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换到繁體中文

您的位置 : 首页 > 报刊   

[新悬念小说]下一个是谁
作者:周淑兰 宋忠明

《今古传奇》 2006年 第03期

  多个检索词,请用空格间隔。
       绿岛黑衣人
       1
       北方干旱的初春,哑口的植物们用狂放的枝条和怯生生的花朵,表达压抑了一个冬天的情绪。
       这也是个骚动的季节。各种阴郁残暴的念头膨胀发芽破土而出。在这个春天的开端,绿岛人的日子被一个隐形连环杀手变成一连串噩梦,整个城市尖叫起来。
       入夜时分,满街的霓虹灯灿然开放,在夜空中散播着暧昧而惊愕的气息。一幢幢摩天大楼如群居的怪兽,镇压着沉沉夜色中嘈杂的市井之声。
       一辆红色出租车像受了惊的马匹一样,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上横冲直撞。车里一个穿着黑风衣的男子用刀抵住司机的脖子,凶狠地说:“你要是敢骗我,我就宰了你!”
       “求你别杀我,我一定帮你找到他……”吓破了胆的司机连声求饶,方向盘再次失控,差点儿撞上一辆白色轿车。
       “他到底在哪里?”黑衣人机警地望望窗外,路灯和车灯掠过他充满杀气的脸。
       “可能、可能在红玫瑰迪厅…… ”司机带着哭腔,结结巴巴地回答。
       “立刻去!”黑衣人命令道。司机一迭声答应着,闯过红灯,直奔红玫瑰迪厅而去。
       红玫瑰迪厅门前停满了高级轿车,门前的青年侍者毕恭毕敬地为客人开关车门。
       迪厅里的音乐震耳欲聋,从玻璃门里弥漫到大街上。这里挤满了前来寻欢作乐的年轻人,他们吞食了摇头丸后,精神极度亢奋,男男女女围着一个音箱,越围越近,好像要钻进去一样,口里唱着怪异的歌谣。
       他们不由自主地摇着头,拼命地蹦拼命地“嗨”,已处于疯狂状态。
       黑衣人把刀藏到风衣口袋里,跳下出租车快步走上台阶,绕开侍者,躲到大理石门柱的后面,寻找着猎物。一个侍者发现了他的异常,走过来让他出示门票,黑衣人说自己是来找人的,并且边说边掏出300元钱塞进了侍者的手里,没等侍者反应过来,他已经进了迪厅。
       满脸杀气的黑衣人大步跨进门,目光在人群中搜索。一个人鬼鬼祟祟地走过来,向他推销摇头丸。“先生,来两粒吧!这东西吃下去,一会儿你就变成神仙了。”
       黑衣人乘机问道:“喂,你见到一个背牛津包的人没有?”
       “他呀,刚买了我两粒摇头丸,现在肯定在卫生间里等着来劲呢!”
       黑衣人没等他说完已转身走开,他冷着脸穿过疯狂的人群,在灯光幽暗空无一人的走廊里掏出匕首,向卫生间摸索过去。他逐一叩敲马桶间的门板,当叩到第三间时,里面传来干咳声。一个背着牛津包的中年男子坐在马桶上,他正是黑衣人寻找的猎物。黑衣人压低声音说:“朋友,要摇头丸吗?”中年男子回答说:“不要,我已经有了。”
       中年人打开马桶间的门走出来,看到凶神恶煞的黑衣人,不由得一惊,浑身发抖。
       黑衣人凑到他的跟前,将匕首逼在他的脖子上,厉声命令道:“快把血样交出来!”
       2
       华侨饭店的大厅金碧辉煌,螺旋型楼梯的扶手上装饰着彩灯和鲜花,好像舞台上的一道布景。大厅圆顶上投射下来的绚丽光柱,在红色大理石地面上缓缓旋转。
        一场同乡酒会正在这座四星级酒店里举办。没有人意识到,这个喜庆的夜晚包藏着一场灾难。那些闪闪烁烁的火烛,将把几个同乡好友的命运引向黑暗的深渊。
       画家苏畅颇为潇洒地主持这个酒会。他就像从画报里走下来的名士派艺术家,身穿名牌休闲装,风流倜傥。
       “女士们、先生们,晚上好!今天咱们同乡欢聚一堂,得感谢东道主顾道录先生。愿大家通过今天的同乡聚会相识相知,今后就像兄弟姐妹一样,互相关照。我提议:为在异乡的相聚而干杯!”
       心理医生顾道录站在画家身边,彬彬有礼地微笑着向大家点头致意。顾道录的长相十分有趣,扁扁的脸上有一对刀割般的小眼睛,肉肉的鼻子,扁形的嘴,脸上多肉,笑起来眼睛就消失成一条缝儿,厚厚的嘴唇张开,暴露出排列成“四”字的小门齿。他的笑容那么甜蜜,仿佛要在笑里化成一堆糖,来取悦于你。他的心理门诊因此非常兴隆。他不开口时却分外严肃,像个气鼓鼓的小泥像,肉都横了起来,好像每一丝肌肉都不会放过你。他今天头上抹了许多摩丝,又精心地用电吹风吹过,不适于外交的脸配上过于外交的发型,说不出的有趣。
       “苏畅,你先别急着喝酒,我来介绍大家互相认识一下。”顾道录笑着说,“这位是画家、《绿岛晚报》的记者苏畅——才子加浪子,女士们可要提防他。他最能搞恶作剧,上次朋友聚会,他拿来了脱毛剂,在女士们的裘皮大衣上一阵狂喷猛洒,结果如何,大家可想而知啦!”
       人们喷笑,外科医生欧阳鹏露出不屑的神情。不过,他发现自己的妻子舒白玫却向画家投去了特别的眼神,心中不由得紧张起来。顾道录接下来就介绍到欧阳鹏和舒白玫的头上,“这位是咱们这座城市的铁警卫士舒白玫女士,她从事的是神圣而又神秘的法医工作,最近刚当选为‘2005年度感动绿岛十大新闻人物’。这是她的丈夫欧阳鹏博士、咱们绿岛医学界赫赫有名的‘一把神刀’……”
       欧阳鹏穿了一身带暗花织纹的笔挺西装,雪白的衬衣,露出光滑的颈部,他性格清高,举止优雅,动作中有一种矜持,脸上的线条也不俗,显出一种少见的尊贵。他的妻子舒白玫爱用香蕉来形容他。她觉得丈夫的人生目标很远大,却又脚踏实地追求一种高价值的生活。而当你坐到他身边,很容易被他剥去戒备和偏见,与他坦诚相见。欧阳鹏这种男人就像上帝送给女人的一种特别礼物,让她们一见倾心。不过,她视为兄长的顾道录却把欧阳鹏形容成一种声音,是花瓶落地的声音,一种打碎幻想看见真相的砰然之声。舒白玫觉得是嫉妒使他故作惊人之语。
       欧阳鹏举杯向大家致意:“很高兴认识诸位同乡,可我不希望在手术台上见到你们。”大家再次喷笑。
        暗恋着欧阳鹏的女护士陶婉正将目光搭在外科医生的脸上,贪婪地享受着他那优雅举止中散发出的无限魅力,像吸了大麻一样兴奋。陶婉今天刻意打扮过,涂了深绿色的眼影,嘴唇乌紫,酒红色的长发笔直地垂下来遮住了一只眼睛,只剩下另一只,鬼影憧憧地盯住外科医生。她对身旁一个漂亮女孩说:“欧阳医生那可是真正的绅士,我们医院的人都管他叫‘极品烟’。”刚调到医院不久的女医生吴玉琼问什么叫极品烟。她赞赏地说:“人中极品呗!”
       顾道录注意到她俩在嘀嘀咕咕,就接着介绍道:“这位是陶小姐。”
       “顾医生,您怎么虐待我?不介绍我的职务,就一个‘陶小姐’,好像我是洗头房的小阿妹?”陶婉娇声抗议。
       “瞧你,伶牙俐齿的就像一把手术刀,谁敢虐待你?这位陶小姐是欧阳博士出色的女助手,这样介绍,你可满意?”
       陶婉向欧阳鹏飞了一个媚眼:“这还差不多,请大家多多关照。”
       苏畅说:“哎,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让大家都生病啊?”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3
       入夜,绿岛市刑警支队的值班室里灯火通明。刑警小刘正在电脑前查资料,急促的电话铃声把他吓了一跳,传真机输出一纸《通缉令》。小刘边看边抓起电话。“黎支队长吗?我是小刘。省厅刚刚发来一个内部传真,通缉那个杀死十五个人的黑衣连环杀手。据‘线人’的可靠消息,这个家伙目前已逃到我们绿岛,省厅通报咱们大力协查,抓捕犯罪嫌疑人。”
        黎明剑刚从外地押解几名犯罪嫌疑人回来,征尘未洗就接到了这个消息。放下电话他迅速走到电脑前,在公安内部网上调出黑衣连环杀手的资料,越看心中越紧张。这个杀人狂魔自去年以来,以黑龙江为起点,途经吉林、辽宁、河北、山东等八个省十几个市,不到一年时间已有15个鲜活的生命成了冤魂。
        由于这是一起手段残忍,方法隐蔽,跨地域广,杀人多,防范和侦破难度大的特大系列命案,如不迅速侦破,嫌犯随时可能继续行凶。公安部紧急通报全国公安机关互通信息,总体作战,要求案发地区公安厅局迅速成立专案组,不惜一切代价,全力侦破此案。
       黎明剑觉得周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了,有一种临战前的亢奋。
       4
       同乡会的气氛越来越热烈,人们已经开始在自助餐台上选取美食。苏畅一杯接一杯地喝酒,眼光一直追踪着女法医和她的丈夫。
       和欧阳鹏在自助餐台前取食品的舒白玫,正一个劲地往丈夫的盘子里夹东西。苏畅端着酒杯,脚步蹒跚地向他们走去,故意不理外科医生,用暧昧的口吻说:“白玫,多年过去,你还是那么漂亮。”
       舒白玫宽容地一笑:“你呢,还是那个狂热分子,口无遮拦。”
       苏畅挑衅地看着欧阳鹏:“热情如火有什么不好?你守着欧阳这么个冷冰冰的人,就不怕冻僵了?”
       舒白玫担心地看看丈夫,嗔怪道:“苏畅,你又喝醉了。”
       苏畅意味深长地说:“不,不是酒,和从前一样,我一看到你就会醉。”
       舒白玫有点发窘,急促地说:“苏畅,拜托你别说醉话了,也不看看今天是什么场合!”
       苏畅更加亢奋,潇洒地做了一个手势,大声说:“我就想找这么一个大场合,向人们宣布我对你的爱情。莎士比亚说过:‘爱像杀人重罪一样无法掩藏’,我没办法不说出来。”
        正在餐台上取食的同乡们不由围上来观看,陶婉兴奋地眨动着一对美眸,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舒白玫挽住丈夫说:“我们走,让他一个人演小品吧!”两人端着食物欲走,苏畅却挡住他们的去路。“欧阳,你给我听好啦,当年你从我手中夺去了白玫,今天我对着这杯酒发誓:我要把白玫夺回来,她本来就应该属于我!”
       欧阳鹏轻蔑地望着他,冷冷地说:“苏畅,如果白玫真的爱你,你也用不着从我手里夺,更用不着这么当众喧哗,对不对?”说完,他对着周围的同乡们微微一笑,表现出绅士风度和胜利者的轻松。
       苏畅冲动地叫道:“欧阳鹏,你当年是乘人之危,欺负白玫无父无母,硬逼着她对你们欧阳家报恩,你们家是利用白玫年少无知,骗得她以身相许……”
       舒白玫生气地叫道:“苏畅,你有完没完?顾大夫、顾大夫——”她叫来在大厅另一端的顾道录前来解围。
       顾道录拨开人群急匆匆地走过来:“苏畅,你又喝多了!”他让与苏畅同来的女模特吴倩倩扶他到房间里去休息,苏畅一边走还一边嚷嚷:“我要解救白玫!白玫,你早晚会明白……”
       顾道录把手放到外科医生的肩上说:“苏畅这个人一向有口无心,你别生气。”
       欧阳鹏拨开他的手,冷冷地质问道:“这恐怕是你导演的吧?我可以不计较苏畅,可这笔账,我要和你算一算!顾道录,你可真是个工于心计的人,为了今天这个场合,你是颇费了心机呀!”
       舒白玫忙制止他:“欧阳,你在说什么哪?!”
       顾道录也一怔,连声说:“欧阳,你误会了。
       “我误会?你搞这个同乡会的动机是什么,别人不知道,我最清楚,你就是想继承你父亲的衣钵,对我进行讨伐和围攻吧?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舒白玫焦急地打断他的话:“欧阳,你少说两句吧。顾兄是什么人,我最清楚。”
       顾道录多肉的脸化成一堆糖,朗声说道:“好吧。今天,咱们同乡都在场,我代表我父亲向你们欧阳家郑重道歉。为了表达我的诚意和对你的信任,我邀请你做我父亲的主治医生,请你为他做胸外科手术。”
       欧阳鹏和舒白玫都怔住了。
       文革的时候,顾道录的父亲主持过对欧阳鹏父亲欧阳浩然的批斗,两家因此也结下了宿怨。
       舒白玫惊讶地说:“顾兄,你、你再考虑考虑吧!”
       顾道录恳切地说:“不,我信任欧阳大夫的医术,更信任他的人品和胸怀。”
       众人都等着看欧阳鹏如何回答,舒白玫紧张地拉住丈夫的手。顾道录真挚地说:“欧阳大夫,我由衷地希望老一辈的宿怨,不要在我们这一代再延续。请相信我的诚意,今天的各位同乡,就做我们化解宿怨的证人,如果你说我有什么动机,这就是我的动机!”
       欧阳鹏表情复杂,一言不发。舒白玫关切地推推他:“欧阳,你说话呀!”此时,欧阳鹏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他如获大赦,掏出来看了看,说:“对不起,值班医生给我发来信息,有一个急诊病人等着我去处理。不好意思,我先走一步了。”他向大家拱手道别,匆匆离去。
       舒白玫望着丈夫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心情十分复杂,她担忧地对顾道录说:“你为什么偏让欧阳做这个手术?”
       顾道录像兄长一样挽住她,走到餐桌前坐了下来。“这个死结总得解开。咱俩是好朋友,我不想让你总夹在中间为难。”
       舒白玫担心地说:“可是,我怕欧阳不答应。就算他答应了,会不会影响他技术的全面发挥?”
       顾道录露出他的四字门齿,像一位长者一样笑了。“白玫,你放心吧。我是学心理学的,我对欧阳鹏有把握,他为了自己的名声,也会把这次手术做好的。”
       餐桌上的人们开始交换名片,同乡们好不容易聚在一起,升官发财的人都在互相攀比显富显贵。舒白玫神情落寞地坐在那里埋头用餐,明显地受到了冷落。陶婉不怀好意主动和她搭讪道:“舒法医,你的名片怎么不发大伙儿一张啊?是怕我们有事求到你这大警官头上吧?”
       舒白玫苦笑道:“我的工作用不着名片,死人是不会开口问我级别的!”
       陶婉暗自一笑,走到另一张桌前,压低声音对周围的人说:“我说呢,这儿空气怎么不新鲜?原来这里有摆弄死尸的,太恐怖了!她可别是刚从解剖台上下来的吧?”
       桌上的人们立即有些骚动,像看怪物似的扭头盯住舒白玫。顾道录呵斥道:“陶婉,你怎么说话呢?你也是学医的嘛!”
       陶婉一甩长发,傲慢地说:“那可不一样。我们的病房和手术室全是无菌操作。可他们法医根本不准消毒,就地解剖。这还不说,他们摆弄的都是腐烂发臭的尸体,太不卫生了!”人们的脸色随着她的讲述全变了。
       顾道录推推眼镜,沉声说:“对不起。有些人也许受不了干这一行的,怕沾上晦气,但是,有一点我可以告诉大家,法医的工作虽然脏,可舒法医身上不会带细菌,舒白玫干这一行,可吃了大亏了。他们医学院毕业的同学,在医院干的,都成了主任医师、副院长了。出国的呢,不用说,有了地位有了钱。就她这个当法医的,连个‘长’都不带。”
       陶婉拿起一只龙虾,边剥边说:“这个舒白玫呀,最虚荣了。为了成为新闻人物,平日里连家务都不管,全推给欧阳大夫一个人干。她冷落和奴役丈夫,惹得欧阳大夫总是心情不好,动不动就冲我们这些护士发火撒气,让我们天天胆战心惊。”一个同乡打趣道:“哎,陶婉,你心疼欧阳大夫,是不是想插足取代女法医呀?”
       大家又哄笑起来。近在咫尺的舒白玫显然听到了陶婉的非议,忍无可忍起身离去。顾道录一边呵斥陶婉,一边喊着舒白玫追了出去。
       5
       舞厅里乐声悠扬,参加同乡会的人们酒足饭饱之后,正在翩翩起舞。此时,和陶婉结伴而来的那个漂亮女孩从餐厅里出来,已经喝得半醉,脚步踉跄地走在地毯上。一个蒙面黑衣人悄悄尾随在她的身后。女孩在110房间门口站住,掏出房卡打开门,跌跌撞撞地走进漆黑的房间。蒙面黑衣人紧紧跟着她进了门。
       女孩把房卡插进取电孔,屋里顿时亮起来。她回身去关门,一下子看见了黑衣人,吓得尖叫起来。黑衣人伸出戴着白手套的手捂住她的嘴,顺势用脚关上了房门。女孩奋力反抗,黑衣人死死扼住她的喉咙。只是片刻,她就停止了挣扎。黑衣人像摆布一个玩偶一样在失去知觉的女孩身上泄了欲,又把她拖到房间中央的地毯上,打开一个黑色的手提包,露出一排各种型号的锋利的刀。
       黑衣人拿起一把刀,慢慢走近女孩的尸体。门外传来同乡会激越的舞曲。他先是呆呆地看着地上的猎物,随后,在舞曲的感染下,手脚不由自主地扭动起来。他围着尸体狂乱地舞动着,仿佛地上不是一个死人,而是一件战利品,令他无比兴奋。他舞到了床头的灯光控制台前,把大灯全部关闭,只留下了一盏幽暗的台灯。
       灯光把他狂舞的身影映照到对面的镜子里,这种景象仿佛刺激了他的神经,让他更加亢奋。他和镜中的人对舞着,好像在互相模仿,又好像在互相比试。他在长发掩映、双眼紧闭的漂亮女孩身上跨来跨去,伴随着音乐的节奏不停地变换舞姿。在狂乱如抽搐的舞蹈中,他的一只手不停地从黑提包里取刀放刀,熟练地肢解着地上的女孩,把她的头部、臀部、双臂、双腿像拆卸机器零件一样切割下来,有条不紊地摆放在腈纶地毯上。只是一瞬间,一个可爱的女孩消失了,成了一块块没有生命的血肉、骨骼和白花花的脂肪。黑衣人抓起一截手臂,割下她的一缕长发,小心地放到她的手心里。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小瓶血样,摆在了这只手臂旁。
       激越的乐曲穿墙而入,地毯上缓缓流淌的血泊形成了一个个猩红的漩涡。
       “下一个”就是你
       1
       清晨,绿岛市大多数人还在梦乡沉睡。环卫工人老肖头在郊外高速公路的桥上,发现了一只高级旅行袋。好奇的他费了半天劲才打开了那个旅行袋,里面用床单一层层不知包裹着什么。他迫不及待地打开包裹,顿时吓得魂飞魄散,他看见了两条人腿和一颗血肉模糊的人头。他只觉得双腿发酥,头皮发麻,一下子跌坐在地上,一声惊叫也活活闷在了心里……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摇摇晃晃走下高架桥,打电话报警。
       9块被肢解的碎尸很快就摆在法医解剖室的尸检台上。女法医舒白玫检验后断定, 9段尸块属于同一女性被害人,目前还缺少左上肢,死者身高约1.68米,年龄23岁左右,无生育史,因面部毁坏严重,已无法辨认,死亡时间在12小时以内。
       刑警支队黎明剑支队长一边等着舒白玫在电脑上打验尸报告,一边问:“白玫,你成了感动绿岛十大新闻人物,怎么不告诉我一声?”
       他们是一对老搭档,十年工作上配合默契却又冲突不断,黎明剑戏称他们是最亲密的敌人。
       “别提什么感动绿岛了,我连自己的婆婆都感动不了。”舒白玫把验尸报告打印出来交给他,“她对记者说我忘恩负义,连个孙子都不给她生。”
       舒白玫是唐山大地震幸存下来的孤儿,被父母的好友欧阳浩然一家收养。长大后与养父母的独生子欧阳鹏恋爱结婚,可两人结婚十年一直膝下无子,因此与婆婆的关系十分紧张。这事成为了欧阳家的一块心病。
       黎明剑仔细看着验尸报告,果断地说:“这起碎尸案作案手段和通缉令上的那个家伙非常吻合,那个恶魔就曾是个兽医兼屠夫,肯定是他干的!”
       舒白玫反驳道:“你这么快就下结论?我看不一定。这是一起跨区域抛尸案,现场痕迹物证很少,尸源也很难查清,第一现场不知在哪里。”
       舒白玫觉得黎明剑最近有些反常,可能因为新近丧妻感情上有了创伤,影响了他出色的判断力,因此好意地提醒他。可他却十分敏感地避开她怜悯的眼神,固执地说:“你凭什么说不是他?”
        舒白玫小心地从死者的口腔里取出一个牙套,“省厅传真上说,那个流窜凶手没读过书,应该不懂人体生理解剖。你看,从这些尸块的创面也就是切割部位、边缘特征以及附着物上,就能判断出杀人工具以及犯罪嫌疑人的职业特征。”
        黎明剑是干痕检出身的,他从痕迹检验的角度对案情有一套看法,舒白玫从法医学角度却另有一套分析,他们常常意见相左针锋相对。他俩的这种“争嘴斗舌”就像吃饭时舌头和牙齿的碰撞搅拌一样,互相启发,互相激励,让他们把每一个案子都咀嚼成了铁案。
       “那你说说凶手的职业!”黎明剑定定地望着舒白玫漂亮精致的面孔,仿佛想从上面看出答案来。他对舒白玫的感情非常微妙,很难说清是一个男人对女人的欣赏,还是一个刑警对法医的依赖。
        “这个凶手应该是懂得人体解剖知识的人,可能是医务工作者,也可能是画家或运动员、教练员。尸体肢解部位表皮和断面处刀口小、刀痕锐利,我初步判断,这具尸体是用手术刀肢解的。”
       “兽医也是医生,对不对?”黎明剑笑起来,露出两排结实的白牙,“很遗憾我们不知道那个恶魔在其他省杀人碎尸都是用的什么工具。这并不能证明就不是他干的。”
        “你先别和我争,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查清尸源,现场物证发现得这么少,只有找到第一现场,才能发现和提取更多的痕迹、物证,查出被害人是谁,为准确地认定犯罪嫌疑人提供重要的证据。可我总觉得凶手不是外地流窜作案而是本地嫌犯所为。”
       黎明剑故意问了一句:“为什么?”听着她像唱歌一样帮他分析案情,“指挥”他如何行动,黎明剑感到这是他刑警生涯中的一种乐趣。
       舒白玫解释说:“很明显,犯罪嫌疑人碎尸的目的在于使人不易查明被害人是谁。害怕警方通过因果关系推断出犯罪嫌疑人。如果是流窜作案,他不用这么小心翼翼地掩护自己。”
       “那可不一定。”黎明剑抢过话头,“当今社会见财起意、雇佣杀人、突发性激情杀人、精神病患者杀人、变态人格者杀人案件所占比重在增加,降低了杀人案件因果关系这一特点的普遍意义。如果我们还按老经验老路子,过分依赖因果关系的排查,就可能使侦查陷入僵局。”
       二人各执己见,争执不下。
       “明剑,我知道你身上的压力很大,通缉令上的杀人狂魔了无踪影,又出现了跨区域抛尸案。绿岛市民人心惶惶,市领导又限期破案。可越在这个时候,你越得保持头脑清醒,千万别先入为主,一旦搞错了侦查方向,整个破案过程就要走一个大弯路啊!”舒白玫边说边仔细地观察着尸体的左小腿,发现那里好像有一块“黑痣”。
       黎明剑说:“放心吧,我已派出人员对最近失踪的女性逐一查清,包括暂住人员。向全省各地公安机关通报案情,张贴认尸启事,派人去寻找第一现场。就先按你说的,在本地排查重点嫌疑人。那个装碎尸的‘阿迪达斯’旅行袋,也许是唯一的破案线索。”
       就在这一对铁搭档在9块碎尸的迷魂阵里左突右冲之际,苏畅把战火从同乡会的酒宴上,烧到了舒白玫的家里。
       2
       中午,舒白玫一进家门就觉得气氛不对。丈夫欧阳鹏没像以往那样在厨房里忙碌,而是面色铁青地坐在沙发上,用手捂住了半边脸。舒白玫伸手欲摸他的额头,他却用手指冷冷地挡住,指指客厅地毯中央摆放的一个半人高的大蛋糕盒子。她这才想起今天是自己的生日。
       “哇,你订了这么大的蛋糕?”
       欧阳鹏冷冷地说:“我哪有那么夸张?只有那个浪子才能这样讨你的欢心。”
       舒白玫几步走到大蛋糕前,只见上面写了两行英文字母,一行是“祝你生日快乐”,另一行她却一时读不懂。欧阳鹏踱过来,愤然地说:“这行字是‘挑战’,当然不是向你,而是向我挑战。那个苏畅也太过分了!”
       舒白玫为了息事宁人,轻声说:“这有什么,不就是一个生日蛋糕吗?”她转身看到丈夫压抑着的狂怒的表情,不知说什么才好。欧阳鹏显然也想克制自己,扭身打开了电视。舒白玫松了一口气,看到餐厅里摆放的红烧鲤鱼、炸藕合、拌三鲜等十几个她喜欢的菜,心中涌起一阵感动。
       结婚十年,欧阳鹏一直承担着家务。舒白玫曾为此写了一篇散文,发表在一家女性刊物上,并获得了征文一等奖。欧阳鹏“模范丈夫”的美名从此就传扬出去了。
        舒白玫和欧阳鹏一起味同嚼蜡地吃着这顿生日大餐。绿岛电视台为了招揽广告,搞了一档点播栏目。突然之间电视节目主持人朗声播报:“画家苏畅先生点播一曲《别把我的爱人带走》,送给舒白玫女士,祝她生日快乐——”
       欧阳鹏忽地站起来,冲过去关上了电视机,又转过头来,一脸痛苦地望着妻子。两人对峙着,舒白玫听见了自己心脏狂跳的声音。
       舒白玫对欧阳鹏并非苏畅所说的被迫以身报恩,他们之间有过意乱情迷的初恋。父母双亡之后,舒白玫被欧阳浩然夫妻收养,欧阳鹏从小在姥姥家长大,一直在京城读完高中。因为姥姥的身体不好,他年龄又小,暑期总是父母到京城去看他。因此,十八岁之前这对少男少女从未见过面。欧阳鹏大学毕业后,为了照顾父母,才调回到绿岛。而舒白玫第一次见到他,便呆住了。她来不及逃避就掉进了爱情的漩涡里。
       那天,欧阳鹏坐在沙发里正剥橘子,在父亲的介绍下只淡淡地和舒白玫打了一个招呼。舒白玫突然觉得这里已经是天堂了。她做梦也没有想到,世上会有这么清爽优雅的男孩。年轻的欧阳鹏皮肤白皙,双目清澈,额头光洁,脸上显出一种宁静,圣洁的姿容仿佛来自月亮,浑身上下散发出忧郁的美。这位月亮一样优雅的男子如一股旋风一样令舒白玫倾倒,将她吹离了日常生活的轨道,吹入了一股永远挣不脱的爱情漩涡之中。
       第二天早晨,她一上阳台又撞见他在落地窗前看书。他姿势优雅地坐在摇椅上,黑发垂在额前,安安静静捧着一本书,正静心研读。她看得几乎痴住。阳台外的世界皆成浮云,只露出她的月亮王子。她轻手轻脚地走过去,装作漫不经心地问:“什么书?”欧阳鹏并不回答,只让她看那暗蓝色的书皮——《心理学》,然后,用明亮的眼睛罩住了她慌乱的眼神。舒白玫快步逃开,用手捂住胸口暗叫:“天哪,他竟不对我说话,我多么爱他的不说话!”
       舒白玫是医学院的校花。周围的男孩子成天叽里呱啦围着她转,她却觉得他们只不过看到了她的肌肤,而比她年长两岁的欧阳鹏这一眼,却看透了她的灵魂。
       欧阳鹏返回北京时,舒白玫和养父一起去车站送他,当火车把他带走时,她感到濒临死亡的痛苦。看着他一寸寸远离,她不仅有一种精神上的痛苦,甚至似乎是生理上的切肤之痛。她只觉得乌云压顶,街上一片灰暗。
       欧阳鹏到北京后给她来了一封信,口吻很平淡,她回了他一封热烈的情书,他却再也没有回信。等他再次回来时,他把她约到了市里那个叫桃山的地方,热情地把她的情书朗读了一遍,把她拥到怀中,深情地吻了她。舒白玫觉得自己找到了理想中的爱情,以为从此可以天天被他用情话供养在唇上和眼睛里,是那么陶醉。半年后,欧阳鹏向她求婚,意乱情迷的舒白玫毫不犹豫地答应了。直到新婚之夜,她才大叫上当,因为这位学医的丈夫直奔主题,冷落了她的芳心。
       3
       走进弥漫着福尔马林气味的解剖室,黎明剑的心情紧张起来,不知道等待着他的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这几天有好几个人前来认尸,他急于知道结果。
       “尸源查清了吗?”他急切地问。
       “还不能最后确定。只有一个叫刘金枝的身高、血型、失踪时间和女尸接近。”舒白玫摘下手套,“可是却有两处明显的特征不符:一是我推断年龄在23岁左右,而刘金枝的年龄是26岁。二是死者的腿外侧有一块黑痣。”
       “找不到尸源,下一步就很难进行。”
       舒白玫拿过死者的那条小腿:“我要把它浸泡在福尔马林溶液中,让这条小腿说出她到底是不是刘金枝。我再去找牙医检验一下牙齿,从牙齿的磨损度上确定一下她的真实年龄。”她穿着白大褂体态轻盈地在大理石地面上忙碌,像一条美人鱼一样优雅从容。
       “找到买旅行袋的人了吗?”舒白玫问。
       “唉,别提了,物证调查组的人跑了市区几十家卖旅行袋的商店,进行了详细调查。只有市区解放南路412号店的店主反映,4月23号上午,有一个讲普通话、带东北口音、年龄大约30岁、身高1.70米左右的外地男子,买了一只这样的旅行袋,因为这是旧款,买的人不多,他才有印象。可是,茫茫人海,到哪里去寻找这个购物者呢?”
       “查出租车司机有没有结果呢?”舒白玫又问。
       黎明剑认为,作案人跨区域抛尸并在短期内完成,利用出租车作为交通工具的可能性极大。昨天,他顾不得吃中午饭,赶制了3000份协查通报,发动全市的出租车司机协助破案。可是,侦查员们反馈回来的信息又让他大失所望,出租车司机都没注意到上车的客人提没提大旅行袋。
       为了弄清尸源,舒白玫要去找市人民医院的牙科专家会诊,黎明剑和她一起出门。刚到走廊上,侦查员小刘兴冲冲地叫住他:“黎支队,你可真是料事如神,我们按你说的去查,找到了第一现场。”黎明剑忙叫他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碎尸案中包裹尸体的是独幅白布床单。黎明剑看到上面印有A——9的字样,推断可能是宾馆用来洗衣过程中的客衣号,立即决定排查全市饭店宾馆。侦查员们在全市进行地毯式搜查,在华侨饭店的洗衣房里发现了规格、质地相同的床单,随即按“A——9”的标号,找到了110房间。种种迹象表明,该房间为第一杀人现场无疑。
       黎明剑从椅子上一跃而起,“白玫,你先别去牙科了,马上到华侨饭店,那里是第一现场。”
       华侨饭店110房间的房门紧锁,当服务小姐打开房门时,一股恶臭扑面而来。地毯上赫然摆着一截左手残肢,后来经检验,证实是那位女死者的,手里还抓着一缕头发。地上扔了一把带锈的菜刀,旁边还有化验取样用的小瓶装的血液。
       黎明剑只觉得一股怒气直顶脑门。他愤愤地骂道:“这个魔鬼,他在嘲弄我们—— 向我们挑战!你们看,这家伙知道我们破案要查毛发,验血型,还要找凶器,就在这儿为我们准备好了。真是胆大妄为!”
       “不仅胆大妄为,还特别狡猾。”舒白玫一边观察,一边说,“这是精心伪造过的杀人现场,明明是用手术刀分尸,却扔上一把菜刀;还让这个女人手里抓了一缕长发,让我们觉得凶手是女性。还有这瓶血样,不知到底是谁的?凶手到底想干什么?”
       黎明剑在房间里转了一圈,突然对舒白玫说:“你们同乡会,就是在这里开的吧?”
       舒白玫问:“什么意思?”
       “死者的死亡时间,也是你们开同乡会的那个晚上,对不对?”
        “真是太巧了!” 舒白玫失声说。
       “你马上去牙医那里,确定死者的身份。我记得你说你们接下来还开了舞会,说不定,凶手就在那天的舞会上。”舒白玫一想到凶手那个晚上曾和自己一起共进晚餐,胃里涌起一种强烈的反感。她不敢怠慢,留下其他侦技人员继续勘查现场,开车直奔市人民医院。
       
       4
        正当黎明剑和女法医在碎尸案中忙碌地调查取证之际,绿岛市商业中心一家美容厅楼上发生了火灾。凶手魔影在火光中再次现身。
       熊熊大火烧红了半边天际,消防队员及时赶到,将其扑灭,但在灭火过程中发现,屋内有一具女尸并有大量血迹,尸体已被肢解。前来救火的消防队员们被这血淋淋的场面吓住了,忙打110报警。
       又一起血腥案件在绿岛发生,这才让黎支队长确信,有一个心理变态的幽灵,徘徊在这座美丽的海滨城市。这具不幸的女尸就是他的“下一个”。在开车赶赴火灾现场的路上,他和舒白玫都默不作声。
       这家美容厅是丰田路与经七路交叉口的临街门面房。黎明剑一进门就看到满地没来得及扫的乱发,空气中都是劣质烫发水的气味。起火现场在二楼,他铁青着脸指挥侦技人员进行勘查与访问。
       被害人叫吴倩倩,21岁,是一位女模特,租住了美容店上面的房间。令黎明剑头痛的是,侦技人员在现场并未获得多少有用的证据。因为火大,犯罪分子遗留的痕迹基本已被烧毁,加上在扑火过程中,物品转移,破坏了现场的原始状态,给勘查工作带来了极大的困难。“又一起碎尸灭迹案!”黎明剑站在一楼美容厅,把手指的关节按得咔咔作响,“我看,那个变态恶魔又现身了。这次还玩起了放火的把戏,实在太可恶了!”
       “这家伙真是疯子,作一次案,变换一次手法,他好像有杀人的邪瘾。”舒白玫一边说,一边进行就地尸检,发现女模特死亡时间在清晨,胃内糊状容物约有150毫升左右。被害人阴道内有精液,显然是先奸后杀。
       小刘在房间的地面上发现了火柴棒、打火机和燃烧后的塑料容器残渣,还找到了3处起火点,证明是有人故意纵火。
       让侦技人员高兴的是,在女模特住房的铝合金推拉门的玻璃上,发现并提取到左手食指、中指、无名指指纹,经分析,系作案人留下的可能性很大。作案人应为男性,从指印距地面高度推断作案人身高在1.78——1.80米左右。
       黎支队和战友们为这一发现欢欣鼓舞。有了恶魔的指纹,就不愁抓不到他本人了。他们决定从排查女模特吴倩倩的人际关系入手,寻找犯罪嫌疑人。
       美容店杀人案,让黎明剑和舒白玫深感震惊。黎明剑为又一名年轻女性的消亡,感到心痛。那个变态的恶魔恣意残杀鲜活的生命,在践踏生命尊严的同时,也践踏了人民警察的尊严。他暗暗发誓:尽快抓住这个杀人狂魔,不能再有那无辜的“下一个”。
       血样与圈套
       1
       “什么,要取我的DNA,凭什么呀?”苏畅十分反感地说,夸张地向女法医扮鬼脸,“白玫,你看我像凶手吗?”苏畅正和一个女模特幽会,中途被打扰十分不快。
       舒白玫找了牙科专家,从牙齿磨损程度和其他情况看,死者的年龄在25——27岁之间,和失踪的刘金枝相吻合,她小腿上的‘黑痣’,用福尔马林浸泡后全部褪色,证明不是黑痣而是伤疤。据此认定,死者正是那个参加了同乡聚会后一去不回的刘金枝。尽管极不情愿,舒白玫还是不得不按照黎明剑的安排,找到当天同乡聚会的组织者之一苏畅,提取他的指纹和DNA。
       黎明剑说:“大画家,别那么敏感!谁说你是凶手了?就为了证明你不是凶手,才请你配合调查。”
       苏畅把舒白玫周围的男人都看成自己的情敌,故意在舒白玫面前给黎明剑难堪。“黎支队,你不要动不动就来扰民,好不好?你看,耽误了我这幅大作,这可是价值不菲的传世之作呀!”他指指画了一半的女人裸体,阴阳怪气地说。
       黎明剑看在舒白玫的份上,压抑着自己,淡淡地说:“对不起,打扰了你的创作。不过,一条人命总比一幅画值钱,何况死者还是你的同乡。”他边说边示意舒白玫提取他的指纹,自己则和小刘先出来了。
        小刘愤愤地说:“我看这个家伙就是凶手。三十多了还是个单身,又整天绯闻缠身。没准是酒后行为不轨,纠缠那个刘金枝,受害人反抗,他就把她给杀了。”见黎明剑不相信他的结论,他又有理有据地说,“我调查了十几个同乡会的男人,就他最可疑。大家当时都在跳舞,有舞伴作证。只有他一个人喝多了酒,躲到了房间里,有作案时间,又没有人证明他不在杀人现场。现在,他又拒绝指纹和DNA的提取,这家伙太可疑了。”两人正说着,舒白玫出来了,说取到了画家的指纹和唾液,黎明剑在心里对苏畅画上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舒白玫更是心事重重。方才苏畅见两个男人走了,乘机对舒白玫说:“白玫,你只是被欧阳鹏迷惑了。他虽然仪表堂堂,可内心空无一物,你的灵魂会感到焦渴,你看看你憔悴了多少……”舒白玫伸出棉棒,对他命令道:“伸出舌头!”
       苏畅只好听命,中断了他滔滔不绝的话头。取完样,舒白玫急匆匆地走掉了。她不敢在苏畅身边多呆一分钟,他就像她灵魂的回声一样,每次见面都给她带来惊喜和惶恐。她只有逃避,像过分饥渴的人避开汪洋一样,生怕自己会溺水而亡。
       调查顾道录时,这位心理医生和画家的态度截然相反,可他过于积极的姿态也令黎明剑生疑。
       顾道录是个侦探迷,舒白玫和黎明剑走进他家时,DVD里正在播放外国侦探片《七宗罪》。一个心理医生对于侦破、谋杀、罪行、复仇等等过于热衷,让敏感的刑警们不能不对他产生怀疑。
       “看不出,这里还有我们的同好啊?”黎明剑眯起眼睛,话里有话地说。
       舒白玫心中一惊,明白了老搭档的意思。偏偏顾道录毫无察觉,他仿佛是为了炫耀,走到一个架子前,指着一整架的书和DVD碟片,说:“我这里都是关于犯罪的经典资料,黎队长要是喜欢,尽管拿去。我敢说就是你们公安局的资料室,也没有我的齐全。”
       黎明剑咄咄逼人地问:“这恐怕不是你的本职业务吧?”顾道录仰起他那看上去气鼓鼓的脸膛,慢悠悠地回答说:“这纯属业余爱好。搞心理学的必须有一个和职业不同的业余爱好,才能排遣不良情绪,缓解压力,调适心理平衡。”
       “你是靠看别人犯罪来宣泄情绪喽?”黎明剑的态度让舒白玫急得要命,觉得他这简直就是在诱供。
       “对对对。黎支队可真是一语中的。为什么有人专爱看恐怖影片,为了释放紧张心情嘛!”心理医生露出他的四字小门齿,憨态可掬。
       黎明剑的脸越绷越紧了:“这么说,直接去犯罪岂不更能释放心理紧张?”
       顾道录还在不知死活地往下说:“对呀,有许多罪犯都是因为心理压力太重,才会走上犯罪道路的。”
       舒白玫再也听不下去了,她真怕黎明剑会立即掏出一副手铐给自己的仁兄戴上。“得了,道录兄,你别以为这是给你的患者做心理治疗,可以按照他的情绪说下去。你面对的可是刑警,你的每一句话都会作为证词,证明你是不是罪犯!”
       顾道录这才恍然大悟,不敢随着黎明剑的话头顺竿儿爬了。黎明剑向舒白玫不满地挤了一下眼睛,舒白玫装作没看见,动手给顾道录取样。
       可是当顾道录得知是刘金枝在聚会中被害时,又开始多言多语了。他建议黎支队,不要把怀疑的圈子只固定在参加同乡会的男人身上,还应该调查死者身边的男人。比如她的男友、曾经的男友、甚至女友的男友。还说刘金枝是个内向的女孩,有一段时间心理出现过问题,曾来他这里做过治疗。就为了对她的治疗有利,他才约这个可怜的姑娘来参加同乡聚会。
       “什么,她生前有心理疾患?那就请你详细地谈一谈吧!”看到黎明剑掏出了记录本,舒白玫心里暗暗叫苦,心想:顾道录是自己往圈里跳哇!可她又无力阻止他,只好听凭他说了一大堆刘金枝的生前情况,她感到黎明剑看心理医生的目光越来越疑惑,让她不由得心惊肉跳。
       顾道录对于舒白玫,就像生活中的那一声号子,使她所有的悲喜都有声有色。她觉得女人的一生需要有几个男性支撑,父亲、兄长、爱人。她失去了父亲,没有兄长,这个空缺就由顾道录填补了。
       走出顾道录那小小的四合院,外面已是黄昏,一弯新月悬在空中。舒白玫觉得它就像一把匕首,已经逼近了自己视如兄长的心理医生。
       2
       女模特被害案就像一个连环套,扯出了一串串的奇闻,这个被碎尸又被焚烧的吴倩倩原来还是绿岛的风云人物,这是刑警们始料不及的。
       女模特生前交际很广,有许多男人围着她转。她曾被一个千万富翁包养,可经查,案发时他正在海南谈生意,不在绿岛。她在被富翁包养之前,还有另外一个情人,办案人员就及时传讯了他。
       “你们怀疑我杀死了吴倩倩?告诉你们吧,我宁可自杀也不会杀她。”吴倩倩的情人王小波是个三十出头的男子,长相本来十分端庄,可偏偏在脑后头梳了一条小辫子,让人乍见之下还真辨不出是男是女。
       刑警小刘板起脸看着他:“你最后一次见她,是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
       王小波一怔,咧咧嘴说:“一个月以前,在法庭的被告席上。她、她把我告到了法院,说我侵犯了她的名誉权。”
       原来,王小波在离婚时受阻。妻子死活不承认夫妻感情破裂,王小波为了和迷人的女模特结合,竟然在法庭上把自己和吴倩倩两年来的婚外情统统说了出来。为了让法官相信这是真的,他甚至还交代了他和吴倩倩相处的细节。就这样,王小波终于如愿以偿,可当他拿着千辛万苦弄到的“解放证书”,像献宝一样献到吴倩倩面前时,吴倩倩却用涂抹得无比灿烂的眼皮狠狠翻了他几眼,厉声质问他:“你懂不懂游戏规则?”王小波的热情遇上了冰山,恨恨地说:“你想当游戏做,可惜我弄假成真了。”为了报复这个女人,他故意添油加醋,说他把他们在一起的细节和隐私都告诉了法官。吴倩倩花容失色,含泪骂道:“你真卑鄙!我要起诉你,你侵害我的名誉权,咱们法庭上见!!”
       黎明剑他们一时哭笑不得,真想不到世上还有这么一对宝贝。
       “那么,王小波会不会因此和吴倩倩反目成仇,痛下杀手呢?”
       “这个娘娘腔的男人,哪里会碎尸焚尸?”小刘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口否定。
       黎明剑厉声说:“我要的是调查结果,不是你的推测。”
       小刘扮了个鬼脸,踢踢踏踏地出了门。
       3
       刘金枝的血样瓶像一个魔瓶一样,令舒白玫百思不得其解。一上班她就坐在电脑前调出这个案子的资料,想从中找出一点线索来,却发现自己的电子邮箱里有一封地址奇怪的邮件。她点开一看,不由大吃一惊。这是一封恫吓信,劝她退出专案组,停止对碎尸案的调查,否则将有不测发生。
       看着电脑上闪闪烁烁的文字,舒白玫的神经高度紧张起来。她觉得周身发冷,仿佛有一双阴森森的眼睛在文字后面瞄准,向她射出一支支利箭,带着飕飕的风声。她急忙起身赶到黎明剑的办公室,见几个侦查员正在讨论碎尸案。
       黎明剑在分析案情时颇有些学者派头,侃侃而谈的姿势很吸引人。“实施犯罪行为,一般都会留下两种印迹:物证印迹和心理印迹。从这起碎尸案上,我们应该看到作案者的心理痕迹,属于变态人格犯罪。”
       舒白玫心中又是一震。昨天从苏畅和顾道录那里取样回来,黎明剑在漆黑的车里说,有几种职业的人最容易变态,一种是心理医生,往往给别人纠偏头头是道,可“自己的刀削不了自己的把”,他们的心理症结在于看多了听多了患者的病态行为,导致自己也会变态。另一种就是画家。天才和疯子只有一线之隔,割耳朵的凡高就是一例。当时舒白玫就反驳他,说刑警总和人渣打交道,接触的都是血腥和暴力,就更容易变态!黎明剑脱口说:“当然啦,法医杀人就更在职业病之列了。”
       黎明剑瞄了一眼舒白玫,知道她有事要汇报,开始长话短说地作总结:“变态人格者的犯罪是寻求心理上的满足和安慰,缓解心理紧张状态。这种犯罪行为具有连续性,作案时间具有周期性,侵害个体具有一致性。”
       小刘插嘴道:“太可怕了。这么说,这个流窜凶手在绿岛连杀两人,还不会罢手——”黎明剑严肃地说:“对。我就是提请大家注意,不知道下一个无辜者会是谁?”
       倚在门边的舒白玫走了过来,说她收到了恫吓信。她的话引起一片哗然。
       连环丑闻
       1
       女模特的案子处处节外生枝,真相就纠缠在一场场是非难辨的官司里,让刑警们剪不断理还乱。
       “对不起。我知道你很不愿提起和吴倩倩在法庭上刀兵相见的事。不过,为了你自己,也希望你能讲真话。”再次传讯,黎明剑的开场白让王小波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想起法庭上的那一幕,王小波的眼神迷离起来。这个常以聪明人自居的音乐人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会因在法院里自曝性丑闻又被情人以侵犯名誉权告上法庭,成为人们的笑柄。
       他以为吴倩倩是疯了。如果说他公开了他们的爱情对她是一种侵害,那么,她和他打一场侵权官司,不更是一桩丑闻吗?
       在法庭上,吴倩倩的律师说,被告王小波为了不可告人的目的,在公开场合宣称和原告有不正当男女关系,破坏了她的公众形象,要求被告停止侵权行为并公开赔礼道歉,赔偿原告经济损失和精神损失20万元。
       王小波听得火冒三丈,当庭拿出了吴倩倩送给他的写满绵绵情话的贺卡。可能是被20万的巨额赔款吓坏了,王小波还到公证处公证了吴倩倩发给他的手机短信,并从电信局调取了吴倩倩和他的通话记录,最终打赢了官司。
       吴倩倩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为了保护名誉而进行的诉讼,只不过再次曝光了她的个人隐私。
       黎明剑听完王小波的陈述,冷冷地说:“你导演了这场闹剧,说明你对吴倩倩已经没有丝毫的感情,只有刻骨的仇恨。”
       他的话还没说完,王小波已经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我可没有杀她,我没有!虽然她这么无情地把我告上法庭,可后来她又找到了我,给了我两万元钱,要求我别再宣扬我和她的事。不过,我也没要这笔 ‘封口费’。”
       黎明剑心中一动:“封口费”?就是说她这场官司是打给那个富翁看的。
        王小波在法庭上公开了他和吴倩倩的私情之后,吴倩倩一定是受到了富翁的威胁。她只有否认与王小波的关系,到法院去告他毁坏自己名誉。她以为这样她就可以向富翁证明自己的清白了。她万万没有想到,王小波拿出了证据,让她再次无法说清自己。那么,会是远在海口的富翁雇凶杀人吗?
       2
       这几天,舒白玫的生活不断受到冲击,频频接到神秘的来信,信中装的东西让她心惊肉跳。
       那天一上班,传达室的门卫就交给她一个蓝色信封,她接过来看了看,下面没有地址。她三步并作两步登上七楼,进入自己的办公室小心地拆开信,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信封里面装了两张卡片,一张上画了一只人的耳朵,另一张上仅有一只眼睛,她的心脏猛地狂跳起来。联想起碎尸案,她觉得这又是一种恫吓:那个暗藏的凶手是否在警告她,如果再不退出专案组,就要肢解了她?
       “从现在开始,我要对你实施二十四小时特别监护!”黎明剑拿着那些卡片,反应十分强烈。
       “你是说我是下一个?”尽管心在狂跳,女法医还是浅浅一笑。
       “对。你知道吗?这不会是偶然的,也许是凶手对下一个猎物发出的行凶信号——”
       舒白玫说:“不会吧?他要想杀人,怎么会给被害人发信号呢?”
       “他在向我们挑战,这个混蛋!”黎明剑早就对凶手在110房间留下侮辱性物证的行为恨之入骨了。他的目光望向空中,仿佛那个狡猾的凶手就吊在那里似的。舒白玫心中刮起了一阵凉凉的阴风。这几天,黎明剑下令调查了死者生前通讯联络情况,断定作案人与死者相识。因为刘金枝在死前收到了一条匿名短信息,约她同乡会饭后,到110房间见面,给她介绍工作。看来刘金枝和匿名者的关系非比寻常,才能如约前往。可找到手机卡的主人却得知,他的手机头天被盗了,他急于出差,没来得及去报停,案发当天他在外地还没回来。
       小刘兴冲冲地走进来,递给黎明剑一张报纸,说又发现了新的证据。
       “干得好!这是一个极有价值的线索,只要好好利用,我们很快就会找到那个恶魔,出出这口恶气!”黎明剑紧紧抓住那张《绿岛晚报》,把大盖帽往桌子上一摔,一副摩拳擦掌的样子。
       办案人员再次对抛尸现场附近进行细致勘查,发现了一张已缺损的4月19日的《绿岛晚报》。经对比,缺损部分的内容是金蔷薇桑拿娱乐中心的招聘启事,侦查员十分兴奋,推断凶手很可能是外地人,急于在当地找到工作立足。这一发现让黎明剑十分高兴,再次证明了他关于凶手是外地流窜作案的判断是正确的。“你们立即去金蔷薇桑拿娱乐中心,对到他们那里应聘过的人员进行排查……”
        小刘和大周找到了中心的老板,这个肥胖的中年人拿出了应聘登记本。公安人员经过仔细地比对查证,发现一名未被录用的外地人跟解放南路412号店主描述的买旅行袋的人十分相近。从应聘登记表上获悉此人叫陈中实,暂住市区蝴蝶斑崖67号2幢403室。
       听到侦查员的汇报,黎明剑立即指令缉捕小组对其住处严密布控。侦查员们旋风一样直扑出租房,在那里架网守候,由一名女侦查员以居委会收水电费为名上门试探,陈中实开门后,侦查人员迅速冲了进去。
       然而,审讯的结果却大大出乎公安人员的意料。应聘者和购物者虽然同是陈中实,但据他交代,他是一个外地民工,受雇于一家网上送货中心。至于购买“阿迪达斯”旅行袋的人,在送货中心登记的名字叫耿金波。
       侦查员在排除了这个民工的作案嫌疑之后,又把视线转向这个在网上购物的藏头露尾的耿金波。
       3
       深夜,刑警支队灯火通明,市里限期破案的指令就像紧箍咒一样让侦查员们夜以继日,大家满脸倦容却仍在研究着刘金枝的案情。
       “经过化验检测,这瓶血样为B型血,是被害人刘金枝的无疑。”舒白玫把化验结果告诉黎明剑。
       黎明剑正为搜查耿金波大费脑筋,随口便说:“这个问题已经毫无意义了,不过是那个变态狂用来嘲弄和激怒我们的伎俩。”
       黎明剑曾打发手下去寻找耿金波。刑警们在全市40多个耿金波中,确定了一个最有可能是凶手的人。不料,在这个耿金波身上又出了岔子。
       侦查人员风尘仆仆地赶到耿金波所在的二十里堡村,这个老实巴交的农民见了刑警,吓得哆哆嗦嗦不知如何是好。他结结巴巴地告诉办案人员,他的身份证丢失了。办案人员又走访了他的邻居和村长,证实耿金波在案发当天根本就没离开过这个村,没有作案时间。那么,是谁冒充耿金波之名作下惊天血案?刑警们再次坠入五里雾中。
       他们连夜开会研究案情。黎明剑忽略血样的态度让舒白玫激动得瞪大了双眼:“不,我不这么看。如果仅仅是嘲弄和激怒咱们,凶手没必要费这么大的劲保留血样。他一定有更深层的目的,更狡猾的动机。”几个刑侦人员听了,也议论纷纷。大周说:“我觉得舒法医的话有道理。一个会伪造现场向我们公开挑衅的家伙,绝不是等闲之辈。这家伙在极短的时间里杀人,连一枚指纹都没留下,真是神出鬼没。而在房间中却故意留下一些伪物证,是想把我们引入歧途!”小刘最善于挑起争端,只要一争论,他就像个螺旋桨一样刮起一阵旋风,谁也说不过他,“对呀,你已经说出他的目的,是为了把我们引入歧途,又何必去上当呢?”
        舒白玫得知战友们连连受挫,深知肩上责任重大。她连夜对尸体进行了反反复复的检测,发现刘金枝的体内有严重的感染症状,这说明死者在生前曾经有中毒性休克。她又对死者的肝胃组织进行检验,却未发现安眠镇静药物和砷、汞等毒物。那么,死者的代谢功能是被什么东西毒害的呢?
       刘金枝生前曾当过市第二食品集团公司的厂医。下午小刘和大周去她家调查时,她的父亲说女儿生前有一种怪病,并说他女儿是让她的同事、一个男厂医害死的。他还说女儿的怪病让男厂医越治越严重,好几次昏死过去。老人痛心疾首地要求警方给他作主。
       “看来,这个男厂医有重大嫌疑。你方才说刘金枝体内有严重感染,这证明有人在她生前就对她下过黑手。白玫,能不能确定刘金枝是中的什么毒?”黎明剑一脸急切地询问她。
       “这个,我已经化验了她的肝和胃,没查出可疑物质,看来只有这瓶血样,是唯一能派上用场的了。”
       黎明剑的脸红了,他大手一挥:“那就马上去化验。”舒白玫应声出门。小刘问黎支队,是不是马上传讯那个男厂医。
       “不,暗中侦查,找到证据再传他不迟,免得打草惊蛇。”黎明剑抹了一把脸,向小刘布置了任务。
       舒白玫一进化验室,就听见电话铃响。是欧阳鹏打来的,问她有没有按时服补血药。舒白玫觉得丈夫好像还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放下电话,望着窗外的明月,舒白玫的思维从案子里拐了一个弯,回到了他们的新婚之夜。
        那天,圆月也像笑脸一样高挂苍穹,舒白玫在心中把欧阳鹏唤作“月亮王子”,她就把婚礼定在八月十五的晚上。殊不知,这个夜晚惨白的月亮,将成为她心头永远的阴影。
        夜晚,宾客散尽,欧阳鹏斜倚在门上,打量他的新房和新娘。舒白玫嗅着他脸上剃须水的香味,陶醉地闭上眼睛。
       欧阳鹏已激情如火,熄了灯,和舒白玫并排躺在婚床上。拥着她一起向那个梦的深处沉下去。
       “不——!”舒白玫惊叫起来。欧阳鹏被她吓了一跳:“你,你怎么啦?”他的声音十分慌乱。舒白玫的叫声在黑暗中听起来又惊恐又绝望。她忽地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死死护住自己的睡衣。
       欧阳鹏也坐了起来。黑暗中,他看见舒白玫僵直的身影映在格子窗上。他为舒白玫的不谙风情发窘。她平日里水汪汪的美眸,娇羞的笑靥,吟歌诵诗时在红唇边闪闪发光的小小贝齿,都韵味无穷,使他有了无数美妙的遐想,妻子的拒绝让他感到扫兴和不解。
       舒白玫哆哆嗦嗦地去摸床头灯的开关。她觉得婚姻中的男女最亲密的举止就如她梦想的那样:黑暗中,一只温热的手找到她的手臂,一个温热的躯体婴儿般在那手臂上恬然入睡。欧阳鹏的举止让她的心一下子缩紧了。
        欧阳鹏拉住她的手,制止她去开灯。舒白玫急速地甩开他汗津津的手,惊叫道:“你别动我,在我打开灯之前,不许碰我!”
       电话铃声打断了舒白玫的回忆,欧阳鹏再次打来的电话证明了舒白玫的预感,他果然有话要和她说。“白玫,我同意给顾云昌做手术。”
       舒白玫吃惊地说:“你为什么同意?”
       欧阳鹏冷冷地说:“这是顾家一贯的风格,占尽先机,逼着我们处处被动。你知道,这种心脏大手术成功的几率只有百分之五十,这个顾老爷子就是想死在我的刀下,再给我们欧阳家抹上一层黑。”
       “鹏,你要是这么想,就千万别接这项手术。”舒白玫觉得自己的心悬到了嗓子眼。
       “如果我不给他做手术,我还是罪人,显得我们欧阳家太没风度。年近八十的顾老爷子心脏瓣膜置换,半年前就该做了。可别的大夫谁也不愿意接,明知是个棘手的事。”
       舒白玫更担心了:“那,这次手术咱们说什么也不能做,宁可让人以为你是见死不救,也不能让人说你借刀杀人。”
       “不,我不会被他们吓倒的。白玫,等着瞧吧,我不会给你丢脸的。”欧阳鹏说完就挂了电话,舒白玫拿着话筒,怔在那里,心里一片迷茫。
       “怪病”谜团
       1
       中午的阳光从高大的落地窗上透进来,在楼梯的金属扶手上闪闪发光。
       宋法官应约来到黎明剑的办公室。
        宋法官是位胖乎乎的中年人,说话慢条斯理,在向黎明剑通报了王小波和吴倩倩的案子后,又说 :“有一件事很蹊跷。王小波在与吴倩倩打官司时,出示了吴倩倩写给他的情书和亲密手机短信,还有从电信局调取的通话记录,这些东西后来都丢失了…… ”
       黎明剑很是吃惊。宋法官摸摸头皮,显得有些难为情:“黎支队,不瞒您说,我们法院这么多年来从未丢失过证物,这次我们也感到很奇怪。幸亏是在办理完了案件之后,双方再也没有提起上诉,不然就麻烦了。”
       送走了宋法官,黎明剑在办公室转来转去,自言自语:“谁会如此神通广大,从法院里窃走了它?只能是那个千万富翁!”
       可是,当大周和小警花汪蓬蓬千里迢迢赶到海口,找到那位包养吴倩倩的千万富翁时,他摆出一副不知情的嘴脸否认了一切。
       “张柄文,你别以为自己有几个臭钱就可以横行天下。吴倩倩背叛你去找情人,你觉得脸上无光,逼着她去打那场受辱又受气的侵权官司,没想到她不仅败诉,还惹出了更多给你抹黑的偷情证据,你更觉得大失颜面,又雇人偷走那些证据资料。你更没有料到的是,王小波不服气,四处招摇,你想封他的嘴而没能封住,就杀了吴倩倩想一了百了。你用这种方式来一洗耻辱。可惜,你这么做也是自取灭亡!”汪蓬蓬学着大侦探波罗的口吻,让大周听了心里暗暗发笑。
       张柄文眨着绿豆大的眼睛,承受着劈头盖脸的呵斥,脸上变了几遍颜色。这家伙毕竟是个久经沙场的大奸商,很快就镇静下来。“你只说对了一部分。吴倩倩确实是为了保持和我的关系才打了这场官司。不错,我威胁过她,如果不跟那个音乐痞子断绝来往,我就让模特公司解雇她,从此不给她一分钱的赞助。我让她去打维权官司,不是为了证明她的清白,只是为了让她和王小波反目成仇,断了他们的关系。你批评得好。我这人也许有些自私。可王小波更卑鄙,打赢了官司他还继续纠缠吴倩倩,他以为那些证据能把我们镇住,他想得倒美。”
       汪蓬蓬说:“所以你就雇人去偷了证据?”
       “何必说得那么难听?我只是用钱买回了我需要的东西而已。这些证据可能成为那个音乐痞子继续敲诈我的武器,我取回来有什么不对?可你说我雇凶杀人,那可就是冤枉好人了。”
       小警花“哼”了一声,反驳道:“你已经涉嫌犯了盗窃罪,要不然也是行贿罪,还敢自称好人?你杀了吴倩倩,就是罪上加罪!”
       张柄文竭力为自己辩护:“你们为什么不觉得是那个音乐痞子杀的人?这世道也怪呀,怎么一出了事就怀疑有钱人?有钱人才更惜命,不会为了这些男女之间的小事去拼杀。吴倩倩和王小波两条人命加起来,也不值我一个手指头呀!”
        尽管他这财大气粗的口吻让两位刑警十分反感,可在没有确凿证据之前,他们只好提取了他的毛发和唾液,风尘仆仆返回了绿岛。
        让人费解的是,女模特未被烧毁的内裤上的精液,既不属于张柄文也不属于王小波。凶手肯定是吴倩倩认识的人,不仅轻易叫开了房门,还和她发生了性关系。那么,到底谁是杀人纵火者?
       2
       “黎支队,这个男厂医果然有问题。”小刘满是雀斑的脸上闪动着兴奋的光彩。
       这几天,小刘和大周查明,刘金枝原来和陶婉是同事,因为一场医疗事故被医院解雇。从2001年起,经同乡介绍,跟市第二食品厂的厂医康立国学医并住进了康家。
       康立国有过两次婚姻都失败了,只有一个女儿已上大学。除了假期外,平时家中只有他们师徒二人。他对刘金枝这个徒弟要求十分严格,晚上从不放她出门。刘金枝学习很刻苦,只学了大半年,就能跟着康立国上门诊。出诊时,她也穿着食品厂医院的白大褂,只是厂里不给她发工资。康立国每年给她发6000块钱。去年五一节,刘金枝的姨妈给她介绍了一个男朋友,在一家银行当保安。今年3月10号,两人已到民政部门办了结婚登记手续,商定五一节结婚,就在此时刘金枝突然得了“怪病”。
       “我们找到了刘金枝的男朋友,他说康立国一直反对他和刘金枝结婚,经常从中作梗。当他俩确定婚期后,刘金枝突然给他打电话,说自己浑身无力。他赶到时,康立国正在给刘金枝输液,刘金枝形容枯槁,头发脱落,偷偷求男友把自己带走,说越让师傅治病自己越难受。”小刘的话在黎明剑眼前打开了一条新的侦查思路。“我们还发现了一条重要线索:康立国在医院多次自己开处方取走一种叫‘氟尿嘧啶’的治疗癌症的药物,一共多达80多支。用的是不少老病号的医保卡,这些老病号专门找他看病,平时的医保卡都放在他手里,他就利用这些卡穿插开药。可奇怪的是,这些医保卡的主人没有一个患肿瘤,更没有人从康立国那里取过药,甚至没听说过这种药。”
       黎明剑立即给舒白玫打电话,听了案情后她的神情严峻起来。“氟尿嘧啶是一种常用的抗肿瘤药物,一般用于肿瘤患者术后的辅助治疗。这种药品毒性极大,用药期间,得严格检查血象,毒副作用是恶心、呕吐、腹泻、脱发和抑制骨髓造血机能。从理论上讲,这种毒副作用到一定程度,能导致死亡。”
       “马上传讯康立国!”黎明剑让小刘下了拘传送达书。
       审讯康立国,是一场智力较量,几个侦查员都拿不下他的口供,黎明剑便亲自上了阵。
       康立国50岁,长得獐头鼠目,表情轻佻,一看就是个好色之徒。
       黎明剑死死盯住他那对骨碌碌的鼠目,突然发问:“你为什么用治疗肿瘤的药给刘金枝治感冒?”
       “这个,因为她说乳房有肿块,左边一个,右边两个,穿衣服挤到都疼。而且,小刘自己一直瞒着我服用这种药,后来她告诉我肿瘤消了,说是因为服了氟尿嘧啶。我警告她不能用,可她不听,我俩还吵了一架。”他竭力躲避黎明剑的注视,低下头去,手却神经质地抖动。
       “据我们了解,你和刘金枝吵架是为了阻止她结婚。刘金枝跑回了家,你又追到她家,答应想办法安排她到一家医院上班。你正面回答我,为什么给身体健康的刘金枝服用抗肿瘤的药?”
       “因为小刘5月1号要结婚,她怕男方知道自己的乳房有肿块,所以,我就在征得她同意后,给她用了这种药。”
       “你给她用了多少?”
       “10支。”
       “到底多少?”
       “10支。不能用多了,我知道,最多能用50支,多1支都会死人的。” 他突然住嘴不说了。
       黎明剑已经一切都明白了。他决定立即派人走访刘金枝的家人和男友,证明刘金枝是否患有乳房肿瘤,找到男厂医预谋杀人的证据。
       据刘金枝男友反映,刘金枝和他领到结婚证的当天晚上就和他同居了。他证实刘金枝的乳房上根本没有肿块。那么,尽快查出死者血液中是否含有氟尿嘧啶,就成为破案的关键。
       3
       舒白玫终于鼓足勇气踏进顾道录的心理诊所。这位仁兄正忙着接诊,女患者也是他的同乡医生吴玉琼。舒白玫走进他那间宽大的书房等待。
       她知道自己和欧阳鹏的婚姻出了毛病,却不知道怎么解决。尽管顾道录对她亲密如兄长,多次约她来心理诊所谈心,可有些话她还是羞于启齿。尽管她是学医的,对人的生理问题毫不陌生,可她像许多高知女性一样,认为婚姻是以爱情为前提的,性只是附属物。她讨厌那种肉欲型的夫妻关系,觉得如果性是夫妻之间的唯一纽带,那就太可怕了。
       顾道录结束治疗来到书房,又端来一杯绿茶,放到舒白玫的桌上,用关切的目光注视着她。舒白玫却久久无法开口。顾道录打开了音乐,在门德尔松《仲夏夜之梦》的优美旋律中,舒白玫终于开口说:“你知道吗?我晚上睡觉从来不敢关灯。”
       她这个古怪的习惯,源于尴尬的新婚之夜。那个夜晚,舒白玫惊恐地打开灯,眼中充满泪水,一副惊恐的模样。
        欧阳鹏猛然想起了在医院流传的一则笑话,灵机一动,便给舒白玫讲起来。说有一对中年高级知识分子婚后五年不孕,医生为这对搞自然科学的夫妇做了检查,双方的身体都健康,没有生育障碍。医生深究下去,才知道这一对宝贝对夫妻生活一窍不通。医生问他们是否知道小孩子的来源时,他们竟异口同声地说:“我们知道,男女结合就会生小孩嘛,我们并排躺着,我们二人身上的分子彼此跳来跳去地结合,就会受孕嘛——”欧阳鹏讲到这里自己先笑起来。舒白玫却不笑,而是无限神往地说:“多么纯洁的一对!”
       欧阳鹏哭笑不得,只好费力地为舒白玫讲解男女的奥秘,为她补上性知识这一课。他边讲边把灯又悄悄关上了。舒白玫默默地听着,新房中黑漆漆的,白天那些红木家具在舒白玫眼中犹如天堂的布景,在月光下全变成了古怪的影子。而且随着欧阳鹏的讲述,它们变得越来越狰狞, 一件件向舒白玫倾倒过来,她不由得叫道:“不要讲了——原来你也和别的男人一样,不能免俗。被古今诗人赞颂的爱情多么美妙,为什么最终却通向丑恶的肉欲?”
       欧阳鹏尴尬地自我解嘲:“我们学的都是自然科学,解剖人体,不过是一大堆骨头、白花花的脂肪、血管和皮肉,精神在哪里?灵魂在哪里?你对爱情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舒白玫立即反驳道:“不,爱情就是爱情,和肉欲毫无关系。”
       欧阳鹏有些恼火,提高了声音:“白玫,你是在背诵苏畅的情书,对不对?”
       舒白玫有些慌乱:“什么,你、你偷看了苏畅写给我的情书?”
       欧阳鹏自觉理亏不回答。
       舒白玫幽幽地说:“既然你偷看了,就应该明白,爱情一向有灵肉之分。古希腊哲人柏拉图已有精神恋爱之说,文学巨匠托尔斯泰、哲学家康德,他们都推崇精神鄙视肉欲。康德终生未婚,就是因为厌恶婚姻中纯生理的动物性的成分。”
       欧阳鹏愤愤地说:“哼,一个苏畅就够了,你又拉来这么多大师。白玫,我爱你的纯洁,标新立异不落俗套。可没想到,你发挥到夫妻之间来了,让我做世界上最倒霉的新郎。”他长叹一声,仰面倒下,在枕头上砸出沉闷的声响。
        如果舒白玫没有遇上沉稳高雅的欧阳鹏,她会一直沉浸在苏畅的浪漫爱情之中直到做他的新娘。可是,见到欧阳鹏后,她就像中了蛊一样,把这个世界全忘了。直到新婚之夜她才明白,那个浪子的奇思异想,就像一句咒语一样改变了她,使她无法接受丈夫赤裸裸的热情。她的灵魂已经交给了那个外表轻佻内心丰富的浪子,而她的眼睛却被欧阳鹏的诗意的外表所蒙骗。当她扑向他的怀抱时,只撞到了他结实的肉体,她的灵魂扑了个空,失控的她便尖叫起来。
       欧阳鹏躺在床上长吁短叹,痛苦不堪。舒白玫忐忑不安地俯在欧阳鹏的脸上,试图安慰他。听着他的呼吸,舒白玫心中涌起柔情和怜悯。她俯在他耳边喃喃地说:“好吧,你听着,我可以做你庸俗的妻子。可是,今夜之后,过去的舒白玫就死了。”她哽咽着,大滴的泪水从眼中涌出来。欧阳鹏高兴地一跃而起,拥抱她,喃喃地说:“白玫,你是真正爱我的。我赢了,我打败了托尔斯泰,打败了柏拉图,打败了我的情敌苏畅!”他兴奋地狂吻新娘,舒白玫却像个小虫子一样嘤嘤地抽泣起来。
       这个新婚之夜,欧阳鹏自己登上了快乐的顶峰,兀自沉醉着。他带着一种特别的满足之感,沉入了香甜的睡梦之中。舒白玫直挺挺地躺在床上,用被单把自己从头裹到脚。
       听完舒白玫红头涨脸语无伦次的讲述,顾道录差点惊叫起来:“什么,你们这对恩爱夫妻,原来过了十年无性婚姻?这、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她红着脸,低下头:“不,你别把我当病人。我是学医的,我知道自己生理上没有毛病。我真的很爱他。欧阳鹏是个无可挑剔的丈夫,可他竟然否认人有灵魂,这让我无法接受。自从做了法医,我就更受不了他那种原始的亲热。每天和尸体打交道,看到那些残破的肢体,我对人体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恐怖和厌恶。尤其是那些被害的女性,大多是受到性侵害,使我对施暴的男性产生了极大的反感,可能这就会影响到我和他之间……顾兄,说真的,白天我和那些死者面面相对,晚上他们的灵魂就徘徊在我的周围,面对那些没有侦破的案子和死去的冤魂,我真的无法进入那种快乐的境地。我也没有权利去追求个人的私欲和快乐。”
       “这太可怕了。”顾道录喃喃地说。此时他是从兄长的角度为白玫担心。
       “也许从事我这个职业的人就不该结婚,不该有婚姻。就像林巧稚因为做了妇科医生,看多了手术台上分娩的妇女的痛苦,终生不结婚一样。”她目光慌乱地抬起头,求救般地望着顾道录,内心充满了凄凉。
       顾道录长叹一声,安慰她说:“你的心理问题并不严重。不过是由于经常失眠而导致的精神焦虑而已。通过音乐治疗很快就会好起来。”可他自己心中也产生了怀疑:她真能走出心灵的沼泽吗?
        4
        全国流窜的连环黑衣杀手在绿岛落网了。他对外地的十五起案子供认不讳,却独独对绿岛市的两起凶杀案矢口否认。这个结果黎明剑其实早有心理准备,因为这两起案子的作案手法与之前的的确不太一样。这就是说,舒白玫的推断是正确的,还有一个凶手,就潜伏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在向他们寻衅。
       一切可疑之点都指向了那个男厂医。可如何证明他杀了人,却成为一个最大的难题。
       “黎支队,咱们遇上了一个最棘手的难题,就是无法检测死者体内是否含有氟尿嘧啶,因为国内从未见过氟尿嘧啶中毒致死的报道。所以没有先例。” 舒白玫揉着酸疼的脖颈说。
       黎明剑急得把手指的骨节按得咯咯作响:“检测出死者血液中是否含有氟尿嘧啶,是确定康立国是否是凶手的关键证据,也是唯一的证据。白玫,你无论如何要攻下这一关。”
       舒白玫愁眉不展地说:“我到网上也查过了,目前还没有发现有人做过这方面的检验。”
       黎明剑让她发动一下她医学界的朋友,集思广益。
       那瓶死者的血样,还静静地放置在化验台上。一连好几天,舒白玫常常凝视着那只小瓶子,觉得那是惨死的女孩鲜红的呐喊,她感到那血液中的毒素,就像一个无形的杀手一样,她无论如何要把它揪出来。可她已经找遍了国内知名专家,也到网上查询过了,都没有结果。怎么办?
       她打开电脑,电子信箱里都是朋友们发给她的邮件,告诉她的都是坏消息:国内没有人做过这种药物的检测。她失望地关上电脑,坐在那里发呆。突然,手机响了,是欧阳鹏打来的,问她什么时候回来,她说今晚还要加班,就不回去住了,她听到他仿佛叹息了一声,就把电话挂断了。不久,手机又响,她以为还是丈夫的,不耐烦地说:“你又来啰唆什么?我这儿正忙着呢!”
       “白玫,我想啰唆却找不到你,你今天一天都不在办公室。”电话中传来顾道录的声音。心理医生告诉她,自己询问了读博士时的一些老教授,得知有一位老师曾在互联网上读过一个美国博士的论文,内容与此药有关。
       舒白玫惊喜地说:“你真是我的大救星。”
        顾道录说:“是你的诚心感动了上帝。最巧的是这个老师还将论文拷成光盘作为资料,至今保存在她手里,她已经给我发过来了,不过都是英文,你得找人翻译一下。”
       舒白玫高兴得周身热血涌动,真恨不得亲吻一下电话机。
       《写真集》风波
       1
       早晨的太阳像一个穿红兜肚的婴儿,肉滚滚地从天边爬上来。
       舒白玫上班经过门卫室,得知又有一封寄给她的信。一看到那熟悉的蓝信封,她就感到心惊肉跳。她已经收到四封这样的信了,第一封寄了一只耳朵和一只眼睛;第二封寄来了两片嘴唇和一只鼻子;第三封是一只耳朵和左右脸颊;第四封卡片是一只下巴和额头。这种骚扰信每一次都让她无比恐慌。
       她回到办公室,用发抖的手拆开信,看见里面只有一张卡片,是一只眼睛在怔怔地盯住她。她膝头发软,跌坐在椅子上。偏偏这时她手边的电话“丁零零”作响,把她吓得几乎尖叫起来。
       电话是苏畅打来的,只听他贴在她耳边说:“阿玫,我寄的东西都收到了吧?”她一时没听明白,画家声音里带笑地说:“阿玫,你没看出来,那些卡片拼起来是谁吗?天哪,我的一片苦心真是白费了。”舒白玫这才明白过来,不由恨恨地说:“什么,那些该死的卡片是你寄的?”
       “是啊,阿玫。我怕你忘了我,就每天把我自己给你寄去一部分,我的耳朵和眼睛,替我看护你和倾听你的俏骂;我的嘴唇和鼻子,代表我的倾诉和为你呼吸……”
       舒白玫忍不住呵斥道:“够了,苏畅。你是不是疯了?你用这种可怕的东西来折磨我,恫吓我,你到底是什么居心?”
       苏畅叫起来:“白玫,打死我也不明白,你心里明明爱的是我,为什么和他结婚?”舒白玫问他凭什么这么说。“凭什么?凭感觉,凭我的灵魂!”舒白玫听到“灵魂”两个字,心猛地跳了几下。“白玫,你别忘了,真正的情人之间是心有灵犀的。你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眼神,每一丝痛苦和快乐,我都接收到了,阿玫,你骗不了我……”
       舒白玫不等他说完,就慌乱地放下电话,把那些卡片拼起来,果真看到了苏畅那张笑眯眯的脸,她心中泛起难言的感触。这个苏畅,没有和她生活过一天,却比丈夫更了解她的痛苦,让她觉得不可思议。过了好半天,她才从这种震撼中回过神来,拿起那只信封想去找黎明剑,告诉他警报解除,不用对她进行特别保护了。
       可走到门口她又站住了,一种疑惑油然而生。杀人纵火案的凶手仍没有落网,性格狂放又懂得人体解剖的苏畅会不会就是作案人?这些年的法医生涯让舒白玫心中的感性和理性各自置放。她猛然看到了一种可能性:苏畅这么多年一直单身,会不会是心理变态?他对她的持久的狂热,会不会是一种偏执型人格的表现?而当年追求她受挫,会不会给他造成一种恶性刺激,促使他心理畸变,从而形成一种不良人格,导致他仇视女性,对那些无辜者施暴?何况,吴倩倩做过他的人体模特。参加同乡聚会的时候,吴倩倩就在他的身边,还把喝多了酒的他扶到宾馆房间去休息。
       想到这里,她只觉得方才的感动全化成了重重疑虑。她又坐到电脑前,调出了那封可疑的邮件,觉得这封电子邮件也许就是苏畅发给她的。电脑屏幕上闪闪烁烁的光波反映到她的脸上,让她的表情显得更为阴晴不定。
       2
       氟尿嘧啶检测方法终于翻译出来了,可本市没有那种检测设备,化验依然做不了。局长派舒白玫带着刘金枝的血样去南京中国药科大学进行鉴定。检验人员在死者刘金枝的血样里检出氟尿嘧啶,含量为2.5mg/ml。据保守估算,刘金枝死时体内已积蓄了该药约为12.5克,相当于50支氟尿嘧啶的量,尚不包括她死前一个阶段被代谢出去的部分,确认含量已达到致死量,为破案提供了有力的证据,康立国为杀人凶手无疑。
       本来,鉴定结果已见分晓,舒白玫应该高兴才对。可是,她和黎明剑又被另外的问题难住了:谁会为这个凶杀案留下血样证据?检测结果是有助于破案,还是把他们导向歧途?
       根据舒白玫带回的血样检测报告,男厂医被依法逮捕,黎明剑亲自审问这个歹毒的隐形杀手。
       审讯进行得颇为艰难,每一次他都有不同的供词。在第十二次审讯时,他才承认自己的确开了80支氟尿嘧啶,全用在了刘金枝身上。
       “你既然已经用这种办法毒害了她,为什么还要碎尸抛尸?”
       “不,我没有碎尸抛尸,那不是我干的。我只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毒死她,没想到那样去杀她,那太冒险了。再说,那么干我也于心不忍。”康立国脸上变了色,极力否认。“是那个黑衣人杀了她,那人抢走了刘金枝的血样。”康立国交代,当他得知刘金枝去医院验血时,害怕极了,便到医院找关系拿回了血样,却被人在红玫瑰迪厅抢走。
       黎明剑追问黑衣人是谁,怎么抢走血样的?康立国说他也不明白为什么黑衣人会去抢血样,又是怎么知道他去迪厅的。“我找了化验室的一个同学,拿走血样就去迪厅想放松一下,可那个黑衣人就像鬼一样尾随着我…… ”黎明剑询问他黑衣人的长相,康立国说那人是化了装的,留着长胡子,戴着大墨镜,头上扣着棒球帽,整张脸都掩得严严实实,根本看不清楚。“他抢走血样三天之后,刘金枝就被人杀了,肯定是他干的。”
       难道这案子有两个凶手?那另一个又隐身何处?黎明剑百思不得其解。从逻辑上推断,这个康立国不会是碎尸抛尸者。否则,就不会提供刘金枝的血样线索让警方找到自己。凶手提供这个线索,显然是为了迷惑警方,把康立国推到台前。那么,凶手到底是谁?
       3
       一本春光乍泄的《写真集》,揭开了女模特之死的又一页隐秘。
       “黎支队,吴倩倩的父亲来了,口口声声说有人逼死了他女儿,一定要见你。”黎明剑听到这个消息,忙让大周把吴父安排到小会客室,他随后就赶了过去。
       “黎队长,你千万替我的女儿作主哇!”吴倩倩的父亲六十多岁,人长得很像一只干辣椒,女儿的死让他悲痛欲绝。他手中捧着一本书,颤抖着递给黎明剑。
       这是一本吴倩倩的裸体写真集,黎明剑随手翻开,他虽然看见过吴倩倩的尸体,可这个女模特的胴体,还是让他受了一些刺激,忙不迭地合上,追问她父亲:“这本书和吴倩倩遇害有什么关系吗?”
       “就是这本书害死了我女儿,它是祸根呐!为了它,我女儿几次寻死觅活。我们家族的人也认为倩倩丢尽了老祖宗的脸,逼着我和女儿断绝关系。”
       黎明剑有些不明白。说家人反对倒是能理解,可吴倩倩为什么寻死觅活呢?难道不是她自愿拍下这些裸照,自愿出书的吗?
       “倩倩是上了人家的圈套,她并不想出这本书,她是被逼的。都是她太年轻,经受不住诱惑,把手插到磨眼里拔不出来了呀!”老人边说边流泪,“自从这本书出来,我女儿就再也不敢出门了,每天躺在家里,电话也不敢接,后来就病倒了。是那些出书的人逼死了她。”
       “是谁逼她出的书?”
       “听倩倩说是一个什么网站。倩倩什么话也不敢告诉我,我有高血压,一发作就不得了。她只对她哥哥说过。”
       送走老人,黎明剑打开那本写真集找到版权页,发现根本不是什么网站出版的,而是一家正规出版社。他立即派人打电话去询问。
        出版社声称是吴倩倩自己委托他们出的书,他们有正式的出版合同和吴倩倩委托出版证书。黎明剑更不明白了,难道是愚昧的乡下人为了宗族名誉放火作案?
       吴倩倩的哥哥提供了网站的名称,侦查员们好不容易查到了那家网站,却发现已倒闭了,网站负责人现在正在一个地摊上卖盗版光碟。他对大周和小刘喊冤,说他们虽然拍了写真集,可却没有结集出版,又如何逼死了女模特?
       黎明剑安排大周和小刘继续去出版社调查,并找吴倩倩哥哥了解她当时的心理状况。
       这一百余张裸体照片后面,是否掩藏着那个凶手?这个绯闻缠身的女孩子到底是被逼迫还是作茧自缚?黎明剑望着那本写真集,陷入了沉思。
       4
       夜风扑打着值班室的落地窗,雪白的窗帘像一只翻飞的大鸟。欧阳鹏的内心就像被风鼓动的窗帘一样,起伏不平。
       他把自己和舒白玫十年的婚姻生活称为“暗战”,他觉得两性之间就是一场战争,他和舒白玫之间互为主宰。一方都心甘情愿为另一方做奴仆,而把对方奉若神明,这是平衡之上的绝对平衡。
       在精神领域,舒白玫是女王是仙女。她操纵着一切,而这种控制让他心悦诚服。她有一条绝妙的理论,禁欲是为了永远保持他们爱的新鲜度。这个痴情女子居然就做到了,真让他佩服得五体投地。
       贞洁的生活,使她永远处在人生最美妙的那一个阶段,面容姣好,表情羞涩,体态轻盈,眼角眉梢都是风情。她是永远的青春的化身,她既有林黛玉的玲珑剔透,又有薛宝钗的善解人意。欧阳鹏知道“有得必有失,有失必有得”。他甘愿像供奉画上的美女一样供奉着他心爱的女人。
       护士陶婉在外间见欧阳鹏不休息,也不敢去睡。她重新填好了值班记录,就百无聊赖地往脚趾甲上涂抹指甲油。欧阳鹏心事重重地出来洗漱,看到她还没走,不由得一怔。陶婉赔笑道:“欧阳大夫,我的值班记录填好了。”
       欧阳鹏没说话,只是点点头。他望着陶婉肥圆的脚指头,脸上有些异样,扭头进了自己的房间。他打心眼里看不起这个既妖冶又粗俗的小护士。
       陶婉从值班室出来,轻声哼着小曲儿进了护士休息室。她脱下白大褂去铺被子,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拍脑袋跑了出去,轻轻叩响了欧阳鹏的门。欧阳鹏大声问:“谁呀?”
       陶婉畏畏缩缩地说:“对不起,欧阳大夫,我忘了填一项记录。”欧阳鹏起身去开门,陶婉走进来,看见欧阳鹏已准备就寝的样子,有些不安。“对不起,我只用一分钟。我忘了填6号床的查房记录,我怕你又要训我…… ”她走到桌子前打开记录本。
        欧阳鹏在后面注视着她,脸上现出异样的表情。陶婉填写完,一回身看见欧阳鹏严厉审视她的目光,有些吃惊。欧阳鹏问道:“你搽的什么香水?”
       陶婉胆怯地说:“欧阳大夫,我的香水——也不对吗?”
        陶婉是个心眼灵活极不安分的女孩子,看到一帮美女作家凭“身体写作”一夜成名,她颇不服气。她没有本科文凭,在医院这种讲学历的地方,干到老都不过是一个护士。因此,她常常在给患者打针时愤愤不平,把病人扎得龇牙咧嘴。一有空她就抱着一本字典,又抄又写想成为作家。她已经在稿纸上多次描写过和欧阳鹏上床的情景,臆造出他勾引自己或是自己勾引他的许多细节。可平日里她从来不敢正眼多看他,他给她的印象是个像手术刀一样锋利的男人。她不敢主动招惹,她在他面前就总是装疯卖傻,只想用一种病态被动的姿势,引他主动伸出好奇的刀子,把她切剖开来。
       欧阳鹏目光散漫,望着体形像妻子一样娇小玲珑的小护士,小声嘀咕道:“她从来不搽香水。”
       陶婉试探地问:“她是谁?我、我听不懂你的话。”
       欧阳鹏冲动地一把拉住陶婉的手:“你不用懂得那么多。”陶婉被欧阳鹏的举动震惊了。她张开嘴,迷茫地望着他,一任欧阳鹏抓着她的手。欧阳鹏放开她,关上房门,然后站在门边,目光炯炯地望着陶婉。在他眼中,陶婉的身影和妻子的身躯合而为一,重叠成一幅动人的美人图,让他心旌摇动,不能自已。
       陶婉终于懂了。她连忙整整自己的衣服,露出娇笑。然后故意用双手蒙住自己的脸,一步步地向欧阳鹏挪过去。
       欧阳鹏反倒害怕了。“你,你干什么?”他迅速躲开她。
       陶婉不吭声,继续向前扑去。正巧,欧阳鹏已离开原地,她的头“咚”的一下撞到了墙上。陶婉不顾疼痛,咯咯地笑着说:“你真坏,可我一定要闭着眼睛找到你。”她闭起眼睛向欧阳鹏摸过去。欧阳鹏像个笨拙的孩子,吓得躲到墙角,大声呵斥道:“你疯了?我不想和你玩捉迷藏!”陶婉疯疯癫癫地说:“我必须再给我们的故事增加点特色,别弄得像一般人的艳遇那么乏味。你看,应当是我闭着眼睛摸到我的宝贝儿。”
       陶婉见欧阳鹏终于出击了,不由又惊又喜,开始按她设想的情节信口乱说起来。欧阳鹏生气地叫道:“你胡说些什么?你现在的样子又蠢又丑,一个瞎了眼的张牙舞爪的女人。你不知道自己有多么可笑!”
       陶婉睁开眼睛,胆怯地问:“你、你生气了?”她不敢再撒野,在欧阳鹏面前她已经习惯了服从。
       欧阳鹏对她怒目而视,陶婉沮丧地垂下眼帘,安分地服从“医嘱”,心里满是欢喜。
       小护士走后,欧阳鹏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陶婉并非他想象中那么简单,她仿佛很有性经验,看来,她窥视自己已久,他感到了某种危险。一种极度的疲惫感袭击他的全身,他的思绪又转到了他的婚姻生活上来。舒白玫强迫他过的那种贞洁的生活给他带来巨大的益处,他比同龄的男人都健美,仍像处子一样精神饱满,被许多女子所倾慕。他何乐而不为呢?那些外科大夫一场大手术下来,人就累得脱了形,而他每天却精力充沛。
       在舒白玫心中,欧阳鹏就是她神圣爱情的化身,是她的整个生命。她对他无比的珍爱,不求他出人头地,不让他为了金钱而奔波。她自己四季只穿制服,却给他买名牌服装。她为他肯一掷千金,自己却只用一元钱一袋的儿童霜。多年来舒白玫的潜移默化,让他相信了《红楼梦》里贾宝玉的一句话:“未出嫁的女儿都是珍珠,一旦嫁人沾上了男人气就褪了色,而最后变成了鱼眼睛。”他不想用情欲的腐蚀剂让舒白玫褪色。
       他害怕舒白玫周围的男人如苏畅、顾道录之流会乘他不备偷走这颗珍珠,把舒白玫变成“鱼眼睛”。他确信是男人教坏了女人,让她们把纯洁的爱变成了丑陋的欲望。他这只大蚌,十年来用血和泪痛苦地养育了这颗珍珠,决不允许别的男人据为己有。
       陶婉一个人躺在护士值班室的床上兴奋得难以入睡,兀自嘀咕:“我不是在做梦吧?他夸我,又和我上了床。这些都是真的吗?”她急忙爬起来,“对。他还有医嘱:值班不要搽香水。我得记下来,别一觉醒来给忘了。”
       5
       舒白玫的呵斥不但没有让苏畅收敛,他反而打着为女模特鸣冤的幌子找上门来。
       “苏畅,你知不知道,你是不受欢迎的人?”舒白玫一见苏畅就皱起眉头,“你又来给我闹什么地震?”
       “放心吧。我不是来打扰你的。我是为了另一个不幸的灵魂鸣冤叫屈。”苏畅本来就是个不可救药的乐观主义者,在爱情上,他更是一厢情愿,盲目乐观。
       “要报案喊冤你去刑警支队,那些事不在我的职责之内。”舒白玫故意板起脸说。
       “别别别,法医大人。我不想见他们,不想让不相干的人立功受奖,只想把这个特别的信息告诉你,让你立一大功。”看着他用这种办法来取悦自己,舒白玫尽管觉得好笑,也仍有些感动。
       “你们手中的女模特被害案不是一直未破吗?只有我知道她的死因。不过,阿玫,你要是仍然板着脸像对待阶级敌人似的,我可就无法跟你说了。”他殷勤的态度让舒白玫更怀疑他提供的信息的可信度了。
       “吴倩倩死于对美的追求。我们生活在一个怪圈里,以美丽开始的事物,好像注定会有一个丑陋而残酷的结局。吴倩倩被美丽的假象所迷惑,没想到这是一个陷阱。”
        舒白玫不耐烦地打断他:“你就别甩词了,直接说好不好?”
        可苏畅怎么能忍住不在心上人的面前卖弄才华呢?舒白玫只好一边听,一边从他那些故弄玄虚的词句、牵强附会的哲学思考中,费力地理出了一个头绪。
       整件事情缘于一次极偶然的拍照。一次,国内一家网站为了揽生意,放出风去说要给一些演员做资料库,拍一些 “艺术写真”。实际上是打着幌子拍裸体照片。吴倩倩在一些不知名的电视剧中演过一些小角色,也就央求朋友把她介绍到这家网站去拍照。巧的是,当时他们正为一种内衣的促销找模特,就竭力怂恿吴倩倩拍一些内衣广告,还拿来一些外国明星穿泳装的照片给吴倩倩看,自称这都是他们的作品。吴倩倩于是便拍了一些内衣照。照片出来后,网站又说:“拍得这么好,衣服看上去就多余了。如果不穿衣服,效果会更好。”一心想出名又看惯了那些一脱成名的例子的吴倩倩,虽然一开始有些害怕,可在名利的诱惑下,她就大胆投入了。
       “这算什么逼迫?是吴倩倩自己想一脱成名嘛!”舒白玫不屑地说。作为女性,她不能理解那些用肉体去出名挣钱的女人。舒白玫在反感之际,又勾起了更多的疑问。“苏畅,你怎么对吴倩倩的事情了如指掌?”她话里有话,苏畅却没有听出来,他做了一个鬼脸,突然悄声说:“阿玫,我不否认,吴倩倩是我的红粉知己,给我当过人体模特。可你知道我为什么会爱上她吗?”舒白玫摇摇头,他一往情深地说:“因为她长得太像你了。”舒白玫心头一震:这个浪子果然和女模特有染。她口里呵斥道:“别拿那种女人和我比。真是让人恶心!”
        “你听我说下去嘛。问题在于吴倩倩在法律上太幼稚了,在和网站签协议时,没有过多地推敲细节,主动权就被控制在网站手里,直到事情发展到无法控制。”
       正当吴倩倩抱着一大堆五光十色的裸体艺术照沾沾自喜时,网站说要出一本集子,其中她的照片占了很大一部分。吴倩倩吓了一跳,找到网站理论,得到的答复是:你不同意就是违约,除非你赔偿损失。吴倩倩这才注意到合同中有一条:在将来有可能的情况下,网站可以将图片用于艺术书籍的发表。
       “那她又为什么自己去出版了呢?还不是为名为利?”舒白玫听得更摸不着头脑了。
       “唉,她是一错再错,她听信了网上一个所谓好心人的劝告,说他们能出你自己也能出。而你对照片的选择,对出版社的选择,对印刷后的质量都可以主动控制。”
       舒白玫还是不理解:“这真是无稽之谈。本来网站出了就已经很糟了,她自己又去出书,这不是自己糟蹋自己吗?”
       苏畅说:“她可能觉得让别人糟蹋自己还不如自己糟蹋自己。他杀不如自杀,反正是死路一条。”
       “依你说,她的死和别人没有关系,而是自取灭亡。”
       苏畅的一句话,把女法医说得无比惊愕。——“对。吴倩倩是雇凶杀己!”
       水泥块包藏的祸心
       1
       苏畅的来访,使女模特“雇凶杀己”的看法在专案组中渐渐占了上风。还有几件证据,也让人深信不疑。
       刑警小刘通过吴倩倩的日记,顺藤摸瓜地找到了那个《绿岛明星导报》的记者,他曾经是她签名售书的现场采访人。他很配合公安机关的调查,主动来到了刑警支队。黎明剑问他:“你认为吴倩倩会雇凶杀己吗?”
       记者点点头:“她能干得出来。有一次她喝了酒,在电话里和我说,她连自杀都没勇气。为了给父老乡亲一个交代,她想干脆雇个人把自己干掉,就用她卖裸体画挣的那笔钱!”
       由于画家和报社记者的证词,大家越来越倾向于女模特“雇凶杀己”的说法。
       “吴倩倩生前就很标新立异,不惜用裸体写真集出名。她如此出名之后,社会并不接纳她。后来,她拍戏的机会并不多,所以她不但没出名,反倒身败名裂,她找不到报复对象,才报复自己,因为是她自己把自己推向了死路。她雇凶杀己,留下最惊世骇俗的一笔,也算为‘艺术’献身了吧!”小刘的分析,让侦查员们频频点头,舒白玫却听得毛骨悚然。看来,人一旦超出了常规,就像出了轨的火车一样,完全失控,无法用正常的心理去推测了。
       顾道录也证实,吴倩倩生前多次给他打电话和到他的诊所来治疗。她死前精神极度紧张,多次自杀未遂,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很可能做出极端的事情来。
       然而,黎明剑并未被这种说法主宰。
       不久,就有从电信局方面传来的消息说,用吴倩倩的身份证登记的手机卡还在使用,这个消息让侦查员们又看到了新的曙光。
       “此人很可能就是凶手。”小刘又下了断言。见黎明剑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他把话又吞了回去。
       “你马上去查清使用人。”黎明剑望着窗外满天如火的晚霞,心急如焚地下了命令。
       
       2
        就在这个晚霞如火的月圆之夜,隐形的变态杀手又开始蠢蠢欲动了。一个无辜的妇女,又成为了他的“下一个”。
       傍晚,家住樱花园小区的单身母亲吴玉琼在医院里忙碌了一周,到周五的晚上,才把自己读小学一年级的女儿的妮从姥姥家接回来。
       吃完晚饭,母女俩要收拾安歇了,的妮却一定要听一段音乐,让妈妈给讲一个故事再睡。
        听了一会儿音乐,的妮在妈妈怀中睡着了。吴玉琼把她抱到床上,自己穿着裤头乳罩去卫生间,想洗漱一下。就在这时,她突然听到卫生间的窗子响了一下。刚从老家调到绿岛市的吴玉琼托老同学顾道录买了这套二手房,位置在离医院不远的小区,楼层是理想的二层。家里正在装修,卫生间的木头窗子整个拆下去了,应该不会有关窗子的声音。她的心里泛起不祥的预感:有人从卫生间的窗口进来了。
       这个单身母亲胆大又心细,听到异常后没像其他女性那么慌乱,而是迅速转身回到房间里,把女儿藏进大衣橱中。
       的妮被母亲惊醒了,刚要说话,吴玉琼用手掩住她的嘴,贴在她的耳边悄声说:“的妮,可能有坏人。妈妈把你藏起来,无论发生什么事,你千万不要出来。听见了?”不等女儿回答,她就把的妮塞进了挂着一串钥匙的大衣橱里,随后上了锁。然后,她三步并作两步地奔到电话机前,想去拨打110报警,她在心中喊着:“快接电话呀,求求你了。”就在此时,一个黑衣蒙面男子悄悄地走近她,用一条绳子从后面勒住了她的脖子。吴玉琼出于求生的本能,用双手死死扯住绳子,想呼喊又怕吓到了女儿,她只是用尽全力挣扎,用脚往后面人的身上乱踢。可是,只踢了几下,她就停止了动作,身体像被抽了筋似的瘫倒在地上。她横陈在地板上的玉体,仿佛让黑衣人不胜爱恋,他像拥抱恋人一样,把她轻轻拥在怀中,像吹笛子一样吻遍了她的全身……
       此时,被藏在大衣橱里的小的妮,拼命把一只眼睛贴向大衣橱的门缝中,不知她看到了什么,很快就吓得昏了过去。
       黑衣人转身出门,从门口拿过他那只装有凶器的小皮包,掏出了一把刀子,和着屋中的音乐,一边狂舞,一边用尖刀狂吻着猎物,熟练地肢解着吴玉琼的躯体,他的脸上充满了一只动物享受着一顿美餐的得意之情。
       3
       手机卡终于使一个人浮出水面,而出乎舒白玫意料的是,这个人却是苏畅。
       “怎么会是他?”舒白玫在案情分析会上,不由自主地脱口说。尽管她在内心深处对画家有一个问号,可一旦被确认,她又本能地想替他辩护。
       “为什么不能是他?”黎明剑仿佛迫不及待地说,“我怀疑这个家伙已经很久了。他对女模特案如此关心,还跑上门来提供‘雇凶杀己’的奇谈怪论,看来,这小子还会反侦查,试图把我们的水给搅浑。”
       舒白玫竭力为好友开脱:“我觉得苏畅使用手机卡,并不能证明他就是凶手。吴倩倩是他的女模特,也许是她送给他的。”
       舒白玫还想替苏畅辩护,黎明剑一挥手:“别争了,马上传讯苏畅,弄清来龙去脉!”
       苏畅见了小刘和大周,还是一副名士的潇洒派头,想和他们一一握手,可惜他伸出的手今天却没人去握。他也不尴尬,大大方方地坐在了椅子上。
       “苏畅,知道我们为什么请你来吗?”小刘盯着画家牛仔装上那条鳄鱼图案,故意给他打闷棍。
       “知道。一定是为了吴倩倩的案子。怎么样,有线索了吗?”苏畅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这是被传讯而不是一般的接受调查。
       “你不就是一条线索吗?”大周讽刺道,“大画家,你只提供了女模特雇凶杀己的线索,可没告诉我们她雇的谁?恐怕那个人就是你本人吧?”
       苏畅咯咯咯地笑起来:“周警官,你可真逗!怎么,你们一向是这么破案的?把提供线索的人都当成线索?”
       大周一拍桌子,严肃地说:“苏畅,你老实交代,受害者吴倩倩生前使用过的手机卡,为什么会在你的手中?她死的那天,你在哪里?你给我说清楚!”
       苏畅下意识地去摸手机,说话也不那么风趣了:“什么,我的手机卡会是吴倩倩生前用过的?这、这不可能!”
       这时,舒白玫的助手小王走进来,在小刘的耳边说着什么,又递给他一张纸,小刘边听边点头,眼睛向苏畅放出凶光:“好吧,苏畅。我再问你一遍,你这张手机卡是从哪里来的?”
       苏畅不敢再开玩笑:“这张卡就在我家茶几上放着,当时我的手机卡正好因没及时缴费停机了,我想可能是我哪个朋友忘在我家的,就拿来用了。这几天也忘了这茬儿,没换过来。”他也说不清女模特死的当天他自己的去向。小刘站起身来,高声宣布:“苏畅,你被刑事拘留了!”大周给他戴上了手铐。
       苏畅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大为吃惊,他扭动着手上的铐子,大声抗议道:“好哇,要不是你们这两个蠢材,我还体验不到戴手铐坐大牢的滋味呢!不过,我也告诉你们,抓我容易放我可就难了!”把他押走之后,小刘恨恨地说:“这个该死的苏畅,让他把我们耍了这么多天。小王说,她在女模特的内裤上检出的物质,证明苏畅就是凶手,这是检察院刚刚签署的批捕证。”
       原来,为了避嫌,舒白玫没有参与这次技术鉴定,而是由她的女助手和从区分局请来的另一位法医,对女模特内裤上的残留物进行了检验,验出的是A和O型的血型残留。女死者是O型血,苏畅恰好是A型血,加之他身上的物证手机卡,因此技术鉴定支持对其指控的犯罪行为,认定苏畅为杀人纵火案的犯罪嫌疑人,将其依法逮捕。
       4
        吴玉琼的妹妹一大早就领着工人来给姐姐铺瓷砖。民工在即将凝固的水泥堆里,挖出一颗血肉模糊的人头,吓得要命。吴玉琼的妹妹不知从哪里借来的胆量,抢过铁锹就铲了下去,只见姐姐血肉模糊的脸浮现出来,她惊叫一声,身子软软地倒了下去。
        两个民工一个忙着拉扯吴玉琼的妹妹,另一个拨打了110报警电话。10分钟后,侦技人员就赶到了现场,他们在水泥堆中还发现了被切割成几块的尸体。
       舒白玫就地进行尸检,发现凶手的作案手段和在华侨饭店杀害刘金枝一样,也是用手术刀肢解尸体的。
       吴玉琼的妹妹已经苏醒过来,她突然想起小的妮昨天也被姐姐带回家来了,哭喊着又扑回来,在水泥堆里寻找小外甥女的踪迹。
        舒白玫在水泥中未发现小女孩的尸体,便和侦查员们一块在屋内各处寻找,终于在上了锁的大衣橱里,发现了正昏睡的小的妮。
       的妮痴痴呆呆,一言不发地任由女法医给她进行检查。舒白玫发现她并未受到任何侵害,但可能神经受了刺激处于麻木状态。
       小姨又急又疼,拉着她的手说:“的妮,你怎么不说话?的妮,我是小姨,你不认识我了吗?”的妮把小手从她的手里抽回去,仍是呆呆地望着地下。
        “她一定是看到了什么,才会变成这样。那个大衣橱比较陈旧了,有很大的门缝。这么小的孩子,心理承受能力很弱。”舒白玫给她拿来玩的和吃的,小女孩不玩也不吃,只是像个小泥像一样,呆呆地坐在那里,不一会儿就又睡着了。吴玉琼的妹妹拉着舒白玫的手哀哀地乞求着:“警察同志,你们一定要抓到凶手,给我姐姐报仇。的妮肯定是我姐姐事先把她藏到大衣橱里,不然,我连这个外甥女都一块儿没了。”
       这天下午,吴玉琼的妹妹又到刑警支队来看的妮,给她买了一大堆水果和食品,的妮却呆呆地望着小姨,一句话也不说,好像根本就不认识她。
       “我问过她姓什么叫什么,她一概摇头。问她爸爸妈妈的姓名,她也不记得了。”舒白玫说,“我先带她去看看心理医生,这是最重要的。”舒白玫带着的妮走了。黎明剑又询问了吴玉琼妹妹一些情况。据她讲,姐姐半年前离了婚,本来的妮判给妈妈抚养,可是的妮父亲很爱这个乖巧的女儿,一定要亲自带,吴玉琼也就答应了。不过,每星期五都从前夫那儿接的妮回家共享天伦之乐。
       可怜的的妮让专案组的刑警们又疼又怜,加班加点破案。小刘和大周四处走访知情人,排查和吴玉琼有利害关系的同事和朋友,也传讯了吴玉琼的前夫。
       据现场勘查,凶手是从二楼的窗户进入室内,作案后从房间出去的。因为夜深人静,周围的邻居没有听到任何动静,也没见到可疑的人。
       5
        舒白玫在她那间75平方米的法医物证实验室里忙碌着,焦急地等待那个能决定苏畅命运的新的化验结果。
       不知为什么,自从苏畅被确认为嫌疑人之后,她对他的怀疑反而消失了。尤其是手机卡的出现,让她更感到好友是被人陷害的。她不相信苏畅杀人后还会使用被害人的手机卡,那不等于不打自招吗?
        可她万万没有料到:从女模特内裤精斑痕迹检出的血型物质,正好和浪子苏畅的血型相符。这也太巧了。当她听说局长光凭这纸技术鉴定和那张手机卡就批捕了苏畅,她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吴倩倩曾给他做过人体模特,而他又具备作案条件,可以肯定他与案件有着逻辑上的联系。舒白玫决定请求采取当事人的血液和唾液复合补充检验。
       “舒法医,你就别再费心了。”黎明剑不同意对苏畅进行重新采样补充检验,“难道你觉得别的法医非要陷害他不成?”黎明剑只在不高兴的时候,才称她为舒法医。她知道他在想什么。
       “黎支队长,我请求补充检验,绝对不仅仅因为苏畅是我的朋友,你还记得那起亲生女儿告父亲的强奸案吗?”
        这起案子是他们局十年前的一起大案,一个女青年到公安局状告亲生父亲强奸了她。法医做了检验,认为案情成立。于是,将父亲批捕。可是这位父亲一个劲地申诉,说自己是清白的,他没有做那种伤天害理的事。后来,一位经验丰富的法医重新对当事人进行了血液和唾液的复合补充检验,结论是,父亲强奸女儿的罪名不成立。在复审中,女儿讲出了自己与一无业青年奸宿怀孕后嫁祸其父的事实,一时舆论哗然。
       这个典型案例让黎明剑沉默了。舒白玫又说:“认知局限是一种主要的心理致错因素。即使对同一个检材,不同的鉴定者也可能会作出不同的结论。这种局限有时也会导致物证技术鉴定的错误。”黎明剑看到舒白玫十分激动,也就不便再反对:“我不信两位法医的结论会有什么局限。不过,你可以补充检验,但只供参考,不能作为依据。”舒白玫明白他的意思,可她觉得就是有万分之一的希望,她也要努力争取。
       结果很快就出来了,她兴冲冲地去找黎明剑汇报:“明剑,补充检验有结果了,你看看这个。”她扬扬手中的检验报告。
       黎明剑看到了和昨天法医作出的鉴定报告相反的结论:“女被害人的血型为O型,而苏畅的血型为A(se)非分泌型。女死者内裤上的A型血物质应来自A(se)分泌型人的精液。如果是苏畅作案,混合斑迹中应验不出A型物质。所以,可以否定混合斑迹中的A型血物质来自苏畅的结论。”
       “什么意思?”黎明剑故意问道。
       舒白玫说:“苏畅是清白的。”
       黎明剑看了她几秒钟,突然说:“我已经说过了,你的结论只能作参考,因为你和当事人的关系应回避此案。”说完,他把结论交给她就走掉了。舒白玫怔在原地没有去接,那张检验单懒洋洋地飘落在地上。
       6
       水泥块藏尸这一非同寻常的杀人案,令刑警们深感肩上责任重大。
        狡猾的凶手在现场没有留下任何物证。舒白玫和战友们反复勘查现场,试图找到凶手的一点点印迹,却全是枉然。
       大周的眼中布满了血丝,他已经好几天没睡过囫囵觉了,恨不能找一根小棍支住自己不停打架的眼皮。舒白玫看着痕检员一寸寸地在地上搜索,她走到卧室外面想透一口气,目光不由得落在了那堆半湿半干的水泥堆上,她顺手拿起了装修剩下的一根木条,在水泥中拨拉了几下,突然发现里面好像有东西。她心中一动,用棍子又拨了几下,是一个纸团。她想,这堆刚开包的水泥里不该有纸屑,便顺手捡了起来,打开一看,见是一张撕了一半的结婚证的复印件。
       她的心猛然跳了起来。她有一种预感:这极有可能是凶手不慎在埋尸时一起埋进去的。舒白玫小心翼翼地展开那半张结婚证,因为埋在水泥中,上面的字迹被水洇得有些残缺不全,但是还能辨认出女方的姓名王芳、年龄22岁等等。虽然没有详细地址,可发证机关的所在地依稀可见:河北唐山。
       干警们兴奋起来,小警花、小刘和大周都积极请战,要求前往河北查找这个叫王芳的女人。
       特别凶器
       1
       苏畅手腕上被铐的鲜红的印迹尚在,他又开起了玩笑:“白玫,多谢你搭救,小生这厢有礼了!”他做了个戏台上的动作,把顾道录也逗笑了。
       由于舒白玫据理力争,又请来了省公安厅的法医进行复检,终于替苏畅洗去了不白之冤。苏畅被无罪释放的当天晚上,舒白玫拉了顾道录去看望他。
       “你别谢我。我可不是偏袒你。我是打击犯罪,保护无辜。”舒白玫躲开他那亮晶晶的风流眼,故意板起面孔。
       “就你还无辜?你害了多少女孩子,虽然用的不是刀。”顾道录以兄长的口吻教训他,“说正经的,苏畅,你以后千万要检点,不要和那些污点女孩、危险分子来往,免得惹上麻烦。”
       “如果我和白玫结了婚,我就不会再去别的女孩那里寻找她的影子。”苏畅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掏出了一些画稿,“白玫,这些画稿,你回去再看,这几天坐大牢我反思了一下自己,漫画出真实的我,供你一笑。”
       舒白玫看着那一卷画稿,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她知道这又是他变相的情书,带回去势必引起欧阳鹏的不快。可如果不接又怕他仍会大张旗鼓地寄到单位去,让人传为笑柄。苏畅倒也乖巧,把画稿装进了她的手提袋中。舒白玫心中的疑云却还未消去。她追问苏畅为什么会使用吴倩倩的手机卡。苏畅恨恨地说:“肯定有人故意害我,把她的卡放到了我家,借刀杀人呗。”舒白玫问最近谁来过他家,苏畅苦笑道:“你还不知道我吗?狐朋狗友多多,哪里记得清。”顾道录说:“女人也多多,更记不清了。”苏畅红着脸和心理医生开玩笑:“你也是女患者多多,而且说来奇怪,被你看过的女患者,一连死了三个了……”舒白玫没听到两人的对话,她在心底追问:“栽赃给苏畅的人会是谁?”
       三个人坐下来吃饭时,舒白玫发现苏畅根本就没心思吃,而是用眼睛一点一点地品味着她。
       从苏畅家回来,顾道录又约舒白玫到他的诊所小坐,说自己已经掌握了音乐治疗神经衰弱的办法。
       治疗后她回到家里已经是后半夜了。欧阳鹏又去值夜班,她坐在电脑桌前,拿出了苏畅送她的漫画,在灯下边看边笑。
       漫画上的苏畅变了形,长了一对翅膀,在女孩子红唇组成的花丛中飞快地掠过,像蜜蜂掠过花丛一样,以猎艳为乐。漫画上还有解说词:白玫,我承认我是个易变的人,你时常看见的是这个风流浪荡的我。舒白玫又拿出一张漫画:漫画上的苏畅是个大头小腿的恶劣顽童,正在折磨一个布娃娃。折断了她的胳膊,剜去布娃娃的眼睛。下面的解说词是:这一个是刁钻古怪的我,爱恶作剧,把女孩子当木偶玩具,随心所欲地折断她们感情的胳膊腿,抠掉她们爱慕虚荣的大眼睛,在一些又盲又残的女人中充当救世主。
       舒白玫乐不可支,喃喃道:“这个浪子,倒还有点自我剖析的精神。”
        她又展开一幅漫画:苏畅钻进了一个黑豆粒中,紧紧抱住双肩,黑豆边上是女人的丝袜、乳罩、唇膏和脂粉。配的文字是:这个我是孤独的,消沉颓废的。欲望之火暖不热我冰冷的心。我远远离开诱惑,沉入孤独最幽暗的核心,任人千呼万唤也不出来。舒白玫若有所思,慢慢地又打开一幅漫画:上面的苏畅表情悲哀,被一双手握在其中,下身变成了一块石头。配的词更为有趣:这才是真实的我。悲惨的爱情奴隶。为一段纯洁的恋情变成石头。
       舒白玫把漫画慢慢地卷起来,她的心被苏畅真情的剖白深深地触动了。她打开了音乐,此时此刻,她觉得苏畅就是那如怨如诉的乐声,沿着水晶台阶攀援而上,接近了她的额头。呜呜咽咽的倾诉,一声声渗进她的灵魂。
       2
       墨绿色的火车像多骨节的爬虫,在明丽的山水间蜿蜒而过。小警花和大周为了追踪半纸结婚证的来历,风尘仆仆前往河北唐山。他们已经作了最坏的打算:大海捞针。
       可没料到,情况比他们预想的还要困难和复杂。发证机关只是一个笼统的唐山,而唐山就有18个乡镇的婚姻登记处。这18个地方跑下来,小警花和大周已经精疲力尽了,却一点线索都没有。小警花愁眉苦脸地坐在通往市区的公共汽车上,面皮皱得像一个小核桃。“我算服气了。这18个乡镇都找不到那个王芳,说不定这又是变态凶手给咱们下的套儿,遛得咱们腿儿都细了。”大周也很着急,却不敢说泄气的话:“你想想可怜的小的妮,就会忘记累了。”一句话说得小警花再也不敢叫苦了。
       两个人灰头土脸地跳下公共汽车,又来到了唐山市民政局,要求查1990年以来的婚姻登记底册。民政局管婚姻登记的工作人员惊讶地说:“你们从乡镇查不到,这底册可就更难查了。每年到我们民政局登记结婚的就不下四五千人,你们要从1990年查起,那就得查几百本几万个人呢!”她用充满同情的目光打量着他们。
       小警花说:“我们倒没什么,可要麻烦您了,一本一本地给我们搬来吧!”
       两个人足足翻了两天,叫王芳的倒不少,可一比对都不是。小警花直查得头昏脑胀,大周也颈椎酸麻。这天下午3点多钟,小警花像触了电一样惊叫起来:“找到了!王芳,就是这个王芳。另一半,另一半的名字叫——”她用手掩住了嘴。“叫什么嘛,你快说呀!”大周听说找到了,忙跑过去,从小警花手里抢过登记底册,看到上面男方的名字,不禁也大吃一惊,“怎么会是他?”
       两个人怔怔地对望着,心中反倒没有了喜悦。
       3
       手术室的门打开了,欧阳鹏额头上全是汗,一双大眼睛在口罩后面露出疲惫的神情。
       舒白玫最先冲了过去:“怎么样?顾大伯——”
       “手术很成功,病人一切正常。”欧阳鹏只说了这么一句,根本没理会顾道录向他伸出的那双手,径直向前走去。
       舒白玫转过身来一把抓住了顾道录,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一群护士推着病人走出手术室的大门,顾老爷子还在麻醉中,顾道录和舒白玫迎上前去,顾道录连声向护士和麻醉师道谢。
       陶婉却迎着舒白玫走过来,阴阳怪气地说:“舒法医,你可真行啊!我还第一次看见你这种胳膊肘往外拐的女人,给丈夫出了这么大的一个难题!你知道吗?手术中出了几次大麻烦,幸亏欧阳大夫医术高超,不然这老爷子就下不了手术台了。哪有你这么难为丈夫的?硬逼着他给一个伤害了自己父亲的人开刀,这不是存心刁难人吗?”
        几个护士和走廊里过路的人全停下来,听着陶婉的话,互相交换着眼色,窃窃私语。
        舒白玫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小护士会在这种场合跳出来攻击她。“陶婉,你别这么说 ——”顾道录一时也找不出合适的话来解围。舒白玫觉得周围人的目光全像针一样,在她和顾道录的脸上扎来扎去,仿佛想刺探什么,又好像想把他和她连在什么不名誉的关系上,让她万分尴尬。
       “我为什么不能说?我这人最见不得自私自利的家伙!欧阳大夫太君子风度,我不替他说几句,他可能就要憋出毛病来了。”
       这句话像电波一样击中了舒白玫。看来,这个小护士和自己丈夫的关系非同一般。屡屡为他出头,这恐怕不光是欧阳鹏轻描淡写解释的护士对权威医生的盲目崇拜吧?舒白玫觉得心头顿时风起云涌,小护士又说了什么,她已经听不见了。
       晚上,舒白玫和丈夫并排躺在床上,欧阳鹏把手放到她的胸前,她却冷冷地推开,借口要查资料,进了书房。
       涉过新婚之夜冰屑一样的月光,舒白玫就千方百计地逃避丈夫。她用奇异的爱情理论麻痹丈夫。用她那玫瑰花一样的笑容和会说话的大眼睛传递她对性的恐惧和厌恶,用动听的声音抨击人的原始欲望,渐渐地让欧阳鹏也觉得,性爱是一种肮脏而原始的冲动和罪恶。他若是逼她这如花似玉的女孩去和他一起追求床笫之欢,就像教唆她犯罪一样不可饶恕。他像一个被催了眠的青蛙一样,心甘情愿地顺从她,从此开始了“有爱无欲”的婚姻生活。
       好在欧阳鹏涉“性”未深,仅仅是一夜之欢还不足以让他成瘾。而他又爱妻如命,一切以她的意志为转移,只要有她陪在自己的左右就满足了。她就像《一千零一夜》中那个每夜讲一个故事避免杀头之罪的机智女郎一样,避开了每一个黑夜里性的陷阱,又从女奴变成了仙女。
       当然这是一场旷日持久的圣战,她自己也历尽磨难。她要及时地消灭从丈夫那里传递过来的萌动,并不亚于打赢一场战争。她自己也有几乎被打败的时候,她就经常借口工作和身体不适而逃脱出来,像今夜一样。
       可陶婉的出现,让她感到一种不祥之兆。
       4
       绿岛再次传出噩耗,苏畅刚刚被洗清罪名就无辜地躺在血泊之中。
       舒白玫听到这个噩耗时正在收拾办公室那个微型古董架,她手拿一个细腰花瓶,正用毛掸子轻轻拂去灰尘,小刘一步闯进来,大声说:“舒法医,不好啦!画家昨天晚上被人杀死在家中。”
       他的话音未落,舒白玫手中的花瓶就失手滑落下去。她又下意识地伸手去接,而这一碰反而让花瓶跌得更加粉身碎骨。她就势蹲到了地上,茫然地用手去抚摸那些锋利的碎片,手被割得鲜血淋漓,她却浑然不知。她定定地望着小刘,颤声说:“不可能——我昨天晚上还和他在一起吃饭,他送给我的漫画还……他、他怎么……”她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小刘过来拉起了她,又找纱布为她包扎伤口。她机械地任凭他护理着自己,像一个木偶一样不说不动,毫无表情,内心却经历着一场惨痛的风暴。
       这是个谜一般的凶杀现场。苏畅只穿着衬衣和短裤,浑身是血躺在床上,从左腋窝深达心脏有一条致命的贯通性伤口。系锐器伤,凶器好像是三棱刮刀。死亡时间为凌晨1:40分左右。舒白玫一边验尸,一边有大滴的泪珠流下来,她只好不停地用面巾擦拭。她觉得躺在血泊中的人不是苏畅而是她自己。这个纯情的男子太像她了,以至于她因为过于熟悉而不能够爱他。当他离去时,她觉得自己的生命也死亡了。失去了苏畅,这个世界在她的眼中已经失去了颜色。他就像阳光、水和空气一样,它们存在时,她感受不到,而当失去时,她的心会因窒息而死亡。在他活着的时候,她没有这么深切地感受到他对她的爱恋。而当这个鲜活的生命离她而去时,他那痴迷的爱情却固定下来,像这道伤口一样,令她感到致命的疼痛。
       舒白玫破例为苏畅整容。她从来只做一些解剖手术,今天却开始进行缝合,她细心地把苏畅的伤口擦拭干净缝合起来。她找出他平日最喜欢的黄格子衬衣、牛仔裤,为他换了装,让他像生前一样潇洒。最后,她悄悄剪下了他额前那一缕乌黑的头发,放到一个小纸袋里,她将终生珍藏这缕头发。她觉得这是苏畅在离开世界之前,来不及对她说出的丝丝细语。
       最让黎明剑惊讶的是,除尸体和大量血迹之外,室内竟然毫无犯罪的痕迹,现场院门虚掩,可前后房门的暗锁全反锁着,没有撬痕。狡猾的凶手是怎么行凶杀人的?
       屋外的地面上连一个可疑的脚印都没有,难道凶手杀人后脚不沾地地飞走了?那么,他又是怎么出入房间把躺在床上的画家杀害的呢?
       苏畅住在报社机关宿舍,这里共有三排平房,他住的房子居中,左邻为主编,右邻为副编审,前后排均有单人宿舍和住户。
       据报案人称,夜间,西邻在睡梦中被隐隐约约的呼救声惊醒,他出门四顾,见外边没人,呼救声也早已消失在夜色之中。
       舒白玫的悲恸感染了战友们,对于画家被害案的调查和侦破迅速展开。黎明剑暗暗发誓:一定要尽快破案,抓住这个狡猾的杀手!虽然大伙都铆足了劲,可案情确实十分棘手。
       从现场看,财物没有被翻动的迹象,可以排除财杀的可能。凶手作案连屋都没进,好像一个幽灵一样飞来飞去的,不留痕迹,实在超出了人们的想象。小刘说:“这个魔鬼杀手,实在太狡猾了,把杀人弄得像自杀。连用的什么凶器都不可捉摸。”
       “此案性质,仇杀的可能性极大。但它的起因在哪里?画家与谁、因何事有过矛盾?该案的酝酿和发展,遵循了怎样的因果关系链?”黎明剑向大家摆出了一道道难题。
       经过分析,大家一致认为:这个狡猾的杀手必须具备三个条件:第一,熟悉被害者居住及周围环境;第二,与被害者有某种利害冲突;第三,有前科,是一个心狠手辣冷静沉着的职业杀手。
       “黎支队,我觉得有一个家庭很可疑。”大周用铅笔敲打着桌子,“女模特吴倩倩被害后,她的父亲很冲动,曾扬言画家和她女儿的死有关,说就是因为给这个浪子做过裸体模特,才会有后来的写真集风波。是不是这个可怜的父亲,一时冲动激愤杀人?”小刘也说:“女模特还有个哥哥,也许是这父子俩联手干的。做画家的裸体模特在乡下人看来也是很羞耻的事情,说不定他们就认为是画家勾引自己的女儿走上一条不归路的。”
       黎明剑也觉得有一定的道理,便派小刘带人赶赴乡下,在乡民中秘密调查女模特父亲和两个兄弟最近的行踪。经过严密排查,这憨厚的一家人自从给吴倩倩发丧后,再也没有出过村庄。听说画家死了,女模特的父亲十分后悔自己当时的妄加猜测。
       排除了吴倩倩家人作案的嫌疑,苏畅被害的原因更加令人疑惑不解,让刑侦人员一时无处着手。难道又会是变态杀手所为吗?
       5
       怀着对苏畅深深的哀悼和怀念,舒白玫参加了专案组指挥部的技术会诊。
       “在现场勘查中,我们注意到,现场卧室的窗户东侧,有一面碎了的玻璃窗,玻纹内倾,外沿木框及铁棱上均有符合由外向里捅去的刀痕,其位置正好与死者床铺相对。”黎明剑对凶器进行了“形象分析”,“我认为,这是一种特制的凶器,就为了完成这次谋杀,凶手进行了周密的准备。这把凶器的结构应该分为三个部分:第一部分,刃部和刀把;第二部分,应该是木柄;第三部分为捆绑物,全长应该在两米以上。”
       这就是说,凶手是在室外,用凶器打碎了玻璃窗,用这种特制的工具作案后,沿着窗下的地面,走“拐尺”离开了现场。
       专案组的人根据推想来到苏畅家模拟作案场面。黎支队亲手操作,让大家看到了那惊心动魄的一幕:深夜,万籁俱寂,苏畅正在熟睡之中。凶手悄然走到了他的院落里,用凶器捅碎了玻璃,从玻璃破口处伸进了一件长长的凶器,直向画家的床上刺去。画家被惊醒坐起来,本能地抬起左臂,那凶器则顺势向他的腋窝下狠命一戳,画家应声栽倒。
       大家被这种模拟的场面震惊了。舒白玫从模拟现场回来,只觉得心口隐隐作痛,仿佛凶手那把刀扎在了她的心上一样。
       她把自己锁在办公室里,慢慢地打开那些漫画,苏畅在漫画中可爱的模样,让她肝肠寸断。她这才明白,原来自己一直是爱着他的。只不过是像爱自己的一个小弟弟一样,原谅他的冒犯,有着某种手足情的真挚。
       她把他的黑发装进一个小锦盒里,放到博古架的最顶端,觉得那个赤子就站在那里,变成了一个拇指大的小人儿,从高处俯瞰着她。她也仰起头来回望他,她真心希望自己就这样站成一座石像,永远超脱这种切肤之痛。
       半张纸上的杀机
       1
       “黎支队,我们查到了另一半结婚证上的名字了。可我们怎么也不敢相信,他会是凶手!”手机里面传来小警花小鸟一样叽叽喳喳的声音。
       黎明剑焦急地问:“哎呀,你先说他是谁嘛!”
       汪蓬蓬说:“我怕舒法医又会跟你打仗了。”黎明剑听了,心里一沉。他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舒白玫,知道她已听清了小警花的声音,轻声说:“你说吧——”
       舒白玫见黎明剑用那种眼光看着自己,浑身都不自在起来。她知道小警花去查那张结婚证,而且去的地方是她的老家唐山。她焦急地问:“到底是谁?”
       黎明剑关上手机,沉吟了一会儿,才对大家说:“在我的意料之中,又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他又看了看舒白玫,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说出了顾道录的名字。
       办公室里的人全都一怔,舒白玫惊得几乎从椅子上站起来。虽然她早就知道顾道录的妻子叫王芳,可是因为电影《英雄儿女》的影响,中国妇女叫王芳的太多了。所以,当她在水泥堆里的那半张纸上看到“王芳”时并没在意。
       黎明剑又深深地看了舒白玫一眼,用手抹抹头发,沉声说:“这样看来,前些日子的谜团都可以迎刃而解了。第一个被杀的女人刘金枝是他约到同乡会的;女模特吴倩倩去他那里看过病;苏畅不用说了,是他的好友加兄弟,更是熟人;而这个吴玉琼是他的同窗好友,两人在大学里曾经是情侣,而且她从老家唐山调到绿岛,全是顾道录一手操办的,她来后不到半年就和丈夫离了婚,据她丈夫说,顾道录一直是吴玉琼的秘密情人。这样一来,半张结婚证就成了最有力的证据。马上传讯顾道录!”
       舒白玫的脸色随着黎支队的推断迅速变化着。她好像急速地从一个高坡上滑下来,周围的景物变得模糊不清,耳边呼呼生风,神思恍惚。黎明剑的话,她听了一半,就什么也听不见了。她只在自己的心里喊:“不!不是他——”
       “顾医生,我们又见面了。”黎明剑不冷不热地说,“我真不希望你和这些案子有什么关系。可不幸的是,您总是逃不了干系。你看看这张东西,你把它丢到什么地方了,可还想得起来?”
       小警花把那半张结婚证书出示给顾道录,顾道录看了后一脸茫然:“咦,这是我的结婚证。可是,我从未拿出去复印过,会丢到什么地方去呢?”
       黎明剑冷冷一笑:“顾大夫,我只给你提个醒,如果说多了,恐怕就不算你坦白交代了。我告诉你,这半张结婚证,是在凶杀现场找到的,你不会告诉我,这张纸是自己跑到埋尸的水泥块里去的吧?”
       顾道录一向沉稳,可今天却有些乱了方寸。他怕显得失态,刚站起身又坐了下来:“黎支队,这实在是天方夜谭。我知道这是很重要的证据。可是,我的确从来没复印过结婚证。您想想,结婚证不是身份证,好端端的去复印它干什么?这、这不符合常理嘛!”
       黎明剑讽刺道:“顾大夫,我必须承认,您的侦破专业水准不在我之下,我就只好向您请教了。我也不明白,您为什么复印结婚证,又为什么会和人头一起埋在水泥堆里?这可真是一大悬案,希望您能帮助我们解开。”
       顾道录愤愤地说:“这是栽赃陷害!黎支队,您既然承认我有侦查经验,就会判断出我顾道录不会这么愚蠢,把自己的结婚证和死尸埋到一块,好让你们一下子把我揪出来。对不对?”
       黎明剑却从容地说:“顾大夫,这正是你的高明之处,你知道我早已怀疑了你,你就想在这个案子里,如此证明一下,让人感到有人栽赃陷害你。你这不是一边杀人,一边就把自己洗清了吗?”
       听黎明剑这么一说,顾道录张了张嘴,却想不出话来反驳,半晌才说:“黎支队,这不是我高明,而是栽赃陷害我的人高明,让我身上长了一百张嘴,都说不清了。但你不能因为这半张纸,就定我杀人罪。我的办公室在半个月前被人撬了锁,身份证和其他所有的证件全部丢失,电脑中的重要客户资料也被删除了。”
       黎明剑根本不相信顾道录的话,觉得他这一切全是谎言,传讯处于僵持状态。一走出传讯室,黎明剑就吩咐小警花:“你马上给顾道录的妻子打电话,问她是否复印过结婚证。”
       听到他们在走廊里说话,舒白玫也从自己的房间里走出来,她怯怯地问:“明剑,他、他承认了吗?”黎明剑从未看到舒白玫这副畏畏缩缩的可怜样子,心中一酸,一时倒不知说什么才好了。
       
       2
       丁零零……手机短信的铃声让正在伏案的舒白玫一惊。她以为又是推销产品的无聊信息,不想理会,伸手就把手机推到一边。可过了一会儿,丁零零的声音再次响起,她只好打开显示屏,拿过来查看,发现这条信息不是给她的。“鹏鹏,我爱你到心痛。”她这才发现欧阳鹏早上匆匆赶去上海参加一个学术会议时,拿错了她的手机。
       谁给丈夫发来这么肉麻的短信?舒白玫先是吃惊,后来又释然。她知道现在手机短信满天飞,闲极无聊的人们乱发短信取乐。有人就在春节时给她发了这样一条信息:亲爱的萨达姆,你还在地窖里蹲着吗?据说,这是今年春节最时髦的问候贺词,弄得她哭笑不得。可当她又仔细翻读一条信息后,脸色却变了:“鹏鹏,两个苹果一块糖,劳君馈赠在走廊,自从得君一夜情,医院顿时胜天堂。”
       这么酸溜溜又堆砌词藻的信息,把舒白玫看得脸红心跳。她握着手机就像握住了一块火炭一样周身发热,心里发焦。她决定试探一下对方,就回了一条信息:“你是不是发错了信息?”对方马上就回过来:“没有错。我的白马王子,你的号码都印在我的心上了。今天,楼在、树在、病房在,唯独你不在,让我的话语伴着你旅途愉快。”
       舒白玫只觉得心中一痛,自己的丈夫什么时候成了别人的白马王子了?她抑制住自己的激愤,又发了一条过去:“对不起。我一时想不起来你是谁了。能告诉我你的芳名吗?”对方马上又回信:“我就知道你想把我忘了。可你还记得我们捉迷藏的情景吧?”舒白玫不由得手脚发抖,她再不能冒充下去了,便发了一条信息:“我的手机卡号让我的夫人要去用了,以后就用我的新号码和我联系,好不好?”她灵机一动,把自己那部工作用的手机号码告诉了这个神秘的女人,想巧妙地侦查出这个发信人到底是谁。
       放下手机,她觉得心中什么地方隐隐作痛。欧阳鹏会有婚外情,实在出乎她的意料之外。自己不能失去他,他已经成为她生命的一部分,是不能分割的。那个女人的短信,就像一把手术刀,在她心中割下了一条深深的伤口。
       3
       夜深了,街道上只有几盏路灯亮着,行人十分稀少。舒白玫一个人开着面包车,来到了吴玉琼的家。半张结婚证使顾道录成为重大犯罪嫌疑人,已被关押起来。舒白玫却怎么也不相信这个整天忙着缝合他人心灵创伤的兄长,会是那个变态杀人狂。
       她深深懊悔自己从水泥堆里捡出了那半张纸头,是它把顾道录变成了嫌犯。解铃还须系铃人。既然是这件物证使好友陷于不幸,她觉得自己还应该找到其他物证,证明他不是凶手,找到真正的元凶。
       深夜的住宅小区死一样的寂静。走上那充满了杂物怪味的楼梯,舒白玫的心头蓦然浮现出那个凶杀的夜晚,不禁脊背发凉,汗毛直竖。
       可是,一想到顾道录此刻正在拘留所里的水泥床上辗转反侧,可怜的吴玉琼的芳魂已不知飘到何方,还有小的妮那呆滞的眼神,她不知从哪里来了一股勇气,三步并作两步上了二楼,伸手拉开门前的灯,拿出保存在化验室的钥匙开门走了进去。
       屋内因为正在装修,显得十分凌乱,又加上这几天侦技人员不断地在这里寻找物证,几乎每一寸空间都被搜寻过了。
       舒白玫今晚拿的是一种特别武器:多波段光源。她常用这种光源在尸体周围和衣服上检测精斑、唾液、阴道分泌物、毛发、纤维、咬痕和伤痕等等。忙了大约一个多小时,她的目标集中在一个堆满杂物的墙角,那里靠着的一把铁锹引起了她的注意。凶手埋人头也好,藏那个纸团也好,都要用铁锹。于是,她用戴手套的手小心地拿起铁锹,在CSS波长光源下,仔细寻找着。
       功夫不负有心人。借助多波段光源,她果然在铁锹的木柄上发现了潜在的手印和血迹。她心中不免一阵狂喜,只要这个铁锹上没有顾兄的指纹,她就成功了一半。如果能检出凶手的手印,她就大功告成了。因为在女模特吴倩倩被害现场有三枚凶手的指纹,完全可以比对出来。
       在返回局里的路上,她的心情一下子好起来,看到兰花形的街灯,觉得它们就像春的使者,按照她的心意怒放着。
       舒白玫夜闯凶宅没有枉费力气。从那把铁锹柄上,找到的血迹和指纹,证明了顾道录的清白无辜。血迹同吴倩倩内裤上的一样是A型,顾道录则是O型,吴玉琼是B型血,说明凶手另有其人。而铁锹把上的指纹,也与女模特吴倩倩被害现场的玻璃上的指纹相吻合,证明为同一凶手所为。得到这些检验结果,舒白玫高兴得直想亲吻那把脏兮兮的铁锹。
       顾道录被释放了,舒白玫亲自开车送他回诊所。可这不过是铁面刑警队长的一个缓兵之计,他想麻痹一下这位心理医生。他断定,即使吴玉琼不是他杀的,苏畅之死他也难逃干系。他和战友们明松暗紧,对心理医生的秘密调查仍在继续。
       4
       舒白玫这几天过得比几年还漫长,用如坐针毡形容一点也不过分。“到底去不去见这个发短信的人?”她已经收拾好了自己,站在大镜子前,仍在犹豫。
       这几天她用短信“钓”住了那个神秘女子,今天给她发了一条短信:“晚上我就回绿岛了,出去走走好吗?”对方马上热烈响应:“好极了!我在老地方等你。”可舒白玫怎么知道老地方?她为难了,贸然问她势必引起对方的怀疑。她又发了一个信息:“能不能换个地方?”对方发话说:“你真是喜新厌旧。好吧,就依你。”舒白玫就用短信息约对方晚上八点在南湖公园门口见。
       晚上八点钟左右,舒白玫开车到了公园门口,发现这里并没有人。她焦急地等到八点多钟,才看到从东面开来一辆出租车,从车里走下一个女子,一见之下,她差点叫起来。
       她万万没有想到,来人竟然是陶婉。只见她打扮得非常怪异,头戴一顶硕大的彩色草帽,掩住了半边身子和半边脸,只露出一只描绘得如烟如云的大眼睛和彩色字母一样神秘的丰唇。身穿一件拖地的超肥超大花裙子,衬出纤纤细腰,像开屏的孔雀一样,招摇过市,吸引了路人的目光。
       在最初的一刹那,舒白玫真想冲下车去,当众羞辱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护士。她高攀欧阳鹏,就像母鸡崇拜凤凰一样。可她又转而一想,觉得不能和这个年轻的情敌正面接触。为了维护自己的尊严和十年苦心经营的婚姻,应该选择更理智更高明的方法,保卫自己的爱情。
       舒白玫强忍住去教训她的冲动,把车默默地开走了。不一会儿,她就接到了陶婉发来的信息:“鹏鹏,你好狠心,为什么不来赴约?快告诉我。吻你!”
       舒白玫仿佛看到陶婉在向丈夫挤眉弄眼儿,她气得浑身发抖,却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她立即给她发了条信息:“对不起。我妻子已经知道我们的越轨之举,她是个大量的女人,她原谅了我,我不能再伤害她。”
       陶婉读了这条信息,气得要命,马上发短信说:“我们相爱,并没有伤害别人。你们没有爱情的婚姻才是不道德的婚姻。鹏鹏,那个女人不爱你才原谅你,你别被她蒙蔽了。”
       舒白玫看到这条信息,气得差点吐血。丈夫对这个庸俗的小护士说了什么,她怎么会断定我们的婚姻是没有爱情的,而且是不道德的?她凭什么说自己不爱丈夫?
       她忍不住把手机摔了出去,抽泣起来。可过了一会儿,她又拾起手机给陶婉发了一条信息:“既然舒白玫可以原谅我的感情出轨,就说明她爱我胜过爱她自己。爱是包容一切,她是一个好女人。这种情怀是一种境界。你永远都不可能理解。”
       陶婉也不示弱:“鹏鹏,我对你的爱也是无条件的。我可以亲吻你脚下的泥土。而舒白玫只把你当成她往上爬的梯子!”
       这个女人如此诬蔑自己,舒白玫恨得咬牙切齿,却不能直接回击,她只有用别的东西打击她:“你无法了解我们夫妻之间的感情,那是一种超出了爱情的亲情加友情加恩情的大爱。咱俩之间只是性的吸引,我和白玫却是在一个家庭里长大的,我们情同手足。我爱白玫是把她当成亲人,而我和你的感情,只是一时冲动。对不起,请你原谅我。”
       为了彻底打败陶婉,舒白玫用短信大谈特谈和欧阳鹏的恋爱史,用十年的感情去和小护士对峙,让陶婉一时不知所措。
       不过,这个野心勃勃的姑娘不相信自己的青春敌不过舒白玫的旧日恋情,她也用短信大书特书自己对外科医生的崇拜和爱恋。陶婉暗暗吃惊,因为据她所知,欧阳鹏是个不善言辞的人,就在和她激情迭起的那个晚上,也总共说了不到五句话,她知道医生的后面藏着一个人,那就是舒白玫。她终于相信外科医生的确是让他妻子重新接管了。
       这场信息大战从八点打到了深夜十一点。最后,小护士叹息了一声,把手机抛到一边,表示投降了。
       而舒白玫却把这些来来往往的短信,拍成高清晰度的数码照片,一一输入了电脑,想作为证据和丈夫摊牌,挽救他们陷于危机的婚姻。
       5
       渴睡的午后,一只俗称花大姐的小甲虫伏在窗棂上,成为夏日的象征。
       黎明剑正在审看有关顾道录的卷宗资料,门“砰”的一声被小刘撞开了,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黎支队,变态杀手又作案了!”黎明剑桌上的纸张被一阵穿堂风吹落到地上。
       今天凤凰城区派出所的民警一上班,就有一个司机慌慌张张跑到那里,讲述了一段让他毛骨悚然的经历。
       “昨天,有一男一女雇我的车去唐山拉一车劳保手套,并让我捎去一个铁皮文件柜。可是,唐山劳保商店说他们根本就没和绿岛人做过什么劳保手套的生意,也不知道那个铁皮文件柜是谁捎来的。我只好拉回来,却发现柜子里面流出了血水。”
       民警撬开柜子,柜子的下半截装的是被肢解的尸体。他们不敢怠慢,急忙打电话报告市刑警支队。
       “又是碎尸案!”黎明剑气得脸色铁青,叫上舒白玫直奔现场。
       坐在车里,黎明剑发现舒白玫闷闷不乐,问她怎么啦。舒白玫闷声说:“顾道录失踪了。”
       这几天她一直给心理医生打电话,想和他商量怎么对付陶婉和修补自己的婚姻。可他的电话和手机没人接,人也没了踪影。黎明剑的第一个感觉是他负罪在逃,他后悔只凭舒白玫一纸鉴定就放虎归山了。
       那个倒霉的司机家住一楼,楼前有个小院,种了几棵梧桐树,树上吊着丝瓜和葫芦。舒白玫一进院就感到一股血腥味扑面而来,接着就看到了一幅惨不忍睹的景象:一截铁皮柜扔在院子中央,地上一幅大红缎子被面包裹着几块碎尸。
       她迅速戴上手套进行尸检,当看到那颗人头时,她只觉得自己头上好像猛然被人敲了一闷棍,身子一软就晕倒在铁柜旁。黎明剑忙上前扶她,他定睛看那人头,正是失踪的心理医生顾道录。
       面对被肢解的顾道录,黎明剑这才发现自己一直错怪了这个聪慧正直的心理医生,而放过了真正的凶手。他当即盘问司机,追查托运铁皮柜子的人。司机吓得魂不附体,说话嘴唇都发抖:“昨天一早,那个男的从胜利路东边过来,踏了一辆三轮车,车上就装着这个一米见方的铁皮柜,我帮着往车上抬时,觉得挺沉的。可我也没问什么。那男的既没告诉我他的姓名,也没说单位地址,只告诉我一个唐山的地址,叫铁东区市场劳保商店。”
       根据司机所说铁皮文件柜在胜利路附近出现,托运的男人又是从东向西骑车过来,黎明剑立即派专案组的侦查员会同胜利东街派出所的民警,走访了东面40多个单位、200余户沿街的人家,却没有发现可疑情况。难道是侦破方向弄错了?黎明剑深感困惑。
       在心理医生被害案的案情分析会上,悲愤交加的舒白玫脸色苍白地提出了逆向思维的方案:“我觉得这也许是运柜人在使障眼法。他实际上是从西往东骑的三轮车,在超过约定地点之后,他再掉转车头,就会轻而易举地蒙过司机,给我们的排查造成干扰和混乱。”她昨天一夜未眠,闭上眼睛就看见顾道录被切割的头颅。她想不出谁会和这个温和的仁兄过不去,对他下此毒手?在悲痛之中她还感到一种巨大的恐怖:这个凶手好像是冲她来的。苏畅、顾道录都是她的挚友,杀了他们,就等于砍去了她的左膀右臂,肢解了她的生命。那么,“下一个”就轮到她本人了。回顾自己十多年的法医生涯,破了一个案子就等于树了一个敌人,正义和邪恶从来就是一对天敌。一想到两个好友都受到了自己的牵连,她发誓一定要亲自参与侦破,抓住凶手,为好友报仇申冤。
       舒白玫的这个想法得到了专案组的一致认同。黎明剑也提出自己的另一条侦查思路,他让大家仔细看那文件柜,说要在柜子上做文章。
       这是一个崭新的文件柜,银灰色带有密码盘锁,上下组装式,装尸的柜子是下半部。大家凑过来悉心研究着。在一处不起眼的地方,舒白玫发现一张口取纸,上面有一组号码:1——18776。黎明剑说:“这柜子还是崭新的,应该是杀人凶手专门买来装尸的。大家看到了,铁皮文件柜上的口取纸1——18776,代表什么?破译了这一信息,或许就能找到破案的路径。”
       谁是孔雀
       1
       舒白玫的想法非常正确,侦查重点西移之后,果然很快就有了突破。这天上午,专案组走访艺术馆附近的一个火烧铺时,老板证实两天前曾看见一个小伙子拉着一个银灰色的铁皮柜由西向东而去。而当舒白玫和小警花走访到西边第203号的图书馆时,她的眼睛一亮:有一套铁皮柜子就靠墙摆放在那里,颜色和样式跟装尸体的竟然一模一样。她的心怦怦跳着,走近细看,文件柜的上方也有一张口取纸,上面的编号是1——15693。小警花还惊喜地发现了一张不干胶标牌,上边标有生产厂家——达文铁皮柜厂。
       舒白玫和小警花乘车直奔那个在20里地之外的铁皮柜厂。据厂方介绍,口取纸上的编号是铁皮文件柜的出厂序号,1——18776是5──7月份生产的,这期间共生产了120套文件柜。舒白玫请他们帮助找到这120套文件柜的发货单,查出有50多个单位购买过这种柜子。
       这50多个单位遍布城市的远郊,专案组的人二人一组分成三伙,早出晚归,一家一家地逐一走访。一连五天过去了,只查证落实了25个单位,均无线索。花名册上的单位一个个减少,干警的疲惫却在增加。
       这天,刑警在城郊一家办公用品售货部走访时,店主回忆买走柜子的人是一男一女,衣着体貌特征都与卡车司机说的一致。柜子的去处肯定就是第一杀人现场。但是,铁皮柜又被这一男一女运到哪里去了呢?
       黎明剑认为,凶手冒着风险雇个体运输车弃尸,当然有可能会雇三轮车拉柜子。按此线索,他们又挨个走访这家商店附近的板爷,在太阳落山时,终于查到了三轮车主,得知他把柜子分上下两半截分别运到了甘石口8号院和北小庄52号院。
       这两个地方哪里是第一现场?这一男一女,到底是谁?
       2
       欧阳鹏出差回来,一进门就发现妻子的目光有些异样,声音也不太自然。舒白玫在丈夫身上总能看到那个小护士的身影,这让她无比痛苦。
       这些天和陶婉在手机上进行爱情保卫战,她等于重温了一遍他们的爱情。尽管欧阳鹏在新婚之夜杀死了她对爱情的美妙幻想,可是,这十年丈夫却在她的心里扎下了根。如此柔顺却又如此蛮横地霸占了她的整个身心,让她无法把他剥离出去。他是她的一个理想,否定了他就等于否定了自己。她这才明白,婚姻是如此可怕。没有了爱情还有亲情,没有了欲望还有责任。就是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让多少夫妻在失去了爱情之后仍然苦苦厮守。
       吃完了晚饭之后,舒白玫对欧阳鹏说:“鹏,我送给你一件礼物。不过,你不能当着我的面打开它。你去电脑里看吧,我得去值班了。”
       舒白玫知道欧阳鹏也同样爱她。只不过他爱的方式和她的不同。他不会用别的方式表达,只能用那种原始的方式,而一旦得知她不喜欢不接受之后,他就换了方式,用洗衣做饭料理家务关心她的生活来爱她。她也曾因为自己无法满足他而提出过分手,他的回答却是一个紧紧的拥抱。他就是这样向她表示,他们是一个人,是不能分割的。
       欧阳鹏打开电脑,喜滋滋地寻找着礼物,他以为一定是舒白玫写给他的情诗。舒白玫在肉体上远离丈夫,可在精神上却离不开他。他是她养活在心中的一个理想,她不惜用自己的血汗养活他。在她的想象的世界里,他是她永远的情人,她要向他诉说绵绵情话。
       顾道录曾分析过舒白玫的心理:她在身体上不能满足丈夫,就想在精神上满足他;她压抑自己身体中的激情,转化为精神上的巨大创造力。就好像身居两地的人需要接触一样,她用语言接近他,用思想亲吻他,用热烈的情诗满足他。
       可是,当欧阳鹏看到那些数码照片之后,不由惊呆了。他既匆忙又仔细地读了一遍,对妻子在短信中表露出如此珍惜他们夫妻感情,理解他的苦衷,奉劝情敌的做法,深受感动。他立即拨打了舒白玫的手机,其实是他自己的手机:“白玫,谢谢你。我马上和她断绝来往。”舒白玫没有说话,而是流下泪来,她知道丈夫终于理解了自己的一片苦心。
       欧阳鹏又给陶婉打了电话,告诉了她这一切,也表明了自己的态度。陶婉听后,尖叫起来:“她真卑鄙!竟然冒充你给我发短信,我不会饶过她!”
       3
       心理医生被害案的侦破前一段进展似乎很顺利,中间却卡了壳。据三轮车主回忆,他把下半截柜子运到了北小庄52号院。舒白玫心中一跳:下半截柜子正是装尸的那一截。她迫不及待地和大周、小刘赶到了北小庄52号。可是,这里已经换了房客。房东说那个男青年只租了七天就搬走了,连押金都没要。他们搜查了房间没有发现任何线索,无功而返,令舒白玫非常沮丧。
       “莫非这里也不是杀人现场?”小刘在车里摇头晃脑地说。大周说:“可能是凶手怕露出马脚,彻底清理了现场。”这一句话提醒了舒白玫,她忙让司机掉转车头往回开。又回到北小庄52号院时,舒白玫心情十分沉重。
       舒白玫望着房间龟裂的土墙,想到自己的仁兄可能就是在这里被人杀害的,泪水不断流出来。她和大周、小刘再次搜索,把房中每个角落都滤了一遍,也没找到一点点痕迹。舒白玫灰心丧气地靠在门上,不甘心地打量着那间只有八平方米的小房子,无意中听到了院子里房东老太太的一句话:“那小伙子蛮好的,走时还跟我借了一把笤帚,把屋子打扫得干干净净。”
       舒白玫脑袋里闪过一个念头:笤帚?打扫卫生?凶手会不会在笤帚上留下什么痕迹呢?
       她立即让老太太取来了笤帚,小刘和大周都凑过来。舒白玫接过那把破旧的笤帚,仔细扒开察看,果然在梗部的缝隙发现了一些红色的斑点。
       舒白玫如获至宝地捧着那把已用秃了的旧笤帚,带着小刘和大周上了车,一路上催促司机快快开车,她恨不能插翅飞回检验室,破译笤帚上的血迹之谜。
       4
       星期天欧阳鹏值班,舒白玫作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乘这个机会把陶婉请到家里来,让她明白爱情到底是什么。
       她早早起了床,把家里仔细打扫了一遍,又买了一大束非洲菊,放到一只精致的花瓶里。那些黄色的粉色的花朵美得像梦幻,给房间增添了一种特别的韵味。
       十点钟陶婉如约前来,说话的口吻充满挑衅:“舒大姐,说句实话,我很同情你。你当初对他也是一片诚心。可是,你们不是同路人。我说这个你心里明白。恩格斯说过:没有爱情的婚姻是不道德的婚姻。你们在一起只能是互相折磨。他仍然和你生活在一起,只是出于一种习惯。”
       舒白玫心中不由得涌起一股火气。不过,她竭力克制住自己,柔声说:“陶小姐,如果你这么评论我们的婚姻,未免太主观了。不过,我也可以坦白地告诉你,我可以出让丈夫,如果你真的能给他幸福。但是,我最担心的是你们这一代人,只是任性地享受一切,而不懂得爱情是给予和奉献。”
       陶婉立即摆出一副不屑一顾的表情。舒白玫看在眼里,马上转换了话题。她知道,对这种女人讲道理是没用的:“陶小姐,你说的也许有道理。我丈夫仍然和我在一起生活,可能是出于一种习惯。那么,我就把他的一些习惯告诉你,这对你们今后的生活很重要。”
       陶婉刚喝了一口茶,听她这么说,高兴得差点呛着了:“舒大姐,你真是个宽宏大度的女人,我真心地感谢你。”舒白玫暗笑,心想:咱们走着瞧吧。她起身带陶婉走进卧室,打开一个大衣柜,那里整整齐齐地放着男式的衬衣、衬裤、袜子、手帕。陶婉想起了自己那个乱扔乱放衣服成团的衣柜,心立即就虚了。“我丈夫有一些习惯,说他不讲卫生有点过分,可能也是我这做妻子的把他宠的。他不爱洗头也不爱洗澡。每次都是我亲自动手给他洗头吹干。也许因为我们没有孩子,我就把他当成了我的孩子。洗澡的时候我得先烧好了水,再放上一种椰子味的香波,他才肯进卫生间。给他洗干净了还不算完,我得找出干净的衬衣、衬裤、裤头、袜子放到床头,而且要嘱咐好几遍,他才会换。有一次我忘了说,他竟然又穿着脏衬衣去上班了。你和他在一起工作,难道没发现他这些习惯?”陶婉的脸红了,搪塞道:“我想,他这种有魄力的男人,大多不注意小节。”
       “还有,他的上呼吸道有慢性炎症,一沾上风寒就会引起肺部感染。他的胃病也很严重,是萎缩性胃炎,如果不注意保养,就会发展成胃癌。他的爷爷就是得这个病去世的。胃癌有家族遗传倾向。”女法医的话,让陶婉不由得瞪大了眼睛。“他的肝脏也不太好,得过乙肝。他还长期便秘、口臭,都是内分泌失调引起的病症。他长年在手术台上身体透支,我每年春秋和冬天,都得给他进行食疗,吃中药调理。你看这是给他煎中药的砂罐,我们家一年三季都是药味。”她把陶婉带到厨房给她看药罐子,又打开冰箱,让她看一盒盒中药,一包包草药。陶婉一言不发,脸色阴沉。“对他的饮食你也得千万注意。他不能吃刺激性食物,一不小心就会出问题。去年冬天他患上了细菌性痢疾,我给他做了一个月的小灶。他这些习惯,你和他虽然很亲密,我看你未必能了解。”陶婉用牙齿咬住了下唇,一声不吭。
       “来,我再给你看一个地方。”舒白玫把陶婉带到了那间专为欧阳鹏设置的理疗保健室。“你看看,这是人体穴位图,这是专业按摩床。我每周要给他做三次全身按摩和理疗,时间是两小时。他这个人不讲卫生却有洁癖,不愿意去医院找专业人士按摩。可他的颈部有毛病,我只好在家里为他按摩,他也习惯了我的指法。好了,我就告诉你这些吧。”舒白玫又把她带回了客厅,真诚地问:“你准备什么时候和他一起生活呢?告诉我,我恭喜你。”
       陶婉脸上讪讪的,坐下来喝茶却一声不吭。
       不一会儿门铃响了,舒白玫知道丈夫下班回来了。
       陶婉因为是私自前来,怕欧阳鹏发脾气,讨好地前去开门,只见欧阳鹏提着大包小包的食品站在门口。陶婉忙接过他手里的东西,欧阳鹏用力把她推到了一边,呵斥道:“你怎么在这里?”陶婉没想到他会当着舒白玫的面这样对待她,又去讨好地给他摘下凉帽。欧阳鹏更生气了,大声说:“你到一边去!”
       此时,舒白玫走上前来,先给他戴上帽子,又把东西重新放回到他手里。然后,才摘去他的帽子,接下他手里的东西。欧阳鹏有些惊讶,却乖乖地跟着舒白玫进了厨房开始准备午餐。舒白玫转身出来,对陶婉说:“我忘了告诉你,他还有一个习惯,觉得如果脱帽穿衣的顺序搞反了,会很不吉利。”
       陶婉刚刚被欧阳鹏骂狗一样呵斥过,又见他躲在厨房里不出来,觉得自己没法再呆下去了,眼泪一下子就流下来。她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句:“简直不可理喻!”抓起手提袋,气呼呼地走出门去。舒白玫眼看着她的脑袋一颠一颠地消失在楼梯上,心中泛起说不清的情愫。
       5
       那柄被舒白玫当成宝贝疙瘩的笤帚果然立了大功。检验结果证明,笤帚梗上留有的血迹为人血,而且血型与心理医生的血型相同。接下来的问题是:52号的男青年肯定是凶手,可他已于五天前搬了家。房东说他租房时没有任何身份证明,只知道他是河北口音。
       茫茫人海,到哪里去找这个隐形杀手呢?黎明剑正在愁眉不展地苦思冥想,舒白玫给他打进内部电话,说顾道录生前的助手小胡交给自己一个蓝皮日记本。这是顾道录在出事的前几天,交给小胡保管的。说如果自己有了什么意外,就把这个笔记本交给舒白玫。
       黎明剑心中一震,急忙说:“这说明,顾道录已经预感到自己是‘下一个’。白玫,你好好研究一下这些日记,说不定答案就在里面。”
       放下电话,舒白玫迫不及待地打开日记本。看着上面熟悉的字体,见字思人,每一个字都刺痛她那颗多愁善感的心。可她还是忍痛看下去,为的是在字里行间看出这位温和的仁兄,想告诉她的那些隐衷。
       可是日记里都用了代号,一开始,舒白玫读得一头雾水,可是读了大半天之后,她发现了一个规律。顾道录写得最多的是“孔雀”这个代号。而且,涉及到“孔雀”的,全是一些猜测和怀疑。如此她看出来,这并不是一本普通的日记,而是他的侦查日记。比如,有一天他这样写道:“孔雀和我见了面,他的举止中透出杀气。他多次恶毒入侵我的电脑,窃取我的客户资料,又偷走了我的一些证件,不知道想干什么。不过,他的智商甚高,没有人能抓住他的把柄,何况我这个业余侦探?最难的就是这一点,我无法揭穿他的假面。孔雀、孔雀,你潜伏在凤凰身边,真可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何况为了凤凰,我也不忍心过早揭穿他,投鼠忌器呀!”
       又有一天,他这样记载:“这几起案子,从时间、手段、到心理痕迹,都是孔雀所为无疑。我请病入膏肓的刘金枝参加同乡会,是为了让她摆脱恶厂医的心理控制,找到新生的力量,没想到却让孔雀钻了空子,用一条匿名短信把她约到那片死亡之地。是我害了她。而刘金枝的血样也只有孔雀才能拿到。他用一缕头发和一瓶血样,就把刑警支走了,真乃奸雄也!吴倩倩的死,从心理痕迹上,也是孔雀下的毒手。一样的奸杀碎尸,一样的疯狂变态。凤凰啊凤凰,我为你担忧!”
       在最近的篇幅中,还有这样的记载:“大象也被害了。在这之前,他已经被孔雀栽了赃,用一张小小的手机卡。可怕呀,借刀杀人,暗箭难防。下一个也许就轮到我了。他想把凤凰的密友全杀光,只剩下他自己独占凤凰。可怕的变态的占有欲。只有疯子才会如此偏执。”
       看到这里,舒白玫心头一震:大象,他说苏畅是大象?她头脑中突然电光一闪,脸上的肌肉像过了电一样麻酥酥的。她仿佛悟到了什么,又急匆匆地看了下去。她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回忆,接着她整个人就仿佛吓呆了一样,半天说不出话。
       那还是上大学的时候,顾道录曾给她做过一次心理测试,她记得那是一个满地枫叶的秋天,顾道录和她一起去林中散步。他笑眯眯地对舒白玫说:“白玫,如果你坐在一艘大轮船上,船上除了你,还有老虎、狮子、大象、孔雀、猴子和凤凰,可船要沉了,你必须把一个个动物推到水里去,你先推哪一个后推哪一个?你仔细想一想再告诉我。好不好?”
       舒白玫不知他的用意何在,但一听说是心理测验,就很好奇。于是,认真地想了想,说,第一个是老虎,第二个是狮子,第三个是大象,后来依次是猴子、凤凰,最后只留下孔雀。顾道录问她为什么这么安排:“如果按重量,应该先推大象;如果按漂亮,应该留下凤凰,你为什么这么选择?而且,一般的女性是最后留下猴子,而你为什么单单留下孔雀呢?”舒白玫说不出道理,只是妩媚地笑,并要顾道录告诉她,这些动物代表了什么,她的选择又意味着什么。
       顾道录说出的话,让她大吃一惊。“白玫,我告诉你,老虎代表父亲,狮子代表母亲,从这两点看你是正常的,没有恋父或恋母情结。可后面看你就不正常了,大象代表朋友,你从小失去父母,更看重友谊,这也算正常。可你单单留下孔雀,不忍把它推下船去,这不合常情。”舒白玫着急地说:“孔雀代表什么?”顾道录笑起来:“孔雀代表丈夫啊。而凤凰代表你自己,猴子代表子女,你舍出了子女,又舍出了自己,独独留下丈夫,可见你是个爱情至上者,善于自我牺牲,这种人很可敬,但心理不正常,因为保护自己和子女,才是人的天性。”
       舒白玫当时还没有结婚,她羞红了脸,追着骂顾道录是故意捉弄她。顾道录一边跑一边说:“这可不是我的发明,这是一道心理测验,说明你为了丈夫可以牺牲自己的一切。”
       这段回忆伴着当时的满山红叶,一下子闯进了舒白玫的记忆中,让她明白了“孔雀”这个代号意味着什么,她双手紧紧握成拳头,全身顿时紧张起来。
       6
       黎明剑这几天几乎是寝食难安,有一个念头一直在他的脑海里盘旋。从绿岛隐形杀手害死的几个被害人之间的相互联系上推测,以及心理医生留给舒白玫那本奇怪的日记,使他不由得开始怀疑一个人,那就是舒白玫的丈夫欧阳鹏。他猜想顾道录之所以用代号写下那个被他怀疑的人的名字,又指名交给女法医,说明这个聪明的心理医生像他此时一样,怀疑到了欧阳鹏可能是杀人凶手,可又苦于没有证据,想提醒舒白玫又不便于直接讲给她听。他现在完全能够理解心理医生的一片苦心了。而且,很可能就因为心理医生看透了欧阳鹏的伪装,在案情调查中已经注意到了他,这个大好人才遭此毒手。
       这种推测,他又怎么忍心和舒白玫讲呢?可职责却不允许他拐弯抹角,缉凶擒魔是他的天职呀。踌躇了半天,他想到了经过治疗后恢复记忆的小的妮,顿时有了主张。他拿着一张名单找到舒白玫,谨慎地说:“白玫,我们这次排查嫌疑人,本着一切从工作出发的原则,凡是和吴玉琼熟识的男人,都在指认范围,欧阳大夫和她是同事,又曾经为她做过大手术,所以还要麻烦欧阳大夫也参加指认。我想你能理解我这也是例行公事。”其实,为了舒白玫,他也不情愿小的妮一下子就指认出外科医生。可是,直觉告诉他:不会再是别人!
       舒白玫先是一怔,随后就恢复了常态。她故作轻松地说:“明剑,这你还用对我解释吗?该怎么办就按程序来嘛。”可在她的心底,非常害怕小的妮一下子指认出自己的丈夫就是那个变态杀人狂魔。顾道录的日记虽然对她有一种震撼,让她明白了“孔雀”是暗指欧阳鹏。可是震惊过后她又仔细研读,觉得顾道录也只是一种怀疑和猜测,如果有确凿的证据,这位仁兄会对她直言相告的。
       辨认开始了。一个个怀疑对象被带进一个大房间,欧阳鹏也在其中。舒白玫在特大的单反玻璃前看到丈夫,觉得他在一堆人中仍是那么出众。
       舒白玫陪着小的妮和战友们一起坐在这边,简直如坐针毡。如果丈夫就是那个变态杀手,她不知道自己将会怎么样。这种场合对舒白玫真是一场酷刑。
       的妮毕竟是个小孩,看到站成一排的男人,只觉得眼花缭乱。被安排指认的共有五个人,欧阳鹏排在中间,当前面两个人走过来时,小的妮很快就否认了,可当她看到欧阳鹏时,突然说:“这是欧阳叔叔——”
       舒白玫吓得差点惊叫起来。还是黎明剑理会了小的妮的心思,走过来拍拍她的头,说:“的妮,我知道你认识欧阳叔叔。可现在不是让你告诉我们你是不是认识他,而是让你辨认一下,谁是那天晚上杀死你妈妈的人。这五个人中,你看哪一个是,就告诉我们。好不好?”
       小的妮这才明白了,她看看舒白玫,又看看欧阳鹏,把小手指噙在唇边,在努力地回忆着。只是几秒钟的事,舒白玫却感到无比漫长。屋里静得要命,墙上的石英钟在咔咔作响,舒白玫的心已经悬到了嗓子眼。她突然对黎明剑说:“我——出去一下。”
       就在她走到门边时,听到小的妮清脆的声音:“不是他——”
       这声音就像一个从天而降的喜讯,让舒白玫如获大赦。她一下子用手扶住了门框。等她回过头来,黎明剑清清楚楚地看到,她的脸上有一种死而复生的狂喜的表情。他的心却沉了下去。小的妮的指证,让案情再次陷入云雾中。
       
       杀人游戏
       1
       一向温文尔雅的欧阳鹏终于对妻子舒白玫大发雷霆。
       欧阳鹏把下班回家的舒白玫堵在门口,他脸色铁青,额头上的青筋鼓起来,像一条条蚯蚓,嘴角不住地发抖。
       “你居然还有脸回这个家?你还有脸再见我?你把我当成杀人犯,让我和那些人渣排成队,去让人指认,让我蒙受这种奇耻大辱,你脸上就有光了?!”
       “鹏,你别误会,这只是正常的程序,只要和吴玉琼相识的男人,都在辨认范围,你和她在一个医院,又为她做过大手术……”舒白玫被他疯狂的模样吓坏了,喃喃地解释道。
       “那你就该事先告诉我,让我有个心理准备。你和黎明剑一个鼻孔出气,把我当成外人。”舒白玫这才明白丈夫最生气的不是当作嫌疑人去被指认,而是她事先没有告诉他。
       “这个名单是今天早上才定的,我知道时已经晚了。再说,我事先通知你,反倒不好。”舒白玫不知怎么解释才能减轻他受到的伤害。
       “不!你是怕别人怀疑你。为了表现你是多么忠于职守,才不敢事先通知我。你永远是工作第一!我在你眼中算得了什么?”欧阳鹏怒气不消。
       “鹏,你为我忍受着痛苦,克制着本能,在我的眼中你是世界上最好的男人。”舒白玫动情地说。
       “你别来安慰我!”欧阳鹏的目光中流露出绝望的神情,“我心里明白,你从来就不爱我。你喜欢那些虚伪的男人,你冷落我厌恶我,嫌我配不上你的空灵你的深刻,我无论怎样改变自己,你都不满足。为了你,我变成了一个家庭妇男,把自己埋在油盐酱醋里,你还是不满足。你对我的爱不过是一种施舍,你做债主,放贷你的爱,让我成为你永远的奴隶!”
       听着丈夫的话,舒白玫心中充满了惊恐。她从没想到丈夫对她有这么深的积怨。他压抑着自己,可这种压抑一旦反弹,将是毁灭性的。她曾经天真地以为他爱她,也如同她爱他,是一种心甘情愿的奉献。她在生理上不能满足他,并非她不能,而是她不屑。她的工作使她看到了那些因性而反目成仇的凶杀案,使她把性归结为万恶之源。也使她尤其看不起用性关系来确定感情深度的男女。她觉得那些人与动物无异。她格外厌恶一些医学专家把爱情解释成性激素的吸引,这就更荒谬了。如果男人女人仅仅是因为性的吸引,那么为什么林黛玉非贾宝玉不爱,梁山伯为祝英台而死?地球上有那么多男性女性,可以找到一个世界的替代者,恋人又怎么会只为一个人生死相许?如今,她感到丈夫仍然将“性”作为唯一的标准来衡量她,她也彻底绝望了。
       她呆呆地站在那里,像一个木偶。第一次看到了丈夫冲动暴烈的另一面,她的心中隐隐约约感到一种不祥之兆。顾道录日记中的记载,浮上她的脑海。“孔雀”这两个字眼,再次让她胆寒起来。
       那天指证的结果,并没有排除黎明剑对欧阳鹏的怀疑。黎明剑认为小的妮之所以没有指认欧阳鹏,有可能是因为她在案发现场受到了极度惊吓,或者是她在病中舒白玫带她住过外科医生家,对他熟悉后这种印象叠加在她原来的恐怖记忆中,使她辨别不清了。
       当天夜里,他派小刘和大周对欧阳鹏的行踪进行秘密调查,重点在心理医生被杀的时间内,排查他的行踪。可是,女助手陶婉却为他提供了不在凶杀现场的证据。没提那天曾和欧阳鹏一起去买过文件柜。
       临走时,小刘顺手拿走了欧阳鹏桌上的水杯。
       深夜,带着对丈夫的疑虑,舒白玫重新研读顾道录留下的日记,这些用代号写的文字让她毛骨悚然。
       她从感情上不相信,与自己同床共枕了十年的亲人会是那个嗜血杀手。可顾道录的日记,又让她觉得那个高智商、有着丰富的反侦查经验的变态杀手很可能就是自己的丈夫。
       当她开始从一个刑警的角度重新审视丈夫时,发现了大量的可疑之处。她推算和回忆几起凶杀案发生的时间,发现都是丈夫在医院里值夜班的时候,并没有和她在一起。刘金枝被杀的那天晚上,他被一个电话叫走了,再没回来;苏畅被害时,也是他的值班日。一个可怕的念头紧紧纠缠住了她:丈夫真的是那个令绿岛人胆战心惊的隐形变态杀人狂魔吗?
       接下来的日子,她开始注意丈夫生活中的点点滴滴,悄悄检查他的衣物和鞋印,暗暗注意他的行踪,以期有所发现。
       2
       黄昏的暗影,跌落在办公楼前的大理石台阶上。舒白玫拾级而下,站在路旁等公交车,眼看着一盏盏街灯亮起来,泄露出霓虹色的心事。
       这几天,她就像一支风向标一样,密切注意丈夫的动向。星期天早上,欧阳鹏说自己要去院校讲学。她鬼使神差地跟着丈夫出了门,隐蔽在楼道里。见丈夫开车走了,她迅速跑到街边,叫了一辆出租车,紧紧尾随上去。
       医科大学在院校街,可舒白玫发现,丈夫的红旗牌轿车向东风大街西头驶去。这说明他不是去讲课,而是另有目的。她的心狂跳起来。欧阳鹏把车停到向阳广场的一个停车场里,潇洒地走进了一家现代舞馆。舒白玫不敢怠慢,抽出一张百元大钞给司机,不等找钱就小跑着跟了过去。
       舒白玫非常奇怪丈夫怎么会来这里,据她所知,丈夫从来不会跳舞。她巧妙地借助廊柱尾随他走进去。看来他是常客,只见他手拿一张会员卡,向服务小姐晃了一下,就被准许进入了换衣间。而舒白玫却只能买了一张门票才得以入内。她也闪进了换衣间斜对面的卫生间,看到丈夫再走出来时,已经换了一身劲舞的装束,脚穿舞鞋,步履轻盈地向舞厅走去。
       舒白玫发现此时丈夫就像换了一个人一样,显得年轻而又自信,几乎是脚不点地从大理石地面上掠过,迎着对面从玻璃大门里飘过来的音乐,游鱼一般混入那些舞蹈者之间,疯狂地扭动着肢体,恣意地舞动起来。
       舒白玫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灵活地甩动四肢抽动筋骨,恨不能把自己拆散融入音乐中的狂热分子,会是那个文质彬彬、走路像绅士一样的欧阳鹏吗?他那狂放的舞姿,陀螺似的拼命旋转的身躯就像被另一种力量附体一样,不受控制不讲规则地左突右冲。那里好像有一种东西想冲破他的人形独立出来。它完全主宰了他的意志,让舒白玫看得浑身冷一阵热一阵。有好几次她想冲过去,把他从那种无形的可怕的力量中解救出来,让他从那个咒语中复原。可她的脚却像生了根似的动弹不得。此时此刻她被他身上那种不知名的外力震慑住了。
       一个女服务员看出了她的异样,走过来问她需要什么,她才醒悟到自己不能在这里观看。她溜进方才的换衣间,也许是由于匆忙,欧阳鹏只把衣物锁进了衣柜,而他的那双“老人头”软牛皮鞋仍放在地上。就在这双皮鞋的附近,清晰地留下了他新换上的那双舞鞋的印迹。舒白玫看到了一种角型花纹:由凸起的单个块状花纹相连接而构成的花纹。这正是他们在几次凶杀案的现场都发现过的花纹。
       惊恐和疑虑一阵阵袭来。舒白玫觉得,自己周身的血液已经不再流动了。她呆呆地站在那里,门外“哐哐”作响的打击乐声,每一声都砸在她的心上。舒白玫产生了一个大胆的念头:明天,她要去找陶婉,与她核对丈夫在顾道录被害那天晚上的行踪。
       尽管发现了丈夫的鞋印和凶杀现场的足印吻合,舒白玫心中还是抱有一线希望:这也许只是一种巧合。在她的潜意识里,与其说她要证明什么,倒不如说她是想否定什么。她要找的是丈夫无罪的证据。
       陶婉对舒白玫恨之入骨,再次见面,她连座位都没给女法医让,把她拦在护士值班室的门口,劈头就说:“你来得正好,我倒想看看你还要耍什么花招!”
       舒白玫大度地说:“陶小姐,咱们都是女人,爱的又是同一个男人,从这两点看,我们的利益是一致的,这样我们也就面临着同一种危险。”陶婉则把双臂抱在胸前,高傲地逼视着舒白玫,毫不动容。
       “陶小姐,我有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请你一定如实回答我:上个星期天的晚上,也就是你们值夜班的时候,我丈夫是否离开过医院?”舒白玫为了丈夫的命运,不惜做出低人一等的姿态。
       “我说舒法医,你管得也太宽了吧?既然你那么大方地把他让给了我,怎么又来查他的岗,过问起我们值夜班的事儿来啦?”陶婉边说边把一块沾满了血污的纱布踢到垃圾桶边上,脸上挂着讥讽之色,“我知道你不在乎欧阳,心里早就没有他了,想拿丈夫去立功受奖,对不对?我无可奉告!”说完,她抱起一大堆药品飘然走出护士室,把舒白玫丢在了房中。舒白玫望着这个鬼迷心窍的女孩,又气又急,不知如何点醒这个梦中人。
       其实,舒白玫没来之前,黎明剑和大周就到过医院,找陶婉取证,询问顾道录被害当晚欧阳鹏的去向。陶婉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一口咬定自己和欧阳鹏一直在一起,使调查无法进行。等舒白玫一走,她就跑到欧阳鹏那里,把黎明剑和舒白玫找她的事,都如实告诉了他。
       欧阳鹏正从一个大手术中下来,在消毒池边洗手,听了这个消息,只淡淡一笑。望着小护士卖弄风骚的脸,欧阳鹏把血淋淋的手套狠狠摔进了洗手池,脸上露出阴沉沉的笑容。他已经决定让这个多嘴的女人消失。
       3
       自从和舒白玫吵过架之后,欧阳鹏心中也是忐忑不安。他知道忠于职守的妻子一定已经发现了什么。她太疾恶如仇了,如果得知他就是那个变态杀手,她一定会亲手把他送上绞刑架。一个念头在他的心里悄悄萌生了。
       这天早上舒白玫一离开家,欧阳鹏便进了她的书房,偷偷翻阅妻子的《中国法医学》杂志。他记得上面有许多特异的死亡案例:什么白矾过量致死、中药外用致死、静滴甘露醇引起急性肾功能衰竭致死等一系列典型案例。这些都是非常规死亡,是极难检验出来的。
       他要和妻子玩一次死亡游戏,他要让妻子明白他的难以剖白的心迹。他选定了一本杂志上的作案方法,上班时间已到,可方法一时还研究不透,他便把杂志偷偷带走了。欧阳鹏驾驶着那辆加宽大红旗轿车,望着街上的人流,阴沉着脸心中暗自嘀咕:“聪明伶俐的小傻瓜,咱们走着瞧吧……”
       这是一个充满了巨大的讽刺性和挑战性的计划,将让他变态的心理得到极大的满足。
       欧阳鹏展开了自己狂放的想象,预先设想着一个个有趣的场面:舒白玫能否识破他的游戏?识破之后她将是怎样一副面孔?震惊,恐惧,敬佩,还是厌恶?她会不会相信,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或者,他这一切只是枉然,他只能得到她的嘲笑和憎恨,而不是他渴望的那种惊天动地死而复生的爱情?
       不知是出于兴奋还是恐惧,在决定实施这个计划的那天晚上,欧阳鹏回了一趟家,和父亲欧阳浩然进行了一次接触,向父亲暴露了他埋藏得极深的内心世界。两个男人一边在那个二层小楼的院子里修剪花草,一边进行了这场特别的谈话。
       欧阳鹏的话说得非常古怪,东一句西一句,几乎是语无伦次。他拿着一把大剪刀,用力修剪着一丛半人高的玫瑰:“白玫这个人太特别了。没有任何一个男人能完全占据她的心。”
       欧阳浩然看了他一眼,随口说:“我看是你的心思曲里拐弯的,你不像我,倒像你母亲。”
       “爸爸,不是我说你,你根本不了解女人,尤其是白玫这种女人。她对自己的配偶要求太高了,她希望我是拿破仑或者托尔斯泰。不过,我会让她知道,我并不比他们差。爸爸,你可能永远都不会明白,我爱她有多深,为了得到她全部的爱,我做了怎样的努力。”在半明半昧的月光里,在闪烁的星光下,欧阳鹏的目光中闪动着异样的光彩,让父亲看得胆战心惊。那里面骚动着一种说不清的东西,让这位饱经风霜的老人觉得脊背发凉。欧阳浩然惊异地打量着儿子,他觉得自己面前站着的是一个陌生人。也许,儿子对于他从来就是陌生的。
       “爸爸,我一直在用一种特别的方法占有着她的灵魂。只不过她不知道。现在,她也许明白了,我们的智力游戏快结束了。”欧阳鹏现出了一个怪笑,居然把一朵盛开的玫瑰剪了下来,这让老父亲心头又是一震。他知道,自己的儿子从小就是这样,自闭而自负。如果他不想让你知道什么,你就永远都别想从他口里得到一个字。那么,今天,他在向自己暗示什么?
       望着儿子闪出大门的身影,欧阳浩然想叫住他多问几句,可他知道这是徒劳的。他低头看着那一大堆的玫瑰残枝,心中泛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4
       外科医生的异常举动早已在黎明剑和战友们的侦查视线之中,当小刘汇报欧阳鹏买了两张去外地的机票后,黎明剑猜测出“下一个”将是女护士陶婉。
       欧阳鹏为了蒙蔽陶婉,这几天对她格外温存。他竭力让陶婉相信,是舒白玫利用职权向他进行报复,责怪陶婉的失误暴露了他们的隐私,发短信让舒白玫抓住了把柄。不明真相的陶婉对他信誓旦旦:“别说你是被迫害的,你就真是杀人犯,我对你的爱也不会改变。这世上蠢人太多,我有时候都想杀人。有一个片子就叫《杀杀人,跳跳舞》。多酷!”
       信奉身体写作的陶婉接触了一些诲淫诲盗的书和碟片,沾染了一些现代的颓丧风气,常莫名其妙冒出些荒诞不经的念头。她没想到自己一厢情愿的迷恋竟成为欧阳鹏杀她的理由,身处死亡边缘还浑然不知。
       黎明剑命人将小刘带回来的杯子上的指纹与之前在女模特被害案现场发现的指纹进行了比对,可竟然不相同。
       原来狡猾的欧阳鹏知道警方有可能查指纹,所以故意贴上纸膜,在现场留下模糊的假指纹来迷惑警方。
       指纹对不上,证据不足,黎明剑只得命战友们对外科医生架起监控网,一找到证据就会立即收网。
       这天早上,小刘和大周看着陶婉和欧阳鹏提着大皮箱开车上了去机场的高速路,他们在后面跟踪。欧阳鹏的大红旗性能良好,一个劲儿地超车,不一会儿就把刑警的面包车甩在了后面,并在中途从高速公路出口下了道。小刘和大周并未觉察,顺着原路开去机场。
       欧阳鹏甩掉了尾巴,开车前往一个小县城。在路上,陶婉给舒白玫打电话,说:“舒大法医,谢谢你把阿鹏送给我。我们现在正在1万米的高空享受着爱情,你为我们祝福吧!拜拜!”她一打完电话,欧阳鹏就迅速扔掉了她的手机卡,让侦查员无法测出他们所在的方位。
       “这个小护士完全不知道自己有多危险。”得知他们已逃脱,黎明剑的心悬了起来。
       欧阳鹏把陶婉带到了一个偏僻的小镇,这里山水俱佳。就在小护士痴心地幻想着这位医学博士要和自己一起过田园生活时,欧阳鹏在夜间便杀害了这个头脑简单的姑娘,把她的尸体埋在了山中,然后,若无其事地返回了医院。
       “咳!这个愚蠢的陶婉。她自己送了命不说,还把我们的计划整个破坏了。”得知外科医生一个人回到医院上班的消息,黎明剑扼腕长叹。
       小刘说:“马上把他铐起来。我就不信他有三头六臂。”
       黎明剑说:“证据呢?现在一切都是推测。没有证据,我们怎么能随便抓人?”黎明剑考虑再三,只好一边让战友们二十四小时监控欧阳鹏,一边派人寻找陶婉的下落。
       5
       夕阳如火。欧阳鹏匆匆走进家门,一向从容的他今天显得特别慌乱,因为他对即将实施的计划还没有把握。
       他在公安机关内部赠阅的《中国法医学》杂志上,看到了一种手术用药致死的方法,便查阅了这种药的药理特性:无色无味,二类精神药品,服用后精神会异常兴奋,血压升高。服用过多时,对心脏造成严重负担,最终导致心脏纤维化而夺去人的生命。他趁今天给一位病人大手术时,偷了8支这种手术用药。
       药品到手后,接下来如何操作,他还真是大费踌躇。他是外科医生,对于一次服用多少心里没底。尤其是这种注射用药,口服量就更难以把握。但他打算在妻子身上直接进行这种智力比拼,这样才更刺激和富于挑战性。于是,在第二天早上给妻子煮咖啡时,他就放进了半支药,眼看着她喝了下去。
       欧阳鹏具有怪异的人生轮廓。他幼年在外婆家长大,母爱缺失,致使他性格乖戾。十年的无性婚姻导致了他的变态心理。为了真正占据妻子的心灵,他居然玩起了可怕的杀人游戏,力图通过高智商的“谋杀计划”的实施,与法医妻子展开智力竞赛。他病态地认为,妻子的每一次破案,都是在关注和接近他的心灵。这种畸形的爱恋,让他那颗变态的灵魂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于是,他利用妻子手中的内部工具书,学习侦查与反侦查的技术,一次次为妻子设下迷魂阵。还有一点连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他痛下杀手的三个女人,不仅个个美貌非凡,而且在容貌和体型上和舒白玫都有相似之处。她们都是舒白玫的替身,满足了他对她如火的渴望。他愿意把舒白玫像神仙一样供奉起来,而让那些肉体凡胎的女替身做她的祭品。他还怀疑妻子对他的冷落,是她周围的男人们在捣鬼,他便利用一切手段,把警方的视线引向爱她的苏畅和顾道录,既满足了自己的报复欲,又掩藏罪行。他乐此不疲,越来越近地走向地狱之门。
       可惜欧阳鹏不知道,妻子已经把他整个移植进了自己的心里。她不让他在肉体上得到自己,就是害怕那种世俗的力量会毁了他们的爱情。她达到了这一目的,让丈夫对她永远着迷。可是他却以种种过激的行为来回应她,反而把一切都毁灭了。
       令他奇怪的是,舒白玫喝完之后并没有异常的反应,甚至还微笑着说:“唔,这咖啡很香啊。”倒是他自己的心在狂跳。他明白自己加入的药量不够。于是接下来的几天,他每天都在咖啡里加大剂量。终于,在这天的上午,舒白玫在工作时突然感到体力不支,有一种头晕目眩的感觉。
       她误以为是自己劳累思虑过度,万万没有想到是丈夫在她身上做了手脚,因而也没有在意,只休息了一会儿又接着工作。不料,在她起身去实验室时,突然晕倒在地上,被战友们送到了医院。
       医生仔细地为她做了检查,说她有心脏病的征兆,提醒她注意治疗和保养。
       晚上回家,舒白玫告诉了丈夫白天突发心脏病的事。欧阳鹏故作惊讶地问长问短。有了这一次发作垫底,他心中更有数了。当天晚上,他又在她的咖啡中加入了两支药。半夜时分,舒白玫把他推醒,用极微弱的声音说:“我难受……鹏,救救我……”欧阳鹏看到妻子这一副软弱的样子,他竟感动得热泪盈眶——她终于需要他了。他像怀抱着婴儿似的抱住了舒白玫,在下楼梯时,舒白玫紧紧搂住他的脖颈,让他心中流过战栗般的暖流,同时也感到了痛彻骨髓的悲凉:他是个无用的男人,只能以这种特别的方式来获得瞬间的爱恋。而他却情愿为她去死!
       医生对舒白玫的诊断是心脏病复发,并坚持让她住院治疗。欧阳鹏床头床尾地端水拿药,陪她说话,让她感到无比幸福。
       出院后,舒白玫回到家中休养,闲来翻看专业杂志,发现自己当年的法医学专业杂志少了一期。她询问丈夫是否看见了,欧阳鹏一时心虚,回答说自己没拿,这反倒引起了她的注意。她开始检查自己的专业书籍,发现了大量翻读过的痕迹,有的书签被移动,有的折页被打开。原来丈夫一直在学习侦查技术。这一发现,令她痛苦不堪,却又不知如何是好。正好公公前来看望她,舒白玫便对这位情同生父的老人谈起了她对欧阳鹏的种种怀疑:“爸爸,我也许就是因为这些积郁太多压得喘不过气来,才会犯心脏病。爸爸,你说我应该怎么办?”
       欧阳浩然的内心也经历着和舒白玫同样的感情风暴。他回忆着那天晚上儿子和他的奇怪对话,觉得儿媳的怀疑也不是空穴来风:“白玫,我也觉察出他的反常和心理缺陷。你、你让我怎么说呢?”老人颤巍巍站起身来,一对浑浊的眸子里充满了痛苦和震惊。
       在欧阳浩然的心中,从小在他身边长大的舒白玫比一直寄养在岳母家的儿子更重,他沉痛地说:“鹏儿从小就性格乖僻,看不透他心里在想什么。你们都是我的孩子,手心手背都是肉,我不便多说什么。他若犯了罪,自有法律制裁他,我们也奈何不得。只是你要对他多加提防,我不想玉石俱焚。我觉得你这次病得可疑。我是大夫,你的心脏一直很健康啊……”老人抓住白玫的手,扭过头去,满是皱纹的脸上老泪纵横。父女一时都陷入了情与法的两难选择之中。
       变态狂人
       1
       冷雨敲窗。一声声好像是打击又好像是叩问。舒白玫坐在满是雨珠的玻璃窗前,心神不宁。和公公欧阳浩然的谈话,就像一道闪电,照亮了她心中的谜团。
       她仍然不愿意相信丈夫会加害于她。他是她心怀了十年的理想。她用自己的心做了襁褓,把她的爱情小心地包在里面,精心地哺养。她甚至不敢做母亲,她的心里已经装不下除了欧阳鹏之外的第二个人。顾道录生前曾分析过她的心理状态:“你用爱情把欧阳鹏神化了,把他当成了爱情的化身,才会这么病态地过分地爱他。他成了你的一块心病。”可她居然骄傲地说:“道录兄,这正是我追求的一种境界。久病成珠,我甘愿做孕育爱情的那只大蚌,死而无憾。”她的异想天开的浪漫,只能让这位仁兄摇头叹息。
       她决定再次拿自己做实验品,幻想保全她的爱情。这天晚上,当丈夫又端给她煮好的咖啡时,她没有马上就喝,而是装作忙于工作。等丈夫出去后,她迅速把这杯咖啡装进了保温杯里藏了起来。
       不一会儿,她发现欧阳鹏又借机走进来偷偷察看她。当看到她的水杯空了时,他才满意地走了出去。半小时之后,她装困躺在了床上,偷偷观察着欧阳鹏的举动。她发现欧阳鹏没有去卫生间洗漱,而是坐在卧室的沙发上,眼睁睁地等着她心脏病再次发作。她听到他到厨房洗咖啡杯子,知道他是想销毁证据。她还感到他几次走到她身边,用手量她的脉搏,好像在等待她喝下去的药发挥作用。
       这时,她才相信丈夫的良知已泯,不由又惊恐又痛心。这是她有生以来最漫长的一夜,比新婚之夜更让她绝望。她知道欧阳鹏也是很晚才睡,梦里还不住地长吁短叹。
       好不容易熬到了天亮,她匆匆吃了几口早餐就赶到了单位。在实验室里,当她从提包里拿出那杯可疑的咖啡时,心中说不清是什么滋味。这只杯子里,装的是她全部的希望,她不敢亲手化验,交给了化验员小王,自己则坐在一边等待,心中一会儿冷一会儿热,好像发疟疾一样。
       结果很快就出来了。小王说:“舒法医,这咖啡里有大量的‘类固醇’的成分。”
       舒白玫听了,顿时如五雷轰顶,连从椅子上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她清楚地记得,在丢失的那一册《中国法医学》杂志上,就披露了以这种手术用药隐形杀人的案例。有一位医学博士因为婚外恋而用此种手段杀妻,因为方法独特而被作为典型案例刊于杂志上。丈夫就是从这上面学到了作案手段,想把她置于死地!
       她怎么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如果不是她自己亲手调了包,拿到这杯可怕的咖啡,她死也不会相信这一切。她冲进卫生间,把门反锁上,想呕吐却什么都吐不出来,想放声大哭却觉得泪已经被心中一种火烧火燎的疼痛熬干了。她疯了似的用手拍打着卫生间墙上那一块块冷冰冰的瓷砖,她把手拍疼了拍肿了,仍然得不到一声回应。
       舒白玫拿着化验单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到了自己的实验室,她觉得天地都在旋转,脚下如踩了棉花似的软软的无处附着。心脏比喝下带药的咖啡还要难受。
       她把自己反锁在实验室里,盲目地在地上转来转去,仿佛想在自己乱成一团的头脑中踩出一条路来。一想到自己的丈夫就是那个杀害了许多无辜生命的变态杀手,而自己却和他同床共枕了这么多年而毫无察觉,她只觉得浑身发冷。然而一想到他会被押上刑场,在一颗子弹的痛吻下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她又狂叫起来:“不!我受不了!!天哪,我受不了……”
       一想到丈夫的死,大滴的泪水便从眼角汹涌奔流出来。她非常后悔自己做了这次化验,她甚至觉得死在丈夫的手中,也比自己看着他去死强一万倍。“我希望他已经杀死了我,也强似我现在这么难过……”她疯了似的喃喃自语,用手揪住自己的头发,瘫坐在地上。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从外面把门打开了,进来的是黎明剑。他从小王口中得知舒白玫的异常,又听说了化验单的事,一下子就明白了一切,找到备用钥匙,自己开门闯了进来,把已经陷入痴呆状态的舒白玫揽到怀中。
       舒白玫用力推开他,想把那纸化验单藏起来。黎明剑看着悲痛欲绝的老搭档,心如刀绞:“白玫,你不用藏了,我已经知道了。欧阳鹏想害你,在你的咖啡中下了药……”
       舒白玫怔住了,把那纸化验单死死地抓在手中。
       “白玫,我知道你心中有多么苦。白玫,你……”黎明剑的声音颤抖着。他完全能感受到舒白玫的惨痛。
       舒白玫向他扑过来,目光疯狂地盯住了他腰间的手枪,在接受他拥抱的同时,已把武器抓到自己手中,可随后,又缓缓放下了。她一把将黎明剑推开,用冰冷的枪口对准了自己的脑袋。
       2
       黎明剑和战友们曾多次设想过抓捕变态杀手的激烈场面,可万万没有想到会是眼前这样:喝了大量安眠药的欧阳鹏平静地躺在家里的床上。如果不是发现及时,他就是一具尸体了。他没进审讯室却先进了急救室。
       被抢救过来的欧阳鹏却拒不承认他是凶手,连给舒白玫投毒也一概否认,却说妻子是另有所爱,还把矛头直接指向黎明剑。
       黎明剑知道,要撬开这个杀人狂魔的嘴,光靠审讯是远远不够的,必须拿出铁证,才能让他认罪伏法。
       舒白玫从最初的打击中挣扎出来,她强抑下自己的私人感情,默默配合侦技人员,投入到破译绿岛系列杀人案物证的工作中。
       此时因为目标明确,往日的谜团纷纷迎刃而解。而且所有的证据,全部都指向欧阳鹏。
       据查,死在华侨饭店的刘金枝曾经在欧阳鹏手下当过护士,在被害的前两天,曾经去欧阳鹏的医院验过血,而当时欧阳鹏就以帮老乡看病的名义,想从化验室取走那瓶血样,得知血样被男厂医取走,他化装赶到红玫瑰迪厅将它抢了回来。刘金枝腿上的创伤也是经由他缝合的。
       女模特吴倩倩内裤上的遗留物,和欧阳鹏的A型分泌型血液完全吻合。他的通讯录上,有吴倩倩的名字,而且画上了重点符号。
       杀害苏畅的那把三棱刮刀,居然就放在外科医生的汽车工具箱里,上面虽然已经没有了血迹,可是刀刃和苏畅身体创痕的照片完全吻合。
       经北小庄52号的房主辨认,租房者就是化了装长了大胡须的外科医生……
       面对这些铁证,舒白玫真是痛不欲生。她把那些受害者的照片,一一摆在自己的写字台上,看着苏畅和顾道录的那几张,她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使命感战胜了儿女私情,舒白玫主动找到黎明剑,说她要和丈夫见上一面,敦促他坦白交代,以利于下一步审讯顺利进行。
       他们的会面虽然安排在传讯室里进行,为了方便舒白玫做工作,黎明剑没有安排别人参加,他自己和大周、小刘坐在闭路电视监控室里,监视着这次特别的夫妻会面。
       欧阳鹏戴着手铐坐在椅子上,看到舒白玫进来,脸上毫无表情。
       面对着杀害了自己同乡和挚友又想把她置于死地的丈夫,舒白玫百感交集。她竭力克制着自己,坐到对面的椅子上。可她感到全身的肌肉是僵硬的。心脏不知是由于愤怒还是痛苦,跳起来又跌下去地在胸腔里起伏不定。她想说话,可千言万语梗在心头,一时不知从哪里开口。
       欧阳鹏的偏执变态型人格在此时表现得更加突出。他觉得妻子此时来见他,无非是为了让他开口招供,他深信自己并没有什么把柄落在公安人员的手里。他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手铐,又抬起头来,不动声色地说:“白玫,你别来给黎明剑当说客了,他们是想把破不了的陈年积案,一股脑儿地推在我的头上。他们说我要杀死你,证据呢?我给你服药,不过是为了治疗你那可怕的性冷淡,让你有一点激情,并不想加害于你。不然,我一次就下够了剂量,何苦给你们留下把柄?”
       舒白玫气得满面通红。他是医生,当然知道这种药还有另一种用途,可以兴奋神经,起催情作用。他这么说完全可以蒙混过去,把一桩谋杀案变成夫妻间的闺房秘术。
       欧阳鹏又说:“黎明剑不是早就对你垂涎三尺吗?他想先除掉我,没那么容易。我干吗要去杀人?动机呢?证据呢?白玫,你别忘了我是法医的丈夫,也是半个刑警,如果黎明剑想利用你来诱供,那他就是痴心妄想。白玫,你只记住一句话:我是爱你的!任何男人对你的感情都是浅薄的,只有我把你看得比我自己的生命更重要。”
       舒白玫听到这个男人到现在还在用爱情这两个字来迷惑她,还想蒙骗她到死,愤怒地说:“欧阳鹏,你不配说‘爱情’这两个字。你也休想再来蒙蔽我!你只是一个恶魔,以血腥和杀戮为乐的变态杀手!”她把口袋里的一沓照片掏出来,甩向丈夫。为了让自己清醒,她这些天一直把被害人的照片装在口袋里,不断告诫自己:欧阳鹏不是你的爱神,他已经变成了魔鬼。
       欧阳鹏面对着狂怒的妻子,依然保持着平静。他弯下腰来,用戴着手铐的手,把那些血淋淋的照片一张张拾起来,一边拾一边看,脸上带着一种满意的神情。他把照片捏在手里,摆弄了一会儿,又放到一边,一脸平静地把双手放到膝盖上。那曾是一双让舒白玫着迷的无比优美的手,骨骼匀称,肌肤细腻,修长的十指上,有十个半圆的小月亮。他终于慢条斯理地开了口,声调平静得就像一杯冷水。
       “我没有杀人。我杀死的都是我自己。白玫,你难道不明白,刘金枝、吴倩倩、苏畅、顾道录每一个人都是我?我肢解了他们,其实是切割了自己给你看。”他用平静的口吻说出这么疯狂的语言,让舒白玫倒吸了一口冷气。她好像在一个噩梦中被魇住了一样,张张嘴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欧阳鹏看到她这副样子,好像有些得意,他继续用那平静得可怕的语调说:“白玫,我把活生生的自己摆在你的面前,你却一点也不感兴趣。你嫌我平庸。你喜欢奇迹。那好哇,我就干脆切碎自己,让你在那些碎片中寻找我,让死亡把我变成一个奇迹。可惜,你仍然看不到我。也许,是我藏得太深了,让你无法发现我……可惜你没有耐性,你要是等到最后,我会把我自己切开给你看。”
       听到丈夫像和自己讨论天气一样,平静地讲述他杀人的动机,舒白玫觉得自己的毛发一根根竖起来——丈夫真是疯了!
       3
       监控室里,黎明剑的震惊也不亚于舒白玫。他从警十几年,从未见到这么怪异的杀手。欧阳鹏的杀人动机居然这么奇怪,他几乎是一动不动地屏住呼吸,听着欧阳鹏和舒白玫的对话。
       只见舒白玫激动地站起来,满面绯红,大声说:“你是在讽刺我。你认为我只关心尸体不关心你这个活人。可这不能成为你杀人的理由!”
       “杀人?你说我杀人?”欧阳鹏居然笑起来,“白玫,除了你,那些人在我眼中都不是人。我知道,你也没把我当成人。你希望我是神、爱情之神。我得按照你的理想塑造我自己。我真的不把那些男女当成人。他们只是我的实验品,是一些动物。你不是常说那些男男女女都是受欲望驱使的高级动物吗?”
       舒白玫觉得自己也要疯了,她无法说清自己了:“求求你、求求你说点心里话,别再抨击我讽刺我。我知道你走到今天这一步,我是有责任的,我冷落了你。可你知道我完全是为了爱情……”
       黎明剑从未看到舒白玫如此笨拙的表情。她在欧阳鹏面前就像一个回答不出问题、词不达意语无伦次的小学生,完全被他的魔力震慑住了。
       欧阳鹏却像一个大师在布道一样,侃侃而谈。“白玫,我根本就没有讽刺你。你永远都不会理解我的心。你不知道,我已经成了你的一件作品。你讨厌欲望,我就为你禁欲;你讨厌平庸,我就为你创造奇迹。你为什么还不明白?”欧阳鹏用他那有条不紊的腔调不急不躁地说。他的声音有一种发自肺腑的真诚。黎明剑觉得,如果自己是个女人,也会为这样的男人五体投地的。
       “你告诉我人有灵魂,我相信了你的话,去那些人的身体里寻找灵魂。可我找不到。”欧阳鹏做了个极为潇洒的手势,让黎明剑明白了,舒白玫为什么爱欧阳鹏胜过爱她自己,这个男人举手投足间具有致命的魅力。
       “你真是疯了。你切开人家的肉体去寻找灵魂?”舒白玫用手捂住自己的脸,呻吟一样说道。
       “我没疯。我但愿自己真的疯了,可是我总是太清醒。我真的是去寻找他们的灵魂。那个刘金枝没有灵魂:她为了一份工作就出卖自己的青春,这样的人不过是行尸走肉;那个女模特也没有:她为了出名而出卖自己的肉体,简直就是社会的毒瘤,她已经从女人变成了女妖,只能让天下大乱;吴玉琼是个庸医,这个女人在我们医院叫‘抗生素大王’,她竟然想靠开大药方提成变成百万富翁。抗生素用多了就是毒药,她是个杀人不见血的隐形凶手……”
       “他疯了。天哪,他在说些什么呀?”舒白玫用手捂住自己的耳朵,她不能再听下去了。随着丈夫那冷静却又真挚的剖白,她觉得自己对他的厌恶和仇恨在一点点消失,爱怜又像潮水一样涌上来,要把她淹没了。
       黎明剑在另一个房间里也紧张起来,双手握成了拳头。
       “白玫,你听我说完。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谈话,也许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后一次说话了,你让我讲完吧!我告诉你,苏畅也没有灵魂:他追求你是因为他太空虚,他爱你是因为你太可爱。顾道录呢,他更没有灵魂:他居然把你当成一个病人,想把你治愈,他想把一个仙女变成平凡的女人。所以,我不得不杀了他们!只有我知道你的价值。白玫,只有我……”他摇晃着自己那双戴着手铐的手,一副无辜的样子。
       “你终于承认你是杀了人。你承认了!”听到死去好友的名字,舒白玫又一次激愤起来,“你还想杀我!你谁都不爱,你是个魔鬼!”
       欧阳鹏露出迷人的笑容,表情像个慈爱的父亲:“白玫,你又说错了。我并没想杀你。如果我要杀你,我只要一次把药下足了量就够了。我仍然在恭维你,我要让你看到,尽管你跟踪我,调查我,我仍把我的整个身心交给你,由你处置我。我要让你在一次次心脏病发作中找到我,知道我是怎样爱你。所以,我并不是在害你,而是在一次次地提醒你。我早就发现你调了包,那天晚上,我从外面看到你把咖啡装进了保温杯,我盼着你来当面问我,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的。可惜你没来……”
       舒白玫怔住了。她想不到所有的一切会是这样离奇古怪和不可理喻。
       “我累了……”欧阳鹏发出一声叹息,“白玫,为了让你明白我的爱,我不惜去杀人,绞尽脑汁地去伪造现场。可惜呀,你一次次地忽略了我,你太轻视我了。你觉得我连杀人的智商都没有。你以为我只会对你唯唯诺诺,给你洗衣做饭,给你铺床叠被,给你洗头洗脚,是一个不懂爱情为何物的俗人,只配做你的佣人。而且,我这么做你还觉得委屈,觉得我连给你洗脚都不配。对不对?”
       欧阳鹏明亮的大眼睛中闪出了一个孩子受委屈的泪光,可他的脸上却没有一点悲哀的表情,完全是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
       舒白玫再也听不下去了。丈夫的话就像一枚重磅炸弹,击溃了她心中所有的防线,让她五内如焚。她用手捂住脸呜咽着跑出传讯室时,带翻了她身下的椅子。欧阳鹏又像一个仆人一样,用戴手铐的双手扶起那把椅子,把它放回原位。
       黎明剑也猛然起身,从监控室里跑了出去,他看到舒白玫踉踉跄跄的身影在走廊里摇摇晃晃,忙迎了上去。
       4
       法院临街的桥式走廊上,站满全副武装的法警。一张小白告示写着绿岛特大系列杀人案8月14日公开开庭审理。这里挤满了前来旁听的群众。
       审判厅的旁听席上,更是座无虚席。
       女法医舒白玫坐在椅子上,有一种眩晕的感觉。作为法医,她不止一次出庭作证,可是今天这里的一切在她眼中却与往日不同。她望着木质的审判台,一个个黑字金牌上,写着审判长、公诉人、证人、辩护律师的字样,每一块牌子都令她格外紧张。
       审判长的椅子高高在上,这个主宰生杀大权的位置,让舒白玫眩晕。她又看了看被告席的椅子,觉得那里充满了不祥。坐在这把椅子上的人,都和铁窗、手铐相关,多少人此一时坐在这里,下一刻也许就被判处死刑,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舒白玫不敢再看,只低下头看着大理石地面。少顷,身穿法警服装的书记员朗声宣布:请审判长出席!然后是被告人出庭。
       舒白玫心头一震,抬起头来,只见欧阳鹏被全副武装的两名法警押了进来。他身上仍穿着那天晚上的那件白衬衣。由于没有刮脸,满脸胡须,眼中布满了血丝。但神情却很平静,用她一向欣赏的绅士步子走到了被告席上。
       审判长命令被告自报身份和简历,接下来是法庭调查。
       婆婆曾经苦苦哀求舒白玫,让她找人为欧阳鹏开具精神上有疾患的证明,可舒白玫忍痛拒绝了。婆婆又为欧阳鹏聘请了知名律师,从精神病的角度为他辩护,以求减轻他的罪责。公诉方则与被告律师进行了激烈的法庭辩论。问题的焦点在于欧阳鹏所犯下的罪行到底是因为精神疾病还是心理疾病造成的。
       辩方坚持认为被告患有精神分裂症。由于这类患者的思维脱离现实环境,逻辑性差,常伴有丰富的幻想、妄想并支配行动,因而常导致凶杀、伤害、暴力和性犯罪等严重后果。特别是凶杀案,占整个精神病人杀人案的70%到80%。应该定为无行为责任能力。
       公诉方认为被告不属于精神病犯罪,而只是变态人格犯罪。而对于这种犯罪,因为他们不具有真正精神病人的特点,不是明显的精神活动紊乱和行为紊乱,应判定为有责任能力。欧阳鹏当属于偏执型变态人格。
       舒白玫紧张地听着,手心里都是冷汗。周身也一会儿冷一会儿热,好像发了疟疾一样,受尽煎熬。
       法庭辩论相持不下,审判长宣布舒白玫以司法鉴定人的身份,出庭作证。
       舒白玫从自己的座位上站起来,神情恍惚地向证人席上走去。这短短的几步路她却觉得无比遥远。她同时遭遇着两股巨大的力量。叫爱情的那一种在撕扯着她,叫正义的那一种力量在推动着她。她觉得每一步都有千斤重。当她终于站在证人席上时,必须拼命用手抓着讲台,才能抑制住身体的抖动。她的眼前浮现出了自己和欧阳鹏相识相恋的种种回忆,也浮现出女模特、苏畅、顾道录等一个个惨死的同乡和好友的面庞。她含着泪,用低沉的声音说:“我指证欧阳鹏为变态人格型犯罪。是我们的十年无性婚姻,导致了他的心理变态,他因性压抑成为了一个冷酷无情的杀人犯。我是一个失职的法律工作者,对于他的犯罪,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此语既出,法庭上一片哗然。人们的议论四起,审判长不得不用力敲击警锤,让大家肃静。舒白玫又一一出具了司法鉴定材料,证明欧阳鹏就是杀死刘金枝、吴倩倩、苏畅、吴玉琼、顾道录和陶婉的凶手。
       审判大厅里鸦雀无声,人们对女法医大义灭亲之举无比震惊。当审判长讯问欧阳鹏还有什么话要说时,这位医学博士、绿岛外科“一把神刀”,先是茫然地看了一下四周,又向证人席上的妻子深情地看了几眼后,垂下了头,低声说:“我,认罪。对不起,审判长先生。这只是我和我妻子之间的一场智力游戏。我很抱歉让那些人搭上了性命,也很抱歉浪费大家的宝贵时间。我是一名医生,曾经在手术台上挽救过许多生命,这是我的功劳。我也掠夺了几条性命,这是我的罪过。可为了我的感情,我不得不这样做。白玫,请你替我好好活着……”
       舒白玫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悲哀,从证人席上踉踉跄跄地奔回自己的座位,失声痛哭起来。
       5
       日落炊烟起,一轮夕阳像一个疲惫的旅人,踉踉跄跄地滑下了山坡。
       舒白玫走在归家的路上,只觉得脚步异常沉重。这是她熟悉的回家的小路,一走就是十年。然而,今天她作为一个杀人犯的妻子重新踏上这条归家之路时,心情却完全不同了。她缓缓地走着,望着熟悉的景物,不由回想起自己与欧阳鹏刚刚成家时的情景。
       因为从小失去父母寄居在欧阳家,养父母对她再好,她也总有一种漂泊感。她记得曾经是那么渴望拥有一个家。直到她和欧阳鹏结了婚,她才有了家。她如此热爱自己的家。
       而今天这一切都让她无比忧伤。她要失去这个家了,她不敢再看眼前的景物,失魂落魄地回到家中。
       她一个人在冷清清的房间里呆坐。过了一会儿,心烦意乱的她打开电视机,让播音员的声音充满空荡荡的屋子。她像猫一样蜷缩在沙发上,尽量不去思想。
       欧阳鹏在家时最爱看新闻,只要是不值夜班,一定要收看。舒白玫笑他看新闻是幸灾乐祸,因为新闻除了枯燥的会议消息,不外乎这里地震,那里火灾,飞机失事,总统遇害。欧阳鹏说他这是看别人的痛止自己的痛,女人看言情片不也是内病外治?
       舒白玫当时笑他三句话不离本行,现在想来却大有深意。欧阳鹏也有自己的隐痛,不像表面上那么幸福和满足。
       新闻播完了,舒白玫却没看懂任何内容。她关掉电视,回到卧室从床头柜里拿出一本影集,迫不及待地翻开。舒白玫用手指尖在欧阳鹏的脸上抚过,他的头在照片上只有她的食指盖儿那么大。这么小的欧阳鹏,让舒白玫不胜爱怜,泪水一滴滴流下来,舒白玫恐怕滴在照片上,忙不迭去擦。这间屋子里到处都有欧阳鹏的影子。沙发上有他舒展着双臂枕在脑后的影子,镜子前有他系领带时回头请舒白玫帮忙的影子,门边有他一边看电视一边照看水壶的影子,床上有他故意装睡赖在枕头上只等舒白玫一拉便一跃而起的影子。
       欧阳鹏的声音和身影从四面八方向她包围过来,让她又怜又恨。欧阳鹏戴着手铐向她诉说的那些话,就像一阵阵鞭刑,打得她的灵魂遍体鳞伤。她不明白:为什么会是这样?她爱他,他也爱她,却会走到一条永不交会的绝路上去了。欧阳鹏竟然选择了这样一种方式来证明他是她的杰作,这太出格了。一个爱她胜过爱自己的丈夫会变成一个杀人狂魔!舒白玫觉得这太讽刺了!他先是用自虐的方式压抑自己,然后又用虐待狂的方式毁灭别人!
       舒白玫从家里逃了出来,觉得在这个房间里一分钟也呆不下去了,她要去婆婆家,去安慰那一对同样备受打击的老人。
       婆婆听见门铃前来开门,看见舒白玫,她“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了,在里面叫道:“你给我滚,我不想再看到你!”欧阳浩然听到声音,走出来开了门。舒白玫泪流满面,一下子扑到公公的肩头,哽咽起来。婆婆一边哭,一边数落道:“你还有什么脸来见我?把鹏儿断送了,你也立功了,还来猫哭耗子假慈悲!”
       欧阳浩然喝住她,把舒白玫扶到沙发上。舒白玫声音沙哑着说:“爸爸,妈妈,是我不孝,没有及时阻止他,让他走得这么远。”她从自己的公文包里掏出了一沓照片,送到婆婆面前,“妈,我知道您恨我。如果可能,我会替鹏鹏去死。可您看看这些照片,这些人也有父母双亲,也有妻子儿女……”她说不下去了。
       公公看过那些照片,老泪纵横,他把照片摔到老太太面前,恨声说:“看看你那好儿子都干了些什么?”婆婆看到被儿子肢解得一块块的人体,她的手不住地发抖。尤其是看到女护士陶婉被毁容的面孔时,她吓得尖叫一声,捂住了双眼。
       陶婉的尸体是在邻县的一个农场被发现的,为了迷惑公安人员,欧阳鹏把陶婉的面孔用刀划了无数道创口,让她变得面目全非,狰狞可怖,无法辨认,好像从地狱里跑出来的恶鬼一样令人毛骨悚然。
       婆婆丢下那堆可怕的照片,喃喃道:“是我不好,才养出这种儿子呀……”舒白玫紧紧搂住老人消瘦的双肩,流着泪说:“妈妈,我明天就搬回来和你们一同住,我要替他尽孝……”
       墓地上芳草萋萋,冷风袭人。在一轮如血的夕阳下,舒白玫的影子又瘦又长。她把一束山菊花放在丈夫的墓前,抚摸着墓碑上欧阳鹏的名字,反思自己奇异的爱情和婚姻,内疚和伤感的情绪几乎将她淹没了。她泪如雨下,哽咽着说:“鹏,如果有来世,我愿意再做你的妻子。我会每天每夜时时刻刻陪在你的身边,让你永远不感到孤独,安慰你那颗过于敏感的心。让你能明白我爱你,胜过爱我自己……”
       黎明剑悄然出现在她的身边,舒白玫泪眼模糊地望着他,哑声说:“是我害了他……”
       黎明剑爱怜地抹去她的眼泪,说:“他太偏执了。白玫,你也不要太自责了。”
       舒白玫目光凄婉:“无论怎样,我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我早就应该觉察他的病态,及时阻止他的犯罪。如果我早有发现,苏畅还有顾兄可能就不会遇害了。”
       黎明剑挽住她的胳膊,把她带离了墓地,柔声说:“你也为法医这个职业牺牲了个人的幸福。”他从顾道录的侦查日记中得知了导致她性心理障碍的职业原因。
       舒白玫和黎明剑这对经历了无数风雨的老搭档,并肩行走在山间那条发白的小路上。荒草,炊烟,无垠的土地,晚秋的景象如此苍凉。舒白玫回过头去,再次遥望那块若隐若现的墓碑,心头蓦然浮现出几行诗句:
       爱情,
       太像那块通灵宝玉,
       使佩带者,
       变成顽石……