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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情缘]红唇疑影
作者:吕舒怀

《今古传奇》 2006年 第0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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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雨采访遭辞退
       秋雨惆怅,绵绵不断。
       伊畅在丽水市火车站下车时,已是傍晚时分。车站很小,几条蜿蜒的铁轨旁,有栋灯光迷离的二层楼房,那里就是候车室。
       伊畅来到闹哄哄的候车室,只见里头挤满了等车的乘客。他扫了一眼墙壁上的电子钟,指针指向六点一刻,接站的小浦呆会儿才能赶来。四周的嘈杂声令伊畅心乱如麻,他走出候车室,凝望着黑沉沉的天空。那个压抑了许久的念头突然又冒出来,搅乱了他冰封的心境:我怎么这么倒霉啊!
       伊畅确实很倒霉:一个月之内,他先是丢了工作。接着,女朋友章婷婷突然变心离他而去。几件倒霉事一件连一件,像个因果链。最终的结果是,他被迫离开省城,来到偏僻的丽水市,想投靠哥们儿小浦。此时,伊畅不愿再想下去,他狠狠地将抽了一半的烟卷弹向雨中,烟蒂带着火星没入夜色。
       这时,一辆半新不旧的桑塔纳驶过来,停在了伊畅的身边。车门打开,小浦跳下来,冲他招手道:“伊哥,等我好久了吧?瞧你,浑身都淋透了。赶紧上车,咱们先找个地方填饱肚子。”伊畅钻进轿车,车飞快地冲进了夜幕里。
       小浦选择的饭馆地处一条僻静的小街,那里环境幽雅,客人寥寥。他作主点了酒和菜,然后递给伊畅烟卷儿,说:“伊哥,过去的事都过去了,别老琢磨了。眼睛要朝前看,明天的太阳照样会升起。”
       伊畅沉默无语。他怎么能忘掉发生在自己身上的那些倒霉事呢——
       伊畅当时想做一件应该做、却不能做的事。离开省城之前,他在《滨江晚报》当记者,属于招聘的那种,试用期三个月,若业绩突出,经考核合格,才能转成正式员工。伊畅偏偏在离试用期满还差三天时,闯下了大祸,恼怒的报社领导将他轰出了门。
       刚进报社的那段时间,伊畅立功心切,整天琢磨着如何搞出个惊天动地的新闻来,以便尽快闯过试用期,转为正式记者。他找来女朋友婷婷商量。婷婷早他两年进入《滨江晚报》,已被聘为正式记者。
       在伊畅独居的小屋里,婷婷紧挨他坐在床边,替他出主意,说:“最近时兴记者卧底,你找个有黑幕的行业深入下去,暗中采访,然后在咱们报纸上登出来,准能一炮走红。”这个建议正中伊畅下怀,他马上变得兴奋起来,将婷婷揽入怀中,轻轻地抚摸着她秀美的长发,说:“婷婷,你真聪明,就按你的意思去做……可是,我选择哪种行业暗访好呢?总不能莽撞行事吧?”婷婷小鸟依人般地在伊畅怀里呢喃道:“傻瓜,动动脑子呀!省城最热门的行业往往内幕就黑,比如房地产业……”婷婷的想法几乎与他不谋而合,他更加佩服眼前的婷婷了。
       转天,伊畅瞒着报社,偷偷到“华中”房地产公司下属的售房处应聘,成了一名售房员。起初,他把自己的真实身份隐瞒得很好,不事张扬地拼命工作,不到半个月,他竟售出十套商品房,突出的业绩受到了公司总经理宁晓军的赏识,很快被提升为店长。本来,伊畅可以通过更大努力抬高身份,以便找机会调查出更多的内幕。可惜,伊畅太急功近利,开始跟周围的人打探公司的内部情况,甚至偷偷往公司总部的电脑房里跑,复制一些不属于一个店长应该知道的资料。他的反常举动,引起了公司一位副总经理的怀疑,随即将他的行为告发给了宁晓军。
       宁晓军是何等厉害的角色,在省城地产业属于赫赫有名的大鳄。由于他神秘的身份,黑白两道都畏惧他三分。此时,宁晓军叼着烟斗,站在落地窗前沉吟良久,不动声色地说:“这点破事儿也来烦我?你找个人给那小子抖点‘料儿’,不就结了吗?”“抖料儿”属于行业黑话,意思是透露给伊畅一些内幕。副总经理茫然不解:“宁总,我查过了,姓伊的小子是晚报记者,他来咱这儿琢磨的就是‘料儿’,您还要给他,这不是送货上门吗?”宁晓军冷冷一笑:“你是猪脑子呀?能抖给他真料儿吗?”“噢,我明白了。宁总,我这就去安排。”副总经理离开总经理室之后,宁晓军的嘴角浮出一抹轻蔑的笑容。
       蒙在鼓里的伊畅依旧进行着他的调查。一天,公司销售处的黄经理忽然约他吃饭,说要向他反映重要情况。伊畅欣然前往。在饭桌上,黄经理掏出一张磁盘递给他,说里面是“华中”房地产公司的违法经营情况。当时,伊畅产生过疑问,问黄经理为什么要这样做。黄经理一副沉痛的样子,说:“我恨这个公司,恨宁晓军。我反感他们坑害百姓,也受不了他们的排挤,决定离开‘华中’。我看你这个人诚实可靠,我愿意把掌握的情况交给你,尽快揭发宁晓军的问题。”说完,黄经理离去。
       事不过脑的伊畅如获至宝,当晚便根据磁盘的内容写了一篇揭露内幕的文章:《金玉在外,败絮其中——华中公司开发的华园小区是伪劣房》,第二天早上一上班就交给了新闻部主任崔浩然。没过半个小时,伊畅就被叫到了总编办公室。伊畅踏进总编办公室的那一瞬间,他还做着美梦呢,以他的感觉,相信总编是看中了他的稿子,要当面表扬他一番,然后签发稿件。
       出乎伊畅意料的是,他首先撞上了总编冷若冰霜的面孔。总编问他稿子内容是怎么采访得来的?伊畅就将自己隐瞒身份如何卧底,又如何唤醒内幕人士黄经理的觉悟,从其手中得到珍贵无比的磁盘,然后彻夜未眠地完成采访稿的过程说了一遍。他越说得兴致勃勃,总编的脸色就越难看。末了,总编摆摆手叫停:“你叫什么?哦,伊畅同志,你写的是篇假新闻!我告诉你三点,你就明白了:第一,华园小区不是‘华中’公司开发的。第二,省里许多领导都住在华园小区,我的房子也在华园,我非常了解那里的真实情况。第三,华园小区的商品房并非你写的那样,不存在任何伪劣问题,可以说质量很好!我们社领导刚才研究过了,你过于功利,不适合在新闻媒体工作。做新闻工作要求诚实,采访要务必真实,不可道听途说,你恰恰违背了这一原则……你去财务部结账吧!”伊畅就这么不明不白地离开了报社。
       令伊畅更寒心的是,当他一门心思做卧底时,婷婷背着他跟新闻部主任崔浩然好上了。当伊畅从报社出来,心灰意冷地跑到婷婷那里,打算向她诉说苦闷的时候,竟意外地撞上了新闻部主任崔浩然。见伊畅突然出现,崔浩然影子一样地躲到了门后。婷婷迎出来挡住了伊畅的视线,言之凿凿地告诉他:“我们之间已经完了,我爱上了别人。”连番遭受沉重打击的伊畅,痛苦不堪。他几乎不敢相信眼前所发生的一切:自己不仅陷入了一个可怕的圈套,而且跟自己好了三年的女朋友,也无情无义地投入到了别人的怀抱。
       带着伤心和失意,伊畅踉踉跄跄地来到酒吧,要了十瓶啤酒,拼命地灌着,试图麻醉自己,忘掉烦恼。次日早晨,当他从醉酒中醒来时,感觉脑袋仍旧一片木然,里头好像少了些什么东西似的。伊畅摸了一下头,发现不对劲,他直奔卫生间朝镜子里一看,惊得差点儿叫了起来:一夜之间,他的头发几乎秃顶了!
       伊畅明白,这叫“鬼剃头”,人极度悲伤的结果。
       投靠朋友求生计
       伊畅叹息一声,喃喃自语道:“我不明白,为什么婷婷这么善变,这么无情?”
       小浦劝他说:“婷婷水性杨花,不值得你为她痛不欲生。不过,不能全怨她,女孩子都这么个德性,你昨天有钱、有能耐,她崇拜你;你今天要是倒霉了,她就像撞见艾滋病人一样,恨不得躲你远远的。”
       伊畅一杯一杯地自斟自饮着。
       小浦叹了口气,又说:“我听人家说,有个法儿能治你的心病,就是‘以毒攻毒’。咱不是被女人坑了吗?再从女人身上捞回来。你找个女人结婚,甭管爱她不爱她,只要她能填补婷婷在你心目中的位置就行。时间会改变一切,等你忘掉婷婷,你就会振作起来。”
       伊畅猛地摘掉头上的网球帽,一副秃头袒露无遗,吓了小浦一跳:“伊哥,你……你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
       伊畅苦笑道:“你说,还会有女人爱我吗?”
       小浦无言以对。两人就闷头喝酒。
       “伊哥,我帮不了你别的,明天就来我公司上班,算帮我的忙。薪水嘛,咱哥俩好算。”
       伊畅点了点头。
       夜深雨停,二人走出饭馆。小浦瞧了瞧伊畅苦闷的样子挺心疼,说:“咱们去歌厅玩玩,我替你找个小姐……”
       伊畅恼怒地打断他的话,说:“不去!我对女人已经没兴趣了!”
       伊畅开始安分守己地到小浦的公司打工。他希望自己像寻常的一滴水,迅速沉淀下来,融入人海之中。可惜他做不到!他无法从经历的伤痛中解脱出来。
       好在,一个神秘女人的出现,终结了他心灵的苦难。
       每天下班回租住地,伊畅都要经过一条僻静的小街。往往此时,天刚傍黑,迟暮的余辉将要收敛最后的光芒。一进入小街,他总发现路边站着个女人,像等人又像看风景。女人把自己裹得很严实,黑色绒线帽、黑色围巾、黑色超长防寒服、黑色长筒靴,简直像个黑色的幽灵。从身形上看,她很年轻,宽大的口罩遮去她半张脸。当伊畅走过她身边时,感觉女人偷偷打量着他。直到走出老远,伊畅仍然感觉女人的视线随他拐过街口。如果仅仅是偶遇也就罢了,叫伊畅吃惊的是:一天是这样,两天是这样,连续二十多天都能碰见她。用“巧合”是解释不通的,那么就是故意喽。不管怎么说,傍晚邂逅“黑色女人”成为伊畅每天期待的风景。
       这天伊畅下班很晚。骑车穿过小街时,天色完全黑了下来,街上不见行人,当然也没见到黑色女人的身影,这令伊畅隐隐有些失望。他刚要拐出小街,忽听垃圾箱后面的暗影里有人呼救:“救命呀——救命——”尽管声音很微弱,伊畅还是听出是个女人在呼叫。他跳下自行车,向半人高的垃圾箱摸索过去,他看到了一团黑色衣服,心跳不由得加快了。
       伊畅想见到的黑色女人倒卧在垃圾箱旁边,手捂着淌血的右脚,不住地呻吟。
       “你,你怎么啦?”伊畅去扶她,她疼得尖叫一声,又倒在了地上。
       “刚才我被摩托车撞了,那家伙跑了……”
       伊畅蹲下来察看她的伤势,只见她的右脚踝肿得老高,可能已经骨折。伊畅赶紧拦一辆出租车,把她送到了附近的一家医院。
       拍完片子,医生的诊断跟伊畅估计的一样:脚踝粉碎性骨折,需要住院治疗。医生把伊畅叫到病房外,说:“你是病人家属吧?请先去交押金,我们好及时对她进行治疗。”伊畅问需要多少钱,医生说:“先交三千块吧。”说完,医生开了交款单。伊畅拿着单子返回病房,眼前不由一亮,黑色女人已摘去口罩,露出一张格外俊美的脸庞。应该说,伊畅从未见过这么美丽动人的容貌:标准的鹅蛋型脸蛋,光洁的前额,一双大眼睛明亮动人,直鼻梁,娇唇鲜嫩欲滴,天鹅般的脖颈,处处都显示出造物主的精雕细刻。此时,她坐在病床上,只知道连声向伊畅道谢,但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好:“先生,谢谢你,谢谢,谢谢……”伊畅把医生开的交款单,交到她手中。她只看了一眼,说:“你说怎么办?我没钱啊!”伊畅心里说,你没钱,怎么问我怎么办?可能女人的美丽和傻劲儿,让他动了恻隐之心,他喃喃道:“治病要紧,我管朋友借吧。”女人就坡下驴,说:“那就管你朋友借。先生,谢谢,谢谢。”借完钱怎么还呢?女人好像根本不关心。
       伊畅到外面给小浦打手机,两手空空的他只能找小浦。
       “伊哥,你找我有事?我正在外头应酬呢!”伊畅的手机里传来卡拉OK的背景音乐。
       “你借我三千块钱,我等着急用。”
       小浦略显迟疑:“你要这么多钱干吗?”
       “一个朋友出了车祸,刚住进中心医院,不交钱不给治病……哎呀,一时半会儿跟你说不清,你赶紧送钱过来!”
       小浦嘟囔了几句,答应马上到。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小浦夹个公文包气喘吁吁地赶来,一边从包里掏钱,一边不放心地问:“伊哥,你在丽水市除了我哪有其他朋友,究竟借钱给谁?”伊畅就一五一十地讲了发生的一切。小浦听得眼睛发直,拿钱的手停在半空:“伊哥你有病吧?一个素不相识的女人住院,你犯得着管吗?你能把她送到医院已经够仁慈了啊!” 伊畅一把夺过小浦手里的那沓钱,说:“谁让我撞见呀,救死扶伤,人道主义嘛!”说罢,他跑去交款,小浦从背后追上他,喊道:“救死扶伤是大夫的责任,跟你没多大关系的,老兄!”
       交完钱,伊畅顺便领小浦进病房看望那女人,跟她解释钱是管小浦借的。女人依然朝小浦谢个没完,别的话一句也不会说。小浦要去忙他的应酬了,走之前拽着伊畅到病房外,嘀咕说:“这个女人真是漂亮,借给她钱,值!可我觉着她的脑子有毛病,看上去傻乎乎的。她不会是故意装疯卖傻,蒙咱们吧?”伊畅有些讨厌小浦的小气样,说:“放心,跑了和尚,跑不了庙,到时你找我。”小浦还要说什么,伊畅不愿听,推搡他进了桑塔纳,“你快去忙你的,我留医院照看她一下再说。”
       小浦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摇摇头,开着车急匆匆去了。
       巧遇美女燃激情
       三千元哪够女人治病呀?几天后,伊畅又跑来要找小浦借五千元。尽管小浦一万个不高兴,牢骚话没完没了,终究拗不过伊畅,他把钱塞到伊畅手里,警告说:“伊哥,你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落泪啊!她就一个字儿‘穷’,哪有能力还债?女人是祸水一点儿不假。到时候你就等着挨坑吧,怕你是连脾气都没有了哦。”
       在两个半月的时间里,伊畅几乎天天往中心医院跑,探望女人的伤势,悉心照料她。在接触中,伊畅了解到女人姓林,叫林玉妹,家乡远在四百多里外的长金县,丽水市无任何亲人。
       林玉妹的伤势一天天地好起来,临近出院的日子,伊畅坐在病床边,一边给林玉妹削苹果,一边询问她病好之后做什么。林玉妹说她啥都不会干。那天,伊畅离开得很晚,大有依依不舍的意思。护士进病房催了好几回,他还赖着不走。后来,林玉妹催促说:“伊哥,你回去吧,明天上班别迟到。”伊畅说:“我已经跟公司请过假,明天早上我来医院接你出院。”林玉妹拒绝了他的好意,他却坚持要来。最后,林玉妹勉强道了声“谢谢”。
       第二天,伊畅起了个大早,从花店取了早订好的一束康乃馨,打一辆出租车赶到中心医院。正值医生查房的时间,医院住院部乱糟糟的。伊畅悄悄推开病房门,见房间里有几个查房的医生和忙来忙去的护士,而林玉妹的病床空空如也。不见她的踪影,伊畅有些纳闷儿:莫非林玉妹上厕所去了?他捧着花在病房外等候着,等了半天,仍不见她出现。伊畅慌了神,转身进病房问护士,说:“35床的病人呢?”护士瞧瞧他,说:“我们刚接班时,她就吵着闹着出院,这会儿早该到家啦。”仿佛一瓢冷水从头上浇下来,伊畅顿时凉透到了心底。他把鲜花丢进垃圾箱,然后失魂落魄地离开了医院。
       恶劣的情绪势必导致恶劣的结果。整个漫长的上午,伊畅始终被这种可怕的情绪控制着,在“浦英电脑公司”接待顾客,他一反常态,心烦气躁,间或无缘无故地跟人吵,气跑了好几位顾客。临关门时,他竟将8000多元的高配置电脑,当作低配置电脑卖给了人家,公司平白无故地赔掉了2000多元。小浦终于忍无可忍,劈头盖脸地骂了他一顿。
       “你,你简直不像话,简直无可救药。不就一个臭娘们儿吗?怎么让你连魂儿都没了?我的公司还从未出现过这种事,我的钱是靠血汗挣来的,经不住你这么糟蹋啊!”
       “小浦,你别着急。你的钱我一定还你,包括林玉妹住院的八千块。”伊畅一本正经地说。
       两人毕竟是多年的好朋友,伊畅过去也帮过小浦不少忙,小浦也不想因为这个事把关系弄僵,他冷静了一下,语气缓和下来,说:“伊哥,钱不是问题。关键是你现在的状态不正常,照这样下去,我怕你把自己给毁了!”
       伊畅不吭声了。
       小浦又说:“伊哥,听我一句话,找个女人结婚吧!真的,我是真心实意地替你着想,有个能体贴人的女人在你身边,就能使你忘掉过去的一切,振作精神,从头再来。要不,你肯定会完蛋!”
       伊畅抓起桌子上的网球帽,头也不回地冲出门去。
       伊畅果真听从小浦的劝告,到婚姻介绍所寻找愿意和他结婚的女人。
       “红娘”婚姻介绍所的服务人员问他的征婚条件,伊畅说:“什么条件?我没条件。”女服务员“咯咯”笑了起来,说:“我头一回遇见像您这样的,到我们婚介所找对象的哪个不提条件?一般对女方的要求都挺高的,什么‘年轻貌美,身材苗条,气质高雅,性情温顺,学历相当,志同道合’等等。总不能是个女人就行吧?”伊畅说:“对,是女人就行!”女服务员瞧他一副认真的样子,心想这主儿不是神经有毛病,就是想女人想疯了,于是说:“先生,不管您怎么想,一定要亲笔写下来,要不事后您反悔,赖着我们不是?”伊畅不愿多废话,坐下来写道:“本人,男,30岁,身高一米七八,无正式工作,无婚史,无住房,无存款,无汽车。现在某公司打工,薪水仅够自己日常所需。征婚条件:年龄不限,容貌不挑,气质不求,志趣随意。”写完,交给服务员。服务员见了,笑得更起劲了,说:“先生,我算服了您。您这不是征婚启事,整个一个无条件投降书!”
       伊畅走出婚介所,长长吁了口气。他确实需要一个女人,究竟女人什么样儿,他不去想,只要那女人起到创可贴的作用,能捂住他心灵的伤口,止住疼痛就行。
       单为征婚的事,小浦请伊畅喝酒。
       小浦喝得满脸通红,说:“听人劝,吃饱饭。其实,女人他妈的都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没有什么不同。不管是婷婷,还是骗你的那个黑色女人,或者是你征婚征到的其他女人,灯一关,裤子一脱,全一样。男人需要的是事业,你的事业有成就,腰包有钱,多么漂亮的女人都会拼命往你怀里扎,用枪都打不走的。伊哥,我想你结婚之后,振作起精神,帮我打理好公司,咱们甩起膀子干,一块儿发财,一块儿创业。”
       伊畅闷着头喝酒,最后说了句:“听天由命吧。”
       过了几天,伊畅接到“红娘”婚姻介绍所女服务员的电话,声称已有女方应征,并且符合伊先生的条件——首先,她是个女的,芳龄二十八,也属三无“产品”——无工作,无存款,无住房。
       小浦听了,大喜过望:“真他妈的快,比我卖台电脑都快。”他非要伊畅脱下工装,换上他的西装。伊畅认为没必要,小浦认为至关重要:“人配衣裳马配鞍,况且女人好虚荣、势利眼,你穿得不好,她就以为你没价值。赶紧换上。晚上,我备下酒席,专候伊兄佳音。”
       伊畅换上小浦慷慨赠予的行头,系好领带,浑身不自在地赶往约会地点。
       暮色苍茫,水上公园的行人已经稀疏下来。他按照婚介所女服务员指明的地点,在眺园亭对面的长椅上坐了下来。晚风习习,湖水波光潋滟,身后灌木丛随风摇曳。在电脑公司憋屈久了,乍到空气清新的公园,伊畅觉得心情爽朗了许多。他点上烟卷,想象着征婚女人的模样,一准是歪瓜咧枣的丑陋女人。
       天色逐渐暗下来,伊畅等得有些焦急,不禁左顾右盼。这时,他瞧见一个女人朝他这边走来,因为离得远,辨不清模样,但女人的身材很窈窕,超乎他的想象。女人越走越近,伊畅越来越吃惊,眼睛越睁越大。当女人走到他跟前时,伊畅惊愕地叫出声来:“怎么是你?林玉妹——”
       那个被他救过、骗了他八千块钱,并且从医院不辞而别的林玉妹,此刻竟活灵活现地站在他的面前。惊讶之余,伊畅马上想到,这个女人肯定不知道征婚的是他,不用说,现在又要来行骗了。想到这儿,伊畅高涨的欣喜之情,顷刻间冷到了冰点。
       “想不到是我吧?冤家路窄,你一定很吃惊,很失望。”伊畅故意揶揄道。
       “谁说的?我干吗要吃惊、失望呀?我知道是你,在婚介所我见到你的资料了。”林玉妹傻呵呵地笑着。
       伊畅恶狠狠地盯住对方,说:“那么,你还打算琢磨我什么?别忘了,人不会在同一个问题上犯两次错误。”
       “谁骗你?你是好人,谁没心没肺地要骗你,谁就不得好死!我今儿个是还你钱来的,一共八千块,你数一下吧。”林玉妹从挎包里拿出一个报纸包,一层层地打开,里面放着厚厚一沓钱。
       伊畅见了,惊诧不已,他没想到会是这样一种结果。但他又似乎心存疑虑,问:“你仅仅是为了还钱给我这么简单吗?”
       林玉妹的回答更出乎他的意料:“还钱是一方面,我认定你是个好人,这辈子算跟定你了,不管你乐意不乐意,你走到哪儿,我就跟到哪儿。”她的坦白,她的傻劲儿,不禁使伊畅乐出声来。
       夜幕降临的时候,伊畅和林玉妹已经谈得非常投机了。林玉妹依偎在伊畅怀中,诉说着她离开医院后的情形:她在郊区租了一间便宜的房子,然后到一家超市打工,省吃俭用,存下这八千元,以期找到他,当面还债。另外,她把伊畅当成终身可托付的男人,这是她寻找伊畅的真实目的。
       分手时,林玉妹主动提议:“明天我搬你家住行不?咱俩同租一间房,就能省好多钱。”
       伊畅发觉自己已经爱上林玉妹了,便不假思索地答应说:“好吧,明天我去接你。”
       末了,二人在公园门口告别。天色已晚,伊畅想送她回去,林玉妹不肯,态度十分坚决。这其中必有隐情,伊畅同样没有在这方面多想一下。
       瓜熟蒂落结姻缘
       从伊畅手里接过那包钱,小浦眨巴着眼睛,忽然一拍大腿说:“伊哥,奇遇呀!记得我跟你说过,林玉妹人长得好,心眼儿实,又懂得知恩图报,值得你爱。”
       伊畅明知小浦见钱脸就变,故意反唇相讥:“我的浦经理,你当初是不是说过人家是个女骗子,并断定我等着挨坑没脾气?”
       小浦不认账:“我这样说过吗?我怎么不记得?即便我说了,也是随便说说,你还当真?世界上任何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只能解决一般问题,而不能解释个别问题,林玉妹是个例外。社会多复杂,形形色色的骗子,手段也形形色色。此事不能说明我的论断错误,只能说你的林玉妹是个傻女人,和你正好配对——一对傻得不能再傻的好人。”
       伊畅被他的狡辩弄笑了,说:“你这家伙,提上裤子不认账。”小浦说:“不提裤子我都不认账。伊哥,既然老天爷送你美满姻缘,别犹豫了,赶紧把她娶到手,当心别人先下手,让煮熟的鸭子又飞啦!”伊畅自负地说:“我心里有底。”
       下午,伊畅跟小浦请了半天假,特意去接林玉妹。他们约定在水上公园正门见面,伊畅赶到那里时,林玉妹正手拎箱子等着他。
       阳光灿烂,微风拂面。林玉妹的脸蛋儿现出一层淡淡的红晕。伊畅突然产生逗逗林玉妹的念头,半开玩笑地问:“你跟我去我那儿,就算嫁给我了。你不怕看走眼,嫁错郎?” 闻言,林玉妹的脸更红了,头垂到胸前。她扑闪着大眼睛想了想,抬起头,很坚定地说:“我认定你是好人,跟一个好人,不用担心过不好日子。”伊畅继续追问:“如果我真是个坏人,一门心思想骗你怎么办?”她的眼圈儿有点潮湿,沉吟良久,又低下头,说:“那我认命!”要不是在大街上,伊畅真想把她拥进怀里。林玉妹的痴情,令他感动不已。
       伊畅拦住一辆出租车,直接驶向未名街——伊畅在那儿租了一套一室一厅的住房。一路上,两人没再说什么。将近黄昏,出租车停在林玉妹站立过的小街口。他们下了车,伊畅拎着箱子在前头带路,林玉妹就那样跟在他身后。
       这是一片九十年代盖的宿舍区,五层楼,楼房已明显有些陈旧。伊畅租的房间在顶层,打开门,里面有一间十四平米的卧室和七平米左右的客厅,厨房在尽头,厕所巴掌大。乍到陌生地方,林玉妹显得有点局促,进门后她坐在客厅的沙发里,埋头翻着一本画册。伊畅对她说,你休息会儿,然后咱们去吃饭。她像个听话的孩子,放下画册,靠在沙发上,闭上了眼睛。伊畅呆在一边,像欣赏艺术品那样,端详起林玉妹来:多么纯朴而又美丽的女人啊!她的心似水晶般透亮,她的话如白纸般坦诚。跟她朝夕相处,永远相伴,不正是自己梦寐以求的吗?
       林玉妹一觉醒来,见伊畅痴迷地凝视着自己,有点不好意思,说:“该吃饭啦!可别去高档的饭馆,我吃不惯。”其实她想替他省钱。伊畅知道她善解人意,反倒觉得不能委屈她,便将她带进小街新开的一家水煮鱼馆,说:“为了庆贺我们的重逢,今天吃点像样的。”林玉妹没有再坚持,顺从了他。
       吃过饭,他们回到单元房。房里没电视,两人寂寞得慌。林玉妹说她困,想睡觉。伊畅帮她铺好床,林玉妹说:“咱俩没结婚,你不能和我睡一块儿。”伊畅一听,笑笑说:“好好,我睡外边沙发。”说着,抱起一条棉被退出卧室,接着里屋熄了灯。
       夜阑人静,轻风叩着窗棂。伊畅抽了会儿烟,不久便昏昏睡去。猛然,一阵尖厉的哭叫声把他惊醒了。
       “我不——不——”里屋传来林玉妹的哭叫声,凄厉而悲伤,叫人听了毛骨悚然。伊畅慌忙冲进屋,见她大汗淋漓,双手撕扯着棉被,浑身剧烈地抖动着,依然叫个不停。伊畅用力摇晃她:“玉妹,玉妹,你快醒醒,快醒醒。”林玉妹终于睁开眼睛,惊恐地望望四周,发现伊畅守在身边,这才平静下来,缓缓地说:“我做了个恶梦,怪吓人的。”伊畅松了一口气,牵了一下棉被重又盖在她身上,说:“还早,你再睡会儿。”林玉妹扑进他怀中,颤声说:“伊哥,你别离开我,我怕,我怕……”伊畅紧紧搂住她,搂住她那湿漉漉的颤抖不停的身子……
       林玉妹和伊畅同居之后,小浦天天催促他们抓紧时间办婚事。伊畅表现出无所谓的样子,说现在这样挺好的。小浦感叹说:“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伊哥,天上掉下个林妹妹,别人做梦都梦不到的美事。嘿嘿,你可倒好,身在福中不知福。人家一个乡下女人,搬进你家,跟你上了床,图什么?就图和你结婚哪!你要是这么拿人家不当回事儿,老天爷都要惩罚你。”伊畅嗫嚅半晌,才吐露真情:“小浦,我巴不得赶紧把婚事办喽。可我哪儿弄钱去?”“找我呀!伊哥,你的婚礼所有费用由我全包。我立刻在公司成立婚礼筹备委员会,我任会长,你弟妹任办公室主任,公司职员全是委员。从今天开始,你先借一万元,跟我未来的嫂子置办结婚用品,然后定好吉日。到日子,咱们一定要痛痛快快地热闹一番!”小浦一口气说完,爽朗地大笑起来。
       回家后,伊畅将小浦的意思跟林玉妹说了。她却不同意,说:“我不想声张。一来咱们手头紧,就算浦经理肯借钱,将来也得还呀。二来,我都先搬到你这儿了,再办婚礼,让人家笑话。”伊畅担心拂了小浦的好意。林玉妹说:“你听我一回,将来我什么都听你的。不举行婚礼,也不邀请亲戚朋友,到那天,你把浦经理两口子约到家,聚一起吃顿饭,咱俩就算完婚了。”伊畅左说右说劝不动林玉妹,只好依了她,然后将她的意思跟小浦讲了。小浦干瞪眼,没脾气,说:“伊哥呀,我彻底服了你,服你比我‘妻管严’还厉害。得,你定日子,我跟你弟妹准时赴约。”
       一个星期天的下午,林玉妹做好一桌子丰盛的饭菜,伊畅打电话把小浦夫妇招呼过来。一进门,小浦掏出一万元偷着塞给林玉妹,说:“嫂子,什么都没买,一点小意思,请你笑纳。”林玉妹正忙着开酒瓶,说:“你给伊哥吧。”小浦诚心说:“那不是多费一道手续吗?实际上你是领导,他现在顶多算个二把手,将来有了孩子,他又降级成三把手了。”伊畅明知小浦故意开他玩笑,从背后捣了他一拳。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婚宴,终于有了欢乐气氛。
       四个人欢欢喜喜地吃到晚上九点钟,小浦夫妇起身告辞,伊畅想多留他们一会儿。小浦说:“今天是什么日子?你得抓紧入洞房干革命呀!良辰一刻值千金,我可不敢耽误你。耽误你一时,将会耽误你造就新一代的契机。”说完,他哈哈大笑。伊畅拿他没办法,而一旁的林玉妹早已羞得满脸通红。
       伊畅独自送小浦二人出来,见他们上了车,才返回出租房。此时,林玉妹已经洗刷好碗筷,拾掇干净房间,静静地坐在沙发里等他。小浦的玩笑,挑逗起伊畅的情欲,他恨不得马上抱起林玉妹共涉爱河。情欲是有传染力的,林玉妹迷乱的眼神充分证明了这一点。她不敢抬眼瞧伊畅,手指慌乱地不知放哪儿好。时间悄然流逝,夜越来越沉。终于,伊畅开口道:“玉妹,像小浦那么说的,我们入洞房吧。”林玉妹轻轻站起身,随他进了里屋。
       几度潮起潮落。当一切平息下来,林玉妹紧贴伊畅赤裸的胸膛,欢畅的红晕尚未从脸蛋上褪去。她娇吟吟地说:“我不睡,怕做恶梦,你也不许睡,陪着我。”
       伊畅答道:“好好,咱们谁都不睡。”
       林玉妹指着乳房上的红痣,问他:“瞧这个,你知道它有什么用吗?”
       伊畅抿嘴微笑道:“不知道。”
       林玉妹用手指戳了一下伊畅的额头,嗔怪道:“还吹自己有学问呢,连这个都不懂。它叫‘旺夫痣’,我嫁了谁,谁就能交上好运。”
       伊畅逗她,便问:“你还有什么秘密没交代?”
       “你坏!”林玉妹抡起小拳头擂他脊背,“人家把一切都给了你,哪还有什么秘密?”
       就这样,两个人卿卿我我耳语到天亮。
       红颜一怒平黑道
       伊畅和林玉妹的蜜月只有一个星期。他们既没出去旅行,也没有探亲访友,只在家中耳鬓厮磨,仿佛一对飞错了方向的鸟,千里迢迢再度聚首,要将损失的爱情弥补过来一样。
       一个星期很快过去,上班那天,林玉妹将伊畅打扮得焕然一新。伊畅感觉浑身不自在,说:“我一个打工的,穿工装最合适,打扮得花里胡哨的叫外人笑话。”林玉妹双臂搂着他的腰,不让他脱新西装:“不许脱!你光顾自己,不顾我。你穿旧衣服上班,同事就说你娶了个又懒又没脑子的媳妇。”伊畅不愿拂了她的好意,穿起西装离开家。走出房子,他有些不放心,又回过头来问林玉妹:“你自己在家不寂寞吗?”林玉妹说:“你尽管上你的班,别管我,我有正经事做。炒股、买彩票,反正什么赚钱我做什么。”伊畅一听就乐:“凭你这脑瓜,还炒股、买彩票?别把你赔进去哦!”林玉妹回答得更干脆:“赔了我,就搭上你。”伊畅笑着出门,骑车赶往电脑公司。
       骑车驶入电脑一条街,伊畅发现“浦英电脑公司”门前围了许多人,小浦和工作人员都呆在门外,盯着紧闭的玻璃门,叽叽喳喳地议论着什么。已经九点多钟了,小浦为什么不开门营业呢?伊畅挤进人群,瞧见电脑店的玻璃门被X字形封条封着,封条上写着“丽水市工商局查封”的字样。小浦站一旁光抽烟,看上去一筹莫展。伊畅凑近小浦问:“为什么被工商局封门?”小浦把他叫到一边,恼怒地说:“哎呀,伊哥,都怪我。前些日子我进了一批主板,是水货,价格便宜,卖得不错。不知得罪了哪位爷,给我捅出去了。今儿个一大早,工商局就来人把门给封了,罚款不算,弄不好还要吊销我的营业执照。你说我招谁惹谁了,整条电脑街哪个不卖水货,偏偏要我倒霉。一旦公司关了门,我和你弟妹得喝西北风去!”伊畅心里一沉,半开玩笑半自责地说:“怨你不该收留我。我的晦气没尽,传染给你了。”小浦推了他一把,说:“别说丧气话,咱们赶紧想办法托人找路子吧。”
       公司无法营业,小浦只得放大伙儿的假,他则驾车四处找关系去了。伊畅帮不上忙,郁郁寡欢地赶回家。
       推门进屋,果然见林玉妹端坐在电脑前上网,伊畅的脚步声惊扰了她,她马上关上电脑,起身挡住他的视线,说:“我的秘密,不许你看!”其实,此刻的伊畅根本没有心思窥探她的什么秘密,小浦公司被封的事,搅得他一路心神不宁,他总感觉自己是个倒霉蛋,把霉运带给了好朋友。当他怀着愧疚的心情,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讲给林玉妹听后,以为她会用温言婉语安慰自己,不料,林玉妹很不以为然地说:“我当出了什么大不了的事,不就是被人查封了吗?”伊畅听罢,心想林玉妹真是傻得不可救药,有点埋怨的口气说:“你说得倒轻巧,我不光连累小浦的公司关门,连自己的工作也丢了。你呀,太不理解我的心情了。”林玉妹怕他真动气,赶紧偎进他怀里,劝道:“伊哥,别急,我来想办法。”伊畅哭笑不得:“笑话,你能想出什么办法?”林玉妹抿嘴一笑说:“隔着门缝瞧人呀?我的一个老乡在工商局当头儿,我去找他试试。”伊畅知道她不会说假话,便赶忙催促说:“那你抓紧时间跑一趟,死马当活马医吧。”林玉妹从他怀中爬起来,朝他张开手:“给我打车钱。”伊畅塞给她二十元,又不放心地问:“你能行?”林玉妹拍拍他的肩头说:“伊畅同志,要相信群众,相信党。做好饭,等我的好消息吧!”
       林玉妹走后,伊畅打小浦的手机,将林玉妹找她老乡的事告诉了他。谁知小浦的反应十分冷漠,说:“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拿兄弟找乐?嫂子要能办成这件事,我把公司分一半给她。”说完,也不等伊畅答话,就关掉了手机,弄得伊畅好不尴尬,心想:让林玉妹去走关系,的确不妥。
       天刚傍黑,林玉妹赶回来了。伊畅忙问她事情办得怎么样了,林玉妹故弄玄虚,只回了一句:“明天你上班就会知道结果!”
       次日一早,伊畅半信半疑地赶到公司。果然,电脑店的玻璃门敞开着,小浦和其他员工正在里边忙个不停,他悬着的心才放下。小浦见到他,不禁笑逐颜开,说:“昨天工商局一位科长找到我,连连道歉,解释他们搞错了。如今这世道,有理不如有钱,有钱不如有人。嫂子真行,手眼通天。晚上下班,我请你们两口子吃饭,地点由嫂子挑。”伊畅自然也很高兴,便拿小浦找乐子,他一本正经地说:“你嫂子不吃饭,要你公司的一半。”小浦一愣,琢磨一会儿,才明白自己昨天说话走了板儿,忙搂住伊畅的肩膀,赖账说:“伊哥,别拿我逗了。嫂子那么大的本事,要我这个破公司干吗?还是吃顿饭实惠。”
       伊畅当即打电话给林玉妹,通知她晚上别做饭,由小浦做东犒劳她。谁料到,几个来路不明的家伙搅乱了他们预订的饭局。
       那几个家伙是傍晚时分闯进电脑店的。
       当时整条电脑街的商店已经打烊,小浦这边也正准备招呼伊畅关门。忽然,七八个二十多岁的青年,大摇大摆地往店铺里闯。凭打扮便看得出他们不像善良之辈,有的染着黄头发,有的戴着耳环,一个个满脸横肉,凶神恶煞的样子。装机工程师汪洋上前拦住他们,说到点下班了,不再接待顾客。他话没说完,竟被一个染黄毛的家伙搡了个跟头。小浦见来者不善,就赔着笑脸问:几位有什么事?黄毛冲他吐口烟圈儿,说,看电脑。小浦说,我们到了下班的时间,是不是明天再来光顾?黄毛横眉怒目地说,明天没工夫!小浦怕惹出事来,只好让他们随便看。这些人明明是来寻衅闹事的,哪是看电脑。他们分散开来,一人占据一个电脑,“噼里啪啦”打起了游戏。伊畅实在看不过去了,他质问黄毛:你们是看电脑,还是捣乱来的?黄毛明显瞧不起面前的瘦高个男人,一把揪住伊畅的脖领子,凶相毕露地叫嚷:老子就是来捣乱的,你看行吗?伊畅一边挣脱,一边喊小浦:快打110!黄毛真怕招来警察:想办我们,哼,我们先把你们办了!然后,冲他手下的人大喊:哥几个动手哇!不等伊畅反应过来,黄毛迅速从腰间抽出铁条,狠狠地朝他头上砸了下去。伊畅感觉头上一麻,眼前一黑,昏倒在地上。
       那一帮人挥舞着随身携带的家伙,见人就打,见东西就砸,不到半个时辰,浦英电脑店已是狼藉一片,电脑零件、显示屏的玻璃碎片撒了一地,几个职员东倒西歪,躺在血泊之中。
       子夜时分,林玉妹才得到消息。
       她本来在家里等着小浦、伊畅驾车拉她去吃饭,但天色傍黑,一直没听到院外响起汽车鸣笛声。林玉妹开始担忧起来,自从同居后,伊畅每天准点回家,即便公司临时有什么事情,他也会及时打电话过来,说上几句温存的话。今天怎么啦?到现在已将近九点钟,人未到,电话也不打一个?正当林玉妹焦急万分的时候,电话铃突然响起。她扑过去抄起电话,埋怨道:“你去哪儿啦?叫人急死、气死!”
       “嫂子,是我。”小浦在听筒那边怯生生地说,“今天临下班时,店里来了一帮流氓,砸了店铺,打了我们的人。伊哥,伊哥被他们砸破脑袋,正在医院观察……不过,嫂子放心,他没生命危险……”
       林玉妹根本无心听小浦解释,打断他的话,问:“我不听别的!快告诉我,伊哥在哪家医院?”
       小浦刚脱口说出是中心医院,她就摔掉电话,出门打辆出租车,直奔过去。
       在中心医院的观察室里,伊畅平静地躺在病床上,小浦在一旁守着他。十分钟前,医生为伊畅的头缝了七针。虽然脸上的血迹已经擦干,但他的眼窝和面颊又青又肿,像是淤了血。林玉妹冲进病房,眼见心爱的伊哥变成这副模样,忍不住扑到他身上失声痛哭。伊畅抚摸着她耸动的肩头说,“我没事,别哭。”小浦满面愧疚地劝慰说:“嫂子,都怪我没看好伊哥。”
       蓦地,林玉妹抬起头,尽管泪水涟涟,但无法掩饰的杀气使她俊俏的脸蛋一片煞白。她逼视着小浦,好像她的伊哥遭遇不幸是小浦的缘故:“说,谁把伊哥打成这样的?”她的声调很低沉,那一字一句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小浦吓呆了,他从未见过他认为很傻的一个女人,突然间变成这副模样,不禁说话哆嗦起来:“嫂、嫂子,我真不知道是谁?伊哥了解的,我们一向是规规矩矩地经营,从没得罪过任何人……我、我猜可能是黑社会的坏人。有一回,一个人上门管我要保护费。我财迷,没答应……”
       林玉妹似乎明白了几分,她对小浦说:“小浦,你先给我看好伊哥,我去去就来。”说完,一阵风似的去了。
       房间里的俩男人面面相觑。伊畅问,她去做什么?小浦想想,道:不会是去跟那帮坏人拼命吧?伊畅“扑哧”一乐,说:小浦哇,你才是猪脑子。林玉妹一个柔弱的女人,能找那帮家伙报仇?说话间,林玉妹已经返了回来,神情平静了许多,她坐到病床旁,开始给伊畅喂水喝。小浦感觉自己有些碍眼,起身走出了病房。
       大约十一点多钟,医院走廊上出现了五六个陌生人,为首的一个三十多岁,穿着考究的西装,气度不凡,不禁引起了小浦的注意。他立刻认出紧随其后的家伙,正是带头砸店的黄毛,不禁毛骨悚然。他慌忙转身跑进病房,对伊畅说:“不得了啦,砸店的那帮流氓追这儿来了!”伊畅也紧张地想坐起来,林玉妹却异常镇定,她按住伊畅说:“别怕,有我在呢!”
       那伙人果然走进病房。穿西装的家伙手捧一束鲜花,很客气地问伊畅他们:“请问哪位是伊畅先生?”小浦和伊畅不敢搭腔,林玉妹说:“躺床上的就是。”穿西装的家伙用脚一踹黄毛,黄毛顿时跪到地上,冲着伊畅磕头:“伊先生,我混账不懂事,今天冒犯了您的天威。请您看在我们老大的份儿上,饶过我这一回,下辈子我给您当牛作马伺候您。”说着,又“砰砰砰”磕起头来。
       一时间,伊畅和小浦被这样的场面惊呆了。他们不相信几个小时前,还是面目狰狞的黄毛,眨眼间熊得像个草包。穿西装的家伙开口道:“伊先生,我是他们的老大,只怪我平日管束不严,让他们冒犯了您。我是特意来向您赔罪的。”他一边说,一边将报纸包的一沓钱递到林玉妹手中。林玉妹看也没看,顺手递给小浦,随后对那些人冷冷地说:“伊先生要休息,你们还不走?”穿西装的家伙一把拽起跪在地上的黄毛,灰溜溜地退出了病房。
       病房内寂静下来,伊畅和小浦把疑惑的目光,齐刷刷地聚集到了林玉妹的身上。
       疑团顿生苦探由
       “伊哥,你那位林妹妹可不是一般的人物,黑白两道全通,既认识工商局局长,又一个电话降服了黑社会老大。你琢磨过没有,她究竟是什么来历?”小浦边抿着龙井茶,边饶有兴致地拷问伊畅。
       这是一个悠闲的上午,小浦放弃店里的业务,特地约伊畅出来,二人坐在电脑一条街的“品茗香”茶馆里。外面阳光灿烂,隔着竹帘,阳光一条条地挤进来,散落在桌面上。小浦用一种执著的眼光,紧盯着伊畅,似乎想从对方的神情中窥探出那个神秘女人的底细。
       伊畅却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专心品茶。既然小浦问起林玉妹,他只是理解般地笑笑,说:“嗨,她的同乡是工商局长,她的亲戚是那位穿西装的老大。你呀,又犯多疑的老毛病了,纯属巧合嘛!”
       “巧合?有这么离奇的巧合吗?”小浦撇撇嘴,一副拿伊畅当白痴的模样,“伊哥,你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又偏偏在关键时刻糊涂。我承认,林玉妹人好,也爱你,但她来路不明。其次,她大智若愚,表面上给人傻乎乎的印象,实际上她城府很深。那天晚上在病房,她突然变脸,惊得我魂儿都没了。现在你和她是夫妻,睡一张床上,可惜同床异梦,对身边的美人你根本不了解。昨晚上网,我瞧见有人总结出人生十大‘无可奈何’,你想听听吗?”
       伊畅当然想听,人生中无可奈何的事情太多。
       小浦开口说:“一是倒向你的墙,二是流逝的时间,三是无可奈何的遗忘,四是永远的过去,五是不可救药的喜欢,六是离你而去的人,七是莫名其妙的孤独,八是不可避免的死亡,九是没有选择的出身,十是别人的嘲笑。依我看,针对你的问题,应该再加上一条:对所爱的人一无所知。”
       对于小浦的疑惑,伊畅颇有同感。几天来发生的事,令他对林玉妹不得不心生疑惑。夜不成寐的时候,他回忆起和林玉妹相识的整个过程,包括每个细节,许多端倪使他心头疑云密布。从相识到结合,似乎都是她一手导演:小街邂逅,车祸巧遇,病房失踪,婚介所重逢,搬入他家,夜半惊魂,以至于她轻而易举地解决公司事端,一切都是那么的顺理成章,而一切又是那么的可疑。实际上,伊畅已暗中决定查访林玉妹的底细。是的,他们非常相爱,也正因如此,他必须知道他所爱的女人,究竟是何方神圣,她有预谋地接近自己的目的何在?伊畅的调查,不想让任何人知晓,所以,小浦此刻探他口风时,他故意装聋作哑。
       显然,小浦十分失望,他对伊畅至今被林玉妹迷惑不醒感到不满。“伊哥,我绝对没有恶意。你们两口子好得像一个人,我本不该瞎操什么心,但我还是要提醒你,当心陷入圈套。”
       伊畅继续装傻,说:“得啦,林玉妹就是个傻女人,没什么了不起的。你要的龙井真不错,香沁肺腑。”
       小浦见他扯到喝茶上,怔怔地望望他,也没再说什么。
       伊畅悄悄地开始了他的查访行动。头一步是偷窥,暗中监视林玉妹的一举一动,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林玉妹每天生活很有规律,从不轻易走出家门,好像抛头露面对她来说是件很可怕的事。每天很早出去买趟早点,然后就在家中上网炒股票,中午简单地吃口东西,又埋头于电脑。下午四点半钟去农贸市场买菜,然后回家做饭。一般晚上她呆在屋子里看电视,直到上床睡觉,而且从没有人给她打过电话。有时趁她出去买菜的工夫,伊畅打开电脑,企图从里面发现什么秘密。但每次,他都徒劳无功,电脑里除了炒股软件,林玉妹连个文件夹都不曾建过。一切呈现着平淡无奇。平淡无奇的生活下面,隐藏着什么呢?这是伊畅急于想知道的。可惜,他一无所获。怀疑是一种顽固的情绪,常常不达目的决不罢休。所以,伊畅准备施行第二套方案:试探。
       伊畅的试探方案蓄谋已久,既然林玉妹如小浦所言,是个不一般的人物,那么她的身世一定非同寻常。这晚,两人温存过后,伊畅假装不经意地询问林玉妹老家在哪儿,家里还有什么人,要不要什么时候回去走走。林玉妹倒也坦白,说家乡在离丽水市四百多公里的长金县凤凰乡,家里有父母和一个妹妹。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伊畅决定去一趟凤凰乡。
       这是一个晴朗的日子,伊畅没有告诉任何人,他乘上长途汽车奔向四百公里外的凤凰乡。一个小时后,汽车已驶离城市,进入山区,沿着蜿蜒的山路,蹒跚而上。伊畅无心欣赏外面的风景,因为他的心情十分矛盾。他开始怀疑自己调查林玉妹的意义何在?毋庸置疑,林玉妹是爱自己的,至少到现在没有任何伤害自己的地方,为什么非要去打探她的底细?每个人都有隐情,而且每个人都有保护自己隐情的权利。退一万步说,就算调查出林玉妹的底细,那又将如何呢?伊畅感觉他陷入了一种可怕的误区,倘若如此追究下去,那么他和林玉妹的爱情将毁于一旦。想到这里,伊畅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长途汽车到了目的地,伊畅下车后,心事重重地朝一个村子走去。正值晌午,村里家家户户在烧火做饭,燃烧的秫秸味夹杂着饭香被风飘送过来,令他有了饥饿感。幸亏他遇到了一个开拖拉机出村的年轻人,很快打听到林家住在村东头。
       林家院门虚掩着,里面静悄悄的。伊畅踏进院子,见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大爷蹲在房门口吃面条。他猜此人肯定是林玉妹的父亲。冷不丁出现个陌生人,林大爷站起身,木然地盯住伊畅好半天。伊畅只好开口问道:“您是林大爷吗?”“喔喔,”林大爷应着,胆怯地说,“您是从城里来的吧?是程总派您来的?”伊畅不知“程总”是谁,顺口应了一声。老人闻听他是程总的人,显得格外热情,连忙往屋子里让坐,问他吃饭了没有?伊畅说吃过了,老人又让老伴为他沏茶、敬烟。
       伊畅不敢多呆,试探着问:“老人家还好吧?林玉妹叫我顺道来看望您……”
       他话音未落,林大爷的面色骤变,深凹的眼睛流露出惊恐的神情:“您说啥?俺闺女林玉妹?她、她还活着?”
       伊畅顿时明白自己说错了话,赶紧改口说:“是程总要我来看望您……”
       老人松口气,说:“程总是好人哪!俺闺女在他那儿打工,多亏他照顾哇。前年玉妹遇车祸……孩子命苦,没拉到医院就断了气。公司赔了我家十万多块,每月还寄钱来。程总掌管那么大的房地产公司,时时想着俺,人家的大恩大德俺忘不了。这不,您来的前两天,俺还收到过你们公司寄来的五百块。”
       怎么,林玉妹已经不在人世?那么他身边的“林玉妹”又是谁?伊畅掏出林玉妹的照片,递给林大爷问:“大爷,您瞧,认识这个人吗?”老人举着照片,在阳光底下左看右看半天,摇摇头,说:“没见过,不认识。”
       事情越来越复杂,伊畅决定尽快离开林家,否则夜长梦多。他起身告辞,林大爷送他出了村子,一路上连连感激程总的恩德。眼见伊畅上了长途汽车,老人冲他喊道:“回去谢谢你们程总,这个月的钱俺收着啦。”
       汽车行驶在崎岖的山道上,伊畅的心跌宕起伏:真正的林玉妹已不在人世,而他身边的林玉妹究竟是谁?她为何冒名顶替?如今又冒出个程总,他与真假林玉妹究竟是什么关系?宛如钻进一个怪圈,伊畅理不出头绪。他冥思苦想,打算找到林大爷所说的那位“程总”,也许能从他那儿找到自己想知道的秘密。
       伊畅拿定主意,心绪平缓下来,不由靠着车窗打起了瞌睡。
       转道省城会故友
       伊畅又马不停蹄地跑了一趟省城,他要找到被林大爷称作“程总”的人。他掌握程总的情况实在可怜:只知其姓,不知其名。在省城,房地产公司老板多如牛毛,“程总”是哪家公司的老板?
       暮霭笼罩着车水马龙的省城。伊畅在长途汽车站下了车,看样子,今晚他是赶不回家了。于是,他给“林玉妹”打了个电话,想安抚她一下,以免她生疑。
       “你到底在哪儿?也不跟我说明白,我都快急死了!”林玉妹很焦急的语气,不住地在听筒那边抱怨起来。
       “哦,我在省城会一下报社的朋友。本打算呆半天就走,他们非要留我,盛情难却。我争取明天赶回去。”
       林玉妹犹疑片刻,好像在猜度他的话是真是假,随后说:“我不在你身边,你要注意身体,少喝酒,早睡觉。不然,我不放心。”
       温情的话语温暖着伊畅的心房。但伊畅一想到他的林妹妹是假的林玉妹,是个来路不明的冒名顶替者,血液骤然冷却到了冰点。他撂下电话,在长途汽车站对面的旅馆住下,脑子里有事,觉睡不安稳,总琢磨着如何寻访到“程总”。忽然,他想到可以利用过去《滨江晚报》的关系。于是,他拨通了婷婷的手机。“嘟——嘟——”手机接通的声音一直在响,伊畅心潮难平。旧日的情人,今时的陌路,彼此该如何面对?
       手机终于有了声音,那曾经令他激动万分的声音,如今听来不免有些陌生。
       “谁呀?”
       “我,伊畅。”
       婷婷一怔,老半天不吭声。
       伊畅以为她说话不方便,忙客气地说:“抱歉,打搅你了吧?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想跟你打听点儿事……”
       忽然,传来对方的抽泣声,由声声慢,逐渐声声疾,最后竟是撕心裂肺般的恸哭。
       伊畅感到婷婷肯定遭受了什么不幸,忙追问道:“婷婷,怎么啦,你说话,说话呀……”
       “我想你……你在哪儿?”
       伊畅不假思索地告诉了她自己所在旅馆的房间号。
       一刻钟后,婷婷出现在客房门口。她憔悴了许多,面带凄哀之色。伊畅察言观色,似乎触摸到了婷婷的隐情——离开自己之后,她的生活并不如意。她与崔浩然的恋情肯定出现了问题。伊畅不愿点破,终归爱过婷婷,对于她的不幸,伊畅同样感到心痛。
       两人沉默着,相对而坐,空气凝重而压抑。
       “你过得好吗?”婷婷打破沉闷,低声问伊畅。
       “凑合吧,我在小浦的电脑公司打工。对了,婷婷,向你打听一个人,省城里哪家房地产公司的老板姓程?”
       “我不清楚。很急吗?要不我替你问一下跑这个口的记者刘纯德?”
       伊畅点点头。婷婷当即拨通了刘纯德的手机,对方跟她说了什么,婷婷的神情变得复杂起来。挂断电话后,她对伊畅说:“是庄辰房地产公司董事长程庄严吗?两年前这个人遭遇车祸死了,你找死人干什么?”
       伊畅怔住了,他连续调查两个关键人物,而这两个人都已不在人世。仅仅是巧合吗?这样的巧合更增添了他的好奇心,他必须彻底弄清事情的前因后果,否则他这一趟算是白跑了。伊畅顿了顿,对婷婷说:“能不能把刘纯德约出来?我需要当面了解事情的详情。”
       “对你很重要吗?”婷婷关切地问。
       伊畅说:“对,非常重要!”
       婷婷又拨打刘纯德的手机,约他马上到老城墙根儿底下的大排档见面。
       离开省城一年多,这里的一切依然旧时模样。老城墙根有一条小吃街,每逢夕阳西下,华灯初上,食品小吃街的生意开始火爆起来,来此品尝风味小吃的人们川流不息。伊畅和婷婷提前到的,他们拣一处僻静所在坐下,等待刘纯德的到来。
       天色深沉。婷婷侧脸凝视人头攒动的街市,有些忧郁地说:“记得吗?从前我们俩常来这儿吃东西……如今已是人去物非。”
       伊畅不想接她的话,那会加重她的伤感。
       “你在报社还算顺利吧?”
       “姓崔的把我给甩了。”婷婷说话的时候,并没有看伊畅,仿佛在自言自语,“我看错了人,原来他是个人面兽心的家伙。”
       可是当初你也这样把我给甩了呀!伊畅心里这样想,但没说出口。他安慰婷婷说:“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说明他没有眼力,你还会找到比他更好的。”
       婷婷叹息一声,转过头盯住伊畅道:“我还能碰见比你更好的吗?”
       伊畅不敢直面她逼视的眼神,移开目光,忽然高声叫道:“哦,老刘来啦?”
       刘纯德骑一辆摩托车赶来了,他几步奔过来,紧紧握住伊畅的手,说:“伊老弟,你可好啊?”
       接下来,三个人围着小餐桌边喝酒边聊天。
       简单的寒暄过后,伊畅不敢耽搁,直奔主题,问起程庄严的情况。
       刘纯德抿一口酒,说:“唉,这里头的黑幕深不见底呀!程庄严的房地产公司前些年名气很大,仅次于宁晓军的‘华中’公司,在省城排行老二。谁知道他得罪了什么人,两年前发生一起车祸,让他死无葬身之地。明眼人一瞧就明白,车祸是假象,其实是谋杀,不过做得天衣无缝。警察找不着证据,结果不了了之。自从你卧底‘华中’出事后,我们再不敢深入调查,都睁只眼闭只眼。”
       伊畅接着问:“听说那次车祸死的人不光程庄严,还有个女的,叫林玉妹?”
       刘纯德吃惊地看着伊畅:“你知情呀?对,车祸一共死了三个人,程庄严、司机,还有你说的林玉妹。那丫头长得好,特媚,跟程庄严有一腿。嘿,两人生死与共啦!”
       “程庄严身边还有别的女人吗?” 伊畅力图了解他身边的林玉妹与程庄严存在着什么关系。
       刘纯德思索片刻,很坚定地摇摇头。
       伊畅和刘纯德聊天时,婷婷独自一人喝闷酒,等他俩聊得差不多,婷婷也醉得差不多了。刘纯德清楚他们之间的关系,借口有应酬,先行告辞。伊畅要把婷婷送回家,婷婷说要去旅馆拿采访包,伊畅只得陪她返回旅馆取包。将包挎到肩头,婷婷仍没有离开的意思。伊畅说要送她回去,婷婷突然忧伤地说:“你干吗急着赶我走?如果你答应的话,我今晚可以留在你这儿。”
       伊畅没办法,只能实话实说:“对不起,婷婷,我已经结婚了。”
       婷婷的眼窝立时盈满泪水,她掉头就走。伊畅追出来,喊道:“让我送你!”婷婷斩钉截铁地说:“用不着!”
       望着婷婷踉踉跄跄地钻进出租车,伊畅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紧紧地揪着。
       电视新闻惊煞人
       林玉妹把一部手机递给伊畅,说:“我炒股赚到钱,买了两部新手机,你一个,我一个,我要拴住你,省得关键时刻逮不着人。”
       伊畅心中想的却是另一个问题,他必须坐下来同她谈谈她自己。目前对于他来说,至关重要。小浦的突然闯入,打乱了他的计划。
       小浦仿佛中了彩票一般兴高采烈,他攥紧伊畅的手摇个不停:“伊哥呀,风水轮流转,今年转我家。我们要发财啦!”
       原来,北京一家有名的电脑公司与小浦联合搞品牌电脑,双方各投资五十万元,购建组装车间,对方提供技术和品牌,小浦的公司负责加工和销售。“伊哥,天上掉馅饼呀!我多年梦想拥有自己的品牌电脑,名字我都想好了——‘联盟’牌。俄罗斯的空间站叫‘联盟号’嘛,咱们也叫联盟,科技尖端产品。再也不能承袭老一套搞组装杂牌机了,我们要上品牌,赚大钱!昨夜我想了一宿,你和我一起做,我投资三十万,你投资二十万,我当甲方董事长,你当总经理,公司就是咱们俩的。”
       伊畅不禁哑然失笑:“你属于财迷疯!我哪来那么多钱?”
       小浦冲林玉妹眨眨眼,说:“嫂子手眼通天,一定有办法。”
       伊畅开始警觉了,心想:小浦这家伙鬼,他看出林玉妹有背景,可以利用,便打她的主意。他正欲阻拦,林玉妹已经坐到他们中间,问小浦:“如果我们投资三十万呢?”
       小浦瞠目结舌:“那,那伊哥当甲方董事长,我做总经理。”
       伊畅恼火地斥责林玉妹:“我们谈事,你别跟着瞎掺和。”
       林玉妹冲伊畅莞尔一笑,又转过头去问小浦:“哥们儿之间无戏言,再者,亲兄弟都要明算账。不瞒你们,我炒股赚下不少钱,眼下投资三十万没问题。浦经理,你说话要算数呀!”
       僵到此处,小浦一拍胸脯说:“我和伊哥比亲兄弟还亲,这个董事长非他莫属,我宁愿给他当小跑腿。嫂子,我小浦有眼光,没看错,你才是女中豪杰!此事就这么定了。来,整酒庆祝,我先敬董事长夫人一杯!”
       林玉妹并不推辞,接过酒杯一饮而尽。之后,她索性坐到小浦对面,跟他一杯对一杯地喝,灌得小浦晕头转向,直翻白眼。临离开时,小浦翘着大拇哥夸林玉妹: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嫂子的酒量,比海都深。此时,感觉被晾在一旁的伊畅却心事重重,他发觉林玉妹越来越不可捉摸了。
       夜里,林玉妹主动拉伊畅温存。伊畅无心恋战,草草了事。林玉妹嗔怪他说:“你不爱我了吗?为什么敷衍我?”
       伊畅一言难尽,说:“玉妹,我越来越感觉瞧不明白你。”
       林玉妹含情脉脉地说:“你只要明白一点就行:我爱你,决不会骗你!”
       伊畅还要说什么。林玉妹捂住他的嘴,命令道:“我的伊董事长,天快亮啦,抓紧时间睡觉吧!”
       5月18日——小浦特意选的吉祥日,“联盟”电脑公司在市中心广场举行开业典礼。丽水市有关方面领导到场剪彩,伊畅和小浦身着挺刮的西装,胸佩鲜花,风光无限地站在主席台上,他们的夫人相伴左右。整个仪式隆重而炫耀,省市电视台进行了现场采访。
       开业典礼前夕,林玉妹执意不去现场,她说自己是乡下人,不想抛头露面。小浦再三怂恿说:“嫂子,联盟公司的真正后台老板就是你。你不到现场,那算哪档子事嘛!”小浦的老婆也劝她:“你别怕,有我呢。不能光叫他们男人风光,咱们女人也该露露脸。”林玉妹偷偷用眼睛瞟伊畅,伊畅说:“你应该见见世面,总呆在家里会闷坏的。”于是,林玉妹勉为其难地答应随他们参加开业仪式。
       仪式结束后,公司宴请市领导和各关系单位,宴会持续到下午方散。伊畅和小浦余兴未尽,又集中到伊畅家,搞了一次小型私人庆宴。大家对“联盟”公司前景充满了信心,喜悦和憧憬洋溢在每个人的脸上。林玉妹亲自下厨,为大家做捞面,喜庆日子嘛,吃捞面图吉利。
       小浦捧着面碗,边吃边旋开电视开关。他说:“静一下,同志们,现在是省电视台的新闻联播。睁开你们的慧眼,瞧瞧咱们的开业庆典放第几条播出!”
       这时,林玉妹才知道早上的典礼被录了像,心中不免“咯噔”一下。她静静地躲到人们身后,目不转睛地盯住电视荧屏。她唯一恐惧的是出现自己的镜头。省台新闻消息一个接一个,几乎到节目的最后,荧屏上出现了“联盟”公司的开业庆典镜头,而且不光伊畅、小浦,就连小浦夫人和林玉妹也亮了相,记者还特意给了她们一个特写镜头,停留的时间足有三秒钟。小浦猴子一样跳起来,挥舞着双手,高声呐喊:“乌拉,万岁!万岁,乌拉!”其他人也被小浦的激情所感染,围着房间跳起了舞,整个一副狂欢的场面。
       “丁零零——”电话骤响,在震耳欲聋的噪音中显得那么微弱。伊畅挤过人群,拿起电话,立刻听出是婷婷打来的。他压低声音说:“你等一会儿,我用手机给你打过去。”然后他侧身出屋,站到楼梯口拨通婷婷的手机。那边沉默好半天,婷婷似乎迟疑着,片刻工夫,她才说:“伊畅,我想你。”听她语气幽幽的,伊畅心里不禁一阵酸楚。
       “婷婷,你有事?”
       “省台刚刚播完你们公司开业的报道,顺便向你祝贺。当然,最主要的是想听听你的声音。”
       伊畅不知怎么回答她。
       等了半天不见回音,婷婷又说:“我要去丽水市看看你。”
       伊畅慌了,心想,她来这儿干吗?如果让林玉妹撞见,岂不是节外生枝?他忙说:“婷婷,过些时我去省城看你吧。”
       婷婷像窥破了他的心思,说:“别怕,我不会给你惹事的。看你是假,主要是看你夫人。看她跟我想象的一样不一样……”
       陡然,屋子里响起了怪异的尖叫声,其中有小浦岔了音地叫伊畅:“伊哥,伊哥,你快进来!”伊畅匆忙关上手机,奔回房间。
       林玉妹昏倒在地上,紧闭双眼,面庞纸一般苍白。大家惊恐地守在一旁,用眼神向伊畅探询原因。其实伊畅也不知究竟是怎么回事,他抱住林玉妹呼喊道:“玉妹,玉妹,你快醒醒啊!”
       大约十分钟后,林玉妹苏醒过来,她抬眼四顾,说:“吓着大伙啦。我没事,可能是累的。”
       众人散尽后,伊畅坚持让她上床休息,自己则去收拾狂欢过后的残局了。
       城市进入酣睡状态,四周沉寂下来,宁静得可以听到夜的呼吸。伊畅坐沙发里抽着烟,他竭力想搞清楚林玉妹意外昏倒的原因。患病的可能性微乎其微,那么另外一种可能,就是她的精神遭受到了突如其来的打击。什么打击呢?他琢磨不出来,不如找小浦一起琢磨。况且他先去凤凰村,后进省城所了解到的事实,至今还瞒着小浦。紧要关头,他急于需要一个朋友帮他判断。伊畅摁灭日光灯,戴上网球帽,蹑手蹑脚地朝外走。
       猛然,里屋传来了林玉妹凄惨的梦呓:“我不……不,不……”伊畅冲进房间,见林玉妹披头散发,四肢乱蹬,仿佛跟梦中的谁在搏斗。伊畅不由回忆起林玉妹初到他家的那一夜,也是半夜惊魂……他将林玉妹搂入怀中,用力摇醒她。林玉妹醒过来,发现自己浑身被冷汗浸透,睁着惊恐的眼睛,看清身边的人是她的伊哥,便放声大哭,呓语道:“我怕……我怕……”
       昔日情人遇不测
       婷婷立在“联盟”电脑公司门前良久,她日夜盼望能见到伊畅,此刻抬脚进门就能见到旧情人,却又望而却步犹豫不决。
       命运对婷婷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昔日伊畅和她相亲相爱,不出意外的话,此刻他们已是夫妻双双把家还了。“意外”是她亲手造成的,伊畅卧底的那些天,她的确为他牵肠挂肚,朝思暮想,魂不守舍。不想,崔浩然出现了,他的甜言蜜语伴随勇猛的进攻,俘获了婷婷的心。一次,两人采访完,喝了很多烈性酒,崔浩然借着酒劲儿,在出租车上拥她入怀。男人特殊的气味以及蛮横的掠夺令她神魂颠倒。她挣脱几下,便顺从了。当晚,崔浩然就睡在了她的家里。事后,婷婷后悔过,深深地谴责过自己。但一旦遭遇崔浩然色眯眯的眼神,她便又不由自主地投入到了他的怀抱。再后来,婷婷几乎离不开他,跟他做爱比和伊畅做爱更具刺激性。索性,婷婷决定移情别恋,要好就好个彻底。这时,伊畅被报社辞退,婷婷跟伊畅摊了牌。她认为左躲右闪,不如干脆说清楚更好。伊畅含恨而去,婷婷一门心思扑到崔浩然身上。崔浩然属于猎色能手,纯粹的杯水主义者,他把婷婷弄到手不久,便腻了,又勾搭上了一个女作者。婷婷气恨交加,怎奈在崔浩然手下工作,只能暗自吃个哑巴亏。此时,婷婷才发觉伊畅对她才是真心的。
       玻璃门一开,出来的是老同学小浦,他手中旋转着车钥匙,朝停在路边的桑塔那走去。婷婷上前唤他:“小浦,伊畅在里面吗?”小浦见了,故意装作不认识她的样子,扭头冲门里喊:“伊哥,有人找你。”伊畅应声走出来。
       两人相视,尴尬难言。伊畅当小浦的面有些发窘,提议说:“婷婷,跟我回家去坐坐吧。”小浦在一边搭腔道:“正好,我顺路拉你们过去。”婷婷随伊畅上了小浦的车。
       呆在家里的林玉妹,经历了前两天的一通折腾,她的精神依然萎靡不振。伊畅此刻忽然往家里带回一个女人,她一下就猜到可能是伊畅提到过的初恋情人婷婷。伊畅打算向她介绍婷婷,没容他开口,林玉妹挺大度地牵住婷婷的手,说:“是婷婷妹妹吧?伊畅经常提起你,把你夸成花一样。今天一见,发现他不懂得夸人,你比花美丽多了。”女人都喜欢别人赞美,婷婷顿时如释重负,笑得一脸灿烂。“林姐,我今天来就是想见你。我要知道伊畅找的女人什么样?你比我想象的更出色。”两个女人相互吹捧,倒把伊畅晾到了一边。
       大家坐下来喝茶。婷婷冷不丁说:“林姐,我似乎见过你。在省城的某个地方,我一时记不起来了。”林玉妹不动声色,说:“你肯定认错人了,我从未去过省城,一直在乡下呆着。去年才来丽水市打工。”婷婷认真地说:“不对,我绝对看你脸熟……哦,想起来了,前年我在《滨江晚报》见习,跟刘纯德采访‘庄辰’房地产公司见过你。我记得挺清楚,那天公司内部闹纠纷,乱成一锅粥。我们在走廊上碰到的,和你擦肩而过,你穿的那件藏青色羊绒大衣给我的印象很深……”林玉妹听了,沉下脸,竭力辩解:“长得相似的人挺多,婷婷妹妹,你一定把别人当作了我。伊哥,你和婷婷说话,我出去买菜。”
       林玉妹走后,伊畅陷入了沉思。婷婷的记忆没有问题,是林玉妹有问题。她的确复杂得出乎意料,不光对他隐瞒了身世,还隐瞒了许多可怕的事。可以肯定地说,她与“庄辰”公司那桩扑朔迷离的车祸案有牵连。多么恐怖,多么令人不安!她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她守在自己身边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嗬,跟我没话说了是不是?”显然,婷婷忘了刚才的事情,嗔怪起呆若木鸡的伊畅来。
       伊畅强装笑脸,说:“婷婷,你准备呆几天?”
       “干吗?刚来就赶我走?人家林姐都不拿我当外人呢!”
       “谁赶你走了?知道你的行程计划,我好安排时间陪你。”
       婷婷转怒为喜:“这还差不多。按理讲,我见过了你老婆,又目睹你的事业如日中天,心踏实着,该打道回府啦。可又不甘心,白跑一趟,怎么也得玩玩吧。明天你领我逛逛鸡鸣山,后天我就走。”
       伊畅其实希望婷婷赶紧走,倒不是担忧两个女人之间争风吃醋,他担心的是一种莫名其妙的危险,出自他内心不祥的一种预感。好像婷婷多呆一天,那种危险就更近一天。
       疑心生暗鬼。伊畅的预感果然变成事实,他和婷婷出事了。
       事情发生在第二天,按计划,伊畅陪婷婷去鸡鸣山。天公不作美,清早就下起了大雨。林玉妹劝伊畅:“这么大的雨,改天再去吧。山里人稀路滑,别出什么意外。”伊畅就给住宾馆的婷婷打手机,等雨过天晴再去鸡鸣山。婷婷不同意,说:“我喜欢雨天,落雨游山多有情调!”林玉妹在一旁听了,从里屋抱出件黑色超长防寒服,伊畅对它格外熟悉。他和林玉妹第一次在未名小街邂逅,她就穿着这件防寒服,打扮成黑色幽灵的样子。
       “山里冷,你替婷婷带着,备不住用得上。”林玉妹说。
       伊畅接过黑色防寒服,打的到宾馆接婷婷。二人乘长途汽车,匆匆赶往市郊的鸡鸣山。
       不是双休日,又赶上下雨,空旷的鸡鸣山游人寥寥。沿石板路蜿蜒而上,进入大山深处,山峰起伏,层峦叠嶂,虽是初春,满山青翠。大雨洗涤尘埃,空气格外清新。婷婷兴致勃勃,冲出雨伞,像蝴蝶般张开双臂。“多么美丽的大山,多么新鲜的空气!我爱你,鸡鸣山!”伊畅怕她淋出病,凑过去用伞遮住她。“婷婷,别跟小孩儿似的瞎疯,感冒了我可担当不起。”婷婷顺势靠在他胸前,撒娇说:“我不怕,有你哪。我病了,就住你家,由你伺候我。”伊畅说:“何苦哪,不生病岂不是更好。”
       攀上峰顶,天已晌午,雨势依旧不减。他们钻进一个亭子,伊畅抖开塑料布铺地上,拿出林玉妹准备的面包、香肠和啤酒摆好,招呼婷婷吃饭。婷婷边喝酒,边眺望密集的雨丝,神情暗淡下来。伊畅察觉出婷婷的变化,以为她玩累了,就说:“怎么样,蔫儿啦,没精神啦,看你回头怎么下山?”婷婷扭脸瞥他一眼,目光中充满怨气,说:“伊畅,就知你心里早就没了我,更记不得我们第一次游鸡鸣山的情形。”伊畅这才想起,那年他们到鸡鸣山游玩,同样是雨天,同样在这个亭子里,婷婷为她献出了初吻。
       往事不堪回首。伊畅内心深处不禁泛起一阵酸楚,假如婷婷不曾移情别恋,他不曾结识林玉妹,那么他们现在也许是很幸福的一对了。可事与愿违,伊畅最终被无情抛弃。但这一切怨得了谁?
       婷婷走到伊畅面前,蹲下,仰起脸,央求说:“伊畅,求你吻我一下,像两年前那样……”
       伊畅无言以对,迟疑了一下,两张嘴胶合到了一起。
       随后,婷婷躺进伊畅怀中:“我等你,在一旁静静地等你,等我们有再聚首的那一天,即便等白了头,脸上长满了皱纹,我也不后悔。”
       “唉,你这不是折磨自己吗?”伊畅说。
       “我应该为自己的过错付出代价。将来我们都老了,相互搀扶着登上鸡鸣山,到这个亭子里来。我要你最后吻我一回,表明你真心爱的、不能忘怀的是我。”
       婷婷眼里含着泪水。
       伊畅搂紧婷婷,凝视着雨中的鸡鸣山,心茫如雾。
       婷婷安静地在他怀抱里睡去,嘴角浮出甜蜜的笑意。
       手机突然急促地响起来,伊畅一接,是林玉妹。
       “天都黑了,你们在哪儿?回来吃饭吗?”
       “噢,我们正要下山。你等我们一起到外面吃。明天婷婷回省城,今晚算给她饯行。”
       林玉妹应一声,关了手机。
       伊畅摇醒婷婷,说:“该下山啦。”婷婷揉揉睡意惺忪的眼睛,迷怔怔地说:“雨还在下呀。”
       雨势不减,山道崎岖,寒气逼人。伊畅打开林玉妹的黑色防寒服,裹住瑟瑟发抖的婷婷。婷婷瞅一眼防寒服,问:“谁的?”伊畅回答说:“上山前,你嫂子让给你带的。她说山上冷,怕你着凉。”婷婷沉默片刻,说:“她这人心眼儿真好。”当然,婷婷和伊畅都不会想到,正是这件黑色防寒服,给他们带来了几乎致命的噩梦。
       他俩共撑一把伞,脚踏泥泞的山路,艰难地朝山下走。夜色越来越沉,喧哗的雨声弥漫了一切,婷婷有些害怕,靠紧伊畅。陡然,伊畅似乎听到了汽车的引擎声,他纳闷,天这么晚,谁还开车往山里跑。可能是自己听错了?继而两道灯光从半山腰的拐弯处射过来,果然有一辆面包车紧贴山壁迎面驶来,雪白的灯光照过来使他们睁不开眼睛。
       由于下雨路滑的缘故,面包车的车速很迟缓。伊畅为避免溅到一身泥水,拉婷婷往山崖边靠了靠,又怕她失足落下山崖,自己到右边挡住她。这时,手机响了,是林玉妹,很焦急地问他:时候这么晚,天又下雨,还不赶回来?伊畅正准备回答,猛抬头,他发现面包车离他们越来越近,而且更令人惊愕的是,面包车突然提速,斜着方向朝他们冲过来。曾经不祥的预感在伊畅脑海里一闪,他本能地用力去拽婷婷。可惜,为时已晚,面包车将他和婷婷一起撞倒。伊畅抱着婷婷在泥泞的山道上打了几个滚,翻滚到了山崖边。如果再向前滚出一米,两人将会坠下万丈深渊。然后,伊畅和婷婷昏死过去。面包车飞驰而去。
       大雨滂沱,电闪雷鸣,群山仿佛被雷电所震撼,发出轰轰的回声。不知过了多久,伊畅被大雨浇醒过来,身子一阵阵剧痛。他爬过去,跪在暴雨中,跪在婷婷身边,拼命呼唤她的名字。婷婷血肉模糊地躺在山道上,任凭山呼风吼,她什么也听不到。伊畅悲痛欲绝,嘴里不住地叫着“谋杀,绝对是谋杀!”他仰天号哭,泪水混着雨水倾泻而下。
       此刻,伊畅只能向一个人呼救,那就是唯一值得信任的好友小浦。于是,他拨通了小浦的手机。
       晴天霹雳玉消殒
       小浦驱车急驰而至,瓢泼大雨冲刷着山谷。借助车灯强烈的光柱,小浦首先看到落汤鸡似的伊畅坐在地上,毫无理智地抱着婷婷痛哭。小浦摸摸婷婷的鼻息,发现尚存一丝气息。他推开伊畅抱起婷婷放进后座,然后又硬把伊畅搀扶进车内,开着车往山下奔去。
       小浦驾驶的轿车像一头发了疯的野兽,在省城公路上横冲直撞,终于停泊在医院门前。由于事先小浦用手机跟医院打过招呼,准备抢救的医生和护士早等在医院大门的滴雨檐下了。待车子一停,医生和护士迅速将昏迷不醒的婷婷扶上担架,推进了急救室。
       这时,包扎过伤口的伊畅,已从过度的悲痛中清醒了几分。他追问正闷头抽烟的小浦:“小浦,婷婷能救活吗?”小浦苦笑道:“伊哥,她伤得那么重,谁敢打包票?听天由命吧。”伊畅从供人休息的长椅上爬起身,直勾勾地瞪着双眼,喃喃自语道:“谋杀,绝对是谋杀!”小浦不明所以,说:“行啦,我的伊哥。你悲伤过度我理解,可别胡思乱想,婷婷又不是什么大人物,谋杀她有屁用?”伊畅一把掐住小浦的胳膊,强调说:“你不懂,婷婷识破了别人的身份,所以被人谋杀。”小浦一惊,他问伊畅:“真有这事?你说是谁?”伊畅想说出林玉妹的名字,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我,我不能说。”小浦以为伊畅被突发的意外搞得神经错乱,语无伦次,就掏出手机摁号码说:“我给嫂子打个电话,叫她赶紧接你回家休息,我在医院负责守婷婷,有消息我马上通知你。”伊畅惊慌地打掉小浦的手机:“别,千万别让她知道我们在这儿。”手机掉地上蹦跳几下,小浦心疼得要命,跑过去捡起来,道:“伊哥,大男人遇事要镇定,你看你简直蒙啦,疯啦。我必须给林玉妹打电话,让她把你弄回家。”
       伊畅家的电话挂通了,“嘟——嘟——”响过很久,却无人接听。
       “跑了,凶手跑了——”伊畅跌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扬起脸大声喊道。
       这时,一个护士奔过来数落伊畅他们:“也不瞧瞧这是什么地方,急救室门口能大呼小叫吗?”小浦赶紧跟人家赔不是:“对不起,我的朋友喝醉了。”护士不依不饶:“喝醉酒就有理?怎么不去派出所门口闹哪?”小浦抱住伊畅边往外走边说:“是,是,您说得对,我们这就去派出所。”
       外面风收雨敛,夜阑人静。时间一分一秒地艰难蹒跚。
       伊畅冷静了许多,他慢吞吞地抽着烟卷,此刻,他的内心十分矛盾,该把实情告诉小浦,还是继续隐瞒下去?当他犹豫的当口,急救室的护士跑出来问谁是章婷婷的家属?伊畅说他是。护士说,经抢救,章婷婷已脱离危险,但人还处于昏迷状态,正在监护室观察。伊畅和小浦一块石头落了地,他们走进监护室,见婷婷紧闭双眼躺在病床上,头缠纱布,鼻子输着氧气,手背上打着点滴。伊畅轻唤她几声,婷婷浑然不知。小浦扯扯伊畅的袖子,说:“该放心了吧。走,回家歇息去。”伊畅态度坚决:“不,我要守在她身边,防止坏人溜进来害她。”小浦瞟一眼伊畅,他那副一本正经的模样,令小浦疑云顿生。
       “伊哥,你话里有话。是不是有什么秘密瞒着我?”
       伊畅点头,然后郑重地问小浦:“你相信我吗?”
       小浦不眨眼地回答:“除了我爹妈就信你。”
       “走,咱们到外面去说。”伊畅轻轻关严监护室的门,一瘸一拐地和小浦来到楼梯口。一来这里没有人打搅,二来可以监视监护室的动静。伊畅管小浦要根烟卷,他拿定主意,要把关于林玉妹的一切告诉小浦:结识林玉妹的前前后后,他去凤凰乡调查真的林玉妹、去省城查找程庄严的经过,以及婷婷无意间识破林玉妹,包括他们生活中的细枝末节,毫无保留地说给小浦听了。
       东方天际微露一线晨曦,幽暗的医院楼梯口渐渐现出一片亮色。
       伊畅讲完了有关林玉妹的一切。尽管他轻声慢语,对于小浦来说简直是惊天的秘密,他的眼睛越瞪越圆,嘴巴越张越大,半晌说不出话来。
       “伊哥,照这么说,嫂子……呸!假林玉妹是个杀手,是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小浦的声音禁不住颤抖,“可我还是不明白,她潜伏在你身边想干什么?莫非也想杀你?不对,她想杀你比捻死个潮虫子都容易,她为何不早动手呢?”
       “我哪知道?不过,我猜测她的目的比杀我更阴险!”伊畅说。
       小浦突发奇想:“莫非她要杀我,目的在于吞掉我的公司?”
       伊畅鄙夷地反问:“你的公司也值得一吞?”
       “反正不能让女杀手逍遥法外。别耽误,赶紧报案,叫公安抓她!”
       “不,”伊畅却格外冷静,“我不能这样做。林玉妹爱过我,我应该给她机会,劝她自首。”
       小浦焦急万分:“伊哥,你善良得不是地方。你去劝她自首,不是舍身喂虎吗?刚才往你家打电话,她不在,备不住她已经闻风逃跑啦!”
       伊畅一想也对:“你再打个电话,看她在不在家?”
       小浦手哆嗦着拨电话,结果铃声光响,没人接。
       “万万不能再迟疑,迟疑足以败事。明摆着,假林玉妹已经逃跑,如果不抓紧报案、逮着她,总有一天她还要杀回来,你、我、婷婷,谁都逃不过她的手心!”
       小浦的最后一句话,改变了伊畅的初衷。
       派出所值班民警听罢伊畅的讲述,不以为然,说:“二位同志,你们积极反映情况,支持公安工作,我们非常感谢。但现在要求我们立案侦察,还为时尚早。公安工作历来重证据,重调查研究。就目前的情况看,你们反映的问题,可能是蓄意谋杀,也可能只是一般的交通事故,下一步需要我们进行调查。这样吧,你们先回去听信儿。”
       伊畅对于民警轻描淡写的态度十分反感,他发火道:“难道证据还不充分吗?我讲的事实,足以证明这是一起蓄谋已久的谋杀案。”小浦插嘴说:“你们太不负责任了!我们特地赶来反映情况,你们这么轻易地打发我们走,到外边被女杀手杀了怎么办?”值班民警耐着性子解释说:“不是我们不重视,关键是要给我们时间进行调查。总不能凭你们的一面之词,公安就乱抓人吧?”
       伊畅提高嗓门说:“我刚刚打过电话,林玉妹不在家,说明她极有可能畏罪潜逃。你们再不行动,放跑凶手,谁负得了这个责任?”
       这时,旁边挤过来一个警察,看上去三十多岁的模样,他自称姓牛,是所长。他问伊畅:“同志,刚才你说一个人的名字,叫‘林玉妹’?她跟你什么关系?”
       伊畅不假思索地回答:“她是我妻子,也是制造车祸谋杀案的凶手。我希望你们立刻去逮捕她。”牛所长从公文包里掏出个身份证,递给他看:“是不是这个女人?”伊畅接过来细瞧,果然是林玉妹的身份证。他喜出望外:“对对,这说明你们已经怀疑上她了……”
       牛所长的神色凝重起来,迟疑地说:“对不起,伊畅同志,你的妻子,哦,就是这位林玉妹已经死亡,顺便告诉你,据查,这是一张假身份证。凌晨,在未名街发生了一起车祸,一辆面包车轧死林玉妹,然后撞到电线杆上,肇事司机负罪逃逸。我们刚从现场回来,眼下正在追查肇事司机……”
       “什么?怎么会这样?”恰似晴天霹雳,伊畅昏了过去。
       未名街就是伊畅居住的那条小街,也就是说凌晨时分,林玉妹等不到他的消息,便冒雨从家里出来,也许是去寻找他和婷婷,才惨遭不幸的。如果依此推理,林玉妹不会是凶手,而且极有可能是被害者。那么隐藏在错综复杂的谋杀事件后面的罪魁,究竟是谁呢?两个他至亲至爱的女人,一个昏迷不醒地躺在医院里,在死神的手掌中挣扎;另一个香消玉殒,和他已成阴阳两隔……这到底是为什么?
       好半天,清醒过来的伊畅有泪流不出,想喊喊不出声,爱与仇,悔与恨,在胸膛交织冲撞,犹如排山倒海。他只觉天旋地转,眼前突然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电子邮件暴秘密
       伊畅再次艰难地睁开眼时,发现自己躺在自家的小床上。小浦,还有婷婷守在他身边。婷婷尚未痊愈,脸色苍白,额头蒙着纱布,拄来的拐仗靠在床边。
       “伊哥,伊哥,你醒过来啦!”小浦惊叫了一声。
       婷婷不停地抹眼泪。
       伊畅支撑着打算坐起来,浑身一点气力都没有,动一下就出虚汗。“我怎么了?病了吗?”他茫然地问他俩。
       小浦安慰他说:“你没病,一是车祸受点伤,二是悲伤过度,身子扛不住昏倒了。烧了三天,昏迷不醒,靠输液顶过去的。”
       伊畅依稀记得他倒在派出所,原来那是三天前的事。他关心婷婷,侧过脸问她:“你不是在医院吗?”婷婷说:“我的病不重,轻微脑震荡,好多了。我担心你,就偷着跑出来看你。”
       伊畅忽然想询问林玉妹的消息,嘴唇嚅动两下,心一酸,又咽了回去。小浦窥出他的心思,说:“伊哥,安心养病,其他别琢磨。一切都过去了,过去了。公安机关初步判定两起车祸,属于一般的交通事故,尚无证据证明存在谋杀的迹象。嫂子的后事是我办的,在丽水园公墓买了一块墓地。等你身体康复后,我带你去看她。”
       “谢谢,谢谢你,小浦。”伊畅握住小浦的手,不禁淌下了热泪。
       随之,伊畅又闭上眼睛,昏昏睡去。
       两天过后,伊畅才感觉身体有劲、精神清爽。他能下地溜达,或到小街上转一转。外面阳光灿烂,春风醉人。连遭双重打击又站起来的伊畅,对于生活的感触比从前更加深刻了。
       好多日子,都是小浦照料他,请护士输液,给他买饭,陪他聊天。晚间,婷婷溜出医院,一同伴他度过寂寞的长夜。如今,伊畅一天比一天好起来,无须别人陪伴。他叫小浦别光守着他,公司需要有人照应,小浦嘴上应着,照样晚上和婷婷一块儿到他家,陪他吃饭、聊天。三个老同学在一起的时候,海阔天空地聊着童年趣事,聊着大学生活,说到酣处,竟不约而同地高声大笑。但是,他们的说笑间总暗暗隐藏着一种忧郁。那种忧郁像一些艰涩的东西,盖在心头,哽在嗓子眼,驱赶不走,吐不出来,堵得人很难受。所以,他们绝口不提林玉妹,那个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女人。婷婷和小浦都明白,林玉妹是伊畅窝藏心底的一个结,而且是永远解不开的结。
       大约过了十多天,未名街派出所牛所长不请自到,说是来顺路看望他,顺便捎来一个塑料袋,里边装着林玉妹的遗物。牛所长坐了片刻要走,伊畅忍不住又提及婷婷和林玉妹连续遭遇的车祸。“所长,我始终怀疑这里有阴谋。说到证据,有一点最有说服力,为什么撞婷婷和撞林玉妹的车,都是同一辆面包车呢?哪有那么巧的事?”牛所长听着,边点头边沉思起来。临别时,他对伊畅说:“你的话有道理。很有可能是,有人把跟你在鸡鸣山游玩的章婷婷误为林玉妹,发现是误杀之后,再次对林玉妹下了毒手。”伊畅听了,猛然醒悟似的惊叫道:“哦,想起来了,那天婷婷穿的防寒服正是林玉妹的啊!”牛所长“哦”了一声,说:“我马上回所里,再查查笔录,寻访一下见证人。你如发现新情况赶紧通知我。”
       牛所长走后,伊畅打开塑料袋,将林玉妹的遗物一一摆在桌上:手帕、唇膏、钱夹、钥匙、通讯录……睹物思人,他眼前立刻浮现出林玉妹的音容。恍惚间,林玉妹就在家中,守在他身边。她那温存的话语,那“咯咯”的笑声,那特殊的体香,弥漫在狭小的空间。伊畅哭了,他像一个受尽委屈的孩子,“呜呜”大哭,直哭得浑身抽搐不停。
       不知过了多久,伊畅平静下来。他猛然心生一个念头,急忙起身去翻林玉妹的东西,试图从中找出可疑的蛛丝马迹。手帕、钱夹、钥匙都是她常用的东西,没有什么异样。打开通讯录,上面只写着伊畅的手机号、“联盟”公司的电话号,再没别的。林玉妹是个深居简出、不喜欢抛头露面的女人,甚至没有朋友。
       徒劳无获,使伊畅很扫兴。他保存好林玉妹的遗物,觉得无聊,就打开电脑。自从林玉妹上网炒股之后,他几乎没摸过电脑。“嘀——嘀——嘀——”频频的“嘀嘀”声,提醒邮箱里有他的电子邮件。谁会给他发邮件?伊畅嵌入密码,进入他的邮箱,打开邮件,一行黑体字展现在眼前——
       伊哥:如果有一天我失踪,请立即从大衣柜最下面的抽屉找出一把钥匙,到解放路银行的保险柜取一件东西。
       你的林妹妹 5月18日夜
       5月18日?这不正是“联盟”公司开业的那一天吗?而且那天林玉妹看罢电视台播放她的特写镜头,竟意外晕倒了!
       莫非,这就是自己苦苦寻觅的东西?伊畅的心快要跳到了嗓子眼。
       伊畅打一辆的士赶到解放路银行,由人领着取出保险柜,里面保存的是个电脑U盘,并无其他东西。难道所有的秘密就存在这么一个小小的U盘里?
       伊畅赶回家,把U盘插进USB孔,打开电脑,里边显示有两个文件。伊畅进入其中一个很大的文件,显示屏飞快闪现,长达500多页。文本的标题是这样写的——
       一,“华中”房地产公司及董事长宁晓军贪赃枉法绝密黑账录
       二,“华中”房地产公司及董事长宁晓军行贿各级官员明细录
       ……
       无法形容伊畅此时此刻的复杂心情,难以想象的是,林玉妹也同曾经陷害过他的宁晓军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两年前,伊畅到宁晓军的公司卧底,被人家略施小计,便弄了个身败名裂,落魄到丽水市谋生。多少个无眠的夜晚,他苦苦思索着如何寻找机会报仇,怎奈无凭无据。不想,林玉妹死后却给他提供了重要的证据。真是苍天有眼啊!
       伊畅忙不迭地打开另一个文件:那是林玉妹写给他的信,一封诉说衷肠的信——
       伊哥:
       也许,我是最后一次这样称呼你了。当你发现这封信的时候,也许我已经失踪。但你不要到处寻找我,我极有可能已经被人谋害了。
       伊哥你知道吗?你能感觉得到吗?我是多么爱你!为了你,我可以背弃我对父母许下的诺言,忍受深仇大恨的煎熬。我宁可被亲人朋友咒骂成忘恩负义之人,也甘愿守在你的身旁,过着无忧无虑、平平淡淡的生活。可惜,我命薄,或者说我们俩的缘分已尽。我一时忘乎所以,铸成大错。今天,咱们的“联盟”公司开业的下午,当我看见电视上播放我的镜头时,我知道,等待我的很可能是杀身之祸,我将永远地离你而去……
       伊哥,我对不起你。你对我坦坦荡荡,可我有很多事一直瞒着你。其实,我不叫林玉妹,而是叫程庄娴,也不是农家女,更不是穷途末路的傻女人。我骗了你。我哥哥叫程庄严,是省城有名的房地产公司的老板。我哥哥他原先在“华中”公司宁晓军手底下打工,掌握了宁晓军许多罪证,后来他跳槽自己干,组建“庄辰”公司。起初两家公司相安无事,由于我哥哥的公司跟宁晓军的公司,为争一块市中心繁华地段的地皮,他们两人结下了仇怨。宁晓军倚仗势力大,屡屡欺凌我哥哥。我哥哥被逼不过,公开放言他掌握了宁晓军的罪证,随时会去揭发他。我哥哥蠢哪,他的威胁造成自己遭遇毒手。不久,省城国道上发生了一起意外车祸,我哥哥和他的女秘书林玉妹不幸身亡。那显然是宁晓军派人干的。宁晓军一伙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我曾经跪在父母面前,指天发誓,一定要找机会替哥哥报仇。可惜哥哥掌握的证据并不充分,何况我一个身单力薄的女人,又怎么跟宁晓军斗呢?宁晓军没有找到在我哥哥手上的证据,是不肯善罢甘休的。我只能隐姓埋名,一边假借我哥哥的名义给真林玉妹家里寄钱,一边用她的名字躲藏。我无时无刻不在寻找宁晓军罪行的关键证据,无时无刻不在寻找复仇的机会。
       这时,我偏偏遇到你,说实话我是故意“遇到”你的。因为在省城,我听说过你为揭发宁晓军建造伪劣商品房,丢了记者职务的事情。说明你是个有血性、有正义感的男人,于是我想方设法和你攀上关系,拉上你一起打败宁晓军。
       也许老天有眼,终于使我找到了有力证据,我是花高价钱买到的这些证据。记得我和你初次相遇的那条小街吗?那是我和提供宁晓军罪证的人接头的地方,你还记得我在小街遭遇车祸的夜晚吗?那时我刚刚拿到证据,正要和接头的那个人分手,一辆摩托车冲过来,撞倒了我们俩,他当即死亡,我爬着逃到垃圾箱后躲起来,然后就遇到了你。
       可是,我犯了一个错误,现在看来应该是个美丽的错误。在我想尽办法接近你之后,却爱上了你。当时我的心情是多么矛盾啊!本来想和你联手告发宁晓军,又因为我爱你,怕把你扯进危险的境地。这样的矛盾几乎每日每夜都在折磨着我!
       搬进你家后,我便暗自告诫自己,千万不能让你知道我的身世,把自己装成个傻乎乎的女人。我怕一旦你了解我的底细,便会远远地躲开我,那样,我会伤心死的。我开始死心塌地地跟你过日子,强迫自己忘记哥哥的仇怨,忘记跟父母许下的诺言。那天,你遭受黑帮的欺辱,我心疼,赶紧打电话给哥哥生前的弟兄摆平这事;你和浦经理打算联合办公司,这对你的事业有好处,我冒险拿出资金;公司开业当天,我本不该出头露面,但不忍心叫你失望,我去了。我过早暴露自己,等于引火烧身,宁晓军迟早会追杀上门……不该做的事,我全做了。我不后悔,真的,为一个所爱的人,任何牺牲我都心甘情愿。
       夜深了,你还在呼呼大睡。望着你,我的眼泪止不住地流。我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这么爱你?多么想和你白头到老、永不分离啊……不多说了,如果我躲过这一劫,我会来找你。我们俩就去一个遥远的、没有人能找到的地方,过着平淡安宁的日子。但愿我的梦想成真。如果我遭遇不测,伊哥,你不要忘了我,哪怕是偶尔想一想我,想一想咱们共同度过的那段日子,我也不枉今生做过你的妻子。……
       信未读完,伊畅已是痛哭失声。悲痛过后,他当即抓起电话,给病愈回省城的婷婷打过去——
       “婷婷,明天我去省城。”
       尾声
       一年后,又是春暖花开,草长莺飞时节。
       通向丽水园公墓的羊肠小路上,缓缓走过来三个人。前面的是小浦,后面跟随着伊畅和婷婷。
       程庄娴的墓地在墓园尽头,由于很久无人祭扫,墓碑落着厚厚的灰尘,两旁长满杂草。伊畅掏出手帕,轻轻抹去墓碑的落尘,程庄娴的照片显露出来,依然是从前的面容,荡漾在脸庞上的依然是温柔的笑意。伊畅从婷婷的手里接过鲜花,放到碑前,然后低下头,与另一个世界的她相对无语。
       其实,伊畅想对程庄娴说的话太多太多。他想告诉她,他看完她留给他的信后,就毅然去了省城,将她留下的关于宁晓军的罪证提供给了省检察机关。他想告诉她,她和她哥哥的大仇已报。检察机关根据她提供的有力证据,将为非作歹的宁晓军一伙一网打尽了,那些收受宁晓军贿赂的贪官也得到了应有的惩处。他想告诉她,他会负责照料她的父母,为他们养老送终。他最想告诉她的话是,他爱她,从当初到永远……
       拔净野草,擦拭过墓碑,伊畅、婷婷、小浦围坐墓碑前,陪着墓中的程庄娴吃了一顿饭。这顿饭持续到黄昏时分,三个人才离开墓园。
       一路无语。分手的那一刻,小浦说:“伊哥,你是留在省城边陪婷婷,边另谋发展呢,还是同我回丽水市?”
       婷婷紧张地望着伊畅。
       伊畅想都没想,说:“我留在丽水市。”
       婷婷迟疑片刻,说:“伊哥,我也想搬到丽水来,你同意吗?”
       伊畅看着她那期待不已的眼神,认真地点了点头。
       一个星期后,婷婷辞掉了《滨江晚报》的工作,只身来到丽水市,随身带来了一张冲洗放大的程庄娴的照片。婷婷把照片挂到了墙壁正中央,然后对伊畅说:“让庄娴姐姐和我们生活在一起,永远不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