合吃这碗饭的。黄民成开始感激起一叔和一姐来,特别是当他带着鼓鼓的钞票回到老家,体面了父母,荣光了妻儿,他得到了从来没有过的满足。以前的穷日子,他真是过怕了。
       就这样,黄民成在这条路上越滑越远。可是,当他成了一弟以后,当他可以大把大把地挥霍金钱的时候,他并没想到有一天,他会对这行当产生厌倦。
       起因当然要从他这次回老家离婚说起。
       儿子归了他以后,黄民成不得不认真考虑未来了,自己做了贼,苗苗可不能再沾边了。他忘不了妻子的眼泪和哀求,想起来心就发疼。所以还没回昌阳前,他就打定主意,为了苗苗的将来着想,也不能接受一姐,他这个爹是贼,可不能再给孩子找个当贼的妈。一叔一哥一姐呢,他们全家做贼,而且还有继续传下去的迹象,黄民成想到自己也正被拴在这根桩子上边,就有些不寒而栗,觉得苗苗正被他牵着手,在一步一步地走向沼泽。
       一度,黄民成甚至萌生了退出江湖的心思,他暗自盘算过,做好了富得利这票买卖后,拿到一笔丰厚的红利,再加上从前的积蓄,父子俩今后的花用应该不成问题。干脆就此远走高飞得了,去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从头开始,这对自己对苗苗应该是个不错的选择。
       四、她竟然是警察
       那天下午,在富得利商场值完最后一个班,将保安服上缴了后,黄民成一身轻松地走了出去。明天再来的时候,他便是以另一种身份出现了。
       接了苗苗回家后,小家伙并没像往常那样,跑到自己房间里去疯闹,而是抱着那只布袋狗,坐在沙发上闷声不响。黄民成早就觉得儿子今天有些反常,便问:“苗苗,怎么了?”
       苗苗转头看着他,样子有些可怜巴巴地说:“爸,妈妈和妹妹怎么还不来啊?”
       这话叫黄民成听了堵得慌,儿子要什么东西他都能买得起,唯独这个是钱换不来的。苗苗眼里闪动着泪光,睫毛一眨巴,泪水就像断了线的珠子簌簌淌下,把妻子给他缝制的布袋狗都打湿了一片。儿子跟妻子模样相像,性子也相近,只是太柔弱了,不像个男孩子。黄民成叹息着,坐下来,将儿子紧紧搂在怀里。
       天黑的时候,为了哄儿子开心,黄民成带着苗苗去了另一条街上的麦当劳。他们点了巨无霸、薯条、炸鸡腿和可乐,正要开吃的时候,黄民成意外地看到了李娆。
       她是一个人来的,穿着身白色的运动服,扎着马尾辫,看上去就像个清纯的大学生。黄民成心想,怎么会这么巧?正犹豫是不是招呼她,李娆已端着东西离开柜台,正要找空位子坐,两人的目光便碰到了一起,李娆一怔,黄民成便朝她招了招手。
       李娆笑着过来,说:“师傅,真是巧啊!”看着苗苗,又问:“这是你的孩子?”
       黄民成对苗苗说:“叫阿姨!”
       只见苗苗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嘴巴张了张,居然管李娆叫了声“妈妈”。李娆的脸顿时红了,道:“哎呀,你这一声可真叫得结实!”
       黄民成也没想到苗苗会来这么一声,忙说:“不好意思啊,你长得和他妈有些像……孩子这是有口无心。”
       李娆便问苗苗是不是真的,苗苗使劲地点头。李娆就问黄民成:“那嫂子现在在哪儿?”
       黄民成说在老家呢!又问起李娆怎么会到这儿,才知道她住的地方原来也离这儿不远。看着苗苗跟李娆亲亲热热地相互喂对方东西吃,黄民成心里暖乎乎的。自来到昌阳后,孩子还是第一回这么开心。
       他正遐想着,冷不丁地,李娆就把一根蘸了番茄酱的薯条递到他口边,笑着说:“师傅,你也别闲着啊!”黄民成忙张口咬住了,看到苗苗亮晶晶的眼里全是笑,他觉得脸皮有点儿烫了。
       晚上,他们从快餐店出来后,又一起去广场散步。苗苗很粘人,片刻也不离开李娆。看得出,李娆也很喜欢苗苗,三人走在一起,不明底细的还真认为这是一家三口呢。
       黄民成也不禁浮想联翩,心说,李娆要不是道上的人该有多好啊!那天晚上回去后,他做梦时居然还梦到了她,只不过,她的表情很古怪,就像脸上套了个面具似的,让他怎么也看不透。
       第二天上午,黄民成去见了一叔,汇报了富得利商场的行动计划,动手时间就选在今天晚上八点以后。一叔对他周详的布置感到满意,但还是叮嘱他要小心行事,因为据一叔安插在公安内部的人透露,现在风声有些紧。
       到了晚上,黄民成再次出现在富得利商场时,已是另一番相貌了。他戴了假发,嘴边粘了两撇小胡子,还戴着副宽边眼镜,就是站在相熟的人跟前,别人也很难把他跟黄民成联系到一块儿。不单是他,李娆、小青等人的外表也都作了改变。
       他一进到商场,七八个弟兄就围了过来,黄民成用切口吩咐他们,都候在二楼和底楼等信号,他要和李娆、小青先去三楼再探探风。
       三楼的金店到了晚上,在灯光的辉映下,愈发显得富丽堂皇。那些珠宝首饰在盒子里发出灿烂夺目的光芒。黄民成在北角的玉器专卖柜前停下,留心看着四周的动静。今晚的客人不少,三三两两地分布在周围。
       黄民成心头猛地泛起一丝不祥的预感,他小声对跟在身后的李娆说:“我怎么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李娆问:“怎么了?”
       黄民成又看向小青,小青小声道:“民哥,确实有些反常。”
       没错,这里的保安换了不少新面孔,而且那些客人的举止也有些异样。顾客男多女少,按说上这三楼来的,应该是女顾客居多才对。黄民成有些吃不准了,他朝着李娆和小青做个手势,示意他们先退出去。
       到了一处僻静的地方,李娆问起原因,黄民成一一说了。李娆道:“既然有问题,那咱们还是尽早撤吧!”
       黄民成笑了笑:“不急,本来我也没想在八点钟下手,商场不是在九点钟才停止营业吗,赶在九点之前行动最好不过。”
       李娆点头:“那倒也是,临下班的时候最适合浑水摸鱼了。”
       黄民成果然沉得住气,直到八点三十七分,他和李娆才又回到三楼。这次他放心了,三楼原先的那些顾客都走光了,只零星地有一两对情侣模样的人在选戒指。他马上拿出手机给小青发出行动信号。
       随后,他和李娆走到离安全门最近的一节柜台前,那是卖项链的专柜,李娆指着其中一条,叫服务员拿出来给她看。趁这空儿,黄民成走进了安全门。他熟悉地形,几步就跑到电源箱前,用特制的钥匙开了锁,一把将三楼的电闸拉了下来。
       金店里顿时漆黑一片,伴随着几声惊叫,有警卫吆喝道:“大家请原地站好,都不要动……”接着,手电的光束划过四周,大约过了两分钟,金店的电闸又合上了,四下一片雪亮。
       黄民成早就回到了李娆跟前,灯亮的时候,他看到小青跟弟兄们散在周围,脸上都浮着笑容,便知道他们都得手了。而所有的服务员在检查了各自看管的货后,没发现丢一点东西,也都放下心来。他们不知道,玻璃柜里最值钱的珠宝首饰此前都被黄民成用手机拍了照,找工匠做了一份假的。就在刚才灯灭的一瞬间,弟兄们已经用假珠宝把各自盯上的真货给调换了出来。
       而李娆负责调换的正是这个专柜里的项链,黄民成要去拉电闸,没人帮她,她居然还是在短短的时间内,把四条镶有钻石的链子给调了包。黄民成看着她得意的神情,忍不住笑了。
       下面楼层的保安正赶来查看停电的原因,黄民成朝小青示意,叫弟兄们分批撤离,自己则和李娆故意走到卖黄金的柜前,要了一枚戒指来看。猛听到扑通几声闷响,黄民成转头一看,发现几个弟兄已经被保安们打翻在地,只听耳边响起怒吼声:“站住!”“别跑!”
       黄民成顿时吓出了一身冷汗,他倒也反应快,拉住李娆的手便钻进了安全门,噔噔几步又跑到电源箱前。李娆急促地问:“你想干什么?”
       “把电闸都拉下来!趁乱跑!”黄民成说着,哆嗦着把钥匙插进去,猛觉得手腕一麻,一副冰凉的手铐已经锁住了他的右手。
       黄民成一呆,还没反应过来,李娆已经利落地把他的左手也铐上了。“黄师傅,你也该歇歇了。”
       黄民成的脑子顿时一片空白,脸上不见半点儿血色,他做梦也没想到,李娆这个扒窃高手居然是个便衣警察。
       五、“反扒大王”的女儿
       李娆是两个月前才从警校毕业的,之后分在城西分局的派出所当了民警。算起来,她老李家也算是地道的“警察世家”了。爷爷李振业是昌阳市建国以来最早的一批公安,退休前做到了副局长的位子;父亲李卫国,比他老子的名气还大,外号李大巴掌,是远近闻名的反扒大王,立功无数,只可惜三年前因肺癌过世了,那时,李娆才进警校读大一。
       因为受了爷爷和父亲的影响,李娆自小便立志将来要做一名警察。李卫国在反扒阵线上打拼了20年,共抓获过4624名扒手,这个纪录在全国也很罕见。她这个当女儿的从小耳濡目染,早早地就学会了父亲的整套绝活,什么“一看眼二看手,三看衣着四看走,最后不忘嘴和口”;什么“上天窗,下平台;掏底兜,插马后”(偷包的行话)……除了磨出一对火眼金睛外,更练就了一双快手。
       所以,当李娆在两个月前分到城西派出所时,因为反扒绝技在身,所里的大小领导都没把她当成新手,而是直接叫她踏上反扒第一线了。
       近段时间,本市的多家金店遭窃,涉案金额巨大,并且这些失窃案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珠宝首饰都是给调包的,假货摆在店里过了很长时间才被发现,所以几乎没有留下线索,这样一来,便给侦破工作带来相当大的难度。唯一可断定的是,这是一帮有组织的偷盗团伙,制假、调包、出手,都有明确的分工,绝对不是一般的盗贼能干得了的。
       警方分析这伙人应该还潜伏在本地,很可能还在继续寻找下手的目标。所以,一面对外封锁了那几家金店失窃的消息,免得打草惊蛇,一面秘密撒下网去,追查线索。
       李娆在最初接触到该案时,脑海里闪过的第一念头就是,只怕这些盗窃案跟传说中的“一叔”脱不了干系。说起“妙手会”,说起“一叔”,李娆肚子里可真装了不少东西,那都是从父亲李大巴掌那里继承来的。
       大约是在李娆十二岁那年吧,她便经常从父亲嘴里听到“一叔”的名字,本还以为是什么亲朋好友呢。又过几年才知道,那人原来是父亲的老对手,当地大名鼎鼎的神偷王。
       在昌阳这地方,关于李大巴掌和一叔的传奇逸闻曾流传极广,据说他们曾数次比试拿手绝活,都战成了平手,谁也奈何不了谁。又有传闻说,三年前李大巴掌患了肺癌病逝后,一叔觉得在昌阳这地面上,双王(反扒大王和神偷王)并立,风云际会的场面不复存在,感慨系之,便也金盆洗手,从此退出江湖。
       这些传得邪乎的说法当然不足为信。不过,李娆却是知道父亲真的跟“一叔”交过手,但他始终没能把一叔抓捕归案。李娆现在想起来,觉得那个一叔在心计上确实要胜父亲一筹,是只不折不扣的老狐狸。父亲在身手方面自然不逊于对方,但他为人耿直,脾气硬,少弯弯肠子,跟狡诈的一叔斗不免就落了下风。李娆至今记得,每到大年夜,父亲都会接到一叔的“问候”电话,每次都气得不行。
       李娆还知道,父亲虽说死时没留下什么遗言,但没将一叔亲手抓进去始终是他的一块心病。一晃三年就过去了,现在,她也成了一名反扒民警。似乎像风传的那样,反扒大王死了后,一叔也跟着退隐江湖,这几年在昌阳确实很少听到神偷王的消息。但李娆认定一叔并没真正退出江湖,他现在只是很少亲自出手而已。他肯定已暗中培养了接班人。
       果不其然,李娆很快就查到了“妙手会”这个扒手组织的线索,一哥一姐一弟这几个人也随后浮出水面,不用说,他们的幕后人自然就是一叔了。
       半个月前,一名扒手在商场行窃时被李娆逮到,经过审讯,他交代了自己这一派的情况。一弟黄民成就此暴露在警方的视野里,李娆便盯住了他。不久,李娆就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儿,黄民成居然到新近开业的富得利商场当起了保安。机警的李娆马上嗅到了其中的玄机。
       其实,黄民成到富得利做保安不过是一时的心血来潮。那天,他去商场探探风口,无意中看到了招聘启事,便顺口问了句,没想到经理一下子就看中了他,当场录用。黄民成本待拒绝,转念一想,实地在商场里边考察考察,更利于日后下手,所以便答应下来。
       李娆从黄民成这一行为马上联想到了那几起商场失窃案,看来,富得利商场便是他们的下一个目标了。只是,黄民成这个保安只当了一天,便没了踪影,李娆后来一打听,才知道他请假回老家去了。那几天,李娆一直担心黄民成是因为听到什么风声,才躲避出去的,直到四天前看到他又露了面,才放下心来。
       也就是那天,李娆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她想以另一种身份进一步接近黄民成,于是,才有了那戏剧性的一幕,黄民成这个“保安”抓到了装贼的李娆。四天后,富有戏剧性的一幕再次上演,便衣警察李娆成功地抓获一弟黄民成,其他同伙除了小青侥幸逃脱外,尽皆落网。
       六、面慈心黑的“一叔”
       一干犯罪嫌疑人被带到市公安局后,干警们连夜进行突击审讯,李娆和队长王强一组,专门围绕着黄民成展开攻势,但半夜下来,黄民成自始至终一言不发,要么直勾勾地盯着李娆,要么就是把头扭向一边不理不睬。他像是铁下心了,要顽抗到底。
       因为罪证确凿,其他犯罪嫌疑人很快就招供了,果然,先前发生的金店窃案都是他们做下的。只不过,赃物都是由一弟黄民成和老党小青转走的,他们并不知道具体情况。这样一来,案子虽然告破,但要追回赃物,挖出幕后主使人,还非得从黄民成身上打开缺口不可。
       只是,这位“妙手会”的一弟就像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任你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施之以威,就是不肯就范。这般折腾一直到天蒙蒙亮,李娆他们非但一点突破没有,反倒把自己弄得疲惫不堪。队长王强却是个脾气暴躁的人,眼看磨破了嘴皮子,就是挤不出半点东西来,真是火大了,啪地一拍桌子,吼道:“黄民成,你再顽固不化,信不信老子一枪崩了你!”
       但黄民成照旧不接话,斜着眼,头歪在肩膀上,甚至嘴角还浮着一丝怪异的笑容。这副姿态可真把王强给气坏了,他噔噔几步上前,揪着黄民成的衣领子把他拽起来,喝道:“你给我坐好了,听见没有!”
       李娆赶忙上前拉开他。王强这才把黄民成重重地推回去,胸脯气得一鼓一鼓的,李娆凑近他小声说了两句,王强点一下头,又瞪了黄民成一眼,才转身走出了审讯室,咣地把门关上。
       屋里一静下来,气氛就有些异样了。黄民成慢慢抬起头,跟李娆的目光碰到了一起,却又迅速地挪开,两腿一点点地收拢,把身子慢慢坐正了。李娆看在眼里,却依旧不动声色,屋子里静得能听见人的心跳声,如此又过了十多分钟,黄民成反而有些沉不住气了。
       李娆捉摸着火候差不多了,才开了口:“你要不愿意开口,我也不勉强,别的事可以先放放,但苗苗你总不能不管不顾吧!”
       黄民成听她提到儿子,身子不禁一哆嗦。李娆说:“你把他一个人丢在家里,放心吗?”
       黄民成猛地合上了眼睛,脸上写满了痛楚。终于,他叹了口气,说:“好吧,好吧……”他睁开眼看着李娆,“就麻烦你到我家去一趟,把他接出来!”
       李娆听他肯合作了,心头一阵狂喜,看来从孩子身上真能找到突破口,忙说:“好的,我马上就去。”
       黄民成眉目间闪过一丝忧郁,语气也有些异样,他说:“李娆,苗苗看起来很喜欢跟你在一起,这段时间,我想……我想……要是你能照顾他就好了。”
       李娆没想到他会这样说,先是一愣,马上又道:“很高兴你能这么信任我。”
       黄民成苦笑道:“有什么办法,让他跟着一个警察,总胜过跟着扒手吧!”
       这一刻,李娆理解了为人父的苦心,不由得感动:“放心吧,我会把苗苗接到我家里去的。”
       跟先前相比,黄民成此时像换了个人似的,神情语气中流露出悲凉:“我还有个请求……希望你别告诉他真相,就说我……出远门了,好吗?”
       他说这句话时,脸上竟然泛起羞愧。李娆见了不觉动容,这黄民成哪怕犯的罪再大再深,可他毕竟还是个父亲,还想着在孩子面前保持着作为大人的那一点仅有的自尊。而对孩子来说,父亲永远是他心目中最早的崇拜偶像,天知道,这尊偶像的破灭会给孩子幼小的心灵造成多大的伤害。可是,对苗苗而言,他爸爸是扒手这一残酷现实到底又能隐瞒多久呢?
       抱着复杂的心情,李娆出了审讯室,马上依照黄民成所说的地址,跟王强开车赶去了环翠花园小区。但是,当他们进到黄民成的家时,却发现苗苗并不在房间里。
       有人已抢先一步将他接走了。
       那天晚上八点四十二分,当黄民成拉下了富得利商场三楼的电闸时,小青已趁乱将几枚价值不菲的钻石别针调了包。
       黄民成发出撤退信号后,弟兄们分散开向下走,而底下的保安正拥上来,想是要查看停电的原因。但小青的心头却突然漫上了一种不祥的预兆,他看到几个男人也跟在保安的后面上到三楼,而在八点的时候他们明明在这里出现过,装作顾客的模样,难道说……还没等他完全反应过来,那些保安和便衣就动起了手,他们像饿虎扑食一样,把正要下楼的窃贼打翻在地。
       小青吓得魂飞魄散,一转身,就看到黄民成拉着李娆的手冲进了安全门,他也毫不犹豫地跟了进去。但随后他就看到了那惊心的一幕,李娆伸手掏出了一副明晃晃的手铐。小青打了个寒噤,马上明白了,原来李娆是警察。
       他哪里还敢跟下去,转而朝着楼上跑去,一口气跑到五楼的洗手间,瞅着没人,开了窗户,抓着管道朝下滑去……
       他逃离了现场后,招了一辆的士,直到开出两条大街外,那颗心才悠悠地沉了底。后来,他在公园旁边下了车,躲到一棵紫藤树下,哆嗦着掏出手机,开始打电话:“一姐……我,我是小青……”
       一姐问:“怎么样,买卖进行得还顺利吧?”
       “一姐,出大事了……”小青几乎要哭出声来,“我们中了埋伏,民哥他也被抓了,就跑出我一个……”
       “什么……”对方好像哑了一样,突然一点声息都没有。小青又“喂喂”叫了两声,一姐才又开了口:“到底出了什么差错,你好好说。”
       “我们被李娆耍了,她是条子……”
       “好,很好!他黄民成活该!”小青听着一姐的冷笑声,不觉一哆嗦,忙问:“一姐,现在我该怎么办?”
       对方停了会儿才说:“你听好了,马上回家收拾,拣重要的东西拿,一点别耽搁,出来后马上赶到昌阳医院门口,就在那里等,哪里也别去,我自会派人接你。还有,通完话后,马上把卡丢了,我的卡也会换,公安马上就会弄到咱们的号码了。”
       小青答应着,关了手机后,马上把卡取出来,扔进了臭水沟。他打车回到自己的住所后,先是毁掉所有可能留下线索的东西,然后只拿了现金和证件,便关门而去。
       当他站到街上时,给凉凉的秋风一吹,发热的头脑顿时清醒了些。小青猛地想起了黄民成的儿子苗苗,心想,民哥对自己有恩情,他可不能不管不顾。便招手拦了一辆车,朝黄民成家中赶去。
       十分钟后,他就站到了黄民成家的门前,虽然没有钥匙,但对他这样的“高手”来说,开锁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情。苗苗还没睡,正趴在沙发上看电视。
       他带着苗苗赶到医院门口时,已快十点了。正担心是不是来迟了,便看见一辆白色的面包车驶了过来,缓缓在他们跟前停下。小青一瞧,来人正是一姐手下的老党霍萍,这才放下心,于是拉开车门,抱着苗苗坐了进去。
       面包车向东一直开到旌旗山的山脚下,那里两年前才开发了一片商品房,每户三层小楼,独门独院,是昌阳有名的富人区。霍萍把车子一直开进小区的最里头,在第二个门前停下,这几栋楼几乎是贴着山壁建起的,小青一看便知道一叔选这地方藏身的用意,环境好还在其次,最有利的一点就是便于逃跑。就算是公安把门堵上了,里面的人照样可以逃进后山去,不至于被瓮中捉鳖。
       霍萍按响门铃后,那门很快就发出咔嗒声,自动开了。小青抬头瞄了一眼上面的摄像头,领着苗苗走了进去,霍萍在后面把门关上了。苗苗有些害怕,紧紧地抓着小青的手,眼睛瞪得圆圆的。客厅里灯火通明,简单地摆着几组沙发和桌子,一姐站在门口看着他们进来,问:“这孩子怎么会跟你在一起?”
       小青说:“我怕他一个人在家里出事,特意去接他过来的。”
       就听到客厅里一声咳嗽,有人道:“你做得很好,我正担心这事呢!”小青看到一叔穿着一身深紫色的唐装,踏着双软口布鞋走了出来,手里还端着一把黄花梨木做的小茶壶。
       小青赶忙上前行礼,一叔笑眯眯地看着苗苗,问:“这就是老三的孩子?”
       一姐忙说“是”。小青则暗中推了推苗苗,叫他喊“爷爷”。苗苗乍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本有些怕,但见一叔笑容满面的,是个很慈祥的人,一姐又是前几天见过面的,便不那么怕生了,开口叫了。一叔乐呵呵地应着,对小青和一姐说:“这孩子透着股机灵劲儿,像老三。”
       一姐便吩咐霍萍带苗苗下去,给他弄点好吃的。待孩子走了后,客厅里的气氛便凝重起来,一姐对小青说:“你把事情的经过详细说来听听。”
       小青使劲咽了口唾沫,便把今晚上在富得利商场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一姐和一叔听后,半晌没说话,小青更是大气不敢多出,他知道,这次黄民成的失手险些给“妙手会”带来灭顶之灾。别看一叔表面上还春风满面,其实怒火早就烧到头顶了。
       “当当当……”,客厅里的挂钟突然敲响了十一下,沉闷的气氛顿时有所缓解,小青也趁机舒了口气。待房间里又恢复了平静时,一叔发出了一声叹息:“唉,老三这次可真是栽到家了。”
       一姐突然气哼哼地说:“我早就警告过他,离那个妖精远些,可他就是不听……”
       “这也不能全怨他。”一叔就着茶壶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人家既然找上门来,想躲是躲不掉的。”
       “我就是气不过他那臭德性,分不清个里外远近,无缘无故地蹦出那么个人来,不好好去查查她的底,倒还护着她,我看他这是活该。”一姐到底还是有些气不顺,说着说着脸皮便涨得通红。
       一叔知道她在吃醋,微微一笑,说:“你知道我刚才打电话干什么去了?”
       “您在查那丫头的底?”
       “没错,她可是有来历的。”
       一姐和小青听他这一说,都瞪大了眼睛。一叔说:“还记得我常跟你提起的那个李大巴掌吧?”
       “反扒大王?他三年前不是就死了吗?”
       “这个李娆就是他的女儿。”
       听了这话,一姐和小青都倒吸了口凉气。一叔嘴里发出嘿嘿的笑声,“如何?她老子都没能把我怎么着,这个小丫头却叫我栽了个大跟头。丢脸呢,丢脸呢!”
       一姐咬了咬嘴唇,道:“干爹你放心,我不会叫她得意的,明天我就……”
       “错了,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一叔道,“这点儿风浪算什么,顶多是湿湿鞋帮子。当务之急,是叫你们的手下安分些,别再捅娄子。避过了这阵风声,昌阳这地盘照旧是咱们‘妙手会’的。”
       “可是……”一姐皱起了眉头,“一弟怎么办?”
       “怎么办?进去了,你还能把他给弄出来?”
       小青听一叔这意思,好像要对黄民成撒手不管了,不禁一呆。就在这时,门铃又响了,一姐凑到屏幕上一看,说:“是我哥他们回来了。”
       随着一阵粗重的脚步声,一脸络腮胡子的一哥跨了进来,身后跟着的彪形大汉却是他的老党马黑子,这两个人的凶残在“妙手会”是出了名的。一哥一进来就嚷道:“妈的,害老子白跑了一趟,那个小崽子也不知道给谁接走了。”
       小青听了这话,心中一动,就听一姐说:“好了,你就别跟自己怄气了,一弟的孩子已经接来了。”
       “接来了?”一哥瞪大眼珠子,“什么时候,谁接的?”
       小青忙着赔笑:“一哥,是我……”
       一哥恼怒地瞪了他一眼,骂道:“你娘个舅子的,也不事先吱一声,害得老子上火……”
       “好了!”一叔道,“只要孩子到了这里,我这心就落了地。”
       一哥鼻子里哼了声:“瞧着吧,他黄民成要是敢把咱们卖了,看我怎么收拾他儿子!”
       小青听了这话,心里咯噔一下,原来一叔这么急着把苗苗接来,是想用他来当人质,威胁民哥的。可恨自己长了颗猪脑袋,没把孩子藏好,反倒带着他主动送上门来了。这么想着,小青恨不得一头碰到南墙上撞死。
       七、从警察眼皮底下逃脱
       果不其然,黄民成在听说苗苗失踪了以后,便再次拒绝跟李娆合作,又当起了哑巴。他心里很清楚,苗苗现在肯定落到了一叔的手里,自己要是招供的话,孩子定会没命。黄民成很了解一叔的为人,别看他外表和善得像尊佛,其实心地比谁都黑都狠。
       李娆见状,知道逼他也没用,审讯的事儿只能先缓一缓,一面又安排人四下打听苗苗的下落。这天是农历九月初八,是李卫国三周年忌日。上午,李娆请了假,陪着母亲和几个亲友一起去了位于昌阳城北的兔儿岭公墓。
       李娆在父亲坟头烧完纸钱后,默默地许了愿。她一定要将一叔抓捕归案,让父亲在九泉之下不再遗憾。祭拜结束,众人正要离开的时候,居然又有人送花篮来了,却是殡葬服务处的限时专送。那花篮很大,摆放在坟前十分抢眼,上面写了一行字:卫国兄英魂不远,老友缅怀。
       那毛笔字写得苍劲有力,瘦长中如见铁骨。李娆对这字迹倒也熟悉,因为之前的两年,每到这一天,这位“老友”都会送来一个大花篮,同样写着这十一个字。但这位“老友”却也神秘,每次都是礼到人不到,不免叫李娆一家人觉得好奇。
       所以,当两个送货的小伙子放下花篮要离开时,李娆便拦住他们询问起来,送花篮的“老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一个小伙子回答说,今天一大早,就有个穿西装的青年来他们店里订了这个花篮,让十点准时送到这里。至于那字,却是那青年带来的。
       李娆心想,既然这人自称是父亲的老友,年纪就不会小,当然不可能是那个青年。只怕他也是受人所托的。“老友”既然不愿露面,便自有他的理由,李娆也就不再费心思猜想了。
       她陪着大家走出公墓后,还没等上车,冷不丁手机就响了。却是王强打来的,他告诉李娆,黄民成已经从看守所逃跑了。
       苗苗已经快两天没见到爸爸了,中午的时候,他开始不住声地抽泣,任凭小青怎么劝说也没用。因为外面风声紧,一哥一姐和几个老党都窝在旌旗山脚下的这栋小楼里,不敢妄动,这些人百无聊赖,不免都憋着股火儿。苗苗一哭,一哥马上就蹦了起来,上前一把将苗苗揪了过来,骂道:“小兔崽子,你号什么丧!”
       他这一动粗不要紧,苗苗哇地就大哭起来。小青赶忙拉住一哥的手:“一哥,您别跟个孩子一般见识……”话没说完,一哥当头就给了他一记耳光:“你他妈的什么东西,也敢来拦我!”
       小青捂着腮帮子,朝着院外喊:“一姐……”一姐正和老党霍萍在院子里商量什么,听见叫声忙走了进来。
       只见一哥冷笑道:“今天谁说话也没用,我非整治整治这小兔崽子不可!”他冲着苗苗吼道:“你给我站好了!”
       苗苗却还是哭个不停,一哥二话不说,抬手啪啪两耳光,苗苗的脸顿时红肿起来,哭声也跟着哑了,像被打傻了一样。一哥眼露凶光,瞪着他说:“小兔崽子你给我听好了,从今天起,你要跟着学手艺,学不好就不得吃饭,不得睡觉,听见了没有?”
       老党马黑子也“嘿嘿”笑道:“没错儿,要是你不成器的话,我一准儿把你的左手砍了,叫你扮托儿去。”
       小青听他这一说,忍不住打了个寒噤,马黑子说这话绝对不是随便吓唬人的,他手下有好几个小孩子被剁去了手脚,沿街装乞丐行窃。小青更忘不了两年前,自己本来也是跟着一哥干的,因为有一次失了手而遭到惩罚,当时,马黑子便要用刀子剁去自己的两根手指,幸好黄民成出头,才保全了他。
       一姐在一旁再也看不下去了,上前一把将苗苗拉开,见孩子已吓得说不出话来,脸肿得老高,便埋怨一哥道:“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何苦拿个孩子撒气。”
       一哥“嘿嘿”两声:“我说妹子,我知道你一心想当这孩子的后妈,可他黄民成未必就肯娶你。就算他肯,这一进去还不知啥时能出来,你就省省心吧!”
       一姐听他说得这么直露,脸一板道:“我就是想嫁他,怎么了?你不就是眼气爹器重黄民成吗?”
       一哥火了,骂道:“操,我眼气他?论资格我比他老,论身份我是爹的亲儿子,他黄民成算什么东西,你拿他跟我比?”
       “我不管你心里怎么想的,总之,我不许你再动这孩子一根指头。”
       “我今天偏偏就要动他,怎么样?”一哥冷笑道,他转头看着马黑子,说,“黑子你听好了,你负责把这小崽子调教出来。半个月出不了师,你这老党也别做了。”
       马黑子把指头掰得咯吱响,说:“一哥你就放心好了。”说着走上前要拉苗苗,一姐眼睛一瞪:“你敢!”霍萍也站到了一姐的身后,朝他怒目相向。
       便在这时,听到楼上一声咳嗽,一叔慢慢从楼梯走下来。他下到客厅,看看一哥,又看看一姐,道:“怎么,嫌现在还不够闹腾,你们想演一出窝里斗给我瞧?”
       一姐叫道:“爹,哥他欺负我。”
       一哥悻悻地道:“撒谎也不会撒,长这么大,我什么时候敢欺负你?”
       “你好歹也算是帮里有头有脸的人物,摆弄个孩子算什么本事?”
       “进了这个门,就得守这个门的规矩,我叫马黑子传他手艺错了吗?”
       一姐道:“可这孩子入不入门,总要事先跟一弟说一声吧!”
       “黄民成现在不是被抓进去了吗,这事我替他作主了。”一哥说道。
       一姐哼了一声:“你凭什么替他作主?”
       一叔听得有些不耐烦了:“好了好了,都给我住嘴。”他转身看着一姐,说:“孩子,这次你可没你哥明白,你犯糊涂了。”
       一姐没想到一叔会这样说自己,愣住了:“干爹,我……我怎么犯糊涂了?”
       “你要是想叫黄民成留在身边,死心塌地为妙手会做事,就应该叫他断了别的想头。你哥想把这孩子训练成器,恰恰是帮了你一个忙。懂吗?”
       小青听了这话,心里不由一寒。怪不得一哥这么急着要训练苗苗,原来是一叔授意的。
       “可是……”一姐还要争辩,一叔打断了她的话:“没有可是!孩子,你哪儿都好,就是有一样,有时候心太软了,将来这可是要吃大亏的。”
       他说完,便冲着马黑子点了一下头。马黑子一把就将苗苗拽过去,拖着他朝楼上走去,苗苗“哇哇哇”又哭开了,叫喊着:“阿姨……哥哥……”
       小青见他哭得撕心裂肺的,便要上前跟一叔求情,却被一姐一把抓住。
       苗苗被拖上楼以后,很快,上边便传来了噼里啪啦的打骂声和孩子凄惨的尖叫声。一叔却恍若未闻,悠闲地喝起茶,一哥的脸上则浮出得意的笑容。一姐紧咬着嘴唇,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儿,小青却是再也听不下去了,快步跑出了客厅。
       蹲在墙根的花圃前,这个二十三岁的汉子终于忍不住呜呜地哭出声来。
       晚上十点多的时候,黄民成才从一处荒废的工地转出来。他已一天没吃东西了,饿得眼冒金星,双腿发软,却又不得不强打起精神,边走边留神四下的动静,免得碰上搜捕他的警察。因为不能去热闹的城区,只能走偏僻街巷,所以他走了很长一段路也没碰到一个值得下手的目标。
       最终,他从一个打工妹的身上扒到十几块钱,马上到对面的商店里买了两包蛋糕充饥。
       今天上午,王强和另一名干警又对他进行了审讯,他照旧不配合。两个小时后,眼看警察都倦了,他便要求上厕所。黄民成要大便,王强只好给他解开一只手铐,另一只却锁在铁杆上,自己则到门外去等着。
       其实,早在昨天晚上,黄民成就做好了逃跑的准备,当他听说儿子苗苗下落不明时,这个念头便已经种下了。更幸运的是,晚上在看守所时,他在地上捡到一截细铁丝,这样一来,他在洗手间“方便”时,便轻而易举地把那只手铐给捅开了。按照他事先计划好的,开了窗户,可以贴着墙壁翻到隔壁去。
       他一只手攀住墙沿,一只手使劲地去拉隔壁房间的后窗户,幸运的是,那扇不锈钢窗并没有从里面上锁,把玻璃窗推到一边后,他翻身钻了进去,抬头瞧瞧附近并没人注意,黄民成才从口袋里掏出手帕,贴着窗沿扔了下去,然后把窗户拉上,从里面锁死。
       这是一间放置杂物的房间,堆着旧文件柜和桌椅,上面落着一层尘土,几乎没有可供落脚的地方。黄民成顾不得许多了,一屁股坐在一堆纸上,把头垂下去。马上,隔壁的洗手间传来喊声、脚步声、拉窗户的声音。他听到王强骂道:“这么高,他居然敢跳下去,真是个亡命之徒!”接着,脚步声一路冲向室外,还听见有人用对讲机通知门卫看好大门。
       黄民成知道,他丢下的那块手帕吸引了警察的目光,他们以为自己已经离开了这栋楼。时间太短了,他要是那样做的话,没跑出大门肯定会被抓获。就这样,他躲在储藏室里一直挨到晚上,等警察都下了班,大楼从外边锁上了,他才摸了出去。转到没灯光的角落,翻墙走了。
       现在,眼看着快到深夜十一点了,黄民成不敢回自己家去,警察说不定正在那里张网等着他呢。吃完蛋糕后,他打定主意,用剩下的钱到一家商店里买了顶宽檐帽子,戴上它好歹可以遮遮脸。幸运的是,他临出门时跟一个胖子撞到一起,黄民成主动说了声“对不起”,顺手把他的钱包给偷了。凭手指的感觉,他知道里面有些“硬通货”。
       他抬手拦了一辆的士,赶到一叔的“老巢”,但到了那里后,才发现已是人去楼空。尽管早就预料到会是这种情形,但黄民成还是异常懊丧。他到公用电话亭分别打了小青、一姐、一哥、一叔的手机,结果都是关机。
       黄民成依旧不死心,用那个胖子的钱买了衣服,简单地改变了形象后,便开始冒险在电影院、舞厅、练歌房等繁华处转悠,但晦气的是,他居然没碰到一个“妙手会”的弟兄。看来,他这一出事,一叔马上就命令手下人不准出来“打猎”了。
       因为无法跟一叔取得联系,黄民成便像个孤魂野鬼似的在黑夜里游荡。他最担心的就是苗苗,也不知道他现在怎样了,自己曾经发誓不要孩子跟贼沾边,可现在倒是把他给推到里边去了。
       黄民成一想到这里,就揪心地疼。
       八、小青还是被跟踪了
       早晨七点多的时候,一哥刚起来,正在洗手间忙活,就听到马黑子啪啪地在外边砸门,急火火地叫:“一哥,一哥……”
       一哥不耐烦地开了门,骂道:“大清早地你嚷嚷个啥,喊魂呢!”
       “那小东西不见了,小青也没影了。”
       一哥一呆,把毛巾使劲往地下一摔,骂道:“真他妈的反了!”急匆匆地去找他爹。
       一叔正在院子里悠闲地打太极拳,一哥老远就叫:“爸,小青带着那小兔崽子跑了。”
       一叔的动作猛地僵住了,眼睛里寒光闪闪,像刀锋一样犀利,一哥看了也不禁一哆嗦。
       “什么时候的事?”
       “不清楚……”
       马黑子跟了出来,叫道:“一叔,我马上把弟兄们派出去,就是挖地三尺,也一定要把他们给挖出来。”
       一哥恨声道:“没错,我要把小青那狗崽子三刀六洞,看谁今后还敢这样目无帮规。”
       一叔却不言语,只慢慢转身,朝客厅走去。一哥急了,叫道:“爸,您倒是表个态啊!”
       一姐和霍萍这时也从客厅里走了出来,一叔抬头看着女儿。一姐小声说:“干爹,是我叫小青把孩子带走的,您要罚,就罚我吧!”
       一叔脸上慢慢绽开笑容,道:“我就知道是你……”猛地一抬手,啪地抽了她一记耳光,竟把一姐打了个趔趄。
       他立时变了脸,像头暴怒的狮子般吼道:“你好糊涂,你知不知道你坏了我的大事,还坏了我的规矩?说得好听点,你这是违反帮规;说得重点,你这是背叛!谁要是都像你这样随意而为,不遵号令,日后谁还会把我这糟老头子放在眼里?”
       一姐捂着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霍萍和马黑子更是大气不敢出,他们还是第一次看到老头子发这么大的火,并且是当他们的面打了一姐。只有一哥心里头有些美,这丫头往常都给宠上天了,是得给她浇点儿冷水了。
       他正得意,手机响了,却是一个心腹打来的,他一听,脸色就变了,说道:“你说什么?你看到黄民成了?”
       众人的目光一下子都盯在了他的身上,一哥道:“好,好,你先盯着他,没我的话,不要跟他碰头……”他拿开手机,对一叔说:“爸,李光头在蚬河公园附近看到一弟了。”
       没想到,一叔的表情却很淡然:“我昨晚就知道了,他是趁上厕所的空儿逃出来的。”
       其他人听了都大为意外。一姐随即想到一叔安在公安局中的内线,有他通风报信,也就不稀奇了。一哥忍不住道:“那您的意思……”
       一叔沉吟着:“我想了好长时间了,不排除这是公安布下的套儿。”
       一哥心中一凛:“您是说,这是他跟公安串通好演的一出戏?”
       “他的孩子在咱们手里,估计不会这么快就招供,我担心的是,公安是故意放他走的,然后来一招顺藤摸瓜。”
       “对啊!”一哥一拍巴掌,“这小子现在是个瘟神,咱们可不能再把他招进门了,就让他在外边漂着吧。”
       “爸,我不同意大哥的意见!”尽管知道一叔现在余怒未消,一姐还是忍不住开口道。
       一叔淡淡地道:“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您应该明白,一弟他之所以冒这么大的风险跑出来,就是为了他的儿子。咱们要是一直避而不见,他要么被公安再次抓回去,招了供;要么被逼急了,主动向公安揭发咱们的那些底细。我很了解一弟,为了找回他的儿子,他可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的。”
       一哥没好气地问:“那万一这是警察的套儿呢?”
       一姐不理他,依旧看着一叔道:“爸,您不是常说,一弟是您最得意的弟子吗?他行事那么机警,就算后面有警察跟着,也一定能甩掉他们。您培养他不容易,可不能就这么轻易丢下他不管不顾啊!”
       一叔听了这番话,也不觉动容,叹道:“是啊,他既然好不容易逃了出来,咱们总不能不拉他一把的。”
       一哥见一叔松了口,满脸的不高兴,嚷道:“我首先声明啊,我反对。我不会跟他接触,我手下的人也不会出这个头。”
       一姐鄙夷地看了他一眼,对一叔说:“干爹,让我去!”
       一叔点点头:“你去也好。”拍拍她的肩膀又道:“不过,千万要小心,要是觉得情况不对,马上撤回来,明白吗?”
       “我知道了!”
       一叔又对一哥说:“你马上通知李光头,叫他看牢了黄民成,查看周围有什么异常动静,随时禀告一姐。”
       “是!”一哥闷声闷气地应着。一姐马上跟霍萍走了,开车赶去蚬河公园。
       一叔等车子开了,才对一哥说:“去查查,你妹妹在别的地方还有没有房子?我敢肯定,那孩子现在就藏在那儿。”
       小青是在凌晨一点的时候,带着苗苗偷偷离开的,一姐已提前给他作了安排,让他们藏到富民小区去。那是她用别人的名字置下的一处房产,躲在那里应该是安全的。
       他们进到一姐的那处寓所后,很快就昏睡过去。
       小青一觉醒来时,太阳已上三竿,他听到苗苗趴在被窝里,正在小声地抽泣。小青过去拉开被角,见他满脸泪痕,便问:“你怎么了?”
       苗苗哭着说:“我想妈妈,我想爸爸……”
       小青不禁犯了愁,孩子要什么东西他都能弄来,就是这两样办不到。他只能安慰道:“你再忍忍啊,过几天,我就送你到妈妈那里去。”
       苗苗听他这样一说,低下头可怜巴巴地说:“哦……”眼圈又红了,开始吧嗒吧嗒地掉眼泪。
       小青最害怕他这副模样,忙给他擦脸:“好了苗苗,别难受啊,你想想,现在最喜欢什么玩具,哥哥马上给你买去!”
       苗苗摇摇头:“我什么也不要,我只要妈妈给我做的那只布袋狗。”
       “布袋狗?”
       “对,就放在我的卧室里,可是……又不能回去拿……”
       就这样,苗苗一上午闷闷不乐,只是瞧着墙脚发呆,小青跟他说话,他也是没精打采的。下午三点的时候,小青简单地打扮了一下,说去商店买点东西。上了街道,他辨别了一下方位,发现离黄民成的家并不是太远,便招了辆的士朝那里赶去。
       的士开到公寓楼前,小青却没叫停,而是留神四下的动静,待出租车驶到一个拐角处,他才付钱下车,慢慢地掉头走回去。进了公寓后,走廊里没有人,他飞快地进了电梯。黄民成住在六楼,他却按下了七楼的键。
       他上到七楼后,又转到了楼梯口,蹑手蹑脚地走了下去,贴在安全门前瞧了瞧,见没什么动静,这才走到黄民成家前面。现在,小青依然不能确定里面是否躲着人,心里十分紧张。他掏出万能钥匙,小心翼翼地插进去,又慢慢地转动,尽量做得悄无声息。门一点点地推开了,客厅里没人,小青进去慢慢把门掩上,依次看过厨房、洗手间、卧室、阳台,确定没有人的时候,他才长长舒了口气。
       他也不敢久呆,马上走进苗苗的房间,一眼就看到放在床头的那个布袋狗,连带着收拾了几件衣服,一起装进袋子里,迅速离开了。下楼的时候,他并不乘电梯,而是一路走下去。到底层后,看看走廊里没什么异常,这才轻步走出小区。
       小青可没想到,尽管他做得小心谨慎,但还是没逃过一个人的眼睛。他前脚才上了出租车,那人就发动摩托车跟了上去。
       那人戴着头盔,穿着身黑皮夹克,看上去就像个斗士。
       九、“我可以把心挖给你看!”
       一姐跟霍萍开车到了蚬河公园,按照李光头的指引,很快在游乐场附近看到了黄民成。他坐在冬青丛里的石凳上,尽管戴着帽子,但一姐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她小心地察看周围,除了几对情侣外,就是来玩耍的小学生,没有什么可疑的人。一姐嘱咐霍萍,不论发生什么事,只要她不发信号,她就不得现身。
       霍萍知道一姐这次跟黄民成碰头委实冒险,忙说:“一姐,要不你留在车里,我去见民哥?”
       一姐没说话,只是拍拍她的手,推开门下了车,大步朝前走去。深秋了,石板路上落着厚厚一层叶子,黄民成坐在石凳上正抽着闷烟,听到脚步声抬起头,看到一姐,先是呆了呆,马上站了起来:“你……你来了?”
       一姐见他眼里布满血丝,眼眶下陷,胡子拉碴的,有些心疼,说:“你瘦多了?”
       黄民成急声道:“一叔在哪儿,我要见他,你快带我去!”
       一姐摇摇头道:“一叔现在不方便见你。他的意思是,你最好先出去躲一阵儿。”
       “那我儿子呢?”
       “这个你放心,我会替你好好照顾他的。不过,一叔说了,要是你出卖了‘妙手会’,以后就别想再见孩子了。”
       黄民成听她这么一说,一抬头,突然脸色大变,颤声道:“那你还是走吧!快点走!”
       一姐说:“怎么,才见面就赶我?难道不想我送你一程?”她马上感觉出黄民成的神色有异。他焦急地冲她使眼色,一姐马上醒悟了,但已经晚了,几个穿便衣的人从四面围了过来。
       顿时,愤怒和失望直冲脑门,一姐挥手就给了黄民成一记耳光,忿忿地说:“我真是看错了你!”黄民成捂着脸,不敢看她,只是说了声“对不起”。
       一姐被押到派出所后,王强立刻对她进行了审讯,但一姐拒绝回答任何问题。而被关在隔壁的黄民成此时内心却如煮翻了锅。显然自己中了警方的计,而一姐也误解了他,以为是他出卖了她。他太了解一叔了,只要孩子落到他手里,一定会受到摧残,直到下了道。在这种情形下,黄民成只能选择与警方合作。他觉得再也待不下去了,马上要求见王强。
       王强正因为一姐不肯配合憋了一肚子气,过来问他有什么事。黄民成说自己愿意进去说服一姐,请允许他们单独谈谈。王强想了想,便答应了。
       一姐一见黄民成进到审讯室,火气腾地就蹿了上来,冷笑道:“怎么,当了小人还不够,现在又做起说客来了?”
       黄民成垂手站在那儿,任她发完一通火后才说:“你误会我了,我决不会出卖你!我知道你恨我,你一向对我好,可现在为了孩子我顾不了那么多了。”
       “苗苗跟了我们又能怎么样,被警察带走你就放心了?”
       “我宁可叫警察把孩子领走,也不想让一叔见到他。”黄民成说着,就激动起来,“我跟一叔时间不短了,很了解他的为人。要是我没被抓还好,既然失手了,他肯定会拿苗苗做文章。他巴不得我们父子一起下水呢。我这个当爹的不成器,可不想儿子将来还做贼!”
       一姐没好气地说:“所以,你也不愿意叫我见苗苗?”
       “我不想骗你,只要你在道上一天,我就不想叫苗苗跟你走近。”黄民成说着,突然扑通一声,给一姐跪下了。
       一姐吓了一跳,叫道:“你这是干什么?”
       黄民成道:“一姐,我只求你告诉我孩子在哪里?”
       “我要不答应呢?”
       黄民成拍了拍胸膛:“一姐,你要不要我把心挖出来给你看看?咱们就算是将来坐牢又有什么,我黄民成就是再等上十年,也会娶你,我只想再给苗苗找一个本分的妈!”
       一姐听了这番话,脸上不禁绯红,她跺了跺脚,羞涩道:“我上辈子作了什么孽……怎么就活该碰上你这个冤家呢!”
       “一姐,你对我的好,我永远记得,我只求你能告诉我孩子现在在哪儿?”
       “他跟小青在一起。”一姐无力地说,“我叫他们另外躲起来了,在富民小区5号楼3单元502。”
       那人跟着小青来到了富民小区。待他走进去后,她才停好摩托车,跟进了底楼。她找到物业管理值班人员,出示了证件,请他们配合行动。
       小青一进门,就掏出布袋狗朝着苗苗挥了挥:“苗苗,看,这是什么?”
       苗苗马上高兴地跑过来,一把抢到手抱着,甜甜地道:“谢谢哥哥。”
       小青又把拿来的衣服给他换了。就在这时,突然听到门铃响起来。小青心里咯噔一跳,朝苗苗嘘了声,门铃响了一阵停了,接着又不屈不挠地响起来。小青示意苗苗躲进卧室后,自己才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前,从猫眼里朝外一望,外面站着个穿物业管理制服的人。
       他想了想,还是开了门,问:“什么事?”
       那人摊开手里的本子,说:“你该缴本月的水电费了……”
       小青正要请他进来,猛地见个人影一闪,有人抢先一步撞了进来,门随后被关上了。小青看清这个不速之客居然是李娆,顿时倒吸了口凉气,“是你?”
       李娆笑道:“怎么,感到很意外?我可是找你好久了!”
       小青恶狠狠道:“都是因为你,民哥才失了手……”他突然朝李娆身后瞥了一眼,发出“咦”的一声,“怎么,你还带了帮手来?”
       李娆不觉回头望去,小青早一脚踹过来,李娆却也警觉,身子一偏,躲了过去,两人拳来脚往,斗在一块儿。猛听到有人喊道:“阿姨,你们在做什么?”
       两人的手缠在一起,转头见是苗苗抱着布袋狗,好奇地看着他们。李娆忙笑道:“我们在做游戏呢!”
       小青也忙道:“没错,我们是在做……做游戏。”
       两人换了个姿势,依旧搅在一起,李娆小声道:“民哥求过我,不想让孩子知道真相。”
       小青也低声说:“我当然也不想叫他知道。”
       “那你还不乖乖地跟我走?”
       “没那么容易!”
       “那好,我就打你个心服口服。”李娆朝苗苗笑了笑,“苗苗,我跟他比武呢,怎么样,你给我们当个裁判吧,输了可不能耍赖。”
       苗苗拍手叫道:“好啊好啊,谁赖就是小狗!”
       两人又打了起来,斗到精彩处,苗苗兴奋地喊着,给他们加油。两人都急于拿下对方,却没注意到门锁又在转动,然后砰的一声推开了。李娆和小青转头一瞧,却是一哥和马黑子杀气腾腾地冲了进来。
       苗苗一看到他俩,吓得尖叫起来。
       一哥狞笑着:“好啊,果然藏在这儿!”
       李娆和小青马上分开,李娆指着一哥道:“你们来得正好,省得我一个个地抓了。”
       一哥转了转拳头道:“是吗,李警官?我正想替我爹出出头,倒要看看李大巴掌的后人到底有什么能耐。”他大吼着冲上去,跟李娆打在一起。
       马黑子则恶狠狠地对小青说:“你小子能耐不小啊,原来跟黄民成一样,也跟警察走一条路了。”
       “你放屁!”小青骂道,“还记得两年前的那件事吧,你个王八蛋要剁我的手指,看今天谁剁谁的?”一拳砸过去。
       苗苗看着他们发疯似的打斗,吓得身子不停地哆嗦,猛听得轰隆一声,小青抱着马黑子的腰撞翻了桌子,两人死死地掐住对方,谁也制服不了谁。只听小青艰难地喊:“苗苗,快跑……”
       李娆也一边跟一哥打,一边抽空喊了句:“快下楼,到物业管理室去!”
       一哥瞪着眼叫:“你们谁也跑不了!”
       苗苗吓得哪里敢动,李娆死死缠住一哥不放,催道:“快呀!”
       苗苗这才惊恐地瞪着大眼睛,一点点地朝门外挪,出了门后,马上就跑到电梯口,按下了键,眼泪又扑簌簌地掉下来。当他坐电梯下到底楼后,喘息着撒腿就跑。谁知,刚跑到门口,外面突然转过一个人来,苗苗收不住脚,一头撞到他的怀里。
       就听那人慈祥地问:“好孩子,你这是要去哪儿?”
       苗苗抬头一瞧,那人笑眯眯地看着他,苗苗顿时像见了鬼似的吓傻了,一句话也说不出,只能木呆呆地被他牵着手带走了。
       十、金蝉脱壳之计
       一哥见苗苗溜出了门,真是有些急了。无奈李娆缠得太紧,一时间他竟脱不了身。一哥终究是力气大,怒吼一声,居然把李娆凌空举了起来,转了两个圈子扔了出去。李娆撞到沙发上,又跌翻到一边去了。
       一哥得手后,还没等转过身,不防小青一头拱了过来,将他撞了个趔趄。马黑子紧跟着冲过来,从后边一把勒住小青的脖子。一哥转身骂道:“你个王八蛋,还敢朝老子动手了。”
       他正要挥拳殴打小青时,猛听李娆喝道:“别动,都给我举起手来!”
       一哥回头一瞧,只见李娆杀气腾腾地双手举着枪,对准了他们。他赶忙转到了小青的身后,抽出一把匕首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别乱来啊,小心我要了他的命!”
       他和马黑子拖着小青向后退去,李娆则一步步紧逼,他们来到门口,一哥伸手拉开门,马黑子拖着小青退了出去,并一脚将门踹上。但李娆马上又从里面拉开了门,他们依旧对峙着,一直走到走廊上的电梯口。
       李娆喝道:“你们跑不掉的!”
       一哥骂道:“放屁!”顺手按下电梯的下楼键。李娆知道他们一进去就更麻烦了,马上紧跟两步。
       马黑子喝道:“你不要乱来啊!”他一碰一哥的匕首,锋刃划过小青的脖子,顿时有血渗了出来。
       李娆怕把他们会蛮干,便不敢过分紧逼,只能眼睁睁看着电梯升了上来,转眼就到了五楼。李娆盘算着,万一他们进了电梯,自己只能沿着楼梯跑下去,希望能赶在电梯下到底层前跑到,及时拦住他们。
       电梯门慢慢打开了,一哥和马黑子拖着小青正要闪进,猛地愣住了。电梯里冲出来三名警察,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王强等早扑了过来,三下五除二便把他们打翻在地,并铐了起来。
       小青被马黑子勒得不轻,脱身后大声地咳嗽,李娆把枪收了,扶住他,见他脖子上的血珠子还在往外渗,忙问:“你不要紧吧?”
       小青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只是摇了一下头。王强过来,笑着问:“没想到你还早来了一步!”
       李娆忙问:“你没在楼下见到孩子?”
       “没有啊!”
       “那他可能去了物业管理室。”
       王强看着小青,问:“他是什么人?”
       被戴上铐子的马黑子叫道:“警察先生,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跟我们一伙的。”
       小青伸手摸了一把脖子上的血迹,慢慢朝李娆伸出手去。李娆看着他的眼睛,说:“当着苗苗的面儿,我就不给你上铐子了,但你也别跟我捣鬼。”
       小青涩声说道:“谢谢……”
       但他们一行人下到底楼后,却并没在物业管理室那里见到苗苗。李娆急了,问值班的人:“你们看没看到孩子跑哪儿去了?”
       那人说:“刚才有个老人把他接走了,孩子看起来很乖,应该是认识的人吧!”
       李娆的心便咯噔了一下。这时,一哥身上的手机突然响了,王强一把抓过来,只听里面传出一个慈祥的声音:“警察先生,我想跟你们谈笔交易?”
       “你是谁?”
       李娆已经猜出了八九分,示意王强把手机给她:“你是一叔?”
       一叔在电话那头笑了:“这么说,你就是我的老对手李大巴掌的女儿了?好,好啊,真是后生可畏!”
       “你想做什么?”
       “很简单,我想跟你谈笔交易,用黄民成的孩子!”话筒里马上传出苗苗的哭叫声,一叔说,“怎么样,你听清楚了?”
       李娆叫道:“你别乱来啊!”
       “放心,既然是谈交易,我就会按规矩来,怎么样,我用这孩子换我的两个孩子,一哥和一姐,这公平吧!你看,我这人不贪,没想着连马黑子一起要回来。”
       “一叔,你觉得到了这步田地,再顽抗下去还有用吗,我劝你还是尽早自首的好。”
       “你少给我废话!”一叔的语气马上变了,“赶快安排去,要是半个钟头不见放人的话,这孩子的命可就等于丧在你的手里了。”
       李娆看了王强一眼,说:“不行,半个钟头太仓促了,至少也要一个小时。”
       “好,就一个小时,叫黄民成拿着这部手机,开车拉着我要的人,随时听候我的命令。”
       李娆还想说什么,但对方挂断了手机。她只得冲着王强一点头,说:“孩子在他手里,十万火急,咱们马上回局里去。”
       在路上,李娆就跟电信公司取得联系,让他们同时将一哥手机接到的电话转到他们的监控设备上,用来跟踪打电话的人的位置。
       回到局里后,王强马上向局领导汇报了情况,顿时,整个大楼成了一个受到震动的蜂巢,各部门的人都紧急行动起来。而这期间,李娆去关押室见了黄民成。
       黄民成正等得心急火燎,见李娆推门进来,忙从凳子上站起,急声问:“怎么样,苗苗找到了?”
       李娆见他身子不停地颤抖,有些于心不忍,尽量放缓了语气:“你别急,听我说……”
       黄民成听了她的话,脸色顿时煞白,身子晃了晃,扶住墙壁才站稳。他激动之下抓住李娆的手道:“李娆,你一定要救救苗苗,我愿意交代,愿意合作……”
       他的手抓得太紧,弄得李娆都有些疼了。黄民成见她挣了一下,才清醒过来,马上松开手,慌道:“对不起,对不起,我……我……”
       李娆正色道:“你放心,人民警察为人民,我们一定不会叫嫌疑犯得逞的。”说完这番堂而皇之的话,她可能觉得太刻板了,马上又加了一句,“其实,我跟你一样担心苗苗。”
       黄民成弯下腰,感激地直点头:“谢谢,谢谢……”
       李娆见他原先那样一个俊朗的人,现在变得憔悴不堪,还多了几分软弱,不觉在心里叹息了一声,继续道:“半个钟头前,一哥和马黑子也被我们抓回来了,可现在,一叔提出要用一哥一姐来交换苗苗,还指明了叫你开车去换人。”
       黄民成忙道:“我去,我去……”
       李娆道:“你镇定些,一切听我们的安排,放心吧,他跑不了!”
       她给黄民成松了手铐,带着他出去时,王强和几名干警已经在外面集合,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在院外的一辆面包车前,王强把一哥的手机交给了黄民成,让他听从一叔的吩咐行事,尽量拖延时间,他们会暗中跟踪的。
       黄民成答应着,拉开车门,便看到一姐和一哥手上戴着手铐,坐在面包车的后面。黄民成一声没吭,坐上驾驶位。一哥却骂开了:“我操你妈的黄民成,老子将来饶不了你!”
       黄民成的火腾地就蹿上来了,也冷冷地道:“要是我儿子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一样饶不了你!”
       “王八蛋,你还长脾气了……”
       黄民成突然回身,一拳头砸在一哥的脸上,一姐尖叫起来:“你别打他!”
       黄民成面露凶光,咬着牙道:“我告诉你,谁要是不想叫我们父子安生,他也活不轻闲!”
       一哥抹了一把鼻血,恶狠狠地道:“好,你小子有种!”
       黄民成这才发动车子,开出了公安局,停靠在道边上。不多会儿,一叔的电话便打来了:“小民子,都准备好了吗?”
       黄民成想起李娆的嘱咐,要多诱着一叔说话,便道:“是的,一切都按照您说的,我现在跟一哥一姐他们在一起。”
       一哥马上骂道:“我操,你他妈的少演戏了!”
       黄民成不理他,对一叔说:“一叔,现在你要我去哪儿?”
       “很好,你现在还愿意喊我声一叔。听好了,马上给我开车到长清街去。到了电影院,我会通知你下面该怎么走。记住,五分钟后必须赶到。”
       黄民成怕他挂电话,忙问:“一叔,我儿子还好吧?”
       “赶快开车吧!要见你儿子,就给我老实点儿。”对方“啪”地挂断了电话。
       黄民成知道,这么短的通话时间李娆根本无法追踪到一叔的位置,只得开车朝长清街赶去。还好,驶到电影院附近时,恰好用去五分钟。一叔的电话也准时打来了:“很好,现在你转道龙门路,朝西走,记住,速度保持在五十迈。”
       黄民成马上转去龙门路,朝西行去。幸好这次,一叔没挂断电话:“看到邮政局旁边的小岔道没有?开进去……”
       就这样,黄民成开车在城里转了不少圈子,到了国贸大厦附近的时候,黄民成见通话时间已是十分钟了,不由得暗喜,现在李娆肯定已经搜寻到一叔的位置了。
       一叔继续发号施令:“现在,你在国贸找个可以停车的位置……”猛然,黄民成听到话筒里传来剧烈的撞击声和嘈杂声。
       原来,李娆按照锁定的位置,此刻已经带人赶到了东方宾馆,目标锁定在203号房间。可是当她带人冲进房间时,里面根本没人,不过是一架收录机放着一叔的声音,正对着一只手机发号施令。
       李娆知道被一叔耍了,马上拿起桌上的手机通知黄民成,叫他注意见机行事。黄民成见一叔没上当,只得狠狠地把手机扔到位子上。一哥却开心地笑了:“操,就凭你小子还想跟我爹这老江湖斗,没门儿!”
       黄民成担心一叔被激怒,使出更损的招儿,只得忧心忡忡地把车在路边停下。
       一哥幸灾乐祸地说:“我说姓黄的,你现在说句软话,求求我,说不定老子心一软,就能给你支个招儿!”
       黄民成冷冷地瞪着他,咬着牙说:“信不信,我儿子万一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第一个便会宰了你!”
       一哥哈哈笑道:“娘个舅子的,这话真是吓死我了!”而一姐却一直没吭声。
       正在这时,黄民成从反光镜里看到一个卖报纸的人走了过来,敲了敲他的车门。黄民成摇摇头,示意不要报纸。但那人继续比划着,黄民成只好摇下车窗玻璃,说:“什么事?”
       卖报人从包里掏出个纸盒:“先生,有人叫我把这东西给你。”说着,递了进来。
       黄民成接过打开一看,心猛地一跳,里面是一部手机和一把万能钥匙,他刚拿起手机,它便响了起来。
       一叔慢腾腾地说:“小民子,你很叫我失望啊!居然跟警察串通起来,给我来这一手。”
       黄民成只得说:“一叔,我也是身不由己啊!”
       “好了,你马上给他们开铐子!然后叫一哥接电话。”
       黄民成只好拿起盒里的钥匙,给一哥一姐开铐子。一哥甩了甩酸肿的手腕,接过电话,跟一叔咕噜了几句,马上叫黄民成开车。待车子冲到服装大厦门口时,他打开车门,叫一姐先下了车,然后得意地看着黄民成说:“小子,现在我知道你儿子在什么地方,可是,你刚才给了老子一拳,我相当气愤……”
       黄民成瞪着他,竭力压着火说:“你想出气的话,尽管冲我来就是了!”
       一哥“嘿嘿”道:“可我还懒得动手!”随即变脸吼道:“你他妈的还不自己打自己的嘴巴!”
       黄民成全身都在哆嗦,使劲地咽下口唾沫,果然抬手给自己来了一下。
       一哥这才哼了一声,对黄民成说:“听好了,你有一刻钟的时间,快到富得利商场的顶楼去见你儿子吧!”黄民成听了这话,发疯般地驾车冲了出去。
       一哥马上招呼一姐:“快走!”两人混进人群里钻进了服装大厦。
       一直在后边开车跟踪的王强马上通知另一组人,跟着黄民成。因为他们事先在一哥和一姐的衣服上安了追踪器,可以通过跟踪仪监视二人的行踪。王强留下两个人看着监控仪,带着一名干警跟了进去。
       商场里人流涌动,声浪如潮,他们在商场里找了找,居然没看到一哥一姐的身影。车里负责监控的人提醒王强:“王队,目标上楼去了,大约在五楼附近。”
       王强和队友见电梯口挤满了人,便转到楼梯口,跑步上去,谁知,还没跑到五楼,监控的人又通知他:“王队,目标又开始下返了。”
       王强骂了声:“妈的,他们这是在消遣咱们不是?”跟队友又噔噔噔地跑下去,到了一楼,他就问监控的人:“我们已经下到一层了,目标呢?”
       “他们马上就要下来了。”
       王强和队友便躲在柱子后面,紧盯着电梯门,只是门开后,走出的人中并没一哥一姐。王强心想,难道他们下来走的也是楼梯?他们马上转去楼梯口附近,但一样没发现目标。正犯疑惑,监控的人提醒道:“王队,看到目标没有?他们现在已经出了商场,是东边的出口,我们正开车过来,你们快来会合!”
       王强骂了声娘,跟队友急火火地赶到东边出口,冲到他们的车前,拉开门进去,车子马上就开动了。他问:“怎么样?”
       “他们好像坐上了车,朝清定路去了!”
       “快点赶上去,可不能叫他们溜了!”
       他们的车加了速,很快就赶上了追踪目标,一哥和一姐坐的是一辆红色的夏利车。隔着还有两辆车,警员问:“王队,要不要超过去?”
       王强想了想说:“跟跟再看!”
       又跟着的士过了两条街,道边有人招手拦车,那出租车马上靠了过去,王强头轰的一下大了,不由叫了起来:“不好,目标只怕已不在车上了!”
       “可是,监控显示,他们应该还在……”
       “马上靠过去!”
       那出租车司机刚在路边停好车,一辆面包车就斜冲过来。还没等车停稳,王强跳了出来,他一把拉开车门,可里面除了司机哪里还有人。他急问:“我是警察,刚才坐车的人呢?”
       司机打了个愣道:“早下了,那小子神经有毛病,才上车,拐过街就下了。”
       王强马上看到后座上放着两个礼品袋,打开一看,里面包着的衣物正是一哥和一姐身上穿的,他挽起衣领子,发现那枚跟踪器还好好地别在上边。他问司机:“上车的是几个人,什么模样?”
       “一个人啊,干瘦,个儿不高……”
       王强一拳捶在坐垫上:“妈的,到底是被他们耍了!”
       适才,一哥和一姐才进到商场,一叔的电话便打来了,叫他们马上坐电梯去五楼。两人遵照指引,去了洗手间,果然看到那里放着包衣物,他们立刻着手更换。
       当他们提着旧衣物回到走廊,正准备从另一个门撤走时。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突然从安全门转了出来,两人一惊,老人道:“把东西给我!”居然是一叔。
       两人又惊又喜,一叔接过他们换下的衣物后,又把一包东西交给他们:“马上化装,然后分开来走。”
       一姐忙问:“干爹,呆会在哪儿碰面?”
       一叔看了她一眼,说:“你跟着你哥走就是了!”说罢匆匆提着衣物,进了电梯。
       当他下到一楼时,门一开,正好看到两名警察躲在柱子后面窥望。一叔心里冷笑,不慌不忙朝商场的东门走去。在那里,有个“妙手会”的人在等候,一叔把东西交给他后,那人马上上了一辆的士离开了。
       而一叔则拄着拐,慢腾腾上了天桥,走到对面的街道上。他来到一个水果摊前,伸手拿了一个橘子,掂量着。
       一叔的目光却看向对面商场的出口,只见王强和另一个干警正急匆匆地从里边跑出来,钻进一辆面包车,朝前驶去。
       过了一会儿,眼瞅着化过装的一哥和一姐走出商场,上了一辆的士。待确定他们没有被跟踪后,一叔这才走到街口,抬手招了一辆出租车,转道回去。
       十一、调虎离山与将计就计
       回头再说黄民成,当他一听说孩子被放在富得利商场的顶楼,心里便一哆嗦。一叔真是毒啊,知道他在那里摔了跟头,现在还要自己去那里受刺激。他加大油门,飞快地开车朝前冲,一路上死命地按着喇叭,惹得路人和司机不住声地咒骂。待冲到富得利商场门前时,黄民成连车钥匙也来不及拔下来,便推门跳了出去,撒腿就朝里边跑。
       他冲到电梯口时,电梯门正要关上,黄民成慌忙用手一格,门晃了一下,又分开了。他使劲挤了进去。直到电梯开始上升,黄民成这才有工夫掏出手机,看看时间,还剩五分钟。
       电梯不断地停停走走,上人下人,只把黄民成等得心急火燎。还好,楼层再升高时,人都下光了,他一直上到十层,冲到走廊后甩开步子朝东边跑去,然后抓着梯子,手脚并用爬了上去。但当他站到顶层时,却发现那里空空无人。
       黄民成还有些不死心地左右寻找,但哪里有孩子的影子。他马上明白了,其实从一开始,一叔就在戏耍他。黄民成觉得支撑他身心的那股力量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他茫然地四下看着,脑子里一片空白。他挪动步子,踉踉跄跄地朝前方走去。
       走到尽头时,他猛然发现脚下放着一块砖头,下面压着一封信。黄民成心里马上又燃起了希望,颤抖着手拿起信封,抽出信来一看,上面用毛笔写着:背叛定会受到惩罚。孩子我带走了,放心,我会把他调教得比你还出色。
       黄民成看完信后,几乎要崩溃了。他无力地坐在地上,全身瘫软,心口一阵绞痛。
       天空中有一群白色的鸽子在盘旋着,鸽哨发出嘹亮的声响。黄民成的右手哆嗦着,慢慢抬起来,猛地抓着自己的头发用力撕扯着,他紧闭着双眼,五官痛苦地凑到了一块儿。
       他觉得胸口憋闷,似乎要窒息了,好不容易才吐出了一口浊气,但眼泪却又冒了出来。恍惚中,他似乎听见苗苗在轻声叫他“爸爸,爸爸”,叫得他的心又疼起来。
       这样子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黄民成才回过神来。转头看时,泪眼蒙眬中,来的人居然是妻子刘芬,她急切地问:“你怎么了,见到苗苗没有?”
       黄民成的泪水又一次夺眶而出,哽咽着说:“孩子他妈,我对不起你和苗苗……”
       “黄民成,你在胡说些什么呢?”
       “刘芬”的声腔一高,黄民成马上清醒了,这才看清跟前的人原来是李娆。
       也不知道怎么的,看到李娆,黄民成觉得更难受了:“苗苗被一叔带走了!是我这个当爹的害了他……”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李娆问。
       黄民成把信递给她,眼泪又止不住落下来。
       看到他悲痛成这样,李娆心里很不是滋味儿。当她展开信看过后,心情却更加沉重了。这一次,自己可真是全盘皆输。一叔果然是只老狐狸,难怪爸爸那么多年也没把他抓捕归案。
       想到父亲,李娆脑子里灵光一闪,她发现,这封信的笔迹十分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隐约就在近几天,她曾看到过这笔迹。李娆皱着眉头思索着,猛地想起来了。没错,花篮,她想起了每年送到父亲坟前的那个大花篮,那上面的字跟眼前的字迹一模一样。原来,那个神秘的“老友”就是一叔啊!
       李娆看着那飞扬无羁的字,眼睛亮了。一叔这种人的缺点就是,他过于自大自负,并且不放过任何羞辱对手的机会。她又想起黄民成跟她提起过的,一叔在公安局里有“内鬼”的事儿,看来,这次行动一定事先就露了风声,一叔才会有此准备。
       李娆心想,只可惜现在网空了,鱼跑了,怎么想个法子利用利用那个“内鬼”,再将一叔引上钩呢?迟了可就真的晚了。李娆知道一叔等人肯定会尽快想法离开昌阳,他们几个再加上个孩子目标太惹眼,躲下去迟早要被逮到。所以她估计一叔今晚就可能外窜。
       她正思量着,眼见王强跟几名干警也爬上了顶楼。
       他们一看到黄民成那副模样便什么都明白了。王强跟李娆说,他已经请求局里,派出所有的警员协助行动,尤其是通往城外的重要路段,都派去了民警协同交通检查站的工作人员,查看来往车辆,追查目标。本市所有的出租车司机也被告知了犯罪嫌疑人的长相,当然,也包括苗苗的模样。
       李娆说:“王队,你安排得很及时,我正担心他们会趁乱外逃呢!”
       “他们还带着个孩子,只怕也没那么容易逃出昌阳!”
       但李娆并没他那么乐观,说:“咱们还是回局里再详细说吧!”
       回到局里,向局领导作了汇报后,一干人马上开始推测一叔的藏身地或逃离方向。李娆说:“昌阳的一级公路东边通向海平,西边通向江苏的连云港,现在既然已经设了检查站,只怕他们不会再从这两边走了!”
       “往南面走只怕可能性也不大!”王强指着地图说,“进山区了,路没好路,山上的人家少,他们在那里能躲到几时?所以也不会往南走!”
       他把铅笔往北边的路口一插,“所以说,他们要走的话,肯定要选择从这里走!别看这几条路只通向村镇,但要是在里边转道,也能拐出来,再斜插到602国道上去。所以我建议把北边的路口作为重点布网。”
       李娆想了想,说:“王队,你分析得倒是不错,可我只担心一点,咱们能想到的,一叔肯定也明白,只怕他就不会再往北边走了。”
       “那你说该怎么办?总不能就在这里耗着吧!”
       “我正琢磨着,用个什么法子能让那个‘内鬼’帮一叔一个倒忙。”李娆沉吟着,“要他甘愿上钩就好了。”
       他们商议着,一时间拿不出什么好主意。眼看着黄昏了,即将下班了,各检查点仍没有消息传来。
       干警们准备晚上通宵作战,有队友提前打来了饭菜,但李娆哪里吃得下,正心急火燎时,有人招呼她,有电话找。
       李娆还以为是家里打来的呢,没想到过去一接,居然是一叔打过来的,她全身上下的神经立时便绷紧了。一叔的声音听起来很慈祥:“侄女,很可惜,咱们这次没见上面。”
       李娆克制着兴奋的心情,竭力使话音听起来很放松:“是啊,我可是很想见您老人家呢!”一面朝着王强做手势,示意他们马上准备,看能不能查出他所处的位置。
       “说起来,我跟你父亲可不是一般的交情。老朋友了嘛!没想到,他老兄先我去了,又轮上你跟老叔我过招了!”
       “只可惜,我这个小辈的道行太浅,这次是输得心服口服!”
       “是吗?”话筒里传来一叔的笑声,王强冲着李娆做了OK的手势,表示已经开始搜寻对方的位置,让她尽量拖延时间。
       “那还有假?您看,您一个人就把我们这么多人玩得团团转!”
       一叔得意地说:“没错,玩游戏我最拿手了,怎么,侄女你有没有意思再跟我玩一场?”
       李娆说:“那当然求之不得了!”
       一叔道:“你现在不是已经开始玩了吗?我知道你正在动用所谓的高科技手段,要锁定我的位置。可惜啊,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
       李娆听他这一说,忙激他一句:“怎么,您老这就想撤退了?”
       一叔“嘿嘿”笑道:“你说呢?”然后突然提高了嗓门,“一,二,三……再见了侄女!”
       李娆知道再用不上三十秒就能追踪到他,马上追问道:“一叔,您真的以为自己赢了吗?要是您赢了的话,又怎么会打算夹着尾巴逃离这里呢?”
       她听到一叔的呼吸变粗了,但他并不回话,隐约地,李娆听到话筒里传来了咚的一声响,接着又是一声,好像钟的声响,还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的,不像是一叔身边的钟响。“啪”的一下,对方的电话挂断了。
       “怎样,追到没有?”李娆放下话筒急问。
       王强一拳砸在桌子上,“妈的,只差十秒钟,这个老狐狸!”
       李娆却又陷于了沉思,现在已经是五点了,钟声?那钟声很特别,而且有些熟悉,不像是普通自鸣钟发出的。她猛地抬起头,两眼闪闪放光,喜形于色,叫道:“王队,我知道他藏身的大体位置了!”
       “是么?”
       李娆兴奋地说:“我刚才听到他那边传来钟声,五点的钟声。很熟悉,现在我想起来了,那是南城区文物馆的大塔钟发出的声音。”
       王强的眼睛也亮了,马上叫人拿来地图,说道:“快点找找离文物馆最近的公寓楼和宾馆!”
       李娆说:“他们肯定不会躲在宾馆里。”
       很快,他们就找到了离南城区文物馆最近的居民小区,却是政府投资建设的安居工程。王强用铅笔在上面画了个大大的圈子道:“这下好了,既然知道他们藏在这里,事情就好办多了!”他马上请求局长下达了命令,召集城里的大批警力火速赶往南城区。顿时,整个大楼又沸腾起来。
       天色有些灰暗,房间里没有开灯,家具和摆设像被蒙上了一层尘土。
       一叔慢慢走到窗前,看着对面文物馆上面的塔钟的指针一格格地移动着,神情很是凝重。
       在他身后,一姐和一哥已经收拾好了东西,一副整装待发的样子。在靠墙根的一个沙发上,苗苗正呆呆坐在那里发愣,他被打扮成了女孩子的模样,衣服帽子和鞋子都是女式的,头上还戴了假发,垂着十几根小辫子。
       “嘟”的一声,一叔的手机响了,一哥和一姐都抬起头看去,而苗苗却吓得打了个哆嗦。
       一叔从窗口走开,看了一下号码,接了:“喂……怎么样……很好,他们倾巢出动……好,我马上就走,你自己小心。”放下手机,他脸上闪过一丝笑容,冲一哥和一姐说,“咱们马上就走,用不了十分钟,警察就会赶过来。”
       一哥哈哈笑起来:“这些白痴,居然这么容易就上套了!他们一来南城,正好把北边的路给咱们腾出来了。”
       一叔道:“李大巴掌的女儿可不是白痴,她只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又吩咐道,“你带着孩子一路,我跟干闺女一路,分头赶过去会合。”
       “好,就叫他们来这里白折腾吧!”一哥说着,抱起苗苗先出了门。
       一姐则拿了东西,跟在一叔的后面,她看起来并不开心。
       尾声
       这个时节,天黑得早,七点的时候,夜幕便把大地罩得严实了。在通往昌阳城北的兔儿岭公墓的公路上,有一辆车正在慢慢驶近,它的灯光远远看去就好像是萤火虫在闪晃。
       过了一会儿,车子开进公墓前面的一处松树林,在那里停了下来。车里的灯亮了,里面坐的正是一叔、一哥、一姐,还有苗苗。
       一哥将车熄了火后,说:“爸,我就不明白了,这李大巴掌是你的对头,你为什么还要来祭奠他?趁早离开这地方得了。”
       一叔道:“这就是你笨的地方。我告诉你小子,有时候,一个对手比一个朋友还可敬。反正这次跑路又是顺道,我就下来看看这老伙计吧!”
       一姐插嘴说:“没错,现在躺在地下的是李大巴掌,而爹呢,还好好地屹立不倒。”
       一叔听了这话,满意地点点头:“得,还是丫头理解我。”说着,推开车门下去,手里还提着一个盒子。一哥瞥了一姐一眼,两人都没说话。后面的位子上,苗苗的嘴被堵上了,大眼睛里流露着惊恐。
       墓园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一叔走得很慢,也很稳,尽管这里的墓碑很多,但他还是很快就找到了李大巴掌的坟。他在碑前坐下来,摸黑将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壶酒和两个盅子,一叔说:“老朋友,我今晚就要离开昌阳了,以后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来见你,所以呢,就想着来跟你喝一盅。”
       他拿起壶来倒满了两个酒杯,自己拿着盅子一干而尽,却将另一杯浇在地上。一叔叹息一声,拍着碑说:“老朋友,你生了个好女儿啊,嘿嘿,你生前没把我怎么的,死后却看我的笑话了。我在昌阳这边混了十多年了,现在居然像只丧家之犬,被赶了出去。老朋友,我这个脸可丢大了啊!”
       今天黄昏,一叔利用文物馆顶上塔钟发出的声响,故意让李娆猜测出他的藏身位置,其实用的是“调虎离山”之计。他盘算过,只有从北边的路走才安全,因此才用这一招把公安的注意力吸引到南城来。当他安插在公安局的“内鬼”告诉他,李娆等确实调动大批警力扑来南城时,一叔的心才落了地。这一次他又赢了一招险棋。
       现在,来到李大巴掌的坟前告别时,想到此去不知道何时才能再回来,一叔不禁有些伤感。他拿起酒壶又斟了两杯,一杯干了,一杯浇了地,说道:“可就算这样,又能怎么着,我一叔这块金字招牌毕竟没倒,走到哪里,照旧可以呼风唤雨。可你呢,李大巴掌,你这个死鬼……”他说着,火气就上来了,语气也变了,“你早他妈的在地上躺了三年了。”
       一叔慢慢站了起来,骂道:“我现在还能站在你坟前,你呢,你这只狗熊早化成灰了。人人都说有神有鬼的,我偏偏就不信。有本事你爬出来叫我看看!”他说着,一脚踢在墓碑上,“李大巴掌,咱们之间的较量终归还是你输了,我的命就是比你大,怎么着?!”
       一叔说着,抬脚把酒壶和盅子踢飞:“好了,时间不早了,我也该上路了。李大巴掌,你就一个人在地下好好过吧!”
       他“嘿嘿”笑着,慢腾腾地朝外走,边走还边说:“老朋友,老对头,老混蛋,我不跟你玩了,我要走了。”
       一叔经过了这一番发泄,心里才觉得舒服了些,自己虽然最后赢了,可毕竟在昌阳呆不下去了。这多少有些英雄末路的味道。出了墓园,一叔怅叹一声,心说,梁园虽好,可惜非久留之地,罢,罢,罢,还是走了吧!
       走到车前,拉开后车门,一叔冲着前面的一哥一姐说:“走吧!”话一出口,他就觉得不对劲儿,后座位上的苗苗不见了。
       车灯猛地亮了,十分地刺眼,一叔用手挡了一下,这才看清坐在前边的是一对陌生人——李娆和王强。他怔了一下,刚要拉开车门向外跑,就见外面手电筒晃动,围过不少人来,一叔马上瘫软了。
       李娆笑着对他说:“一叔,咱们终于见面了,我是李娆,谢谢你每年都来拜祭我父亲。”
       到了这步田地,一叔哪里还能说出话来,李娆从前门下去,钻进后车门,掏出一副手铐道:“我在父亲坟前发过誓,要替他完成心愿,把你亲手抓捕归案。现在,我总算做到了!”咔嚓一下,一叔的双手被铐上了。
       一叔身子哆嗦着,还没从震惊中摆脱出来,李娆道:“你可能还没想到,我怎么会在这里等候。正像你说的,你喜欢玩游戏,那个电话就是游戏的开始,要是你没有目的的话,你何必还要打那个电话呢?你算准了五点的时候,塔钟就会敲响,目的就是要我听见后,能判断出你的藏身位置。没错,一开始,我确实很高兴能抓到这一点,但想到你那么精明的人,怎会有这样的疏忽?所以我便想到你最擅长使用的调虎离山之计,想到了你安排在我们局里的那个线人,想到了走北边的路其实是你的最佳选择。”
       一叔的脸色早变得如同死灰一样,李娆继续说:“所以,我便将计就计,让那个线人帮我一个忙。没错,南城的安居小区我们确实也派人去查了,但我却是一直留在这里恭候你的大驾。”说着,她又给一叔搜了身,拿出一部手机,在他面前晃了晃,说:“我想,这上边应该有你那个内线的号码吧。抓到了你,他也应该现形了。”
       公墓前,几辆警车一起闪动着灯光,一哥和一姐戴着手铐,蹲在地上,被人看押着。一姐并没像一哥那样看上去沮丧万分,她正转头看着不远的地方。在那里,黄民成正把苗苗抱在怀里。跟自己不同的是,他的手上并没有戴铐子。
       一姐听到苗苗小声问:“爸爸,你是专门抓坏蛋的便衣吗?”
       黄民成把孩子抱得紧紧的,语气有些哽咽。他想告诉苗苗,爸爸今后会努力做个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